確信這不是夜色造成的錯覺,他雙眸盯住她,聲音頓時冷了起來。「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不明白他所指為何,尉青荷愣住了。
「妳受傷了?」他又問,聲音中帶著自己也察覺不到的憐惜。仔細看,她的裙邊也沾染著血跡,這令他的臉色非常難看。
「不關你的事!拐J定他不安好心,尉青荷瞪大眼睛望向黑漆漆的天空,嘴唇抿得緊緊的,刻意仰起的下巴帶著幾分驕傲。
人在江湖,哪能毫發無損,這點小傷還不算什么,記得有次她因為多管閑事而中了邪教的毒,如果不是師娘的哥哥醫術高明,她幾乎命喪黃泉。
見她如此回答,他不禁有些動怒,這小妮子真沒教養,完全不知道這樣的態度有多傷人,尤其像他這樣鮮少有人敢忤逆的人。
冷不防,他身子一低,撕開她的裙角,就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際,清脆的絲帛裂響已然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與此同時,他的手撫上了她的小腿。
突如其來的寒氣自裙下灌入,尉青荷整個人的神經頓時緊繃!赴。恪⒛阋墒裁?」她一邊驚呼,一邊蹬著兩條腿使勁踢他的手。「放手!你這個登徒子,無恥的家伙!」
「我剛才說過,這兒有一滿池水,妳敢再罵半個臟字,我就把它們統統灌進妳的嘴巴里!」他抬頭,眼睛直直盯著她,眸光幽暗。
尉青荷身體一僵,不禁被他嚇到,不要問她為什么,她有那種預感,她要真敢大呼小叫,他絕對說到做到。
雖然很想一巴掌拍掉他臉上的那股神氣,可「識時務者為俊杰」這句話她還是懂的。
討厭!討厭!真討厭!
她咬著牙,在心底不停咒罵,感覺他的手再度撫上自己的小腿,也只能壓抑著情緒狠狠瞪著他,努力不讓自己失控。
借著月光,他發現她的小腿上綁著塊破零零的裙片,不時有鮮血滲出,他皺眉不語。
刷地一下,裙片被扯落丟在地上,那深得幾乎露骨的刀傷看得他心口發痛,這時他才明白,剛才她是在池邊為自己包扎傷口。
她究竟遇上了什么事,竟獨自一人偷偷跑到野外來療傷?如果說剛才他還在為她的粗野而感到頭疼,那么現在,留在他心底的只有加倍的疼惜。
「誰傷妳的?」他問,強硬的態度在瞬間改變,眼神更是漾起柔情。無論哪個女孩子受到如此傷害,都有防衛的理由。
尉青荷抬眼望著他,被他關切的態度弄胡涂了。她一直認為他不是善類,可為什么他看起來像很憐惜她?心底詫異,她瞥他一眼,心頭下白覺泛起異樣的漣漪。
「不知道!顾み^頭,下愿再看他的眼睛。她的確沒說謊,那刺客蒙著臉,她怎么會知道那家伙是誰?
「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保護妳的?」他扳回她的臉,出口的聲音帶著莫名的憤怒,同時,他不但放開了對她的箝制,還溫柔又有技巧的用一大塊裙襬替她重新包扎傷口。
等等,這是怎么了?尉青荷更加搞不清楚狀況,他們之間好像是對立的啊,剛才還你打我、我打你的,怎么這會兒全變了樣?
「放心,有我在,沒人能再傷害妳!顾皖^專注著自己手勁的輕重,沉穩的語調似乎在訴說他的決心。
尉青荷心頭一緊,困惑地看著眼前這個讓她胡涂的陌生男人。
過去,冷劍秋也曾說過要保護她的話,可不知為什么,同樣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竟格外的讓她感到安心。
是啊,說起來她剛才的確沖動了些,他只不過是站在自己身后什么也沒做,她就對他拳打腳踢,而他對自己沒有絲毫惡意,否則以他的身手,她豈能好端端的坐在這里?
可是,她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容易妥協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冷劍秋也不會因為和她口角太多而離開她了……
心中驚訝于他對自己的影響,尉青荷慌亂之間脫口而出!肝矣形涔δ鼙Wo自己,不要你多管閑事!」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問:「妳連我的掌心都逃不出,又怎么保護自己呢?」
面對他的質疑,她有些不知所措,沉默半晌才囁嚅道:「其實……我的功夫其實還不錯啦,如果不是你,一般十幾個男人也近不了我的身!
「如果不是一般的男人呢?」他包扎完畢,用剩下的裙邊蓋住她的腿,隨手托起她的臉蛋,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附唤o我,我會替妳處理一切!
「呃……」尉青荷無語,抬頭對上他孑然不羈卻又不失俊挺的面容,一股說不出的溫暖在心底流淌。
這種被人呵護的感覺,對她來說真是久違了。
隔了半晌,尉青荷咬著嘴唇問:「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見她如此問,他的唇邊不覺漾出了笑意!敢驗椋顾卮,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緊接著,帶著濃煙的大火在夜空中迅速升起。
好端端的怎么會起火了?尉青荷反射性地從地上站起。
直覺告訴她事情并不簡單,天上即沒烏云又沒打雷,怎么可能起這么大的火?尤其那聲巨響,聽起來就像火藥爆炸的聲音!
因此,當她發現火光傳來的方向正是她扎營的地方時,極度的震驚讓她不顧一切地往火光處狂奔。
姨娘是信任她,才將安雅托付給她,萬一安雅有什么三長兩短……想到此處,尉青荷緊張得幾乎快昏厥過去。
「妳要去哪里?」一只有力的大手自身后探出,拉住了心急如焚的她。
她錯愕地回頭,顫抖的聲音在喉間不停滾動!负汀嘤H的隊伍……」她明明想說得清楚些,可卻語不成句。
聽出她聲音中的害怕與無助,他雙眉一揚,凝起目光投向那片大火。
「我陪妳去!勾蟾挪鲁霭l生了什么事,他不容分說抓起她的手,帶著她向前跑去。
尉青荷不明白他為何如此熱心,但自己受傷不輕又折騰了大半夜,體力已經透支,有個人在一旁陪著當然好,她無法拒絕他的好意。
兩人一路疾行,尉青荷始終沒有說話,只是緊張地望向前方,不停地考慮待會兒可能出現的狀況。
自十六歲踏入江湖以來,她從未做過一件不負責任的事,可今天,為了和安雅賭一口氣,她竟要破例?
倘若安雅真出了什么意外,她不但要辜負姨娘的重托,也會丟盡師父的臉。
心中焦急的她,腳下踉蹌不斷,如果不是有他在一旁牽扶,她不知要跌倒多少回。
「別急,一切有我。」
見她緊繃的小臉幾近哭喪,他忍不住出言安慰。
如果說,剛才性情火爆的她令他印象深刻,那如今愁容滿面的她就讓他心生愛憐。他忽然明白,不論什么樣的她,都能輕易擄獲他的視線、他的感覺、他的全部注意。
面對他的寬慰,尉青荷勉強笑了笑,臉上的神情卻比哭還難看。她知道不該,卻總是控制不住的往壞處想……
或許是跑得太急,或許是腿上的傷太重,總之,當尉青荷跑回營區,發現火藉風勢在夜空中獵獵作響外,四周并無半個人影時,整個人一下子癱倒。
完了,居然一個人都沒能逃出來!
見到這樣的場面,她的心徹底涼透了。一路跑來,她還期盼自己多慮了,是在胡思亂想,誰知她的預感還真不是普通的準,連猜錯的機會都沒有!這下,她該如何面對今后的一切呢?
失魂落魄的站在營地前,尉青荷看著在夜色中壯麗得近乎妖艷的火,眼中的神情幾近崩潰。
「太近了危險,還是站遠些吧!箍纯礋熿F彌漫的滿天紅光,他皺起眉頭,將目光轉向她。
即使在火光映襯下,她的面色看起來還是一片慘白,這讓他著實心疼。
而她則恍若未聞,用力推開他,搖搖晃晃往前走。
眼前發生的意外對她來說打擊太大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只不過一個時辰的工夫,所有的一切竟會葬身火海。
無論是人,還是物!
尉青荷痛苦地閉上眼睛,彷佛望見姨娘信任的目光,師父閑適的話語,還有師娘鼓勵的笑容……
可如今,安雅沒了,她卻好好活著,她有什么臉面回去見人?!
「不能再往前走了!」他跨步上前,強握住她的手;馃竭@個程度,任何人走近都有危險。
尉青荷回過頭,茫然望著他,想起今天的錯將會是她終生難以抹去的污點,渾身的血液便直沖腦門。
「放開我!」整個人被濃濃的悔恨籠罩著,她甩開他的手,有些神智不清地往火里沖。
雖然不能替安雅葬身火海,這樣做也于事無補,但她也算盡職了,至少……對姨娘也算有了個交代!
被她異常的舉動嚇了一跳,他猛然伸長手臂,再次將她抓回。
「妳瘋了?!」他用力捧起她的臉,沖著她大聲咆哮!高@么大的火,里面根本沒有活人,妳進去只有死路一條!」
「讓我進去,讓我進去……」她近乎瘋狂地掙扎,對他又踢又打,甚至連牙齒都用上了。
對面的他卻默默承受著,緊緊抓住她不放。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打累了,發泄完了,整個人癱了似的靠在他胸前,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哭泣聲。
自六歲那年被父親甩給師父后,生性要強的她就再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哪怕遇到再大的危險,哪怕是跟冷劍秋分手……
可現在,她覺得好冷,一顆心彷佛墜入無底深淵。
「我知道妳心里很難過,可人死不能復生,想開些!垢杏X到她的情緒不像方才那樣紊亂,他伸手撥開散在她額上的亂發,卻被她沒有溫度的臉頰駭住了。
「死了,都死了,可我為什么還活著……」腦中的神智慢慢伋喚回,尉青荷茫然張大雙眼,腦子里卻一片空白。
她像小孩子似的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又不確定地縮了回去。
他握住她冰涼的手心貼上自己的胸口,心情卻為她凄涼的話語而感傷。
「我好累……」尉青荷喃喃地說,低啞的嗓音近乎自言自語。
「妳睡吧,我會一直陪著妳……」他將她摟在懷里,一邊用身體溫暖她,一邊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
他話還未說完,尉青荷卻驀地瞪大眼睛,整個人再度彈起,瘋了似的就要往火里沖。
幸虧他早有防備,這次抓得緊,沒讓她掙脫,饒是如此,他身上衣服卻沒能幸免于難,被神情恍惚的她嘩地一下撕開了長長一道口子。
她這是怎么了?
和親隊伍遇難固然令人惋惜,但她的反應也太過激烈了。
不得已,他化掌為刀,自頸后擊昏了狀若瘋癲的她,腦子里卻忽然跳出個令他泄氣的念頭--她的表情如此絕望,是不是和親隊伍里有某個重要的人,重要到能讓她如此不愛惜自己的生命?
他眸光氤氳地盯著她看,原本的好心情突然結了一層冰。
不是他多心,而是她的舉動太不尋常、太不合情理,一般人見火躲都來不及,哪有隊伍被燒了,公主卻急著要去送死的道理?
就算再心痛、再沮喪,這樣的行為也太奇怪了。
除非……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特殊理由!
銳利的眸中含著一種危險的沉靜,他托起她的下巴,想仔細看看這張惹他心煩的小臉,卻發現她秀氣的眼簾緊緊閉著,整個人再無中點火爆瘋狂,彷佛熟睡中的嬰兒,如此的令人憐愛。
瞪著她看了好一陣子,他終于嘆了口氣,將她抱在胸前,心中的怒氣也消散無蹤。
有什么事以后再說吧,她受了傷,又跑了許久,是該好好睡一覺了。
他抱著她,找了塊干凈的地方坐下,將她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
幽暗的夜幕下,大火熊熊燃燒著,黑色的灰燼揚起,隨著夜風四處飄落,就在他準備換個地方時,不遠處終于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王上--」
遠遠看見他映在火光中的身影,馬上的幾名騎士連忙飛身下馬,目光中卻透著奇怪;他們至高無上的王,懷里怎么會抱個女人?難道是剛從火場里救出來的?
「這火起得蹊蹺,把藍頌相親的隊伍給燒掉了,你們留在這兒仔細找找,看有沒有可疑的地方!顾麄兛谥械耐酰_皓王殷遠城沉聲吩咐手下,隨即抱著尉青荷坐上馬,眨眼間消失在眾人的視線外。
荒涼的原野上,迎面而來的夜風雖帶著寒意,卻無法吹滅殷遠城心中的火熱。
他低頭看著懷中仍在沉睡的嬌顏,不禁慶幸自己的心血來潮--京城里待得實在無聊,便帶著親隨人馬跑到邊境來看新娘子。
如果不是這樣,他恐怕就沒有機會了解真正的她,因為在正式場合認識的她,肯定會為了藍頌國的利益而處處忍耐,裝出一副溫柔賢淑的樣子。
而他喜歡的,卻是她倔強火爆的個性,干凈利落、爽快明朗的味道。
一直以來,他身邊女人眾多,卻從未有人能引起他的興趣,只有她,像美酒般醇厚,讓他全身心的沉醉其中,再難自拔。
他情不自禁地想珍藏她、寵愛她、讓她感受自己的誠意。
現在想起來還真是幸運,倘若當時他不是被老臣們念煩了,隨手在一大堆公主的芳名里抽中她,他絕對得不到這樣一個自己喜歡的妻子。
喜歡?
原來他的口味果真與眾不同,放著一大堆如花似玉的嬌柔美人不愛,偏偏喜歡上火爆急躁的她。
想起她招式凌厲的攻擊,他的唇邊不禁泛起笑容。
她武藝不錯,配得上他,更配得上羅皓國當今王后的鳳冠。
不過……思及她不顧性命、飛蛾撲火般的莽撞舉動,他的心不禁又狠狠揪痛起來。到底是什么樣的原因,讓她不顧自身安危的投入火海呢?
他思忖著,將目光放在遠處,幽深的雙眼有了輕微的變化。
不急,等她明天醒了、休息夠了,他自會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