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阿凱推開半掩的房門走進來,看見的是獨自坐在黑暗中的紀勛。
他的外表令他震驚極了。他的臉頰消瘦許多,下顎長滿了未刮的胡渣,他的眼眶深陷,眼球布滿紅絲。
這是一向注意外表整潔的紀勛嗎?天!瞧他那頭凌亂的黑發,那身皺成一團的衣服……
“嘿,老大,你怎么了?”阿凱憂慮地坐在他對面,高大的身軀就在他眼前,他卻好似沒看見,一逕地瞪著床單。
“今天的練習你沒來,打手機你也不接,大伙兒都很擔心你。”
紀勛依舊沒回答。
阿凱的眉皺得更緊了!袄洗螅阍摬粫䦶淖蛞咕鸵恢标P在屋里吧?到底怎么了?小青跟你說了什么?”他用力搖晃紀勛的肩膀,讓他無法再漠視他。
紀勛最后怒瞪他一眼。 “滾開!別煩我!”
“小青到底跟你說了什么?”阿凱并不放棄。
紀勛緊繃著下顎,唇抿成堅硬的薄線。
“她恨我。 為了恨我, 甚至殺了自己的孩子!
阿凱怔愣了一下,原來小青都說了……
他嘆了口氣!捌鋵嵑⒆硬⒉凰闶潜粔櫟舻模瑧撌切∏嘧约翰恍⌒牧鞯舻。”
紀勛猛抬起頭。“你知道?你知道多少?”
“是我陪她去醫院墮胎的。”阿凱爆出這個驚人的內幕。
紀勛的眼倏地瞳大,怒吼一聲,跳了起來,掐住阿凱的脖子。
“該死!你居然做這種事?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還算不算兄弟!”他愈說越怒,手勁也不自覺地加強……
“咳……放……放手……你聽我說……”阿凱掙扎著,好不容易拉開紀勛的手,他猛然咳了起來,大口喘氣,像只缺水的魚。
“你給我說清楚!”
“好!好!你別激動。”說完,阿凱還不放心地退到門邊,才開始說起當時的情況。
“你還記得三年前,你跟那個香港天后郁薇打得火熱——”
阿凱才起了個頭,紀勛馬上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提那個女人做什么?”他早就忘了曾有過那段。
“我也不清楚。”阿凱連忙搖手。 “反正就在那時候,有一天小青突然跑來找我。對了,前一天晚上你還說找不到她,然后她就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口。她要我陪她去墮胎,如果我不陪她去的話,她就要自己去!卑P苦笑。
“我沒有選擇……”他喃喃地道!拔抑恢佬∏嗪髞硖稍谑中g臺上,突然后悔了,她掙扎得很厲害……”
阿凱的臉色發白,似乎不愿想起那可怕的過去!叭缓螅⒆泳妥约毫鞯袅耍t生甚至還沒動刀……”
紀勛的臉色刷地灰白,緊咬著牙根,痛苦的抽氣。
“她流了很多血……我送她回南部的老家,她還請了十天假!
紀勛回想起來了……
那十天他瘋了似地找她,她回來時剪了頭發,他還為此發了一頓脾氣。
原來那時她就已經決定要離開他了。
“我不知道……為什么……她為什么都沒告訴我……”紀勛被痛苦撕裂了,他空洞的日視著前方。
阿凱抿緊了唇,搖頭。“你并沒有善待她!彼肛。“除了錢,你給過她什么?這些年來,你有過多少紅粉知己,你以為她會不知道嗎?你可曾替她想過,她是用什么樣的心情去看待你的風流韻事?”
“我沒招惹過那些女人,全是她們自己纏上我的!奔o勛煩躁地大吼。
“那又如何?你也不曾拒絕!
紀勛陰鷙著臉,不說話。
“我知道那對你而言并不容易,女人太容易被你所吸引了。唉,你是被寵壞了的!卑P嘆口氣!翱墒悄阌袥]有想過,愛上你這樣的男人,有多辛苦?小青是對的,即時回了頭!
“你說什么?!”紀勛惡狠狠地怒蹬他。
“難道不是嗎?”阿凱聳肩。“離開對她而言是一種解脫。”
“我不會讓她走的!”紀勛憤怒地一掌擊在床上,臉色陰沉鐵青!八俏业呐,這一輩子,她休想逃開我!”
阿凱被他的爆怒嚇了一大跳。
就他的記憶所及,紀勛還不曾如此震怒過。
會不會小青錯了?
可能她。甚至連紀勛自己,都沒發覺——
他有多在乎她。
☆
雨青一一整理打包的衣物。要帶走的東西實在不多,但她將它們攤開,再放進皮箱里,很仔細、很慎重的,像在進行某種神圣的儀式。
似乎還遺忘了什么……
這個不安的念頭—直縈繞在她心中。
微側著頭,想了一會兒。倏地,她站了起來,往門外沖出去……
怎么會忘了呢?那么重要的,比她生命還重要的東西啊……
幾分鐘后,她站在紀勛買給她的公寓前,那座她住了三年的公寓。
如今她站在門前,卻有一絲情怯……
忘了把鑰匙還他,卻讓她免去了再度面對紀勛的尷尬。
小青手微微顫抖地開了門。
屋內居然是亮的!她還來不及轉身走開,就對上紀勛峭黑深邃的瞳眸。
即使在震驚之中,她仍未錯過他身上的每一處細節……他跟角疲憊的皺紋、微青的髭須,和布滿血絲的雙眼。
他看來憂慮、疲倦,而且不快樂。
她很想抬起手抹平他眉間的皺痕,這么多年的習慣,讓她幾乎忍不住要伸出手……
但她及時緊掐住手指。
已經說好要分手了,不是嗎?她的決心怎能懦弱至斯?思及此,她緊咬著下唇。不知由哪兒聚足的勇氣,她昂起頭,踏前一步,平靜地道:“你好,紀勛!
“你為什么回來?”他警戒地看著她,眸底卻又引燃一束熱烈的希望之光。
小青別開臉!拔襾砟脰|西,可以進來嗎?”
他陰沉著臉,讓開了。
小青急忙走進臥室,趴在床下,拉出那只沉重的紙箱。
那紙箱里有她所有重要的記憶。
從她認識他之前所做的剪報,到這三年內,所有和他相關的新聞、雜志,還有他送她的東西——那個圣誕夜的隔日,她偷偷在圣誕樹上解下來的一朵銀色蝴蝶緞帶……
她一直把它們放在這個紙箱里,擺在她床下。
小青經過客廳時,紀勛站在門前看她。
“那是什么東西?”他皺眉問道。
她不答,低頭抱著那紙箱,就要走出門外,紀勛伸手拉住她。
他猛力一扯,那紙箱霎時掉落在地上,里面的東西一一跌了出來。
他蹬著那些東西,緊咬著牙,似乎在隱忍著狂烈的怒氣。
“這就是你不惜冒著撞見我的危險,要回來找的東西嗎?”他仰頭悲憤地怒視著她。
“這些東西還有什么用?!”他嘶聲痛吼。“你連我都不要了,要這些做什么?”
小青倏白了臉!澳切┦俏业幕貞洝
“回憶?”他甩頭,對著天花板狂笑。“原來你要的只是回憶,回憶有什么用?我還有好多好多的東西要和你分享,為什么你都不要?!”他用力將拳頭擊在墻上!盀槭裁矗!”
她僵直地注視著他,注視著自他指節緩緩流下來,令人觸目驚心的血紅……
終于她痛苦的閉上雙眼,握緊雙拳。“別這樣……”
“別怎樣?”紀勛上前捉住她纖細的雙肩,“小青,不要放棄我,還不要!我們可以重新來過!彼麩崆芯o盯著,眼底閃爍著希冀與渴求。
“我知道你經歷過的那些,阿凱都告訴我了。我可以給你你要的!告訴我,你希望我怎么做?你要婚姻是嗎?要公開是嗎?這些我都可以做到……”
“不要說了。”
“為什么?’紀勛仍不肯放棄。
“因為——我都不要了。”小青努力維持聲音的穩定,緊咬牙關,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我不要了,不管你給我什么,我都不要。我不要婚姻,不要名分……”她深吸口氣——
“我不要再愛你了!
他僵住了,瞪視著她,像面對一個陌生人。
“你胡說!苯K于,他嘎啞地叫喊。“我不相信你真能那么無情,如果真是如此,你就不會再回來拿這些廢物了! ”
小青的臉更白了,她定定凝住滿地的狼藉,沉默了半響。
“你說得沒錯!彼匦Α!斑@些也不重要了!
她已經不在意了。
甚至連回憶也不想要了……
“什么意思?”他臉上毫無血色。
小青搖首,靜靜轉過身。
紀勛從背后抱住她的身子。“別走。”他聲音沙啞,鎖著她的手臂,激動的顫抖。
“一定有什么可以留住你的,一定有什么是你放不下的……”他喃喃低語,像在說服她,也在告訴自己。
他不斷地低語,無意識地將頭埋人她細致的頸后。
許久……當她感覺到他的擁抱已變質,她開始掙扎,然而已經來不及了。他熱切地摩掌著,一雙箝制她的手臂,也開始游移探索著她凹凸有致的身軀……
他將她的身子扳了過來,低頭吻住她剛要抗議而微啟的櫻唇。
“不……”她的手推拒著他的胸膛,憤怒地吼叫。
可是紀勛根本不聽,恐懼令他盲目的無法理性思考。他一心只想馴服她,他不惜使出最后的手段——
情欲,那是他唯一可以確定的。
他將她壓在墻上,粗暴的、急迫的,吻著她。他的唇輕個、摩掌著她。
他溫柔而野蠻地愛撫著她!靶∏唷奔o勛的唇離開她的,沿著下顎、頸子吻下去。
“小青……”他溫熱的氣息吹在她的肌膚上,嘎聲熱情地低語。
他感覺她僵硬的肌肉。沒關系,他自信地告訴自己,
他太清楚她的身體了,她絕對無法抗拒……
許久,紀勛終于抬眼看她,然而她眸中的木然像一桶冰水,澆熄了他所有的渴望。
“怎么了?你不是要做愛嗎?為什么停下來?”她直視他,黑瞳中的諷刺,足以摧毀他的意志。
他踉蹌后退,像看著怪物般看著她。
紀勛搖頭,不停地搖頭。
“我不相信。你這個可怕的女人……無情、冷血的動物!”他的臉色鐵青,眼睛里燃燒著狂怒和猙獰的火焰。
小青始終平靜地直視他,沒有笑、沒有悲,沒有任何的表情。
紀勛崩潰了。
他大吼一聲,沖了出去。
們砰地一聲被甩上了,小青緩緩跌坐在地上,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力量過了好久、好久,小青依然坐著,一刻也不放松地立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扉。她感覺自己正在僵化,一寸寸變成化石——不會感覺、不會思想、不會愛……
從遠處傳來一道很奇怪的聲響……
模糊的、瘴痰的嗚咽,那聲音愈來愈大……
她驀地發現,那聲音竟是出自她喉間。
是她的哭泣嗎?不可能,她已經好久不曾哭過了。
她甩著頭,那濕濡的淚液,更狂肆地順著臉頰滑下去,沾濕了衣襟。
她拼命地、憤怒地抹去淚水,然而沒有用,大量的淚水涌進跟中,竟似永遠擦拭不了……止不住……
她以為她早已忘了愛、忘了悲傷、忘了他……
為什么……為什么還會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