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島位于牡丹湖上,顧名思義,島上以遍植牡丹聞名。
南國國宴以及家宴常于此島上舉行,今日為迎接貴賓,還特地在湖上灑了各色牡丹點綴;湖上有裝飾華麗的樓船,船上有著白紗吹簫的宮女,以及隨音樂翩翩起舞的舞女,歌舞升平,一派綺艷的神仙景象。
宴席上,文武大臣在左,王室貴族在右,前景是碧波蕩漾的牡丹湖,背后是各色牡丹裝飾的造型花圈,春風襲來,搖曳生姿,散出撩人的芳香。
但比牡丹花更為美艷、姿態(tài)更為撩撥人心的,是公主們鮮艷的衣裙,以及如柳絮般輕搖的行走姿態(tài)。
全部就位之后,又奏了一次迎賓曲,這次是由絲竹班子吹奏,輕盈悅耳,就像她們身上飄拂的紗裙般,予人春天清爽的感覺。
一曲奏畢,皇后簡短地念了一段歡迎詞,宣布宴會開始。
“待會兒由我國七位公主分別獻上她們精心安排的才藝……”
相對于皇后的殷勤,皇帝顯得十分心不在焉,他盯著一個方向出神,臉上的表情仿佛與正在進行的宴會毫無關系,突然,他想到什么似的,目光往宴席中梭巡著。
“天玉呢?怎么沒有看見她?”
這時,才見到遠遠的,天玉自己撐著一艘船,十分狼狽地往島的方向劃來,船身后,她滑過的水痕歪七扭八,對比于她臉上極度認真的表情,顯得十分滑稽可笑。
席下一片竊笑聲,每個人臉上皆是看戲的表情。
皇帝有些發(fā)怒,“怎么沒人載她過來嗎?”
皇后轉(zhuǎn)過臉去,用大袖扇風,佯裝沒有聽到。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船靠岸,天玉提著裙擺,一只繡鞋綁在腰際的帶上,兩只天足踩上牡丹島,表情像闖入禁地的孩童一般,無辜困窘又有些慌張。
皇帝心中不忍,憤慨地問:“皇后,你就這么對待朕的女兒?讓她在外賓面前丟臉?她再怎么說也是一個公主,她出丑不也等于我國出丑嗎?”
縱使心里氣怒,皇帝說話仍是維持和緩的節(jié)奏,這源自于他對曾經(jīng)同甘共苦、甚至幾番死里逃生的皇后的尊重。
但是皇后心中早已被權(quán)力的美妙滋味填滿,再也記不起那些過往的苦日子了,甚至因為丈夫的不斷緬懷而鄙視他。
“您說的對!被屎罄淅涞幕卮穑骸八恰呐畠骸,不是臣妾的女兒,臣妾一個人只有一雙手,照顧七個女兒已經(jīng)心力交瘁,所以您不能再怪臣妾沒有照顧好天玉,至于出丑……”她頓了頓,嫌惡地看著在一片綺麗中,像株多余的雜草,與這華麗的一切格格不入的天玉,埋怨道:“是臣妾故意要讓她出丑的嗎?明明知道她并非長于宮廷、不熟悉宮廷禮教,所以臣妾才不讓她來參加;可您卻認為臣妾有偏私,非得讓她出席不可,如今這丑,究竟是誰給找來的呢?”
耶律熙一字不漏地聽著兩人刻意壓低聲調(diào)的對話,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酒,雙眼注視著前方正為找不到位置而神色越來越尷尬的天玉。
皇帝微嘆:“事在人為,有心與無心罷了!”
“皇上這是在埋怨臣妾?”
“不,皇后為朕操勞國事,朕感激都來不及了,只是‘有量者恒為有福之人’,望皇后謹記這一點!
此時,臺下傳來一陣哄笑聲,原來是在文武大臣席間,發(fā)生了這么一段對話:
“我……可以坐這兒嗎?”天玉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位置而感到欣喜。
“公主,這是文武大臣的座位,按例,您不能坐這兒!
“可……眼下就只剩這么一個位置了,難道不能破例嗎?”
“公主想要破例當然可以,但是身為臣子卻不能輸矩;公主若硬要坐這兒,那我們這班文武大臣只好全數(shù)往后挪,坐到牡丹湖上去了!
皇后閉了閉眼,極力壓抑因天玉所引起的羞辱情緒。
“皇后,你連個位置也不肯給她嗎?”皇帝語氣很重,聽得出背后隱藏的深意。
“皇上這么說,臣妾真是百口莫辯。這牡丹島上向是我們皇室成員舉行私宴的地方,公主們的座位是特地以上好的玉石砌成的,后面裝飾以各色牡丹,一共是七個位置,建成之后,我們一家人在這里度過了無數(shù)個美好的佳節(jié),在這之前,根本不知道您還有一個女兒,而且一藏還藏了十五年;臣妾要是早知道,當初這座椅就是八個,也不會讓天玉無位可坐了!
皇帝注視著前方,為天玉困窘的表情感到椎心的痛。
她被大臣們譏笑之后,落寞地回到皇族們的位置。
“天玉公主,您的位置應該在前方!
她想在后面的王室成員邊找一個位置,其中一位較年長的人好心地提醒她往前方找。
天玉往前走去,一臉無措,看著一張張背后飾以牡丹花的坐椅,坐在椅上的公主個個天生麗質(zhì)、儀態(tài)優(yōu)雅且高貴,就更凸顯她樸實得近乎笨拙的一面。
她看了看,實在是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只好往椅子后面,侍女站立的位置走去。
“皇后,朕再說一遍,‘有量者恒為有福之人’,這些花椅不是一次制了七個,而是你每產(chǎn)下一女,便令工匠制成,既然是逐次增加,也就沒有理由不為天玉再制一把!”
皇后表情訕訕的!凹热换噬隙颊f了,我再命人火速為天玉趕制一把便是!
天玉孤立無援的表情恰恰是皇帝目前心情的寫照,他為自己身為皇帝,卻無能給天玉一個名副其實的身份感到悲哀;也為七位公主同樣是他親生的女兒,卻擁有與她母親如出一轍的狹窄心胸感到無比慨嘆。
七個女兒,如花般高貴,卻沒有花一樣的品行高潔,與之相比,常以小草自居的天玉實在可愛得多。
可恨的是,七位公主的侍女也全都狗仗人勢,一路將天玉排擠到最后面,七公主的侍女身后去。
“我說八公主啊!毕袷窍铀龅某筮不夠似的,七公主的侍女故意提高聲量道:“您又不是侍女,怎么站到侍女這一排來了,您這樣不是逼得我們這些下人得往湖里跳嗎?”
語畢,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只有七公主天羽,她端起酒杯假裝飲酒,巧妙地掩住自己同樣輕蔑的笑意。
天玉被笑得無地自容,只好搔搔頭跟著傻笑。
皇帝終于按捺不住地拍桌站起。
“太不像話了!你們真的認為這很好笑嗎?”
席下立刻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覷。
天玉低頭絞手,她以為皇帝的震怒是針對她,急得一顆淚委屈地懸在眼眶。
七公主依然儀態(tài)優(yōu)雅地啜著酒,一臉的無關緊要。
席上,耶律熙飲酒的目光掠過杯沿,不著痕跡地觀察天羽的表情。
“天玉——”皇帝在座前大喊。
“啊?父……父皇?”她以為自己肯定是要被驅(qū)逐回去了。
“你上來,與父皇同座!”
席下頓時嘩然,七公主優(yōu)閑的表情瞬間憂凝,陰沉沉的,露出旁人難以察覺的憤怒。
“皇上,這……不妥吧!”皇后不以為然地道。
“朕疼自己女兒,賜她一個座位,有什么妥當不妥當?shù)模俊?br />
皇帝臉上出現(xiàn)堅決得近乎執(zhí)拗的表情,這與當初他執(zhí)意接天玉母女進宮的表情如出一轍,皇后敏感地覺察到,皇帝已經(jīng)瀕臨發(fā)怒邊緣,她不得不稍作讓步。
“天玉,既然你父皇恩準,那你就上來吧!”
因禍得福,最被人排斥的人反而被安排到最光榮的座位,而且就在耶律熙旁邊,其他公主臉上明顯泛起嫉妒之色。
一坐下,天玉立刻低聲問耶律熙:“我的鞋呢?”
只見耶律熙自顧自的喝酒吃菜!笆裁?”
“喂!”她用手肘頂了耶律熙一下,語氣近乎威脅:“你少裝蒜喔!快把我的鞋還我!”
耶律熙被她直接且不婉轉(zhuǎn)的語氣震住,隨即無聲地失笑。以一個公主的身份來說,這樣的語氣未免過于失禮,甚至……是很粗魯?shù),不過,卻更顯得她質(zhì)樸而親切。
他終于稍稍理解為什么南國皇帝會特別鐘愛這個小女兒了,在這綺麗芳霏,卻不免惺惺作態(tài)的群芳中,天玉不啻是一朵最純潔的小白花。
不過,說真的,他并不打算把鞋還她,因為他莫名地想要聽她用這種語氣說更多的話。
“別冤枉我!彼龡l斯理地回答,“我真的沒拿你的鞋!
什么?!真是睜眼說瞎話。天玉不顧禮儀地捱近他,俯身附在他耳邊,這次是憤怒地道:“要不要姑娘我提醒你,是你在御道上撞到我,害我跌倒,然后你拾起我的鞋,就把它據(jù)為己有了!”
“是嗎?”耶律熙的表情像是完全不記得有這么一回事。
她身上一股特殊的淡香隨著她的靠近而飄進耶律熙鼻中,他細細品味這縷淡雅的馨香。
“你……你不要以為裝傻就可以喔!”
這次耶律照轉(zhuǎn)過頭來,垂眼與她的目光相對!拔也唤橐饽阍倮^續(xù)維持這么親昵的姿勢與我講話,不過皇后好像不怎么高興了喔!”
耶律熙這么一提醒,天玉驚覺地轉(zhuǎn)頭,正好撞上皇后銳利的目光,她慌亂地縮肩垂下眼。
皇后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她,正苦無理由將她攆出去,忽然發(fā)現(xiàn)她微露于桌外,那一雙沒有穿鞋的天足,立刻借題發(fā)揮:“天玉,”皇后目光陰沉地盯著她的腳,“你的鞋呢?”
她嚇得趕緊將腳縮回裙子內(nèi),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那個……我……我……”
“哼!參加迎賓宴會你居然敢不穿鞋,膽子可真不!”
“我……我……”她正苦無理由為自己辯解,突然瞄見耶律熙腰間的彎刀,情急之下信口胡謅,“回母后,是這樣的,嗯……那個……話了歡迎耶律太子的到來,我特地練了一段劍舞,要……要獻給他,這……這套劍舞要不穿鞋,跳起來才好看!
“喔?”皇帝一聽,興致勃勃地道,“有這樣的事?那朕倒要睜大眼睛仔細瞧瞧了。只是朕經(jīng)常在你那兒,怎么從來沒見你練過呢?”
“父皇……”她擠眉弄眼地拼命暗示皇帝。
皇后根本就不相信!澳阋矔瑁俊
“怎么?天玉她就不能會跳舞嗎?這是你說的嘛,每個公主都要準備一點東西來獻給耶律太子,天玉也是公主啊,難道你又要自私地將她排除在外?”皇帝不滿地說。
皇后翻了個白眼,一臉無奈。
“皇上言重了,臣妾當然不是這個意思,臣妾只是衷心希望這場宴會能圓滿結(jié)束,不要再有人出丑了。”說完,她意有所指地瞪了天玉一眼。
天玉惶恐地吞著口水,一雙眼無辜地看著桌上的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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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上第一道菜,就見兩名宮女合力搬來一張短榻,榻上鋪著花墊,花墊上擺了張矮幾,另一名宮女小心翼翼地將琴擺上。接著,大公主天壽端莊地跪坐在花墊上,手指優(yōu)美地在琴弦上輕劃過,發(fā)出一串動人的琴音,然后朝耶律熙微微一笑,纖長的十指以一個完美的弧度開始她的第一個樂音。
“我的大女兒天壽,她的琴藝技冠南國,連宮內(nèi)御用的琴師都自嘆不如呢!”說完,皇后掩嘴而笑,那是一位得意的母親在夸耀自己兒女時通常都會有的神情。
一曲催人心肝的“長相思”,今席下的賓客如癡如醉,曲畢,贏得滿場掌聲。
接下來是二公主天陽。
“天陽的笙簫,在南國無人能及。”皇后又說。
宮女搬來另一張花墊,二公主天陽高雅地盤坐于花墊上,背后用棕櫚樹為景,間雜紅色奔放的牡丹花,形成一幅對比強烈又不失秀雅的美人吹簫圖。
一派清淡幽雅,纖塵不染的氣息。
一曲奏畢,再度博得滿堂彩。
“天榮公主,我的三女兒,人稱南國女曹植!
“天昌公主,我的四女兒,畫得一手好畫,尤工仕女圖,連前唐周防都要相顧失色。”
耶律熙用手肘抵著桌面撐住下巴,儀態(tài)依然優(yōu)雅,眼睛一的疲勞卻已經(jīng)逐漸擴散到他的臉部表情;他無趣地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皇帝早已打起瞌睡,而他身旁的天玉,仍然活力十足,正興致盎然地對付她眼前的食物。
只見她左手雞腿、右手烤鴨,吃得津津有味,臉上一副非常滿足的表情。
他覺得好笑,輕聲問:“好吃嗎?”
她猛點頭,像個貪食的孩子被捉到般,靦腆地笑了笑。
“你也吃?”她把右手的烤鴨遞給他。
他接過,率直地咬了一大口!拔冶緛頉]什么胃口的,不過看你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也想嘗一口!
“哦?”她把嘴中的食物吞下,“那一定是你嘗慣了這些美味,因為你是太子嘛!什么美味沒嘗過?可你要知道,這世上像你這樣的人不多,許多人一生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餓肚子,就像我跟我娘,遇到鬧旱災時,還得四處流浪當乞丐……啊!糟了!”她突然掩住嘴,心虛地四下張望。
皇后曾經(jīng)交代她,踏進宮門就得忘記過去的生活,不許對任何人提起宮外的日子,怎么自己一高興又給忘了呢!
幸虧耶律熙正垂眼欣賞天顯公主呈上來的刺繡,看來剛剛那段話他應該是沒聽見才是。
娘說得對,進了宮要有耳朵沒有嘴巴,雖然至今她仍然不明白為什么在宮里必須言不由衷,喜怒哀樂全不能率性表達,但是當她被狠狠地懲罰過幾次之后,就漸漸能夠跟上宮廷的步調(diào)了。
耶律熙盯著刺繡沉思,倒不是巧奪天玉、色彩斑斕的繡畫引起他的注意,而是天玉的那一番話。
她雖然貌不及七位公主,卻自有一股小女兒的嬌憨,很樸素也很實在,與眼前華麗得近乎浮夸的景象相比,像是一道清泉;而跟她說話就像喝水一樣,沒有別的味道,也不需要多加揣測,讓人感覺很舒服。
“你剛剛說到乞丐……那是怎么回事?”耶律熙不經(jīng)意地問,眼睛卻注視著天慶公主那令人眼花繚亂的舞蹈。
天玉剛喝下的一口酒差點噴出來。“我……我以為你沒聽到!
“我的眼睛跟耳朵是可以分開來動作的!
“是嗎?”她半信半疑,用袖子抹去嘴角的酒液,“不過,我可不能再說了!彼乱庾R用眼角瞥著不遠處的皇后!皼]關系,也許以后會有機會。”他意味深長地說。
隨著益發(fā)急促的鼓聲,天慶窕窈的身子轉(zhuǎn)了起來,越轉(zhuǎn)越快,紅色的衣裳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子,席下響起如雷的掌聲。
“喂,你……你今年幾歲啊?”
耶律熙因她這個直接的問題而嗆了一大口酒!岸、二十八歲。”
“喔。”她煞有介事地屈指算著,“大我十二歲耶!難怪你急著要成親!
“急著?”他重復她的話,并且感到好笑,“是誰跟你說我急著要成親的?”
“宮玉姐姐。∷f你們北國雖然人多地廣,但是姑娘卻沒有我們南國漂亮,所以你才會千里迢迢到南國來找妻子!
“娶妻,漂亮不是一定的條件!彼粲兴械氐。
天玉把一塊肉塞進嘴巴,心滿意足地嚼著,隨后又想起什么,模糊地道:
“可是你怎么會這么晚才想到要娶妻呢?以前我們隔壁的阿富哥十六歲就娶老婆,十七歲就當?shù);我娘也說,我十五歲就可以準備嫁人了,呵呵……”
鼓聲驟停,天慶深情款款地走到他面前行禮,并大膽地拋給他一個極挑逗的媚眼。
耶律熙無聲地笑笑。
這些有意的討好奉承,著實令他感到厭倦,還不如跟他旁邊這碗清水講話來得有趣。水嘛!透明、純凈,讓人一眼就可以望到底,不必疑心那里頭還藏著什么別的心思。
“那你今年幾歲?”
“我?我十六歲!
“已經(jīng)十六歲啦,那準備好要嫁人了嗎?”
她將油油的手在身上胡亂擦著,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
“我不嫁人,我爹……喔不,我父皇說希望我在他身邊陪他一輩子,既然他這樣說,那我就不能嫁人了。”
皇帝不知何時醒來,剛好聽到這句話,感動得無以復加。
“哎呀!真是朕的乖女兒,朕所有的女兒里面,就只有你從來不向朕要求什么,還愿意陪朕一輩子,真是讓人窩心哪!來,女兒,咱倆來喝一杯!”
“好啊,父皇,我敬您!”
于是兩人開心地舉杯對飲起來。
“女兒啊,你知道嗎?父皇這一生最希望的就是當一個農(nóng)夫,當農(nóng)夫多好啊,只管把田給種好就成了,挨餓受凍都是自己的事,不用去擔心別人?赡憧锤富尸F(xiàn)在這樣,大口喝酒大口吃菜,心里想的卻是南邊的水患紓解了沒有?北邊的旱災解決了沒有?表面做的跟心里想的完全都不一樣,當?shù)弁蹙妥⒍擞肋h都不能滿足于現(xiàn)狀,多苦。∵是你好,一塊雞腿就能滿足你,這才是人生啊!”
耶律熙在一旁聽得仔細,為南國有這么一個心無大志的皇帝感到悲哀,也為身為皇帝,卻沒有基本的滿足感到無奈。
這段話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長年東征西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還是為了成就別人的光榮?
他有過這樣的時刻嗎?僅僅因為一頓豐盛的食物就感到無比的滿足。
回想起來,財富與土地的增加只是造成他更大的空虛感。當一個人不再執(zhí)著于無止境的追求時,忽然會想回歸最基本的滿足點,父親之所以想要抱孫子是一種,南國皇帝之所以想要當農(nóng)夫也是一種,他在剎那間忽然能夠了解他們兩個老人的心情。
所以為什么南國皇帝會特別寵愛這個女兒,自己又為什么會覺得跟她說話很舒服,原因就在于他們都在她身上看到自己渴望擁有的單純,希望同她一樣,只要一點點小小的滿足,就能帶來無上的快樂。
現(xiàn)場忽然出現(xiàn)奇怪的沉靜,似乎所有的言語都在同一時間被某一種力量吸走。
天羽公主自遠方緩緩走來,行進的姿態(tài)搖擺生姿,極端惹人遐思。面罩輕紗,露出一雙明亮倍于他人的眼上對細眉上勾,眉尾處分叉如燕尾,眼窩則問著金粉的光澤;她飽滿的額上畫著紅牛角花鈿,神秘而張狂,青春早熟的胴體,在大袖透明衫的掩映下若隱若現(xiàn),成功地奪走所有人的目光。
天羽一雙秋水明眸鎖定耶律熙,直直來到他面前,柳腰一屈,盈盈拜倒。
“耶律太子,這是我從一個波斯舞者那兒學來的舞,希望您會喜歡!
耶律熙的目光在看著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時,再度變得幽遠癡迷,緊緊地盯著她,幾乎錯覺是已逝的玄玉借著天羽的身體來到他面前。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身體甚至不由自主地繃緊。
皇后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這幾乎是天下男人見到曠世美女的共同表情,至此,她有了更加篤定的神情,她的天之驕女天羽,果然是大國王妃的命呵!
充滿異國情調(diào)的笛聲,魅惑般地響起,而比音樂更令人銷魂的是天羽的舞蹈,她水蛇般的腰肢,像沒有骨頭般柔軟地扭動,一雙白玉般皙潔的手高舉過頭,十指撩撥空氣般地扭轉(zhuǎn)再扭轉(zhuǎn),企圖以目不暇給的手勢混亂耶律熙的心神。
她借著舞蹈來到耶律熙跟前,原本羞澀的雙眼忽然涌現(xiàn)萬種風情,勾魂攝魄地在耶律熙的身上打轉(zhuǎn);有時是眼,有時是唇,有時會突然下移,在他分開的兩膝間游移,無言的愛撫。
耶律熙心如火撩,目光隨著她的挑逗而發(fā)熱。
一個旋轉(zhuǎn),她捱近耶律熙,左手在上,右手平伸,五指柔軟翻轉(zhuǎn),對他發(fā)出邀主同。
耶律熙不由自主地走下臺階,將自己的手交給她。
天羽綻開無比嬌媚的笑,順勢將自己投入他懷中,撕去面紗,讓舉世無雙的面容完整呈現(xiàn)在他眼前。
在他懷中的身體仍在舞動,半張合的眼滿含春意,一手勾住他的頸子,一手貼——上他的胸膛,一寸寸將他的頭往下壓,在幾乎靠近她的唇瓣時,音樂戛然而止。
音樂已經(jīng)停止了,他們?nèi)匀痪S持這樣的姿勢,天羽在他懷里喘息,幽深的乳溝滲出細汗,隨呼吸一上一下,若有似無地觸著他緊繃的胸膛。
耶律熙無法言語,完全陷入天羽刻意營造的魅惑氛圍中。
他的手摟著她的腰肢,感受著她的顫動,他的胸膛貼著她的,狂亂的心跳聲已分不清究竟是誰的,她的呼吸、她的氣息,無一不在喚醒他塵封的記憶,那一刻,他確實陷入迷亂中了。
天羽的巧思,猝不及防地讓他重觸許久未近的女人香,盡管理智一再提醒他,斯人已遠,但眼前如出一轍的輪廓,仍然成功地迷惑了他的心智。
六年了……這六年來,他如槁木死灰、行尸走肉般地活著,他無數(shù)次在玄玉的陵前祈禱,希望她能入夢來,寬慰自己寂寞的心靈。
如今,竟似幻夢成真,玄玉以不同的形式復活,俏生生地在自己眼前,一如初見當時嬌羞的美麗。
“玄玉……”
一刻也好,就讓他重溫當時夢一般的戀情,緊緊地擁住心愛之人的嬌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