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火竞技-中国知名电竞赛事平台

首頁 -> 作家列表 -> 唐瑄 -> 蓮冬少爺
加入收藏 - 返回作品目錄
蓮冬少爺 第六章
作者:唐瑄
  在陰郁潮濕的六月梅雨天,一架私人專機穩穩降落桃園中正國際機場。

  一個令海關人員驚鴻一瞥後隨即目瞪口呆的超級美男子走出空橋,在層層黑衣人墻戒護下,轉入僅供國家元首及各級首長使用的快速通關道。

  這位美男子渾身張揚著一股驕氣。他不是總統的兒子,跟五院院長也沒關系。

  臺灣就這么點大,長相像他這般俊美的權貴出入機場,相信沒有女人會忘記。

  精於捕風捉影的八卦雜志,是她查緝毒品之余的休閑讀物;她確定自己沒看過關於這個美男子的報導,不管關於財經類或是緋聞丑聞八卦類的,統統沒有。

  這只表示一件事——這個看起來頂多二十啷當歲的貴公子,若非本身行事低調,就是權勢大如天。從這位公子爺的儀表與驕性外放的氣質,在海關緝毒組工作八年,她可算閱人無數了。坦白說,她并不認為這位帥弟是行事低調的風格。

  他看起來不僅缺乏警覺心,甚至可能沒想過應該戴上墨鏡預防偷拍。

  因此,結論是帥弟後臺超硬嘍。那么……正在核對貨號的十根手指頭,轉而在鍵盤上以行云流水般的節奏輕盈飛舞,輸入一層又一層的通關帳號與密碼。

  姊姊妹妹,來吧,讓我們瞧瞧俊美弟弟的盧山真面目,他是誰——呢?

  食指輕敲下去,嘟一聲,一份屬於機密文件的頁面彈跳出來。

  利用職務之便,女海關人員調出私人飛機的飛航申請表,好奇窺探起來。

  男海關人員分神的目光從通關走道瞥回房間,低低長長吹了一聲口哨,拿起美工刀割開紙箱!高@是繼全球首富之子造訪臺灣之後,我所看過最高規格的通關模式。備受禮遇哦!怪鹨磺妩c違禁品,無意間瞥見頂頭上司走出辦公室,迎向俊美男子一行人:男海關人員臉上有著掩不住的詫異,對埋首在電腦前勤奮建檔的女同事嘖嘖稱奇:「世界奇觀!美美,你轉頭看看,現在對那個斜眼瞄人的臭小子鞠躬哈腰的老頭,真是咱們喜歡強調眾生平等的鐵頭嗎?我沒有看錯人吧?」

  依言望去,「你的眼力被美眉洗得不錯喲!

  「講這樣。我以為不管美國總統,還是英國首相入境咱們這里,他都會堅持他『青樓女子』的可笑論調,說什么他不干倚門賣笑、送往迎來的勾當,然後又藉故溜之大吉。嘖嘖!真教人失望,鐵頭不滅神話終於破滅,什么不為五斗米折腰!

  「遲到總比沒到好。他終於開始學做人,你應該為他老人家高興,他升官發財有望,咱們說不定也能雞犬升天呢!箵p人的眼瞳流露不帶惡意的微笑,從玻璃窗外將視線瞥回來不及瀏覽的乘客資料,她嘴上依然打趣著:「升官發財,跟上禮拜沒收的越南紫檀木小棺材,不曉得有沒有關連……」眉頭微微鎖起,聲音漸小。

  「你想得美哦。那小子是哪來的三頭六臂,居然能讓鐵頭折腰,真神奇!

  一看見申請人的姓名,女海關人員心頭一陣驚悸,臉色遽變,但又抗拒不了血液中的好奇天性。在男同事暫時忙完他手頭的違禁品清點工作,朝她這里走過來時,憑著過目不忘的天賦,她神速瀏覽一遍俊美弟弟的基本資料。

  出於自衛本能,短短五秒,她的手指流暢無聲地輕擊滑鼠數下。

  「這小子是哪個大老板的寶貝敗家子,你查出來沒有?」伸頭到電腦前,看見螢幕上出現一堆他剛剛盤點過的物品。「咦!你沒查?今天吃錯藥還是沒吃藥啊?」

  「查什么?」假意滿眼茫然,她抬起頭,順著男同事的視線,望向走道,蓄意怔忡一下,她佯裝意會過來!改阍谡f笑嗎?調閱飛航申請單要過五關斬六將,今天查到的違禁品是平常的兩倍,你自愿留下來加班,我考慮向老板提出調閱申請!

  「哦,免了免了!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兒小妾待養,拜托好心姐姐饒了我。」

  兩人心知肚明,這么一申請下去,他們絕對會有一頓很精采的排頭可吃。

  他們的好奇心,搞不好會直接反應在他們可能很難看的考績上。因為他們的上司是黑白分明的鐵漢,出身特警隊,這輩子沒干過偷雞摸狗的勾當。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她知道姬家老太爺是將門之後。他年輕時,曾經被他官拜上將的嚴父,丟到法國傭兵學校而非美國西點軍校,待過一段時間。

  行伍出身的人,行事作風都和石頭一樣硬,姬家老太爺就是其中翹楚。

  她丈夫是外事警察,經常接觸國際刑警,這幾年聽說姬家的子孫過得不大平靜。姬老太爺在「姬家飯店」建了一座固若金湯的軍事堡壘,監聽設備之精良先進,直追美國軍事情報局。姬老太爺還透過人脈,請求與他有同袍之誼的英國爵士幫忙。

  這位老爵士是正統皇家子孫,殘而不廢,絕對是留名青史的一號人物。

  英國首相隨時可被取代,這位爵士卻是英國上流社會的精神領袖,他的存在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目前在國際上頗富盛名的「英國傭兵學!梗闶沁@位滿懷抱負理想的老爵士親手創建,而隱身幕後的金主團,姬老太爺據傳就是其中一員。

  掌理姬家安全部的頭頭,是由法國傭兵學校的教官轉任,所有人員都是由他親自挑選;這些人個個身懷絕技,均由特種部隊和特警隊退役,素質不輸給三角洲特種部隊。姬家的防護設施和類似個人軍隊的建立,是在政府默許下進行。

  不至於囂張到目無法紀,分寸的拿捏很恰當。她丈夫說。

  不把執法人員——不論國內或國際刑警——放眼中也是實情。她丈夫又說。

  科技時代,無法船過水無痕。如同刑事監識專家強調的,凡接觸必留下物證。

  她利用職權,調閱不屬於她業務范圍的檔案資料,雖不算是侵犯隱私;偷窺欲本來就是人類劣根性中極難控制的一環,只要無傷大雅,鐵頭信得過他們這些老同事的人格,對她偶爾調閱飛航申請表當八卦雜志閱讀,他從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是這次不一樣。時機不對,對象也錯了。

  姬家近來風聲鶴唳,散居海外的子孫群在姬家老太爺一聲令下,近期陸續返抵臺灣接受集中保護。這門顯貴,這陣子已達草木皆兵的地步,極之神經質。她今天好奇窺探的對象,偏偏是姬老太爺最為看重的第三代儲君。

  這位人稱姬東宮的英俊弟弟,聽說是讓姬家人日子不平靜的根源所在。

  事情末明朗之前,她老公基於職業道德,沒有明講姬家究竟發生何事,使得他們一家老少如臨大敵?傊壳笆沁@家人的多事之秋,她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窺探姬家太子的出入境記錄是無法消除了,航警局那邊已留下記錄。

  留下查閱記錄事小,尚有因應之策。萬一她把姬家太子今天入境臺灣的事情,當茶余飯後的八卦與同事談開來,他再把話聊出去,閑話在彈丸之地流來流去,事情鬧大,變數不可逆料。就算人不是她殺的,苦主惱羞成怒之余,難保不會栽她個伯仁因她而死的罪名,到時她可就倒大楣了。

  何苦?

  不如現在防患未然,假裝什么都沒瞧見。等一下找個調閱飛航資料的理由,先向鐵頭打聲招呼,打打預防針;然後她會開始祈禱俊美弟弟長命百歲,不要有個萬一,否則她將因一時太好奇,無可避免地被列為涉案嫌疑人,幾番偵訊下來,她的飯碗鐵定也不保了。

  時機歹歹,而歹年冬就多小人。

  但愿好奇殺死貓的蠢事,不至於降臨她這個無辜小老百姓身上。

  端著投幣式冰咖啡,女海關人員信步走出逃生梯的轉角,迎面而來的是飛機引擎排出來的嗆人廢氣。她掩鼻走避,想退回位於三樓邊角終年不見天日的辦公室,突然看見一支烏鴉部隊行經她正下方。

  俊美弟弟身穿極具英式風格的衣著,時尚的紫藍皺紋上衣,搭配腰間綴滿一排銅扣的深色長褲,在他俊美奪目的儀容增添一抹英國紳士的獨特優雅?上,帥弟令女人看得團團轉的完美儀表,被他腳上的拖鞋破壞了。

  小心避開朝她這里漫不經心投來的警戒眼神,女海關人員藉由喝咖啡的動作,瞇眸打量被帥弟褲管蓋住的拖鞋。

  室外陰雨綿綿,沒有放晴的跡象。氣象局預測這場雨會持續至六月下旬。

  姬家太子走進飄著煙塵的灰色陣雨中,一臉睡眠不足;所有人依著他慢吞吞的步伐緩慢前進,走向一輛堅固程度顯然不輸國家元首的頂級防彈車……老天!姬家人的座駕竟然直接駛入停機坪!

  讓姐姐拜托一下,帥弟弟,你絕俊的外貌引發人神共忿,你今年才二十四歲,你家財大氣粗,你雙親是臺學醫界史上絕對會留名的活菩薩,他們把畢生所學貢獻給醫療資源缺乏的第三、第四世界貧苦百姓,為你累積不少功德。

  你有呼風喚雨的本錢,如果你少爺想要惡搞,你還可以排山倒海;我們這種死老百姓汲汲營營一輩子未必能夠達成的事,你只需一個點頭搖頭就成?,你的人生多么令人艷羨!所以在姐姐歸西之前,你千萬千萬不要出事呀!

  在姬家太子弓身坐入車後座的驚鴻一瞥,女海關人員瞄見他腳上的拖鞋竟然是一只——

  松鼠。可愛到不行。

  絕對不符合一個多金美形貴公子的格調。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望著雨水滴滴答答落下來的屋檐,無來由一嘆。

  「悠霓姊?」

  沒聽見跪在紫薇樹下整理花園的女孩,聽聞嘆息之後一怔,滿眼關懷。

  沿著滴水線看上去,她的視線落在不知何時轉暗的天空,忍不住又是一嘆。

  「表姊?」

  依舊沒發覺坐在門廊上、拿著花鏟幫忙松土的小男生也加入疑惑的陣容。

  從前院的仿古地燈,望向圍墻上隨風起舞的樹影,她再興一嘆。

  「小姐?」

  負責運土的魁梧女人穿雨衣、戴斗笠,扛著一袋有機土自後院大步回轉。

  望著今天立志做文藝女青年的主子,長吁短嘆著飄過眾人面前,嘆息聲就這么綿延至櫻桃樹下。阿烈把女孩要用的有機土,斜靠在花開滿枝啞的紫薇樹下,抬起她雄壯左臂抹去頰上的汗珠,眼中的狐疑愈堆愈高。

  觀望行為反常的背影良久,阿烈得出結論:傷春悲秋,真的不適合她家小姐。

  「阿烈,請問表姊怎么了?」小男生扣好雨衣,捧著松好土的盆栽走過來。

  「我也不知道啊。又圣少爺,您今年才九歲吧?」

  「還沒滿,十一月才有滿!箍v然較同齡小孩早熟穩重,小男生終究只是一個九歲孩童,聽不出阿烈暗示他像小老頭的弦外之音。把滑落鼻梁的圓框眼鏡頂回原位,小男孩後轉頭,看見樹下的女孩按照自己做事的節奏,不疾不徐完成移株工作,臉上噙笑,起身將膝蓋上的泥塊拿掉!感∽辖憬,是不是表姊想去姬家玩,姑姑不讓她去,她們吵架了?」

  阿烈不敢領教地撇嘴啐道:「你表姊敢跟你姑姑大小聲就好嘍!

  「小紫姐姐,阿烈是什么意思?」小男生聽不懂,只覺得阿烈似乎在生氣。

  男孩個頭太小,沒瞧見他發問的對象正以一個搖頭,輕柔制止阿烈一吐為快。

  「阿烈只是開玩笑。陳奶奶在向我們招手了,該吃晚飯了,你先進去洗澡!股钪O小男孩有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好學天性,丁紫摟著他肩膀,蓄意問道:「你姑姑和表哥有說今天要回來吃晚飯嗎?」

  小男生像個小學究,表情一本正經地重復他姑姑央秘書打回來的電話:「姑姑說她今天要跟高階經理人開會,爸爸和表哥都要參加!刮搽S眉睫漾笑的丁紫轉身,兩人同時被屋後開了滿滿黃花的風鈴木吸引。

  藍白相間的建筑物共有三層樓高,是雙并格局,座落在黃澄澄的花海中。

  藍與白,象徵愛琴海的碧海藍天。

  類似的異國建筑物,在這座門禁森嚴的高級住宅區內,比比皆是。她在這座社區出生,曾經有一度,她以為她就要永遠離開這里,她以為,她將不再屬於這個所謂的金字塔頂端群居之地,將被驅逐出境了。

  結果十七年之後,她卻依然在這里。

  那個她曾經擁有的家,并未離她太遠,始終近在眼前——

  「小紫姐姐,你說我書房外面那棵樹叫什么名字?」小男生的眼神順著丁紫出神的凝視,越過圍墻,看向對門,望著他家庭院中一棵高聳入云的大樹。

  那棵樹枝繁葉茂,種在小男生的書房外。樹上綻放的紫藍花朵一串蓋過一串,幽美綺麗,將霪雨中顯得極不真切的深幽大宅,妝點得美不勝收。

  「是不是叫藍花?」

  池又圣沒把握的聲音,帶有幾分羞澀,將丁紫自往昔美好的日子里喚回現實。

  「又圣的記憶力真好。只差一個字,那種樹叫藍花楹!馆p聲說完,丁紫依稀聽見一個滿是憐惜的聲音親吻她額頭,以一種熟悉的溫暖語調回答年僅四歲的她——

  藍花楹是紫葳科落葉喬木,產自巴西。這種樹開的花,跟……

  「那種花的顏色跟紫小姐的名字一樣,所以丁先生才會種它。」對丁家歷史如數家珍的阿烈,半彎腰收拾泥濘的地面,聽見一大一小的對話,她忍不住插嘴幾句:「丁先生……丁先生就是紫小姐的爸爸,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好人。又圣少爺,你博學的小腦袋除了書本以外,還記得這個我跟你提過的大好人吧?」

  見踏上門廊的小男生點頭表示他記得,不僅嗓門大,神經也粗大,阿烈沒發現大門打開,只注意到她推崇為世紀大好人之女神色有異。

  不喜歡在丁紫臉上看到的漠然,阿烈逕自就藍花楹的存在意義,夸大其詞著對小男生說明:「那棵樹是二十二年前,你小紫姐姐出生那個夜晚,丁先生頂著強風豪雨種下的。丁家三個小孩誕生的時候,丁先生都有類似的種樹儀式,我和你表姊都有出腳幫忙踩平。又圣少爺,你長大後要有丁先生一半深情就好了……」

  「什么是深情?」

  「深情就是哦……」把落花殘葉掃成一堆,徒手大把大把的捉進布袋!妇褪窍穸∠壬軔鬯粯。阿烈今年四十歲了,套句又圣少爺的話,這個月剛滿四十歲。我跟你表姊周游列國多年,還沒看過哪個男人這么愛一個女人的。你家院子里那片紫丁香,是丁先生為他太太種的,因為這種花的名字剛好包括了丁先生的姓,還有他太太的名字。」

  小男孩腦筋轉得飛快,「紫香嗎?」

  「錯!要顛倒過來,她叫香紫。你爸爸沒有為你媽媽種過一根草,對不對?」

  抓著脫下來的雨衣,男孩聞言表情一窘,「沒有。可是爸爸對媽媽很好!

  「督英少爺對路人也很好。他眼里只有工作工——」

  「阿烈,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有機土拿回後院?」

  阿烈看一眼希望她就此打住的丁紫。

  她烏黑的長發飛瀉在纖巧雙肩上,刻意削得參差不齊的劉海被雨水濺濕,服貼在她瑩白的額頭上;她讓男人覺得在她面前必須展現男子氣概的盈盈水眸,以回異於她柔情小女人形象的堅定眼神,與阿烈莽撞的牛眸暗暗較勁。

  回頭看見池悠霓晃上涼亭,望著九重葛失神,沒察覺院子這頭起了變化。

  阿烈固執地瞪大雙瞳,望回丁紫臉上,決定這次再也不順從她不愿談及她父親的心意。她要一次說個痛快!輕率轉向年僅九歲的池又圣,阿烈的粗嗓全開:

  「根據我和丁太太相處兩年的經驗,她是個溫柔和善的大好人。個性雖然鉆牛角尖了點,對於某些事情太執著了一點,可是阿烈憑良心講,丁太太真的是大好人。你聽過物以類聚吧?」見男孩完全聽不懂,只能愣愣點頭,阿烈口沬繼續橫飛:

  「所以說啦,丁先生是大好人,以此類推,讓他一往情深的女人一定也是大好人一個!這就為什么丁太太不小心把公司搞垮了,不見半個員工出面抗爭,她是一個罕見負責任的好老板,臺灣多的是把投資人的血汗錢掏空,全家人逃往國外享福的垃圾敗類兼夭壽不得好死的人渣廢物!在丁太太心中,公司員工至上,丁先生也無條件支持她,讓她無後顧之憂,所以丁太太可能覺得她的『孩子』應該也會支持她的理念!剐钜饷槊槟樕┯驳呐!干頌榕,丁太太絕對是幸福的!

  「為什么?」

  「女人要的無非是一份歸屬感!闺m然早已決定要將她的一生貢獻給她家小姐,終身不嫁,但是談到關於女人的幸福,阿烈臉上不免流露出一絲讓小男生無法適應的嬌羞!付∠壬褪嵌√臍w屬。丁先生一直深愛著她,為她種花還不夠,連他兩個寶貝女兒的名字,都各取了丁香和丁紫。你瞧瞧,這個男人多愛他太太。我敢打賭,到現在,丁先生一定還深愛著他紅顏薄命的太太……」

  淚意模糊了視線,丁紫霍然走入雨中,想要收拾放在紫薇樹下的除草工具。

  走經大門時,她忽然驚愕地瞥見有一個女人僵在門外。

  一向予人臨危不亂、精明練干形象的女強人,臉上依舊上著完美的淡妝,可是她美得令人屏息的面容卻一片煞白。丁紫掉頭,直覺想要阻止阿烈繼續歌詠她只羨鴛鴦不羨仙的雙親,門外表情空白的女人已經優美地移動她的雙腿,舉步推門而入——

  「現在幾點了,為什么全在外面逗留?」

  沒有重量的質疑,隨著池優花優雅的步伐,冷冰冰砸入池家大院。

  院子里四個人,最先被這個聲音嚇醒的,當屬靈魂出竅至已臻渾然忘我境界的池悠霓,其他三人屢喚不回魂。池家女主人只消淺淺涼涼吐出一句話,就把池悠霓出游一下午的魂魄,嚇得瞬間全部歸位。

  池優花的背脊繃得又僵又直,像在竭力撐持她遭受嚴重打擊的自信心。

  「你記得自己是池家大小姐嗎?看看你現在是什么樣子!古c池悠霓類似的鳳眸滿是挑剔,冷瞪濕淋淋的獨生女一眼。

  母親眼中的冰霜蔓延至臉上,看得池悠霓膽戰心驚。

  眾人小心地收斂眼神,不敢沒規沒矩亂瞟動,以免和池悠霓一樣無端挨罵。

  一舉一動牽動所有人神經的當家主母,在門廊上脫下高跟鞋之後,忽然回頭冷冷瞥視只剩雨聲浙浙瀝瀝的靜寂大院。

  丁紫看見那雙好勝的鳳眸在掃經她臉龐時,突然進出一簇近似於憎恨的怒火。

  「阿烈,用完餐後,你到我書房來!

  摸摸池又圣乖巧的小腦袋,說完,高傲如女皇駕臨的身影隨即隱沒在紗門後方,留下聽得一頭霧水的池悠霓,還有臉上寫著「我闖禍了」的沮喪阿烈。

  「媽媽好像很生氣。為什么?」池悠霓發慌,不知道她難得一次心神不寧,害她錯過了什么。以前阿烈做錯什么或是說了什么媽媽不愛聽的話,媽媽從不叨念阿烈,因為她覺得女人嘮嘮叨叨的樣子最可憎;所以媽媽以前生氣,頂多瞪阿烈一眼,以池家人點到為止的內斂風格,警告她好自為之。

  但是這次不同,她感覺得出來,媽媽很生氣……

  「阿烈,你是不是因為媽媽禁止我去姬家,又跑去數落媽媽一頓?」

  「沒有啦!我只有數落……」心虛地瞥瞥走出大門的丁紫,她似乎急著找誰。

  雖然粗枝大葉,這回阿烈也明顯感受到老板的態度不同於以往。她有些懊喪又有些扼腕,嘀咕著伸手把最後一點落葉掃成堆,捉入布袋。「這次我來不及替小姐申張正義,老板就出現了,然後整個人好像在肉品加工廠的超低溫冷凍庫冰藏三年一樣,我也搞不懂她……」及時把「是哪根筋不對勁」以最模糊不清又不會委屈自己的超低音量含混過去,以免雪上加霜。

  「我聽見了,阿烈。不許你說媽媽的壞話!拱装⒘乙谎。

  眼看從保鑣口中問不出個所以然,池悠霓只好跑出去找丁紫問明白。

  這種時刻最好的狀況是:她哥哥也回來了——

  腳才跨出大門,池悠霓便撞上一堵男性胸膛。她喜出望外,抱著對方張口開心大叫:「哥哥!我——」

  「讓你失望了,我不是晴雍!钩囟接ⅧP眸半垂,淡淡凝睇聞言連忙跌出他懷中的外甥女,眼角捕捉到一個顯然也遍尋不著池晴雍的女生從車庫走上來,池督英這才公事公辦地回答池悠霓:「香港分公司有案子出問題,晴雍過去處理了。」

  「爸爸?」把父親當偶像瘋狂祟拜著,小男孩進屋之前聽見父親的聲音。

  他以為自己聽錯;他父親是個大忙人,自他懂事以來幾乎不曾和父親吃過一頓晚餐,就算過年也不例外。池又圣看見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挺拔身影,聽見他的呼喚之後,修長雙腳跨過門來,邪魅的鳳眸落向他喜出望外的小臉,問著他:

  「媽媽回來了,問你要不要陪她一起用餐!

  「我要!」池又圣樂瘋了,等不及脫下雨衣就興匆匆跑過去,同時主動向做事注重效率的父親報告:「我功課寫完了?墒俏沂趾芘K,還沒有洗澡!

  「我要回家換衣服,你也來吧!

  「小紫姐姐,我今天不能陪你溫習英文了!钩赜质ヅ艿揭换I莫展的女生面前,向丁紫告假,得到她許可之後,他看向總算恢復正常的池悠霓!副礞,你心情不好嗎?」

  「又圣,媽媽一個人在餐廳,別讓她等太久!钩囟接⑥熥宰呋匚混冻丶覍﹂T的深宅大院,後面跟著聽見父親提醒,急忙尾隨過去的小男孩。

  父子倆容貌出眾,站在垂滿紫白花朵的門檐下,美得更像畫中人。

  池悠霓看得目不轉睛。眼前這對親人跟她雖有血緣關系,她天天在看,但偶爾依然會有像現在這樣看閃神的時候。照理說,她身邊多的是俊男美女,光是姬家一門就以多美男而聲名大噪。

  大家都說蓮冬很俊美,可是他的臉她從小看到大,除了舒服自在,她沒有其它感想。不像舅舅,她就覺得他長得真的很好看,很成熟很男人的感覺。不過別人說她哥哥溫文儒雅,脾氣很好,她也深有同感。

  「督英少爺,永遠是那么美麗!箖蓚女孩的頭頂,暈飄飄地灑下一大串沒什么緊張感的熟女輕嘆!附Y婚以後,他更迷人了!

  果然耶,沒有女人逃得過舅舅充滿魔性美的成熟魅力。相信小紫也——

  「小舅!苟∽蠜]時間、也沒心情品味池督英驚人的美色。幾經考慮後,她終於在他步入家門時喚住他,并為池悠霓主仆倆缺乏危機意識暗暗頭痛!杆犚姸嗌?」

  「不想讓人聽見,就應該管好自己的嘴巴。」示意兒子先進去洗澡,池督英說著,轉頭凝視對門三個女人,門上的花影烙印在他幽魅不明的臉孔上。

  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池悠霓望回丁紫臉上時,突然被她眼中的忿怒嚇一跳。

  丁紫掩飾不住的怒氣,終於讓池悠霓有大難臨頭的真實戚。

  小紫是他們家里最溫柔的人,更何況她有氣喘病,幾乎不動怒……池悠霓神色緊張,雙眼在丁紫和池督英之間看來看去,深恐又漏聽了什么重要的訊息。

  「晴雍明天回來,還有其它問題嗎?」

  「沒問題了。小舅,晚安!苟∽峡粗洆碛械募议T,在池督英旋身入屋時,被他順手關上了。

  就算有問題,這個大人也不會幫她解決。

  因為他很護短,因為阿烈這次無意中踩到他姊姊的痛處,因為他姊姊愛她爸爸許多年,所以恨她媽媽許多年。這個男人很保護他的家人,他不會輕饒任何傷害他姊姊的外人。包括她,包括……

  「小紫,事情真的糟了,對不對?」看見行事一向很有定見的丁紫居然一臉不知如何是好,她雙眸泛愁,瞅著似乎有壯士覺悟的阿烈。淚水滑出池悠霓驚懼交集的臉頰!笧槭裁?阿烈她說了什么?」

  認真說來,家里知道優花阿姨愛著她爸爸的人并不多。他們這一輩,只有晴雍哥和她隱約察覺這份情意,畢竟從年輕愛到老,愛得這么深這么久,就算縱橫商場的女強人,偶爾也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刻。

  女人,也許真是敗在衣服與感情上。

  「你別著急,悠霓姐,等一下我打電話給晴雍哥!闺m然挽回的機會很渺茫。

  「我馬上回房間打電話給哥哥!」池悠霓像陣旋風般刮進屋里。

  阿烈這回踩中優花阿姨最禁忌的地雷了,她真的不該在池家歌頌她母親的美好。可是這也不能全怪阿烈,她并不曉得優花阿姨對她媽媽的心結。其實連她自己也不懂,不懂優花阿姨為何答應她爸爸讓她寄居在池家;既然優花阿姨對她母親那么深惡痛絕,而她的臉又似乎是她母親的翻版。

  這只說明了,優花阿姨對她父親的愛意,勝過對她母親的恨意。

  「阿烈,如果你還不餓,花園還有東西要收拾,你幫我一下好嗎?」

  肚子咕嚕咕嚕響著,阿烈曉得丁紫有意拖延時間。她對丁紫溫柔的笑臉點點頭,跟她走回主人性冷、院子也冷清清的池家,蹲下來收拾放在樹下的花肥和有機土壤。池家占地二百坪的前院,倆個體型差距極大的女人穿著雨衣,蹲在雨中,背對背,兀自安靜干活。

  「紫小姐,你會氣我故意提起丁先生嗎?」

  小小的雨帽擋不住今夜的斜風細雨,聽見阿烈強忍淚意的鼻音,丁紫的臉被雨水淋得濕答答,水珠從她臉上匯集至她小巧的下巴,形成一道滴水線掉落土中。

  「會啊!苟∽侠蠈嵒卮,「說不會就太虛偽了,我不想騙你。」

  「我這人就這脾氣了,只要我認為對的,就算被殺頭我還是要講出來!

  「我明白!箿\淺的微笑掛在丁紫臉上。

  想起十六年前丁毅臨行前勸她的一席話,深覺辜負恩人的阿烈眼眶一紅,斗笠壓低,不想讓老板瞧見她頹喪的哭臉,讓人以為她在沒品求饒!缸闲〗悖退隳銜鷼,就算老板會不高興,我還是要再提一下丁先生。我知道老板今晚生氣和你爸爸有關系,我只是不曉得是為了什么。反正現在也無所謂了!

  「阿烈,優花阿姨也許只是公事太忙——」

  「你別安慰我了。霓霓小姐今年二十四歲,我認識老板也有這么多年了。以前我頂撞老板,多虧有你好心的爸爸在,丁先生每次都幫我解圍。十七年前,丁先生把你和霓霓小姐交給我的時候,曾經對我說……」難過得突然哽咽失語。

  暫時捐棄對父親的心結,丁紫低柔問道:「他對你說了什么?」

  這是丁紫第一次主動對她爸爸的事感興趣,阿烈大吃一驚,用力擤了一下鼻涕,唯恐天下不知的她把握時機,趕緊把丁毅的善行擴散到全世界的每個角落——

  「你爸爸是熱心助人的大好人,這句話我不想再強調了。當年若沒有丁先生,我今天搞不好已淪落到討債公司當殺手和圍事了。當年是丁先生贊助我一路讀到警校,雖然我沒念畢業,只差一年而已,還讓丁先生賠了一筆錢,他沒罵我,只說人各有志。後來,我游手好閑,好幾次跟著人家出去談判,每次都負責和人家打架,常常跑給警察追,我的奸身手就是這樣鍛鏈出來的!拱⒘覍赌晟倬山^倫的往事,愈講愈感到驕傲!羔醽恚幸淮挝液腿舜蚣鼙辉O計,失風被條子逮到,是丁先生去保釋我出來……」

  丁紫知道阿烈在孤兒院長大,卻不知道她與她父親有這段淵源。

  阿烈忽然沉默不語,丁紫的目光從樓上池優花的臥房溜回,納悶道:「阿烈?」

  「那天,丁先生看著我說,我讓他很失望。」阿烈奮力抹開瞼上羞愧的雨水,隗疚不已的聲音,粗嘎得猶如烏鴉開口說著人話:「紫小姐,我當著丁先生的面難過得哭出來。讓一個你很喜歡、崇拜得要命的人,親口說對你失望,那種感覺糟透了!爛透了!直到那時候我才知道,我情愿面對彗星撞地球,也不要失去丁先生對我的信任。妳知道那種感覺,有多么他媽的毀滅嗎?」

  丁紫一怔,只是淡而簡短地回了一句:「我懂!

  慷慨激昂的話聲驀然靜下,造景燈的昏黃亮度被雨水打散,院子又黑又靜。

  針般細雨漸漸落大,雨點劈劈啪啪打在兩人背上,已經會痛。

  兩人背對背,僵在原地許久沒吭聲,似乎各有雜亂的心緒待平抑。

  「阿烈,妳會來池家當悠霓姐的保鑣,是我爸爸推薦給優花阿姨的嗎?」

  阿烈不曉得丁紫為何突發此語,不過……「妳怎么知道?這件事我只跟小姐提過一次,小姐答應我要替我保守秘密的。難道……」牛眸狐疑瞇起。

  「不是悠霓姐告訴我的,是我自己亂猜的。我會替妳保守秘密!

  紫小姐跟晴雍少爺的感情很好……「妳也不能告訴晴雍少爺哦!」

  丁紫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肝也粫嬖V晴雍哥的,不論他是否拿槍威脅我!

  「晴雍少爺是全臺灣,不,全亞洲,不,全世界最斯文的紳士,他連水果刀都不會拿。晴雍少爺是僅次于丁先生的好男人,外面有數不清的野女人在覬覦他,妳要好好把握他,這樣我也可以走得安心了……」

  聽見阿烈肚里有幾聲雷響滾出來,丁紫一笑!肝疫@邊好了,妳那里呢?」

  「我也好了!拱⒘掖芬幌聛G臉的肚皮,站了起來,抖抖雨衣皺褶處形成的幾洼小水塘!缸闲〗,我不喜歡讓我喜歡的人對我失望……所以我很少對人說起往事,因為我每次都會想起丁先生曾經對我失望的事。每次想到這件事,我都他媽的難過得要命!妳看,我難過到臟話都出籠了。今晚實在因為情況特殊,現在不說,我怕以后沒機會了……」

  「沒事的,妳不要亂想!

  不像阿烈孔武有力,一個人扛著兩袋有機土一袋花肥,還能健步如飛。丁紫愁郁的臉色明顯輕松起來,兩只手拎著有點重量的鋁制工具箱,天雨路滑,她小心看著泥濘的路面,跟在阿烈身后朝后院走過去。

  走在前頭的雄壯背影有一股丁紫說不上來的落寞,以及自責。

  「紫小姐,妳知道嗎?今晚讓我最他媽的難過的,不是我無意中說了什么老板不愛聽的話。她不想聽什么、禁忌什么,應該明明白白說出來,不該搞曖昧,讓人老是捉不著頭緒,她以為我們是她肚子的蛔蟲!所以關于這點我才不甩她!

  丁紫無聲地嘆了口氣。她一直希望阿烈不要聯想到這方面,她也以為自己已經成功轉移阿烈的注意力,想不到責任心重的她終究是察覺到了……

  「不管怎么說,我是失職了。今天幸好是老板,萬一不幸是什么槍擊要犯闖進來,我不是該一死以謝丁先生栽培之恩了?枉我身為保鑣,領人家的薪水,竟然沒有半點警覺心。這是督英少爺剛剛沒說出口的,雖然他那雙眼睛美得不像人類會有的,一看就忘了我是誰,可是憑我和池家人相處二十四年,這點意思我還猜得出來!

  丁紫知道她深受打擊,沒有慰留她的意思,只問:「妳打算怎么做?」

  「我必須在職進修!拱⒘覉砸阃ζ鸬碾p肩,瞬間頹下。「可是我沒有管道……」

  想起池晴雍前天向她透露,為什么池優花突然對女兒下了禁足令,不許她涉足姬家一步,據說這件事牽扯到一件姬家的家族秘辛。丁紫放下工具箱,在阿烈擺好土壤要從廚房后面進屋時,她揮手要高出她一百六十五公分至少一顆頭以上的魁梧女人低下頭。丁紫附在阿烈耳旁面授機宜著:

  「也許,妳可以這么做……」

  人聲窸窸窣窣,很快就被雷電交加的暴雨吞沒。

  「小紫!我找不到哥哥!」一條驚慌失措的人影從前院找了過來。池悠霓全身濕答答,卻渾然不覺,好像忘了下雨天該撐傘或穿雨衣!冈趺崔k?媽媽叫妳們進去吃飯,我問媽媽打算怎么做,她說了一些話……很討厭的話……」沖到一半,她猛然停下來,失控地掩面怒喊:「我不接受!拒絕接受!拒絕拒絕!」

  丁紫和阿烈不曾看見這么激動的池悠霓,兩人愣在原地。

  「小姐……」至此,阿烈知道事情已成定局。

  她知道她的小姐有多愛她母親、多么維護她的母親;從小到大,小姐不敢忤逆她母親半句話,老板簡直是小姐的克星;就算老板期許小姐像個大家閨秀,常常拿外表氣質天生就像千金小姐的紫小姐跟小姐比,經常將小姐比得遍體鱗傷,小姐總能以樂觀的心性堅強熬過來。

  因為小姐深愛她母親,也將紫小姐當親妹妹疼愛著。

  她看重親情,不愿與家人計較。

  小姐敬畏老板,只要老板眉毛一皺,她就嚇得發抖。哪有強弱這么分明的母女關系呀?紫小姐就不同了,她外柔內剛,關于自己的事情她大都有自己的想法,不管老板眉毛怎么皺,紫小姐一旦心意已決,就不會隨便改變。她也察覺出來,老板對紫小姐的感情很矛盾,有時候似乎非常欣賞她,有時候對她又恨之入骨。

  老板對兩位小姐的差別待遇,一度讓她懷疑小姐其實不是她親生女兒,紫小姐才是。要不是她們兩個相差兩歲,她真的嚴重懷疑老板跟丁太太抱錯孩子了。

  「我會保護小姐!」阿烈對今生唯一的主人慷慨激昂地發誓,「我答應丁先生,這輩子絕不離開小姐一步。我阿烈會信守承諾的!」

  言猶在耳。隔天,在池家任職長達二十四年的某保鑣就被解除職務。

  阿烈被開除了。




Copyright © 看言情小說 2024All Rig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
本站收錄小說的是網友上傳!本站的所有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執行時間:0.046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