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拉著登機箱,花忍冬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到了。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她踏上了義大利的國土。
一個多月來的抗?fàn),在姊姊們的幫忙下,自己終是說服了父親,只身一人飛來歐洲,希望藉由游學(xué)的方式,讓自己真正長大。
一直以來,自己都生活在家人的過度保護之下,雖然二十歲了,但是她很明白,自己的行為能力也許只有十二歲。這是身為么妹的幸福,但她卻明白父親、姊姊們并不能保護她一輩子,她必須試著自己站起來,學(xué)會獨立,接掌屬於她自己的人生。
雖然這并不簡單,但她鼓足了勇氣。
踏出機場,躍入眼中的盡是異國之景,身旁的人也非熟識面孔,頓時她的心中涌起了害怕之感。
一直以來,她從未單獨做過什么……
她不禁后悔。
為了讓自己迎向全然的獨立,她拒絕了六位姊姊們在義大利安排友人的決定。因為她知道,如果答應(yīng)了,那她千里迢迢飛來義大利的下場,就和待在家中沒兩樣,依然是依靠著旁人的照料而行。
可是在這一刻,花忍冬有種轉(zhuǎn)身的沖動,想再次搭上飛機回到自己熟悉的國度,回到自己安全溫暖的家。
不可以!
腦中響起的聲音,硬生生的制止了她的腳步。
如果現(xiàn)在回頭的話,她的人生就由不得她了。
勇敢的跨出這一步!
瞪著眼前的景物,花忍冬覺得自己的手不斷的在顫抖,手心冒出了冷汗,整個人僵直得有如剛從冷凍庫走出來。
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沒有自己認(rèn)識的人,存在著太多的不確定因素。但是如果自己不踏出這一步的話,那先前花費的一切苦心就算白費了,這樣怎么對得起大力支持自己的六位姊姊?
深吸口氣,花忍冬告訴自己,沒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花忍冬拉著登機箱,背起隨身行李,小小聲的低喃著,慢慢的、慢慢的跨出一步再一步。
"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以做到……"低聲對自己打氣,花忍冬輕輕的、慢慢的往外頭移動。
每踏出一步,她就覺得自己多了一點點希望、一點點的希望。
每走一步,她就似乎遠(yuǎn)離了那個只會縮在父親、姊姊羽翼保護下的小女孩一點。
義大利……
她人生的轉(zhuǎn)折點。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六年后
早上八點,花忍冬看著鏡中的自己,攏了攏已挽起規(guī)矩發(fā)髻的長卷發(fā),審視著自己的裝扮有何不妥之處。
發(fā)型可以、服裝可以、彩妝也可以,花忍冬朝鏡中的自己露出個笑容,拿起一旁的手提包,一個專業(yè)的口譯人員就出現(xiàn)了。
自從外語系畢業(yè)后,花忍冬在私人語文機構(gòu)進修翻譯、口譯等課程,同時學(xué)習(xí)更多國家的語文,亦以此為職。
她對目前的生活相當(dāng)滿意,覺得自己擁有的一切已令她此生不會再有更多的奢望。
最后再看一眼鏡子,她拉拉身上的鐵灰色外套,正準(zhǔn)備出門,房門卻由外頭打開。沖進來的,正是她此生最珍貴的寶貝──
"媽咪!"剛睡醒的花承意臉頰紅通通的,撲到母親懷中。
"怎么醒了?"蹲下身抱住年方五歲的兒子,花忍冬的專業(yè)形象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慈母的關(guān)愛。
"才八點呢!小意今天起得早了。"摟著兒子軟綿綿的身軀,花忍冬笑得溫柔。
花承意看著母親的打扮,偏了偏頭。
"媽咪,你要去哪里?"
"媽咪今天有工作,現(xiàn)在要出門了。"花忍冬這才想起自己該出門了。"走吧,媽咪帶小意去找婆婆吃早餐好不好?"
"那媽咪你回來的時候可以陪小意看巴斯光年嗎?"牽著媽媽的手,花承意仰起小臉問著。
"當(dāng)然可以。"花忍冬笑了。"可是小意不是看好多次了嗎?今天還要再看啊?"
巴斯光年,玩具總動員的主角之一,小意迷他甚深。也因此,玩具總動員一、二集,花忍冬已經(jīng)看到會背了。
但是兒子一要求,她還是會順著他的心意,一遍又一遍的陪著他看、陪著他笑,陪著他大喊什么飛向宇宙、浩瀚無垠的。
她是個寵兒子的母親。
"要。"花承意大大的點了點頭,笑得再天真不過。
"好,那等媽咪回來我們再看好嗎?"牽著兒子來到樓下,將他的手交到保母手中,花忍冬如此承諾。
"嗯!"花承意乖巧的點頭。
"小意好乖。"花忍冬摸了摸他的頭。"王媽,麻煩你帶小意去吃早餐。"
"好的。"王媽拍了拍花承意。"小意來,和媽媽Bye一個。"
"媽咪Bye-Bye!"花承意小手一抬,給了母親一個飛吻,逗得花忍冬和王媽笑了出來。
步出大宅,陽光照得花忍冬有點暈,不由得想起記憶深處,義大利那片藍(lán)天白云……
輕輕揚起唇,對於自己那一輩子唯一一次的冒險依然是難以忘懷。
更別說,她還帶回來個最有價值的"紀(jì)念品"。
六年了,沒想到時間一下也這么快的過了。
搖搖頭,她笑著自己今晨的多感。
是很好的回憶沒有錯,但自己早決定不再想的呀,畢竟在她心中,已經(jīng)沒有遺憾了吧!
是啊,沒什么遺憾的……有了小意,就足夠了。
自嘲的一笑,她開車出門,赴工作之約。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上了"鴻展"企業(yè)二十六樓,電梯門才剛打開,就有個聲音迎上來──
"忍冬,好久不見了。"清脆女聲帶著笑音,過來就握住了花忍冬的手。"這次又要麻煩你了。"
"好久不見了,平娟。"花忍冬回以淡笑。
林平娟與她是在一所語文中心認(rèn)識的,也是因為有她的引薦,花忍冬口譯的工作才得以開拓,也因此花忍冬相當(dāng)?shù)母屑に?br />
所以只要是鴻展的案子,不論大小、報酬,只要時間允許,她都會接下。
"我先帶你進去。"林平娟親熱的拉著她往會議室走去,順便將一會兒的會議資料交給她。
"Bogainvillea先生十點會到,到時候就麻煩你了。"
林平娟嚴(yán)陣以待的樣子也感染了花忍冬。
"這次的合作案很大嗎?"她忍不住問。
"可不是?"林平娟正好也找到機會訴苦,"我們業(yè)務(wù)部花了整整半年的時間,才好不容易爭取到這次的商談機會,整個公司上上下下哪一個不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準(zhǔn)備,就怕一個不小心合作案告吹,大家以后的日子想必難過得很了。"
"這么可怕!"聽她這么說,花忍冬也忍不住緊張了起來。雖然說翻譯的工作是她駕輕就熟的,但是她也不免擔(dān)心起來。
要是那位大客戶的鄉(xiāng)音很重,或者有獨特口音,自己聽不懂他的話,那該怎么辦才好?
林平娟看到她的一臉慘白,倒是笑了出來。
"忍冬,你還是沒變啊!"從認(rèn)識她,她就是這模樣,有時候林平娟真的忍不住要懷疑,是怎么樣的環(huán)境能夠造就出像她這種嬌嬌怯怯的女子。
不過聽說花忍冬是么女,這也難怪了。
不過林平娟也知道,真的要堅強的時候,看來弱不禁風(fēng)的花忍冬也是能夠很獨立勇敢的。
只是,平?床辉趺闯鰜砹T了。
"變?"花忍冬一頭霧水,她只擔(dān)心一會兒的會議不知道會不會就此砸在自己的手上,所以對於林平娟突出其來的話有聽而沒有懂。
"沒事。"林平娟安撫的笑笑,"你不用太緊張啦!相信你自己的能力,其實這件合作案是滿穩(wěn)的了,別擔(dān)心。"
花忍冬笑得勉強。
"真是這樣的話就好了。"她還是惴惴不安。
"你只要發(fā)揮你平日的水準(zhǔn),其他的就是我們與會人員的問題了。"林平娟拍拍她,"我相信你可以的。"
花忍冬除了微笑,還能說什么?
"來吧!我先帶你進口譯室,你看看器材有沒有什么問題。"
"好。"花忍冬隨著她走近相臨會議室的小房間,里頭已經(jīng)架設(shè)好麥克風(fēng)與音響設(shè)備。
花忍冬由手提包中拿出企劃的相關(guān)資料與事前備妥的專業(yè)名詞匯整,準(zhǔn)備把握會議開始前的這一點時間好好的再讀一遍。
"我先出去看一下還有什么沒弄好的。"看了看腕表,林平娟忍不住警戒起來,生怕一個小細(xì)節(jié)出了亂子,全盤皆毀。
"嗯,你去忙吧!"花忍冬也覺得緊張起來。
"OK!那個名字長得和什么一樣的貴客看來就要到了,先這樣,少什么再和我說一聲,會議就拜托你了。"林平娟給了她一笑,匆匆走出去。
花忍冬也回了一笑,目送她出門后,目光又回到資料上。
義大利文……她的思緒又忍不住飄向那個艷陽天……
啊,怎么又想起了呢?
花忍冬搖搖頭,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回事,老是想起六年前的那個炎炎夏日,以及記憶中那抹惑人的笑容。
也許,因為今天要接觸的是義大利文,讓她不免想起了相關(guān)的人事物。
都六年了,不知道那人現(xiàn)在好不好?
義大利……讓人不禁懷念!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會議經(jīng)過兩個小時,到了第一段的休息時間。
由於雙方口譯的工作需要極高的專注力,也因此每隔兩個小時便有一段休息時間,而會議的雙方人員也正好趁著這段時間研究一下對策,私下再討論一番。
Alessandro Del Bogainvillea,亦即鴻展人員花費了半年工夫才得以接近的重要客戶,在此時起身走出了會議室。
臺灣,對他而言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卻是他有意推展企業(yè)的下一個目標(biāo),所以他來了。
鴻展提出的企劃案對他有一定的吸引力,整個會議進行得也算順利,可是他卻不知何因的浮躁了起來。
會議中,耳機傳來的輕柔女音,是此次會議的口譯人員,但是那嗓音卻讓他屢屢閃了神。
那是某種熟悉感,但他卻怎么也想不起聲音的主人是誰。
自己從未踏上臺灣這塊土地,自然也沒有相識的友人,那這份熟悉感是從何而來?會議進行的兩個小時間,他時時岔開了思緒想著這個問題。
只可惜,一點頭緒也沒有。
就在這時候,他的目光倏地被另一道門走出來的人給吸引。
看著那抹嬌柔的身影,一段已經(jīng)深藏的記憶被掘起……
原來,那份熟悉是源自於她!
揚起迷人的笑容,他優(yōu)閑的來到女子身后。
"套裝一點也不適合你。"
被身后響起的義大利文給駭著,但花忍冬并沒有立即轉(zhuǎn)過身,只是努力的平復(fù)著心跳。
原來,方才不是她多心,真的是他!
"怎么了?"見她沒動靜,他直接來到她面前,笑了笑。"哈羅!不認(rèn)識我了嗎?"
"德爾……"花忍冬怔怔的喚道。
怎么也沒想到,兩人居然能夠再見面;都分離六年了,他倒是變得成熟穩(wěn)重,而那抹笑容則一點也沒變。
"你記得的嘛!"德爾又笑了。
細(xì)細(xì)的打量眼前的人,那一段偶遇共游的時光慢慢被喚起。
德爾看著花忍冬的不自在,想起了兩人的第一次見面,她也是這樣,有如受到驚嚇的小白兔一般,睜著無辜的大眼等著人來照顧。
"你……樣子變了一點,不過個性是一點也沒變。"
"是嗎?"花忍冬細(xì)細(xì)咬著下唇,不知道該如何與他交談,心亂得全無半點頭緒。
她從沒想過,再見面的時候,該和他講些什么?
"你的義大利文變好了。"德爾想起,兩人會有交集就是因為她不懂義大利文,一個人無措的瞪著菜單發(fā)呆。
花忍冬笑得相當(dāng)尷尬。她怎么能說,在遇到他之后自己對義大利這個國家產(chǎn)生了莫大的興趣,對於語文的學(xué)習(xí)更是下盡了功夫。
她不能說,也沒必要說。
對他而言,自己只是多年前旅程中認(rèn)識的人罷了。
"不說話?"德爾看著她的笑容,不太習(xí)慣兩人間這樣的疏離。
雖然只相聚一個月即分離好多年的兩個人,再會面本來就不該熱絡(luò)到哪兒去,可是德爾就是覺得,兩個人不應(yīng)該是這樣相處的。
"德爾先生,請準(zhǔn)備會議了。"在旁邊打量兩人許久的林平娟看了看時間,以英文提醒道。
"會議結(jié)束后等我,我們好好聊聊。"德爾的目光中不自覺的流露著欣喜,對於這次的臺灣行真是覺得來對了。
原來她是來自臺灣。
"嗯!"花忍冬低頭應(yīng)聲,心里依然混亂。
聊聊……要聊什么呢?
德爾率先進了會議室,林平娟卻沒有立刻跟進去,反而是看著明顯慌張失措的花忍冬。
"忍冬,你認(rèn)識德爾先生?"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林平娟很確定這兩個人是認(rèn)識的,只是義大利文并不精通的她,聽不懂兩人的對話內(nèi)容。
可是,忍冬怎么會認(rèn)識德爾先生呢?
"嗯!以前見過。"花忍冬也只能這么回答。"不是要開會了嗎?平娟,你快進去,我也要去準(zhǔn)備了。"
緊接著花忍冬心虛的逃進了自己的口譯室,緊緊的關(guān)上了門,她才敢用力的呼出胸口那悶了許久的氣。
真的是他呢,分開六年了,居然能夠再見面……
想起他方才說的話,方才微笑的表情……花忍冬覺得自己彷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個夏天,獨自一人在義大利的街道心驚而行,帶著雛鳥離巢的期待與不安,而后遇見了那個令她心動的大男孩……
即使沒有期待亦不敢奢望過,但在內(nèi)心深處,她的確是渴望能再見著他的,雖然再見面依然是什么也不能改變。
那……在再見到他的此刻,她內(nèi)心深處浮上的陣陣欣喜與期待又是怎么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