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飛俠:你從哪里來?
流浪的云:我來自天上。
小飛俠:為什么要叫“流浪的云”?
流浪的云:因為我想去流浪。
小飛俠:什么是流浪?
流浪的云:流浪就是隨遇而安,不為任何目的的飄流狀態啊!
小飛俠:既然可以隨遇而安,那又何必流浪呢?
流浪的云:……呵,火車的時間到了,下次再聊,拜。
涪湄離開網路咖啡廳后,迎面而來的夜風拂來的涼意提醒她揩揩額上的汗水,沒想到在冷氣房里的她居然會冒冷汗!第一次在網路上遇到會讓她啞口無言的狀況呢。
而那個與她對話的小飛俠是個男生嗎?從他選擇的昵稱看來是;但涪湄牽唇一笑,因為沒有人能夠確定在終端機、數據機以及復雜的線路后面,也許近在咫尺,也許遠在天涯的那個人叫什么名字,又究竟是男是女?就暫且當他是個男生吧。涪湄快步走向車站,她的下一個目的地是高雄。
“二十三點三十分往屏東方向的莒光號在第二月臺就要開了,請還沒上車的旅客趕快上車!
聽到車站的擴音器中傳出這樣的廣播,涪湄馬上拎起行李走向查票口。在下樓梯前她回眸凝望車站外的臺北市,因為她不知道下一次回來這里會是在多久以后。如果連這種事情都知道的話,她就不叫“流浪的云”了呵。
總算是走到查票口了。涪湄將綠色票根交給月臺前的收票員,“卡擦”一聲后票根上出現一個小缺角,她說聲謝謝,將車票拿回手中,再步向?吭谠屡_邊的莒光號。
上了車,她再確認自己的座位——十車二十五號,一個靠窗的好位子。
“對不起。”涪湄向坐在二十七號位子上的人說道,他是一個很有禮貌的男士,連忙起身讓她走進座位,并且幫她將行李放上行李架。她將身子躺進座椅后閉上眼睛,腦中還想著小飛俠的最后一個問題——
既然可以隨遇而安,那又何必流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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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翔坐在電腦前盯著“流浪的云”的最后一句話。她很明顯地在逃避問題。是不是問錯話了呢?
關于流浪,他一直有許多疑惑,所以遇到以流浪為名的她時就情不自禁想要一問究竟。
流浪代表自由嗎?流浪的好處是什么?流浪的時候不會感覺到孤獨嗎……他還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問,沒想到她卻嚇跑了。真是可惜。
他將雙手交叉在頸后對著熒幕輕笑。其實他何嘗不是在流浪呢?雖然身體還在這里,但上網時他將放縱的思維與虛構的身份掩藏在昵稱“小飛俠”后,在密密麻麻的網址中和許許多多的名字擦身而過,也和用身體去力行的流浪沒什么兩樣了。
每個人都有做夢的權利,只是他選擇了看起來最不會干擾日常生活的網路;而那位被他的問題嚇跑的流浪的云小姐呢?算了,干脆獻給她一首詩,也算為這次的邂逅留個紀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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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不會有人像她這樣傻;當“高雄站到了”這樣的廣播在耳畔響起時,涪湄才驚覺自己失眠了一夜,況且失眠的理由是因為思索小飛俠丟給她的問題,這讓她忍不住嘲弄起自己的可笑了。
又不是面試還是什么的,她何必這么在乎他的問題?即使答不出來也不會改變她愛好流浪的癖好呵。
涪湄拎著行李準備下車,就在跨上月臺的一瞬間想出了答案。
“雖然現在是安定的,但那其實是不自由的、被束縛的;這樣的生活方式并不是我所選擇的,但我卻被環境培養成適合這種環境而不敢向外跨,這不是很可悲嗎?我想要證明自己可以不被任何事務拴束,能夠適應各種環境,去發覺在安穩的生活之外人生其它的可能性!
這就是她流浪的理由。長久以來她就是為了尋找那份自由才會流浪,即使是喜歡的人也無法牽絆她的決心。
曾經喜歡過的人呵……涪湄腦中突然浮現出好幾個人的臉孔,可惜他們都不欣賞她生活的方式,所以每一次戀情都以分手收場。
想到這里,涪湄一邊蹙眉一邊搖頭。追憶失去的戀情并不會讓人快樂,只會陷入更深的無力感。
噢!她已經很久沒有質疑過自己為何流浪,都怪那個小飛俠!
就在她低聲抱怨之際,人已經來到公車站了。早晨的車站是學生的專利,每個站牌前都擠滿了一排排的莘莘學子。
接下來要到什么地方呢?涪湄從背包中拿出高雄地圖。這個城市的景點似乎還沒蘇醒,不如先去找個可以落腳的旅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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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河北路走了一段,涪湄還是沒找到可以歇腳的地方,正當她想招計程車載她前往高雄最著名的漢神大飯店時,突然被人撞倒在地。
邊晨跑邊思索昨夜聽來的流浪定義的詠翔一時沒察覺眼前站了個人,就這樣冒冒失失地撞上。他趕緊伸出手準備扶她,再以極其溫柔的語調說道:
“對不起。”
涪湄回過神來時正好與他四目相接;他有一雙濃密的眉毛,而在這眉毛下方與它相襯的,是一雙閃動溫柔光芒的眼眸,從瞳孔中散發出的自信讓她感受到他是聰明的;循著眼部輪廓向下,她看到他堅挺的鼻梁,上唇線微微揚起,下唇則飽滿而帶有光澤。
一副令人心動的長相……她想,此刻她忘了將手交給他,也忘了該起身。
“小姐!痹佅璧吐曁嵝阉,又將手靠近了她一些。
這時涪湄總算把手放在他的掌中,讓他輕輕地將她扶起。
“對不起。你沒事吧?”詠翔再一次道歉。都怪他分心了,才會發生這意外。
涪湄看他懇切的樣子,先是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但在發覺原本用手指掐住的地圖不知跑到哪去時,臉色倏然大變。
“怎么了?有沒有傷到哪里?”詠翔以為她受傷了。
涪湄低頭瞥了一眼手表,現在的時間是早上七點整,距離能讓她再買到地圖的書店開門時間還有幾小時;若是平時,她就能熬了,偏偏她昨夜沒有睡好,也失去靠自己雙腿去冒險的精神了。
不過在這里瞎耗下去也不是辦法,她決定先到漫畫王坐坐,等買到地圖再開始流浪。
“離這里最近的漫畫王在哪里?”她問道。
詠翔聽到“漫畫王”三個字,先是輕咳了幾聲,再搖搖頭勸道;
“你要去漫畫王啊?在那里看書根本不劃算!
漫畫王的消費方式“一分鐘一元”,無論看書的速度是快是慢,算算都比普通租書店貴了許多。
“可是……”涪湄一時之間也想不到還有什么地方比漫畫王適合消磨時間。
“我是Good書城的老板,敝姓秦,到我店里來坐坐吧!痹佅璨换挪幻⒚瑥目诖刑统鲞f給她。
原來是同行相忌呵。涪湄斜睇了名片一眼,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雖然我的店十點鐘才開門,不過今天破例一次,現在就開門吧!
“喔……好。”除了他的建議外,涪湄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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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涪湄拿出公車儲值卡對著公車司機發愣時,詠翔才知道她是從臺北來的。
“一起。”
他向司機說完后投入了兩個十元硬幣,再帶她走到后排座位。
“對不起,那十塊錢我會還你!
涪湄懊惱地望著他微笑的神情,她現在身上一點零錢都沒有,才會下意識拿出公車儲值卡來。
臺北和高雄還是有差別的;除了南北位置不同外,公車文化也不同。
“十塊錢而已,沒關系!痹佅杪柭柤,覺得自己不是那種婆婆媽媽、連一點小錢也要計較的個性。
“謝謝!备攸c點頭,心里盤算等一下到他店里時要多消費點。
“第一次到高雄?”詠翔好奇問道,看她這副對高雄全然陌生的反應就不禁莞爾。
“不是了吧。”涪湄將視線投向窗外。她對這個城市是有印象的,然而它只是她眾多驛站中的一站,所以她早忘了細節部份。
這樣的遺忘不是罪過,涪湄安慰自己,腦中用力回想自己上回到高雄時寫的游記。印象越來越鮮明了,文章標題是“港都夜未眠”,但文章的內容她卻記不得了。
“怎么想來高雄?”詠翔又間。
涪湄睞著他認真的表情,有點不好意思說出自己有點可笑的動機。
在她還沒決定要不要開口前,詠翔瞬間起身拉下車鈴線。
“該下車了。”
“嗯。”
涪湄跟著他起身。在這人生地不熟的高雄,還是完全信賴當地人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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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挑書看吧!痹佅柚钢溉肟跁裉幰慌棚@眼的言情小說!斑@里都是新書,內閱只要定價的十分之一再減兩元!币坏降昀锼统闪死习,開始錙銖必較了。
“嗯!备氐囊暰快速掠過書架,卻沒看到自己的名字。“請問一下,怎么沒有‘黃涪湄’的書?”她趨近他低聲問道。
“黃涪湄?哪家出版社的?”詠翔坐在電腦前,準備為她查資料。
“品霖。”涪湄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般輕聲細語說道。這家出版社的出版路線很雜,她就是屬于其中的旅游雜記作家。
“我們不進新出版社的書。”詠翔回答得干脆,他店里只有進幾家大出版社的書,至于新出版社,就歹勢啦。
當他爽快回答完后,發現涪湄臉上的表情越來越不自在了,趕緊收住話,在觀察一陣后再度開口:
“該不會是你本人吧?”
涪湄臉上的表情更尷尬了,不過事到如今也沒法否認。
“嗯。”
“呃……其實我進言情小說是毫不留情的啦,我不進不代表別人不進,大出版社也沒什么了不起的……”詠翔試圖轉圜。
“這里都是言情小說嗎?”涪湄松了口氣,她原本就不屬于這方面的作家,書寶寶沒放在架上是應該的。
“對啊,我們專進誠品和金石堂不進的言情小說!
這句話總算讓涪湄露出淺淺的笑容了,至少她的書還能進大書局用賣的,所以沒進租書店也算好事。
詠翔則是心虛地陪笑。幸好他還懂得怎么拗,否則代志就大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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涪湄在舊書架上找了一陣,拿了一本書后又走向柜臺。
“老板,艾玫的書怎么只有一本?”她疑惑問道。她的背包中還放著艾玫的第五本書《曖昧關系》。也因為那本書的場景設定在高雄,她才會想來這里,也才會在昨天搜尋艾玫留言版、在聊天室巧遇小飛俠……
“你等一下,我查查看!
在詠翔查資料的同時,一陣清脆的鈴鐺聲傳入耳際,原來是一個女孩推開玻璃門匆匆忙忙跑進來。
她在瞅了涪湄一眼后對著詠翔就是一陣嘲弄——
“哎喲!我就說你今天怎么這樣早開店,原來是約會!”
“涂家珍,你吃醋啦。俊痹佅璨桓适救趸氐。
家珍對他吐吐舌頭后又轉向涪湄。
“對不起喔,我跟這個宇宙霹靂無敵八卦龜毛男開玩笑開慣了,你不要介意!
“不會……”涪湄還沒反應過來呢。
“啊,你看艾玫的書喔!有眼光!”家珍看到她手中拿的書后又轉移了話題。
當涪湄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時,詠翔突然開口:
“艾玫的書退光了。”
“艾玫的你也退喔,真沒眼光。”家珍再度挖苦老板。
“我是做生意的,又不是做慈善事業的!闭f到這個,詠翔可有一肚子苦水要吐!耙槐緯M價這么貴,如果沒租到十次就回不了本,我才沒這么笨哩!
“對啦,你不要那么義憤填膺的,我又不是艾玫!奔艺溆滞峦律囝^!拔乙ド习嗔,沒空陪你這個沒眼光的龜毛男聊天,拜!”她揮揮手后轉身準備離開。
“家珍,晚上幫我顧店好不好?”詠翔突然叫住她。
“好啊,一小時五百!奔艺浠仡^后將手掌張開示意。
“過來,我賞你四個巴掌,一掌五百!
涪湄在一旁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斗嘴,心里不禁升起一股羨慕。這種非關男女之情的感情其實滿不錯的……
“小器鬼!六點鐘再見。”
家珍瞄了一眼手表后迅速沖出,又是一陣清脆的鈴鐺響聲。
“你們的感情好象很好!备厍椴蛔越亻_口說道。
“常來的客人,多聊幾次就會熟了。”詠翔聳聳肩膀。這就是生意人,對什么樣的客人就要有什么樣的應對,還要記得他們喜歡什么話題。
“常來的客人啊……”涪湄喃喃自語起來。她從來沒有當過任何店的常客,每一次都像朵飄泊的云,匆匆前來、悄悄離去。云的宿命就是居無定所的流浪,和誰都無法熟絡。
詠翔從她的表情嗅出淡愁,趕緊轉移話題:
“對了,你也認識艾玫嗎?”
這個“也”字用得玄妙,玄妙得讓涪湄抿唇一笑。
“也不算認識,就是上過她的留言版和聊天室……你呢?”“我跟你一樣!
真是太巧了!涪湄在聽到這句話后忍不住開口問道:
“那你的昵稱是……?”
該不該說出自己的昵稱呢?詠翔考慮了一會后決定保密。
“其實我也不常上,每次用的昵稱都不一樣,所以很難說。”
“我跟你一樣。”涪湄點點頭后給他一個神秘的微笑。既然他不愿意說出自己的昵稱,那她也就不必說。兩個人內心都保留了二分之一,不過應該沒關系吧,畢竟他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
“打算在高雄待多久?”詠翔又把尷尬話題轉開了。
“不曉得!备匚⑿u搖頭。如果她知道自己要在一個地方駐足多久的話,她就不叫“流浪的云”了。誘使她再度流浪的理由可能是一個靈感、一本書,甚至一句話……
她的隨意讓詠翔心里為之悸動,因為有時候他也想放下一切出外流浪一番,直到心靈的雜思完全沉淀……
“啊,我要走了!彼吹焦衽_上的時鐘顯示了九點,書店這時候應該開門了。
“等一下!”詠翔開口叫住她。“晚上有沒有計劃要到哪里去?”莫名的沖動讓他開口邀約,他突然想多和她聊一會。
“沒有。”涪湄答得簡單。在沒有買到地圖前她是沒有計劃的,不,應該說她從來沒有為流浪做過計劃,總是隨性地在街道間游蕩,不過她現在第一件該做的事情就是去找間旅館放行李,否則就不能隨心所欲閑晃了。
“那……晚上和我一起去當間諜?”這就是詠翔晚上要找家珍代班的原因了。
“間諜?”涪湄眨眨眼,她不懂他說的是什么意思。
“嗯,間諜。晚上六點見!痹佅璞3稚衩氐鼗卣Q劬。如果說破就不好玩了!鞍莅,小心喔。”
涪湄微笑著點頭!伴g諜”這個名詞聽起來好有趣,等晚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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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人:小飛俠
留言主題:For流浪的云
留言內容: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際云游
自在輕盈你本不想停留
在大的那方或地的那角
你的愉快是無攔阻的逍遙
你更不經意在卑微的地面
有一流澗水雖則你的明艷
在過路時點染了他的空靈
使他驚醒將你的倩影抱緊
他抱緊的只是綿密的憂愁
因為美不能在風光中靜止
他要你已飛度萬重的山頭
去更闊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他在為你消瘦那一流澗水
在無能的盼望盼望你飛回
——“徐志摩·云游”
真是首好詩,涪湄把這篇留言默念出聲,忍不住暗自贊嘆。
不愧是徐志摩,連寫云也寫得仿佛看穿了云的心思,即使云應該是毫無情感與生命的飄泊者;而知道用這首詩的小飛俠也不賴,至少他曉得徐志摩寫過這樣的詩,她卻不知道。
或許是不怕死吧,涪湄在深呼口氣后又進入聊天室,希望能見到小飛俠。
很可惜,現在的聊天室里空無一人,正當她想退出時,熒幕上出現一行字:小飛俠進入聊天室。
他來了!正當涪湄想打招呼時,又出現了珍珍進入聊天室,看來他們是約好的,不想當電燈泡的涪湄將滑鼠點向“離開”指令時,突然接到一句奇怪的話——
小飛俠只對流浪的云說:用私下交談,她等下就走了。
原來還有這種指令!第一次玩聊天室的涪湄再轉換成密談模式后,就在對話框中輸入Test。
流浪的云只對小飛俠說:Test
當熒幕上顯示出這句話時,涪湄就知道自己試驗成功了,也不用急著離開了。
珍珍:你們怎么都不說話啊?
珍珍發問后,正想回答的涪湄接到了小飛俠的密談。
小飛俠只對流浪的云說:不要理她,她等下就走了。
涪湄照他的吩咐保持緘默,不一會兒熒幕上又顯示珍珍嘟著嘴說:放水蛇!咬死兩個潛水者!
接下來熒幕上又是一片空白,再來是珍珍離開聊天室。
小飛俠:好了,總算可以公開了,我們來討論昨天的話題吧。
雖然覺得有點對不起珍珍,但涪湄也贊成小飛俠的作法。
有些話題在討論時不需要旁聽的人,更不能被人干擾,這也是聊天室之所以有密談功能的原因。
小飛俠:繼續來討論流浪吧。
涪湄對著熒幕點點頭,雖然知道小飛俠看不到,她還是這樣做了。
其實在聊天室說話是件有趣的事情,因為你看不到對方的臉——以這部份來說,和講電話有異曲同工之妙,然而講電話時聲調會在無意間泄露你的情緒。聊天室就不會有這問題了,無論你多生氣,只要打出“呵呵”兩字,對方就會以為你心平氣和,因此就算沒有精湛的演技,言不由衷也不會被拆穿。既然如此,她深吸一口氣,準備和小飛俠再度討論“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