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不曾發覺,流浪是會讓人感到如此寂寞的事情呢……涪湄在綠島東側的涼亭里等待日出時想。在晨曦照射下,有名的“睡美人與哈巴狗”巖仿佛活了起來,屏氣凝神聆聽風中夾雜的微音,似乎真會聽到幾聲“汪汪”。
可惜這種景致只有她獨享,因為圍繞在涼亭的旅客都不是她認識的人,使她想找人討論心得也無從開口。
到綠島已經將近一個星期了。在這段期間內,涪湄遠離了網路,每每走到電話旁想撥詠翔的手機號碼,總在天人交戰一番后選擇掛上。
她原本以為自己很堅強、可以很快淡忘掉他的,但綠島的海卻逼她面對內心最深層的回憶……只要一見到那海,即使明知道那和高雄的海不同,她還是會忍不住緬懷起在中山大學防波堤上的那個夜晚,詠翔在笑語里淡化了她的悲傷。
真是自討苦吃!早知道就不要來綠島了,位于內陸的南投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南投有網路,她會因為手癢而上網,一樣達不到目的。
唉,科技干嘛這樣進步,讓人與人間的溝通無遠弗屆!
“太陽出來了!”
聽到其他旅客的叫聲,涪湄將視線投向東方的天空,果然見到渾圓飽滿的紅日一躍而上,徹夜等待的疲憊在這一瞬間化為烏有。
可惜沒帶相機來,否則她一定要拍幾張留念,順便寄一張到Good書城給詠翔……這時她才發覺自己一直隨身攜帶著那張會員卡,沒有將它任意遺置在背包的角落。
看看手表,現在快早上六點了,詠翔或許已經去晨跑了,就算撥他的手機也不會有人接吧……涪湄嘆了口氣,此刻她最希望與她一起分享這份喜悅的人是詠翔呵。
“走吧,回去補眠!
等太陽完全升起后,涼亭里的人潮一哄而散,涪湄也跟著他們的腳步離開了,但她哪有睡覺的心情呢?
突然好想回臺灣、好想上網,把這個星期的旅行日記都寄給詠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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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珍,她為什么不聯絡了?”
又到了星期天,等家珍一到Good書城,詠翔就開始對她碎碎念。
雖然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家珍還是不理他,徑自從書架上取了一本書開始瀏覽,嘴邊還一邊回應道:
“不知道!
“家珍,她是不是討厭我?”詠翔蹙眉問道,他應該沒什么讓涪湄討厭的地方啊。
“不知道。”家珍還是一樣的答案。
“家珍,她到底喜不喜歡我?”這個問題才是詠翔最感困擾的,他原本以為涪湄是喜歡他的呢。
“不知道。”家珍這回連頭都懶得抬了,直接懶洋洋地回答。
“家珍……”
正當詠翔要提出下一個問題時,家珍對他伸長了手。
“干嘛?”
“收咨詢費!
“喂,你又沒給我答案!”詠翔立刻拒絕,她只有說“不知道”三個字耶,怎么好意思向他收錢?!
“那你還問。”家珍聳聳肩膀,她的耳朵已經快要長繭了。知道自己理虧的詠翔沒有繼續說下去,沉默了一會后轉移話題:“家珍,期限還有幾天?”
“什么期限?”
“你訂下我的期限啊!”
家珍將視線從書上移開,望向天花板,仿佛用力思索了一會兒,才回答他:“喔,那個停止計算了!
“啊?”詠翔又納悶了,這個期限一開始不就是她提的嗎?
“誘因消失,計劃改變,報告完畢,謝謝觀賞。”家珍回答得簡單扼要。“又秦詠翔先生,我倆今生無緣,但愿來世……”“還好。”詠翔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什么還好?”家珍將視線轉向他的臉。
“家珍,說正經的,你到底有沒有男朋友啊?”詠翔覺得很好奇。
“干嘛,你要堵他嗎?”
“不是,我要寫信去謝謝他,因為他是個圣人,拯救全世界的男性同胞免于恐懼的危險中……”
詠翔的語音未落,家珍的怒吼就在耳畔響起:
“秦詠翔,看我壬生狼齋藤一的惡即斬!”
然后Good書城里就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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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家珍的胡鬧只能暫時抒解沮喪的情緒,當詠翔回到家、看到桌上的電腦和數據機后,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涪湄到底怎么了?為什么突然不理他?只不過是去綠島一趟,何必在留言版上貼那種恩斷義絕的詩指名給他呢?
唉!
依循固有的習慣,詠翔還是開機了,再將數據機的插頭接上。
等Outlook收信收完后他才看收信匣,發現里面有一封署名“流浪的云”寄的信。
是涪湄嗎?他趕緊用滑鼠點了一下,開始品味信件的內容。
寄件者:流浪的云
收件者:小飛俠
主旨:綠島,一周間(上)
錯過了快船的時間,我在富岡漁港遇到好心的漁夫讓我搭便船前往綠島。在甲板處將視線投向遠方,臺東的山巒隨著船逐漸行遠,越來越小、也越來越模糊,而那一陣陣略帶咸味的海風偶爾翻出的潔白浪花往往濺得旅人一臉清涼。懶得計算乘船時間,總之踏上綠島土地時,身體還不適應那平穩,情不自禁而晃動呢。
放眼望去,這兒沒有我想象中的凄涼與滄桑,“火燒島”的神秘面紗已不復見,倒是成群的游客成了島上最多的人口。
到了旅館,扭開電視開關,沒有臺灣本島隨轉即有的第四臺,連三臺的收訊都顯模糊。
干脆關掉好了。
躺在床鋪上享受完暈船的快感后,我披了件外衣走出旅館,租了輛輕型機車開始環繞綠島,雖然我是“無照游民”,但這兒的警察卻不曾攔過我,呵。
海風一陣陣迎面襲上,帶著我不熟悉的青草味撲鼻而來,這種不需修飾、最原始的美麗充斥了全島,可惜的是在機車帶領下,只要半小時就能環島一周。
還是用腳探險吧,把足跡踏滿綠島的每一寸土地,證明我曾經來過。
還了車后重新出門,才發現晴空就罩在頭頂,這樣藍天白云的好天氣適合謀殺底片,然而我卻忘了帶臺相機來,唉。
過山古道、觀音洞、柚子湖……這樣的探險是辛苦的,但在涔涔汗水中體驗到健行的快樂,至少沒有安全帽的隔離,風是直接吻在我臉上。
湄愛上了綠島的恬靜
沒錯,這封信是涪湄寄的。可是詠翔不懂她為什么在標題注明了個“上”,難道還有下集?既然游記還沒寫完,就表示她人在綠島還沒回來嘍?
好希望她能打電話來通知他一聲,即使只是問句感想也行……
回到臺東的涪湄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間網路咖啡廳,把在綠島的旅行日記先寄一部份給詠翔。
當信件寄出后,她走到公共電話旁,撥了她最熟悉的他的手機號碼。
“嘟——嘟——”
“喂?”
在聽到詠翔聲音的瞬間,她下意識掛下了話筒,把他的嗓音遺留在夜空中。
怎能確定他還記得她呢?像她這樣莫名其妙拋下一句話就突然失蹤的人,怎能期待他還惦記她?
沒有把握。她嘆了口氣,但又不曉得該怎么求證。
抬頭望向窗外的街燈,或許明天該離開臺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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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玫:大家安安。
珍珍:玫玫親親卷Q
艾玫:來聊網聚的事情吧,開始提議。
詠翔盯著聊天室的畫面發愣,他對網聚一點興趣也沒有,只企圖發現涪湄的身影。
從她留言以后,他都沒興趣進聊天室了,直到她的信出現在他信匣中,他才重新燃起希望。既然她能用網路,就代表回來了,除非他把綠島想得太落后……
不過看遍聊天室的使用者名單,也找不到熟悉的“流浪的云”,或許是他太久沒進聊天室了,也或許今天要討論網聚,所以有一堆陌生的昵稱充斥在聊天室里。
干脆當個潛水者吧,咳。
他把談天模式轉為密談,開始在使用者名單中搜尋和他一樣保持沉默的人。
小飛俠只對sailor說:嗨嗨。
sailor只對小飛俠說:你好。
小飛俠只對sailor說:今天第一次來嗎?
sailor只對小飛俠說:……不是了。
小飛俠只對sailor說:那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叫“流浪的云”的女生?
sailor只對小飛俠說:……沒有,我沒見過她。
小飛俠只對sailor說:那打擾了,Sorry。
離開聊天室后詠翔心情更低落了!不曉得她是真的還沒回來,還是不想上聊天室了?如果她還沒回來的話,又為什么會寄信給他?難道她是把他當作忠實讀者,只想讓他看看她的文章,不想多談私事?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痹佅枳匝宰哉Z,她大概把他定位成讀者,關于喜不喜歡的問題只是隨口提提。
有種期待被從心頭抽出的酸疼呢,他想。原本以為沒在聊天室和她說話、沒聽到她的聲音只會感到暫時空虛,但思念一個人的感覺就像被子彈穿過身體般,一開始沒任何痛楚,直到發疼時那股難受會直達靈魂深處,等到他發現自己再也無法自拔時,更戒不掉想她的習慣了。
雖然她失蹤以來只不過一個星期,為什么他會如此想她呢?
他頓時關機,再將自己的身子投向床鋪,凝視天花板的雙眼前只有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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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還記得她呢……涪湄離開聊天室后重重地吐了口氣。今天的她又換了個身份sailor,并且連性別都變成男生,就是要詠翔認不出她來……是呀,他是沒認出她,不過他字里行間的想念透過熒幕,還是被她讀到了。
她以為他會厭倦的,對她漫無目的的飄泊和捉摸不定的反應感到十分厭倦,沒想到他還在聊天室尋找她的蹤影……從這點看來,他應該還記得她,然而她離開的時間也不長,只不過一個星期而已。
和與他認識的時間差不多,她突然想到家珍所定的期限,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又過了七天。
要不要就此放手呢?就把他給了家珍吧……?
“……想放棄卻不能甘心放手,留你在夢中卻苦痛了我,等你想起不如先忘記你,反正離開你的人是我。”(詞:吳梵)
動力火車的歌聲從廣播中傳出,涪湄不禁跟著旋律輕哼起來。就在這時,她頓時明白沒什么好讓的,正如家珍所說,遇到好男人就應該把他搶起來放在身邊,不可以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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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件者:流浪的云
收件者:小飛俠
主旨:綠島,一周間(下)
入夜了,荒涼的氣息從闃黑的夜色中透露了幾許,這時候才閱讀到屬于綠島最蒼涼的一面。
這兒,是沒有路燈的,果然回到了最原始的狀態。
隨著陌生的游客戰戰兢兢來到海邊,刺鼻的硫磺味恍恍惚惚飄進腦間,我才知道來到了有名的海底溫泉區。鼓起勇氣下水,在溫溫暖暖的水中與眾人共浴,有種到了日本公共澡堂的錯覺呢。
然而這時候是沒有月光的,我看不清身邊的人是什么樣子,將視線轉向海洋,只有璀璨的星子一顆顆從海平線升起,偶爾數顆流星劃過天際。
“有緣、無緣、大家來作伙……”
這歌聲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的,夾雜在游客的笑語里,我忽爾懷念起那夜在中山大學防波堤上,他那爽朗的笑聲。
湄想念飛翔的夜里
詠翔看到她文章的最后一段不禁笑了,這次她筆下的人絕對是他了,因為他不知道除了他以外,還有誰會不顧形象的在情人堤防上放聲大笑?
她的心情短箋也耐人尋味,“想念‘飛翔’的夜里”?這個飛翔是名詞呢?還是動詞呢?還是“飛俠詠翔”的簡稱呢?
他牽唇一笑,也說不定只是湊巧啦。
就在自嘲之際手機響了,他接起后“喂”了一聲。
“……詠翔,我是涪湄!备卦谡硗曜约旱那榫w后才自報身份。
“你終于打來了!我還以為你惡意失蹤咧!
涪湄淺笑,她的確是想惡意失蹤沒錯,只是挑錯了失蹤的地點,所以又想現身了。
“現在在哪里?”這是詠翔關心的重點。
“臺東,明天下午一點的自強號回臺北!
“嗯……想我嗎?”
“呃……”詠翔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涪湄吃了一驚。她是有想他啦,而且把想念寄寓在文章里,但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詠翔沒有再追問,只有簡單交代一句:“小心一點喔,隨時保持聯絡。”
“好。”
正當詠翔想切斷通話時,涪湄的呼喚頓時傳入耳際:“詠翔!”
“嗯?”
涪湄深呼吸后怯生生問道:
“家珍的期限還有幾天?”
“沒了。”詠翔語帶玄機回道。
“已經一個月了嗎?”涪湄不覺輕攏眉心,時間的流逝竟然快到讓她察覺不到那軌跡,那他就是家珍的男朋友嘍?
“不是,因為我在等你啊。”
詠翔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涪湄只覺得臉上飛起一陣燥熱,趕緊低聲話別:“晚安,拜!闭f完后她迅速放下話筒,嘴角跟著輕揚。
他在等她呢。這句話聽來讓人甜到心坎里,所以家珍已經確定被淘汰出局了,他喜歡的人是她。
這場戰役贏得光榮……她想,家珍和他相處了這么久,他還是選擇了她,這樣的結果怎不讓人高興?
雖然這樣想是不對的,可是涪湄第一次發現擊敗對手是件如此令人開心的事,這種虛榮心正是她未曾體驗過的。
明天要不要干脆退了回臺北的火車票,直接到高雄去找詠翔呢?
“……還是不了吧。”她在心里對自己說。突然覺得很不公平,為什么她必須到高雄去見他呢?應該是他來找她才對!就算她是飄泊的云,身為小飛俠的他也該偶爾到風中尋回她的影跡……
越想越不甘心!但她又不好意思打電話給他,掙扎一番后她決定透過網路對他提這個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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涪湄今天晚上沒進聊天室!掛在線上等她的詠翔打了個呵欠,現在聊天室里的人談的是網聚的事情。
天啊,他們討論的結果居然是在下星期二、星期三中任選一天,敢情這些人都不用上班上學的呀?不過就算假日他也不可能去,因為一來拜托家珍顧店的成本高,二來聚會地點在臺北,三來沒什么讓他非去不可的理由,所以他——絕、不、去、網、聚!
就在他準備偷溜出聊天室時看到熒幕上顯示流浪的云進入聊天室,趕緊停住滑鼠指令,準備用密談與涪湄竊竊私語,反正他上聊天室只是為了和她聊天,其他人……就“哼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