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交頭接耳很久,終于有個倒霉鬼被推出來,小曾顫巍巍的靠近王海,頻頻回頭偷覷正專注于熬湯頭的陶陶有沒有看向這邊,壓低聲音問:「你跟陶主廚是怎么回事?」
王海睜大眼睛,從一堆賬單里抬起頭來!甘裁丛趺椿厥拢俊
「別裝了,」小曾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我們都知道,陶主廚天天去老板家吃早餐!
「你和陶主廚天天一起上市場買菜。」曉諭曖昧的笑。
「還有啊……」小周壞壞的補上一句,「老板天天去陶主廚家吃午餐呢!
最后,大家異口同聲的說:「我們都知道了,快快招供吧~~」
王海慢吞吞的把對到一半的賬單整理一下,對著陶陶揚聲喚:「陶主廚--」
員工們七手八腳的,像是玩橄欖球一樣把王海壓住,按住嘴巴的按住嘴巴、架手的架手、架腳的架腳,滿頭大汗的對著陶陶說:「沒事沒事--啥事也沒有~~」急急忙忙的把王海抬出店里。
「你想害死我們嗎?!」所有的員工同仇敵愾的對著王海吼。
唉,他這個老板實在當得很沒尊嚴。
「不然呢?干脆我和陶主廚一起回答你們,省得你們疑惑啊。」王海溫和的笑。
「我們敢直接問陶主廚嗎?」小曾沒好氣,「我怕被柳刃菜刀大卸八塊。」
「我比較怕被美味的食物毒死!瓜肫鹕匣氐呢i肉事件,曉諭心有余悸。
「萬一她惱羞成怒,把我們兩個烤來吃怎么辦?」兩個二廚都黑了臉。
「那你們還敢問啊?」王海忍俊不住。
「沒辦法,好奇殺死貓嘛!」這回答倒是有志一同。
「真不好意思,沒有任何八卦可以告訴你們!雇鹾趽谝路系幕覊m,「我和陶主廚就只是朋友關系而已!
「朋友會一天三餐都一起吃?!你騙我沒交過朋友!」
「對嘛對嘛,朋友會每天同進同出嗎?你們一天相處超過十六個小時欸!近水樓臺先得月,日久生情也是有可能的……」
「就算你們在戀愛也沒有關系。≌f嘛說嘛~~」
「說?」冷冰冰的聲音在背后響起,讓每個人打從骨子里發(fā)寒。「除了主雇關系,還能夠有什么?照我說,你們摸魚也摸太久了,集體摸到現在?!離開店只剩十分鐘了,嫌太閑的來找我報到,我?guī)湍銡r間,保證你到天亮也別想下班!」
陶陶連菜刀也沒放下,就這樣令人生畏的站在眾人身后。
這么一個熱力四射的美女,多么賞心悅目啊……如果怒火不是對著他們發(fā)作就更好了。
眾人馬上作鳥獸散,跑得干干凈凈,只剩下苦笑的王海。
「老板……」陶陶頭痛的扶額,「你也拿出點老板的架子!讓他們這么沒大沒小的問這些無聊的問題,你也真是的……」
呃……對他這個老板沒大沒小,不是她開的先例嗎?
「我們已經有一位很有威嚴的主廚了,用不著太有威嚴的老板呀!雇鹾Pα诵Α
她靜默了一下,「沒辦法,我改不了這脾氣!
「千萬不要改!顾麥睾偷男θ萃鹑绱猴L般和煦,「改了就不像我最喜歡的陶主廚了!
她突然全身僵硬起來,變得面無表情。
「我相信大家都跟我的想法一樣!雇鹾s像是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一樣,低頭看了看表。「啊,開店的時間到了,我們進去吧!
「也對,該把招牌點亮了!固仗拯c點頭,依舊面無表情的轉身進店,沒讓王海看見她乍然轉紅的雙頰。
望著她的背影,王海無聲的吁了一口氣。這位美麗又威嚴的陶主廚,心防真不是普通的嚴重。
只是朋友……是嗎?
他來「食為先」也已經半年了,冷眼旁觀這么久,開始有些同情陶陶。美麗的容顏像是一種詛咒,不管她是多么的冷冰冰,也不管她是多么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些狂蜂浪蝶就是不肯放過她,癡狂的拜倒在她的魅力之下。
連他都不得不承認,陶陶那致命的吸引力,也深深的吸引著他。
一般的美女都太有自覺,也太驕傲,一味的追求時尚與永遠的青春貌美,變成一尊尊面貌相差無幾的芭比娃娃。
但是,陶陶對于自己的美貌卻隱隱有著困窘。她既不化妝,連美容院都不上,長年都穿著黑衣素服,頭發(fā)往后梳成樸實的馬尾。
仔細看她,會發(fā)現她其實并不是美到教人驚艷的地步,比她美艷的女人多得是。讓她顯得絕頂美艷的是那對于自己技藝的專注與自信,她雙眼總是堅定的望著前方,追求的只是廚藝的精進再精進。在宛如浮萍、沒有生活目標的男男女女中,她執(zhí)拗的執(zhí)著與堅持顯得這么亮眼、這么令人折服。
只是握著菜刀,卻像是握著絕世神器,那樣的英氣煥發(fā),讓人移不開目光。
但是,陶陶對感情的畏懼也是同樣執(zhí)拗,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王海卻不敢再往前一步。
或許這樣的狀況是最好的,比起別人,他算是陶陶最親密的「友人」了。
也或許……是他一點威脅感也沒有的關系吧?
如果可以,他一點也不想打破眼前既親密又疏離的關系。在別人眼中,大概會羨慕他天天和陶陶同進同出,其實……真的什么也沒有。
每天早上,陶陶會來按他家的門鈴,一起吃早餐。說來令人發(fā)笑,這樣一個大廚師卻沒辦法煮出象樣的咖啡,偏偏她又嗜咖啡如命。
她會愿意親近王海一些些,實在不是因為他的魅力,而是因為「王?Х取沟镊攘。發(fā)現她簡直是酗咖啡之后,王海就不再端出expresso了。
他改調較淡的拿鐵。
陶陶第一次喝到拿鐵時,只是驚詫的挑挑眉,看了他一眼,便若有所思的低下頭,把那杯拿鐵喝完,沒有抗議。
她懂的。不用交談,她也明白王海的用心。
一起吃完早餐后,不管天氣有多冷,他們會并肩到市場去采買食材。一向寡言的她會盡心說明各種食材采買的重點,王海從一個徹底的門外漢進步成采買高手,她功不可沒。
等采買結束,把食材都拿回店里處理,兩個人會一起忙到中午,然后陶陶會特別針對他虛弱的身體煮藥膳,等兩人都吃飽后,嚴重睡眠不足的她才會回去補眠,等傍晚起床再開店。
每一天都是這樣平淡的過去,但是這種平淡卻有一種樸素的芳香。這芳香伴隨著陶陶沉默的陪伴,讓王海覺得--這個異鄉(xiāng),已經是家鄉(xiāng)了。
因為陶陶細心的調養(yǎng),他早已經恢復了健康,采買的工作一個人做也可以,但是,既然陶陶愿意和他一起,他實在不愿意放棄享受一個早上的溫馨。只是,每天忙到很晚,隔天又得早起,每每看到陶陶愛困的臉,他總是不忍又憐惜。
「或許我們可以早點打烊?」他忍不住提議,「這樣大家也可以早一點回家--」
「不!固仗找豢诨亟^,「我希望維持現狀!
「妳的身體撐不住的!
「我可以的,只是把睡眠時間切成兩段而已!固仗蘸庇械男α诵Γ高@兒鄰近工業(yè)區(qū)和榮總,中科又開工了,很多輪夜班的人下了班,都沒地方吃飯,這附近又沒有其它賣消夜的店,我們若是早點打烊,這些人只好去吃便利商店的東西了。長期吃微波便當怎么好呢?所以我們至少要開到一點,讓輪夜班的人辛勞一整天后,還能吃點象樣的東西……」
「陶主廚,妳比我想象的還要溫柔呢!顾麑嵲谟行└袆。
這句贊美居然讓她慌張了一下,狼狽的臉紅起來,「我、我才不溫柔呢!這是當廚師的尊嚴,我不容許店的勢力范圍內有人餓肚子!」
他笑了出來。這個脾氣很大的主廚不但溫柔,還很害羞。「其實我也可以自己去采買的,讓妳辛苦這么久--」
「我喜歡喝你煮的咖啡!固仗瞻褔韲鷶n了些。兩人剛采買完,正并肩走向停車的地方! 冈僬f,你的腳受過傷,不能太辛勞,我跟你來,可以早點采買完!
王海停了下來,「妳怎么知道?」她怎么知道他的腳受過傷?
她有些懊悔失言。王?偸且跃徯衼硌陲椖_的不方便,應該是不愿意被人發(fā)現吧?靜默了一會兒,她才說:「我當過運動選手的營養(yǎng)師。你應該是……」阿基利斯腱受過傷。瞥了一眼他蒼白的臉色,她閉上嘴,沒把話說完。
王海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其實是生氣的,很生氣。誰準她這樣任意窺看他的隱私?原來她的陪伴只是同情他的半殘廢?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王海忿忿的往前疾走,這反而讓他一再掩飾的傷處微跛的暴露在她眼前。該死的傷!該死的腿!該死的過去!
一直潛藏在幽暗記憶里的痛苦,像是湖底的污泥,揚起時帶著不堪的腥臭和混濁。
他氣憤的走到車旁,想把手上的食材摔進后車廂,卻被一只有力的手阻止了。
陶陶清澈的眸子不帶任何情緒,「食材沒有惹到你。你要生氣,就對你的目標發(fā)火,不要遷怒!
僵持了一會兒,他頹然垂下手臂。
陶陶默默的接過他手上沉重的袋子,溫柔的將食材放進后車廂。
抹了抹臉,王海有些疲憊。「妳不追問我?」
「等你想說的時候,我會聽。」陶陶闔上車蓋,專注的看了他一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一個人都是!顾辉僬f話,轉身上車。
王海呆站了很久很久,但是陶陶并沒有催促他,就只是沉默的等著。他第一次發(fā)現,其實腿也沒那么疼。
他仰著頭,感覺眼眶有股溫熱驅之不去。那些都過去了,已經變成翻過頁的故事。
等平靜下來,坐進車子里,他覺得有些羞傀!竸倓偽摇鼙浮!
「剛剛有發(fā)生什么事情嗎?」陶陶望著窗外,「你說什么?我不懂。我們快回店里去吧!
第二天,她像是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一樣,照樣去按王海家的電鈴。
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她心動的呢?是她費心地為他煮每天的藥膳開始?是因為她沉默的陪伴?還是一點一滴流露出來的潛藏的溫柔?
王海沒有答案,也不敢去尋求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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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的陶陶,有些下尋常。
這是個特別的日子,二月十四日,情人節(jié)。店才剛開門,手捧鮮花和巧克力的追求者就興奮的將「貢品」獻上。
陶陶比平常還要安靜、冷漠,但還是有禮的道謝,讓小曾把花拿到遠遠的角落插起來,小山似的巧克力則收進柜子里。
愛慕者們有些失望,「為什么把花擺得那么遠?至少也擺在吧臺嘛!
陶陶勉強拉了拉嘴角,「花的香氣會破壞味覺,我不希望我煮出難吃的東西。」
*「那至少也嘗嘗巧克力,那是我特地去買的,很好吃欸!」
她忙碌的揮動著菜刀,「我在做菜時是不吃任何東西的!
這一夜的食物,特別的香濃,魔樣的美味。但是,這種濃郁到幾乎入魔的香氣,卻讓王海很不安。陶陶一整個晚上像是莫名的燃燒,將所有心神都灌注在料理上。
每一樣食物都極好吃,卻帶了股令人窒息的憂郁。
一如往常,一到了九點,陶陶就把王海趕回去。但是就算早點回家,他也輾轉難眠。
遙望陶陶家的陽臺,熟悉的燈火一直沒有亮起來。已經過了打烊時間很久,但是「食為先」卻還有微弱的光亮。
他忍不住抓起外套,徒步往店里走去。店門已經拉下一半,他彎腰進去,發(fā)現所有的人都不在了,只有陶陶還呆坐在吧臺前。
「陶主廚?」他輕輕喚著。
陶陶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怎么還沒睡?老板,你生活要正常點!谷缓蟠瓜卵鄄,繼續(xù)對著吧臺上堆積如山的巧克力發(fā)呆。
「妳今天……不對勁,我不放心。」王海在她身邊坐下。
她沒有回答,只是盯著眼前的巧克力。王海也沒有說話,只是陪她坐著。
「我……我想把這些巧克力扔掉。」陶陶終于開了口,「但是……我實在沒辦法狠下心糟蹋食物!勾故灼,「我討厭這些巧克力,討厭這些俗艷的花……」
打烊后的店里暗沉沉的,只有一盞小燈亮著。相較于食物的香氣,花香居然有種難以呼吸的窒息感。
「我頭痛……這些花讓我頭痛!」她突然發(fā)起脾氣,將一束束的花從花瓶里拔出來,扔進垃圾桶!肝矣憛掃@個節(jié)日!我希望我一輩子不會愛上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所愛!」
她頹然的趴在吧臺上,雙手蒙住臉,「愛只會傷人而已……只會殘害女人的生命而已……」
從來沒有見過陶陶這樣,王海想要攬住她的肩膀安慰她,才伸出手,卻又頹然放下。除了默默陪在她身邊,他什么也做不到。
「……巧克力給我吧!沟忍仗掌届o一點,王海笑笑,「我很喜歡甜食的!
她深深吸幾口氣,點點頭,木然的看他將所有的巧克力收起來。
「妳老要我生活正常一點,妳呢?都兩點多了,妳還在店里發(fā)呆!雇鹾退闷鹜馓,「回家吧!
離開店里,陶陶默默的跟在王海身后,西斜的月凄涼的照在霜冷的馬路上,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是親密的靠在一起。事實上,他們兩個離有一臂之遙,這樣的距離經過了半年,還是沒有縮短的跡象。
「……你不問我嗎?」她疲憊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
呵著寒氣,王海沒有馬上回答!浮葕呄胝f的時候,我會聽!乖谧约杭议T口停下腳步,他轉身看著陶陶,「我不問,因為每個人都有不想追憶的故事!
映著蒼白的月光,陶陶美麗的臉龐有些迷離。她望著夜空,看起來這樣的脆弱、無助。
「我不想跟我媽媽一樣,為了愛奉獻一生……我不要這種悲哀的宿命,我不要愛……」
她沒有哭,卻比哭泣還悲慟,「她連命都賠進去了……她死的時候,我爸爸……她愛了一輩子的人,卻在香港開他的分店,比起快死的妻子,事業(yè)重要太多了!她奉獻了一生,任那個男人剽竊她的創(chuàng)意,掠奪她的成就……她得到什么?死亡就是她的報酬嗎?她為了愛操勞一生!愛這個東西,除了殺死她,還給了她什么?!」
陶陶握緊雙手,拚命壓抑自己的顫抖。她在做什么?為什么要對一個不相干的人說這些?都是這個節(jié)日不好……這個該死的節(jié)日崩潰了她的自制!
「對不起……我、我不是……我回去了……」她轉身,王海卻從身后抱住她。
陶陶全身僵硬,又羞又怒。她看錯人了!她以為王海不一樣的!
「先不要想我的性別好嗎?」他輕柔的聲音在她耳邊輕響,「我……我只是想借個擁抱給妳,請妳……不要一個人躲起來哭。我們不是當了半年的朋友嗎?」
王海的身體也很僵硬。他也……也不習慣和人太親近,是嗎?
僵了一會兒,陶陶發(fā)現,自從母親過世以后,就再也沒有任何人抱過她了。擁抱的感覺……真的很溫暖、很溫暖。
一滴滴的淚從臉頰滑落,向來淡漠的陶陶哭得像個孩子!杆墙裉爝^世的……她把愛當信仰,卻很諷刺的死在情人節(jié)……身邊除了我,誰也不在……但是她根本察覺不到我在身邊,只是不斷的呼喚我爸爸的名字……這就是愛嗎?這就是愛嗎引這種騙人的東西我不要,我不要……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她反身抱住王海,哭得非常凄慘。每年到了這一天,她都非常難熬。從小看著母親的眼淚長大,她比任何人都愛母親,卻也比任何人都痛恨母親的懦弱。
愛是一種懦弱,一種宛如陷入流沙般無法回頭的懦弱。
因為害怕跟母親一樣,她排拒一切感情,但是……寂寞卻如影隨形,連想好好哭一場都不知道該對誰哭泣。
在幾近虛脫的痛哭中,她模模糊糊感覺到一雙大手小心翼翼撫著她的頭發(fā),輕輕的抱著她,一點力氣也不敢出。
只是這樣,就讓她悲哀的心感到無比的安慰。
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覺得眼睛腫得睜不開……最后,大概是哭著睡著了。
等她醒來時,發(fā)現自己睡在王海的床上,嚇得差點跳起來。四下張望,發(fā)現王海裹著毯子,在長沙發(fā)上沉沉睡去,她松了口氣,又覺得有點羞愧。
雖然羞愧,但似乎輕松了很多很多。
真奇怪,母親的葬禮上,她一直沒哭,之后也沒掉過一滴眼淚。一年年累積的忿怨、哀痛、后悔……卻怎么也哭不出來。
昨夜,她卻像是把三年份的眼淚,連同那些負面的情緒一口氣出清。
是該謝謝這個默默傾聽的好朋友。
「如果有一天,你需要的話……」對著熟睡的王海,她小小聲的說,「只要你需要,我也可以借你一個擁抱!箮退w上棉被后,她輕手輕腳地往門口步去,小心翼翼的關上大門離開。
躺在長沙發(fā)上的王海,卻睜開了眼睛。
無聲的,他輕輕的嘆息一聲,無可奈何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