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任保成已經傳喚眾人至前廳議事。
“薛賓昆這一逃,天涯海角不知道何時才會現身,我們這樣長期敵暗我明,待大家疲憊不堪疏于防范之際反而危險!比畏f之先是提出見解,尤其兵力調配,輪值的差役已經明顯呈現疲乏之態。全天假十二個時辰,日夜搜捕巡邏,多日來,他們自己精神都處在緊繃狀態不堪負荷,何況侍衛們體力的透支。
任守成也附和,“薛賓昆城府極深,行蹤動向我們根本無法拿捏,要預測他這次會用何種方法潛入無異是瞎子摸象!
再怎么說,薛賓昆也算是源出同脈,大家自小一起長大,他可以一邊行醫救人,若不是真的仁心仁術、活人無數,不會造就他今日的名氣與成就,而一邊卻處心積慮,偏激的心存仇恨報復任莊,不計代價,也甚至不顧違背他為醫者救人之宗旨。其矛盾的雙面心態,竟潛伏如此之久,又能不受懷疑,他的心機可知有多縝密了。
大家議論紛紛,因涉及家丑隱私部分,列席的只限任家人,自家對莊內出現這樣的叛徒,義憤填膺外還有部分的惋嘆,畢竟有名的薛大夫其名號是憑實力贏來的,如此毀之不可惜嗎?
“干脆我帶惜弱走人算了!比巫o成如此提議,免得大家死守揚州,困坐愁城。
“不可,這更是給他有機可趁,明的來或許不怕,可是他精通藥物,深知物物相克之理,一旦使陰的,你完全沒有勝算。在這里起碼我們是以逸代勞。”任保成出聲斥之。
“對啊,這里固若金湯,你一帶我媳婦兒出去,丟了后悔都來不及!备缸觽z捉著機會就對沖。
“就是固若金湯,薛賓昆不是呆子,他在所顧忌就不會自投羅網,這樣持續耗著總有天會疏忽讓他有機可趁!
任保成深思,“很好,我們就讓他有機可趁!
“大哥希望我們撤下部分兵力?上過一次當,他的警戒心應該比誰都重,也許反而讓他逃得更遠!比问爻捎行⿷岩伞
“不可行中讓他可行,我們只能相信他目標會直指惜弱,來個守株待兔。兵雖擴張,就讓他產生懷疑,但個中巧妙自有玄機了!本C觀全局,任保成開始重新部署,交代眾人小心行事……
當天府邸內外衛兵采定時定點巡邏,不輪班的回家休息半天再來輪替,搜捕的工作暫停,只需留守重要的幾個出城路徑有人看守。
“惜弱,你不要亂跑啦,現在你走到哪兒都要有人跟著才行,”
大家避免她一人落單,輪流陪伴。一下子是郡敏姐姐,一下子是芷薇,還有翠姨,上上下下看到她都這么交代,任護成更是三不五時頻頻過來看她有沒有事。
“為什么要這樣?”乖乖的楊惜弱雖不習慣,還是依照眾人所言配合。
易大哥就是薛大夫?這是他們告訴她的,明明兩人長得不一樣呀,而且不管是薛大夫或是易大哥,對她一直非常親切有耐心,她體質大有改善還都是全靠他持續的看診調養的。她真的很迷惑,在單純的想法里很難想像這樣好的人會是想害郡敏姐姐的人。
“那是他對你有企圖啊,不對你好對誰好?”陳郡敏笑謔的指著她的頭。
可以對她這么好的人怎么會對別人這么壞呢?楊惜弱實在揣測不出來,何況薛大夫醫術高明,他真的救了好多貧病的患者耶。
陳郡敏看著她問:“怎么了,小惜弱也有煩惱了?”
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吧贍斒遣皇遣幌矚g我這么喊他呀?”
“少爺?你是說任護成,你為什么一直這么喊?又不是丫鬟奴婢的,從以前住任莊就這樣,你還是不記得他名字嗎?”
“記得啊,可是喊慣了,而且他也沒要人家改!
“哦,大家還以為你是不記得了呢。”陳郡敏恍然大悟失笑,“他當然不喜歡了,少爺、少爺的好生疏,好有距離感。不過他那人神氣得很,他覺得你應該要自己體會,才不肯明說咧!
“對耶!他就是這么對我說的,那我喊習慣了呀……那樣好奇怪哦!睏钕跣睦锵胂駧追N喊法都怪怪的。
“隨便喊呀,像是護成大哥等等之類的,包準他高興死了。不然他下次再兇你,你就說不要他了,要去投靠你爹去……”拉里擦拉雜的,陳郡敏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護成大哥?楊惜弱在嘴邊咀嚼回味,臉上紅暈散了開來。
“郡敏姐姐,今天畫畫好不好,我給你拿硯墨!兵B語花香的好天氣,楊惜弱轉了個話題,央著她多畫些栩栩如生的花、草、小動物,說完轉身就跑。
“你別跑啊,我們一起去拿!
“才一小段距離而已,沒關系啦!
“不行,一刻鐘都不行!
楊惜弱第一次發現郡敏姐姐也這么規矩行事,不像呀……
“我頭上是多長支角了,還是變丑了,你怎么這么看我?”陳郡敏不以為意的問道。
“不是!睏钕鯎u搖頭,說不出所以然來。
“走吧,不是讓我畫些鳥兒給你,還愣在那兒。”可能因為體弱,楊惜弱特別喜歡小鳥身輕活躍,自由自在的飛翔,每次要求她畫的多半是各種鳥類居多。
“喔……”才待起步,前頭丫鬟哀聲連連,手里小心捧著的瓷瓶碎了滿地。
“怎么回事?”陳郡敏靠近關心問道。
“夫人,小心些……”警告來不及,陳郡敏還莫名其妙也摔倒在地,正巧跪在碎片上,痛不可言。
丫鬟邊惶恐挨近夫人,一邊無意識的不停抓癢,手背抓破皮了都不自覺。
“你怎么回事?不要碰我……”陳郡敏是察覺她頻頻抓癢的動作有異,所以出聲喝止,可是丫鬟誤以為夫人發怒了,哭哭啼啼。
“奴婢不是故意的,突然就倒了……我真的很小心的看路!
“唉——好了,別哭了,我沒有要責罰你!边@些人老動不動就哭個沒完,他們當主子的真有那么恐怖嗎?陳郡敏不禁懺悔想道。
“夫人……”丫鬟抽抽噎噎的,一時是停不了了。
“是啊,我知道自己是夫人,不用叫了!
“郡敏姐姐?怎么辦,你流血了!
“沒什么關系,你扶我起來回房好了。”可是楊惜弱力小,竟攙不動她,陳邵敏其實也很嬌小,不至于重得那么離譜。但陳郡敏感覺身體好沉,像麻麻的使不出氣力站起來,丫鬟就更不用說了,她連動動腿都有困難。
陳郡敏一摔下去,差點連楊惜弱都拖下去,她直覺反應,急忙跑著要去喚大夫,“我去找人來幫忙!
“惜弱,不可以……”陳郡敏要阻止,但楊惜弱已經顧不得輕重跑了,而她根本無力去站起來喊她回來!斑@下糟糕了!”
楊惜弱慌張張的要跑向前廳,因為大家都在那兒,突地,撞上一堵墻。
“哎喲,好昏!彼嗳囝~頭,不知是否力乏,她雙腳開始覺得麻木,好奇怪。
“纖云?”低柔的男音輕喚她。
“誰?”她猛抬頭,驚訝萬分,“易大哥,你怎么來了,大家要捉你耶!”
她誠實純稚反應,讓他不禁開懷的泛出陣陣笑意,不管其他人如何論斷他,她依然還是這么可愛無邪。
“你不怕我嗎?”
她想了一會,“不怕,你為什么要來啊,待會……”
薛賓昆拉著她走到隱密處談話,“不怕就好,我永遠不會傷害你的,纖云。”他柔聲保證。
“我是惜弱!彼杂勺灾鞯南胝f些什么,因為她以前迷迷糊糊的感覺又開始了,他像是會催眠一樣……
“我是惜弱……”
“不,你是纖云,你當易大哥一個人的纖云好嗎?我們像從前一樣不理會別人,就只過自己的生活。這樣好嗎?”
她晃晃頭,想甩去那深沉的迷霧,“不,我是惜弱,少爺說……”
“他說什么不重要!”
“可是他說……不能離開他,無論如何都……不準!比巫o成的影像還怒勢洶洶的瞪著她,她記得,“易大哥,你……我現在有點怕了!
“不,纖云,不要怕我!毖e昆一陣痛苦,倏地,他下定決心,臉上也不再有猶豫!肮,你放輕松……”
楊惜弱突然喉中有異物,他從她嘴里彈了什么東西進去?
“我不要……你快走開……”她痛苦的雙手掐著喉嚨,不讓它被吞下。
“纖云。”
意識漸漸蒙朧了……她耳邊不斷充斥著“纖云、纖云……”的叫喚,仿佛那是她唯一記得的。
“我是纖云嗎?”
“你是,你是易大哥的纖云!
這持續的聲音不斷蠱惑,催眠她往更深,更濃的黑霧里去。
“那爹呢?少爺……郡敏姐姐……”
“噓……放輕松,這些人都不存在,纖云,記!這些人都不重要,你不要抗拒就不會有痛苦了!
楊惜弱星眸緩緩睜開,哪里還有著不確定。
“易大哥?我好不舒服……”
薛賓昆此時有些疑、有些慌,不該出現這樣的情況,她不該地這樣難過!胺判,我會照顧你,你不要擔心!
她全身像是置身冰窖,頭顫抖個不停,薛賓昆發現不對,立即抱起她欲走。
“我好冷……少爺呢?”她潛意識里仍記掛著。
他發怒了,嫉妒得欲狂!八菈娜耍瑸槭裁从涀∷?”
“我……”
“纖云,記得嗎?他們說找到你爹了,可是你爹一直遲遲未來!
她無意識的點點頭。
“他們都是在騙你,聽清楚了嗎?”他決定要一勞永逸的排除掉所有人在她的腦海中,在她神智沌開時,“想想看,你之前為什么痛苦,一想到他們就頭疼,痛苦得寧愿失去記憶?”
“失去記憶?”
“對,因為你爹死了,是誰害的?”
“誰害的?”她痛哭失聲,意志完全為他所控。
“是任護成,是你一直信賴的少爺,是他害死你爹的!
隱隱約約有種莫名的恐懼與不安蔓延……她極力抗拒著不讓自己回到那夢境幻象……
剛想著,楊天貴就出現在不遠處,似是沒瞧見她,他身后亂烘烘的,一群人走來走去吆喝忙碌,另一位男子只瞧得見背影……她潛意識的舉步維艱,像是已預知了什么不幸,但是孺慕情深,從小相依為命的父親自去關北,父女倆第一次分開這么久,雖然心里懷著不安,她仍是一步步的前進,想投入父親懷里。
事情變化極快,她一步步向前走,距離卻是愈拉愈遠,遠到父親終于瞧見她,而父親僅是訝然……不、不,父親難以置信的表情不是對她,他嘴一張一合也聽不到聲音。
接著他嘴里狂噴出腥紅的血,她尖叫……卻是如何也奔不到父親身邊,一張張陌生的臉不斷在眼前回旋,那個始終背對著她的人茫然回過身,手持利刃,也是滿身、滿臉的血。
他——是任護成!
“啊——”薛賓昆捂住她嘴沒讓她尖叫出聲,“不要……”
冷汗如雨滴落,她驚喘得呼吸不到空氣,“不要……不要……”她哀哀的陷溺在真實與認知中,少爺……任護成……她內心中有股力量想攀抓這唯一的一絲亮光,但好痛!夢里他殺了他爹,那種感覺好痛……
“纖云!”薛賓昆完全料想不到她會有這種抗拒,“我馬上帶你離開,我馬上想辦法讓你不再那么痛,忍著點!
“不是這樣……不要……”她顯然還掙扎在夢境中,猶自喃喃低語。
霧好濃,她看不見了。
失去意識的楊惜弱雖不再呢喃,眼角卻不停地滲出淚水,一滴、兩滴……如斷線般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