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市區繁亂的一隅,透過窗明幾凈的玻璃望去,“玫瑰花園”花團錦簇的清新可喜,為生活步調緊湊、飽受臟亂空氣污染的路人,提供了另一種心靈的避風港。
“叮鈴”清脆的風鈴聲響起,花店老板娘齊洛可看向門口,一看到來人,夸張地慘叫連連。
店員躲到旁邊偷笑,對老板娘和于純純這兩個寶一對的大學同學都覺得有趣極了,于純純每次來,都會和齊洛可互相“吐槽”求進步,可是她還是照樣來。她們的友誼,真令人羨慕。
“你們凈站著看戲呀,還不趕快送她到婦產科?”于純純大搖大擺進來,撇撇嘴說道。
“烏鴉嘴!我沒事干么送醫院,還是婦產科咧!饼R洛可睨了于純純一眼。
“喔!”于純純眼睛靈活地轉了一圈,一臉皮皮不怕死!拔沂锹犇憬心敲创舐,還以為你快生了。”
齊洛可叉腰瞪她:“連肚子都沒有,哪來的孩子生?”
“哦?那就快去茅房吧!
“于純純!”
“既不生小孩,那就是拉肚子嘛,很符合邏輯啊!
“你別跑,看我怎么修理你……”
“不跑的是呆子!彼诩兗冏哉J是宇宙無敵超級聰明大美女,豈有呆呆等被K的道理?
優閑的午后,玫瑰花園因她們的追打而顯得熱鬧活潑許多,店員小伍和芊卉相視而笑;還真虧她們能跑得如此輕盈,不會撞倒滿屋子的花、盆景。
“臭純純,給我記住!”齊洛可氣喘吁吁停下,隔空叫喊。
“我就是忘不掉你這位好同學,才偶爾移樽就教來探望呀,沒想到你一點也不懂得待客之道!
“偶爾?是常常吧?還有,你別轉移話題,還好意思每次來串個兩句就溜了,小伍,請你告訴這位小姐,她是什么身份?”
“喔,她是玫瑰花園的幕后大老板。”
“聽到沒有?幕后大老板耶!店是你出錢開的,你有盡到一點老板的責任嗎?”
于純純搖搖手指頭:“NO!NO!幕后的意思就是不管事,OK?所以店就全權交由你這個幕前大老板負責打理。況且,你明知道我對花藝沒興趣!
齊洛可真的有上了賊船的感覺,她還真幕后得徹底,結果所有人都當她是惟一的老板;在這種商業區段擁有這么大的店面加后頭的溫室,大家還以為她多富有咧,誰曉得她每月還要拼命攤還父親欠下的債務,日子并不比別人好過。
“那你又常來?”沒力氣鬧了。
“這你就不懂了,現在我是客人,感覺當然不同,你平常都對客人這么熱情嗎?那難怪生意愈做愈好了,恭喜,恭喜!
“恭喜你的頭啦,知道我們忙不過來,閑的時候就過來打屁,一忙就溜個不見人影,請問于純純大小姐,你良心都不會過不去嗎?”
“不會呀,不然我干么主動投資你開店?嘿嘿!后悔來不及了!
齊洛可看她大言不慚的,一指神功高高舉起,于純純涎笑趕緊求饒,收斂痞子的嘴臉。
“不要生氣,生氣會老得快喔。”眼見好同學快翻臉了,于純純開始自吹自擂起來了:“注意看,你們眼前站著的這個人,將是未來芭蕾舞界的奇葩,我怎么可以為這小小的事業而影響以后的偉大夢想呢?你們說對不對?”否則自己早八百年前就棄械投降了,何必到現在還在跟家里人做無限延期抗戰呢?
“拜托,你敢說我們不敢聽,這個‘小……小’的事業,把我們都搞得焦頭爛額了!于純純,最后一次通牒,你再不管事的話,我就不干了!
這不知道是齊洛可的第幾次“最后通牒”了,而于純純想當然耳的,也是同樣沒放在心上,仍自顧自地興致勃勃踮起腳尖轉一圈。
“你們看,我的舞姿多么優美,他們舞團不選我,是因為沒一個人有慧眼!瞧吧,我以后一定會有機會獨挑大梁的!
“對對對!睙o力極了!凹兗,你可不可以好心告訴我,到底誰欣賞過你優……美的舞姿?”齊洛可無奈地問。事實上很想宰了那個人,根本是昧著良心說話嘛,隨便的一句無心話就讓于家上下雞飛狗跳了。
因為——
純純柔軟度是夠,但動作卻僵硬豪邁得像是在打跆拳道,跳起舞來一副與人廝殺般。救命!誰來把話點明?
可恨的是,不管誰暗示都無法動搖純純的決心,認識她的人都知道;但若要太殘忍地直接告訴她沒希望了,大家又于心不忍。唉……
? ? ?
翩翩美妙的擺手轉圈,于純純陶醉在幻想自己正在大舞臺上獨舞的美姿……
事實上,玫瑰花園花店生意好是有目共睹的,除了服務親切外,挑花選花插花搭配應付各種人的各種場合需求,莫不為精選之選,而從“花之想”進花的成本,也因為于純純的緣故,成本特低廉,如此一來,哪有不賺翻的道理?所以齊老板所說的忙得焦頭爛額,也非虛言。
但玫瑰花園能那么快獲得消費者愛顧,一開始卻是店里有名的兩朵花吸引了眾人的關照。
于純純和齊洛可并立,不遑多讓于滿室的群花芬芳,一個是古典得美麗奪目,一個是柔媚得酥人心骨。瞧,本來優閑的午后,慢慢地一個、兩個踱了進來,接著又三個推開門……
當然啦,小伍和芊卉心知肚明,每個聽過那個美麗奪目的人一開口講話,眼睛忍不住都瞠大了,因為整個氣質完全不符嘛。他們也不是不喜歡于純純的爽朗、不計小節,只是太……太錯愕了,那第一次初見的古典美人印象破滅得太迅速了。
“于小姐,生意上門了,舞我們可不可以……留著以后再看好了?”芊卉婉轉道。
齊洛可早招呼客人去了,小伍和芊卉卻滿臉豆花……
瞧他們個個像獲得大赦一樣逃之夭夭……哼,她跳得真有那么嚇人嗎?真是不懂得欣賞藝術。
于純純左右觀望一下,有些客人直盯著她看,她不免自我膨脹一下!斑是有懂得欣賞的人嘛。嘻!
但試了幾個軟釘子……
這些男人全都言不及義,老是傻不楞登地猛沖著她傻笑,我咧——
真想揍人,不夸獎幾句她剛才的舞姿,凈看她臉干么?還不是一樣兩只眼睛、一張嘴吧,真是!
非要找出一個能讓他們心服口服的伯樂不可……
伯樂、伯樂,你在哪里?
店外趴在玻璃上朝里面望的一個身影,攫住于純純的注意力。
看了這么久,總該是有點希望吧?
決定了!于純純笑得像黃鼠狼朝窗外走去……
“先生?”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他人已轉過頭來,笑得一臉燦爛,好看迷人得害她一時忘了出來做什么。
“嗨,你是在找我嗎?是嗎?”
“對!笔菦]錯啊,可是怎么感覺怪怪的?
“我在外面就看見你了,然后停下來不想走了!
“呃……謝謝……”不然她要說什么?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似曾相識,我好像好久以前就認識你了,穿著漂亮白色的蓬紗裙,不停地轉著圈,裙子飛了起來,臉上高興得好像花兒繽紛怒放一般嬌艷……”他緩緩雙手拉著她,如夢似幻呢喃:“我們一直跑、一直跑,笑得好開心……”
“有嗎?”
“是啊,我知道是你。”好陶醉,他一手漫移至她腰間,輕哼著舞曲,柔和地跳起華爾滋來。
“喔……你也喜歡音樂、舞蹈?”
“啦、啦……”他嘴里徑自哼著樂音,哼的是從沒聽過的曲子,非常優美動聽。
他過分熱情地不停噥噥低語,宛如一篇神奇樂章由他嘴里流泄出來,悸動她心坎。
“停一停,我……”她被弄昏頭了,被他赤裸裸的摯情稚性。
他臉上的溫暖是那么無傷,干凈清新的眼神讓人忍不住卸下心防,好像他們的擁抱起舞是那么地自然,渾然天成。
任何人都不會去責怪這么天真爛漫的舉止……
? ? ?
“你的頭發香香的……”他在她耳邊深吸口氣,她耳朵一下熱得通紅。
于純純頓時回到現實,推開他。
“我早上剛洗過頭當然香。我們才第一次見面,呃,不用那么熱情……”剛才她瘋了,現在對一個像完全聽不懂她在講哪國話的男人,感覺更像神經錯亂。
Forget it!
“好了,你說你要干什么?”
“你里面的花好漂亮、好漂亮,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喔,好啊。”求之不得,那正是她找他的目的,但那古怪的怪異感還是揮之不去。
算了,別管這么多,反正她能抓個人證就行了,于純純跟著主動無比的“終極證人”進去。
“菊花、海芋、小蒼蘭、矢車菊……”一進花店,這位仁兄便如數家珍起來,溫柔得好像在和老朋友打招呼,一點也無視她這朵未來的芭蕾名花的存在。
“我說……”
“等等。你看見沒有?郁金香擺這里室溫太高了,很容易干燥;這芍藥也是,選七分開的最好,這切口要打扁碎較佳……”熱心先生自顧自忙得起勁。
送走客人后,他專業的知識、熟練的動作,吸引來齊洛可他們的注意,紛紛靠攏過來,嘖嘖稱奇,就連平常最酷的小伍也難得豎起大拇指,跟前跟后幫忙。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于純純吹胡子瞪眼的,她是讓他來表演這些的嗎?
蹬、蹬、蹬,搞開不相干人士,眼瞇瞇地眨呀眨。
“純純,你肌肉神經在抽搐!焙糜鸭鎿p友齊洛可殺風景道。就連小伍、芊卉也都一臉莫名其妙。
真是×××,那叫拋媚眼好不好?他們竟然沒一個識貨的?心里面大罵三字經的。當然啦,她自己沒發覺,其實臉色己難看得要命,好比額頭發青、嘴角顫抖,還要畫上三條黑線,外帶頭上有幾只烏鴉飛過……
“你人不舒服嗎?”總算那個進門就埋頭花花草草的帥哥撥了點心思問候她,稍解于純純夏天積壓的怒火。
哼!她頭別個高高,向其他三人做個鬼臉,然后對美麗陌生人擠滿笑。
“你覺得我是不是很有芭蕾舞星的架勢?”擺了個優美的芭蕾pose,滿臉期待。
“唉,你哪里不舒服?”
“你快說說看,你覺得我哪里很棒?”于純純興奮不已,得意地跟那幾個缺乏慧眼之“白目三人組”還以顏色。
“都很不錯吧……”
看他們都笑歪了,于純純也覺得這個人口氣很敷衍!岸己懿诲e!那到底是哪里不錯?”
“你臉色愈來愈難看,還是趕快坐下來休息,找醫生來看……”帥哥擔心,面露憂慮。
“你再不說我舞跳得好不好,我臉色會更難看!”這個人果然神經接錯線,人家生氣的表情還能認為是身體有恙。
“哈……哈……”芊卉忍不住笑出來,又趕緊在于小姐的火目金星下捂住嘴。
“可……是你剛才有跳舞嗎?”
這下子,連齊洛可、小伍都爆笑出聲了!一發不可收拾,就算于純純的兩個銅鈴怒眼也敵不過他們六只笑眼?蓯、該死……
芊卉好心地想拉他,稍稍暗示一下,可是他好像不喜歡人家碰觸,總是與人隔著點距離。
“你沒看到?那干么應說不錯?”于純純漫天怒火只好針對罪魁禍首發飆了。虧她仰仗他人長得好看,一臉善良。
“沒看到沒關系,我覺得你做什么都好。”他似乎真心這么認為。
于純純臉鐵青得可以,那三個不知收斂的家伙是笑得更加張狂了,希望他們的下巴不會因為樂極生悲而掉下。
什么叫做她做什么都好?分明像登徒子那套騙死人不償命的釣美眉的把戲嘛。
“好,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同樣跛足、旋轉、跳躍,于純純只是不想讓齊洛可他們看扁了,老愛嘲笑她的遠大夢想,所以拼著一口氣非要由帥哥的嘴證明,證明還是有人欣賞她的舞姿。
純粹是這么簡單的理由。
可是他專注的眼神,全心全意凝望她的神情,那么蘊含著感情……還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感覺,教于純純不由舞動的姿勢、動作都柔化了,仿佛是特意跳給心愛的人看一般,充滿優美、嫵媚……
“你跳得好極了,就像一只優雅的白天鵝悠游在湖心……”
“對啊,我就是跳天鵝湖的那一段……”她尋著知音般抓著他手直搖晃,笑得開心極了。巴著知音人便嘰嘰喳喳停不了。
“齊老板,我們于小姐好像跳得有一點點可以看了耶……”芊卉帶點懷疑,小聲說道。
“嗯,我也這么覺得!毙∥橐残挠型。
齊洛可心里的訝異不下他們二人,純純個性太急、太大而化之,所以無法詮釋敏感細致的感情,往往是愈努力想做好,卻反而適得其反。尤其在古典芭蕾上,除了講究身段、韻律的美之外,表達感情的抒發更必須能觸動人心靈的感動,那才是一個成功的舞者。
或許純純適合其它路線的發展,可是她不可理喻的就是偏執在古典芭蕾里鉆,像剛才的白天鵝,其脆弱無依、楚楚可憐的身世,乍見王子時嬌羞無限,像翅膀抖動的雙手、行舟似的碎步,來表現她的活潑天真、動人的感情。
無須任何表情、聲音、眼神,一切的感情都醞釀在一連串美妙的舞蹈中,這對純純剛勁有力的舞姿而言,跳出來就變成了另一個味道,呃……像是爆笑版的鬧劇。
而,令齊洛可驚訝的是方才于純純竟仿若跳出一絲感覺來了,像專注對著一個心愛的人而舞,像陷入愛河中女人所散發出的一種柔媚……
齊洛可異地轉視那個能讓粗線條的于純純有此改變的男人。
“這位先生,請問你貴姓,怎么稱呼?”她問。
難得尋著知音人——起碼于純純這么自認為,正談得不亦樂乎,被人一打斷,于純純馬上就臭著臉相對。
哦?對喔,名字!她怎么忘了請教人家姓名、電話、住在哪里,不然以后上哪里去找這么有慧眼、有看頭,又站在她這一邊的人?
“是啊,大家交個朋友嘍,我是于純純,她是齊洛可,這是小伍和芊卉。你呢?自我介紹一下!庇诩兗兣d致高昂地問。
“我?我……”對著眼前期盼的可愛臉龐,他茫然了。
他是誰?
他是誰呢?他怎么想不起來?
? ? ?
“快說啊,又不是億萬富翁或十大杰出青年什么的,不用怕我們會訛詐你吧?”于純純比誰都緊張。
看得出來,他真的絞盡腦汁在想了,但是他自己是誰?叫什么?來自哪里?他完全沒有一點印象.!
他有些退卻了。
“喂,他怪怪的。”芊卉湊近小伍耳朵道,語氣不無可惜之意。
是啊,那么帥又像懂得很多花草的人,雖然對芭蕾的審美觀不怎樣。但怎么會是個傻子?小伍有著相同的想法。
“到底怎樣啦,大男人的,講話吞吞吐吐的!頂多我保證不會上門打攪你就是了!庇诩兗內匀徊凰佬淖穯。
“好了,純純!饼R洛可也早看出不對勁。
“不是……”
他感激地對著齊洛可回抹笑,見于純純不再頻頻問些他答不出的問題,彎身又忙弄滿室的植物。
齊洛可拉住于純純!氨聠柫,你沒發覺他這邊像有些不對勁嗎?”手指點向她右邊太陽穴。
“是喔。有現成的美女在前面,他一個大男人竟然不把握機會諂媚幾句,凈埋頭在花堆里,當然一定有問題!庇袎虿凰摹
“我是在跟你說正經的,腦筋放靈活點,別暈頭了!饼R洛可別有寓意警告她。
“你才別鬧了,人家好模好樣的,干么……”喔?真的耶?“我真的遇見一個帥帥的瘋子了?”
“我又沒說他瘋了!
可是于純純早沒有注意聽,連小伍、芊卉同情的神色都表示附和齊洛可的說法。
老天,劈了她吧!原來只有腦筋不正常的人才會欣賞她高超的舞藝。
可是怎么會呢?他哪里看起來像是阿達阿達了?于純純看了他半天,也愈來愈想嘆氣。
霎時,于純純充滿挫折,垂頭喪氣。
“你們不要安慰我了!
他們很了解她的感受,也習慣了她愈挫愈勇的毅力,所以沒費心去安慰一副世界末日似的于純純,任她一臉挫敗地走出花店。
豈料,于純純剛走沒多久,那位沉迷于花藝世界的陌生男子突然抬頭四處張望,像在尋找什么似,最后還慌張得到處繞圈子。
“這位先生,你要什么?”小伍是男孩子,上前試圖安撫。
“純純呢?”
“你是說于小姐?她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
“她……”
芊卉機警地拉拉小伍!氨福谛〗銇韥砣トサ,她都是這樣,沒事就走了!
可是他焦慮的模樣還是未曾稍減,甚至打攪了其他進門的客人,嘴里還一直不停地嘀嘀咕咕,喃喃有辭。
“老板,那個人怎么回事?”不停有人問道。
“先生,你是不是可以請回了,好嗎?”齊洛可不得不出面送客。他雖然令人同情,可是也愛莫能助,尤其他似乎對純純獨有鐘情,這麻煩是能不惹就別惹。
“我……”急卻得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人被請出門外了。
那天他們三人都不自主地頻頻望外看,因為他一直趴在玻璃上不肯離去。
下班人潮一忙,有好一段時間都沒去注意,不曉得他人是何時走的。
他走去哪里了?待他們都空閑下來時,心里都有這個疑問。忘不掉這一天有這么一個氣質儒雅溫文的帥男來過玫瑰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