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污紅綃。
長門盡日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大宋年間,在江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黃梅鎮上,有條胡同,當地人管它叫花胡同。里頭只有一座四合院。這宅院門前懸著兩只紅色的大燈籠,與底下那兩扇銅環紅漆的大門相互襯托,那褪了色的紅斑剝的門板!還有上頭掛著的那幅“蝶戀樓”的匾牌,讓人不禁聯想起,門內那一群遲暮的庸脂俗粉。
此時的歌聲,就是從那門內傳出來的。在大清早,四周還是薄霧彌漫的光景,歌聲就這么哀怨地滲進了這片冷清的天際,那低沉而沙啞的歌聲,似乎還可聽見濃痰卡在喉間的情景。
柳彎彎熟練地伸手一推,一腳就跨進了宅院里。順著眼前的回廊而去。她繞過了院里一幕幕的樓房與彎曲的路徑,輕巧地在后方一處大雜院中緩下了步履,剛好與早起的廚娘迎面而遇。
“早!翠姊……”柳彎彎總是笑得這么開心,像遺落在塵世外的一朵白茉莉。
“這么早?今天又被派出外面去嗎?”翠兒口中咕噥著,心里則不免埋怨著管事大哥,總是愛欺負小孩子,三天兩頭就派些辛苦事下來,銀兩也沒多少,忙倒是忙死了。
“嗯!管事大哥要我上村外采買一些青菜,說是特別便宜,可替老板省不少銀子咧!绷鴱潖澐髁艘幌铝飨碌谋翘,用的是薄薄的衣衫,總讓她時常處在這樣狼狽的狀態下。不過,她并不以為意,打從她養父死后,她的衣裳就沒再添過了。
“咳咳”幾聲濁重的咳嗽聲,打斷了原本就氣息微弱的歌聲,從對門傳出來。
“忘珠婆婆還病著嗎?不是已吃過藥了嗎?”打從彎彎一進人這家歌妓院當小差,忘珠就已是蝶戀樓里的老牌舞妓了。
聽說在當年,忘珠也曾是蝶戀樓的紅牌之一。只不過,光陰無情,曾經風光一時的她,也在翩翩飛舞中年華老去。由于她的性情孤僻,且堅持不賣身、不陪酒,所以,當眾家姊妹攢足了銀子,紛紛贖身或嫁人作小后,就只剩她仍困在這里,成了蝶戀樓新姊妹們取笑的“元老”級人物。要不是她那一身的好舞藝,讓老板舍不得放棄她,留她下來訓練一批批的新舞群,恐怕她不只是用“晚景凄涼”四個字足以形容的。
“她是無藥可醫!若她死了,我們全都甭再受罪、受氣……”翠兒沒品德地往那扇門呸了一口,繃著露出贅肉的腰,開始忙她的活去了。
彎彎當然知道翠兒指得是什么事情。不就是忘珠那每天大清早的欷聲,吵得眾人耳根都不得清靜。
而忘珠向來是誰都不搭理,不論是對他嘲諷也好、破口大罵也行,就連好言相勸,差一點沒跪地求饒的法子眾人都使用過了,但忘珠還是我行我素,絲毫不領情。
彎彎天生有一副軟心腸,她溜進了廚房舀了一碗熱粥,再小心地端到了那房門前!巴槠牌,我給你端粥來了!”她喊著。
“吱”地一聲,房門開了,一位臉上爬滿皺紋,臉色憔悴的老婦人,冷眼瞅著彎彎,她很好奇,怎么這女娃老是一副小男生的裝扮!
“忘珠婆婆,你看什么啊?我臉上有臟東西嗎?”彎彎下意識地摸著臉問。
“哼!男不男、女不女……全是怪胎!”忘珠冷哼著一句,隨手接過了熱粥,理所當然的淅瀝呼嚕地喝了起來。
她這話雖然沒頭沒腦,卻讓彎彎倒抽了一口氣。因為,除了她那死去的養父之外,沒人知道她柳彎彎其實是女孩兒的事。而這是她養父再三叮嚀,說是為了提防仇家尋仇,不得已的防范之計。
至于,她或她家人跟誰結了仇?怎樣的來龍去脈?彎彎的養父始終不提。只交代她,哪天她遇上了可托付終身的男子,再表露自己原是女兒身的秘密。只不過,彎彎早有自知之名,哪家青年會看上男裝打扮的自己?那不肯定有毛?
但,說也真奇怪,忘珠就能一眼識穿她的秘密。還好,她平常也不跟人來往,說的話也沒人要聽,因此,彎彎的秘密,還是秘密。
“忘珠婆娑,我今兒個要出去,你有沒有想吃些什么,或缺什么東西?我幫你買回來……”彎彎趕忙移轉她的注意力。
“不了。”忘珠一口回絕,然后揮了揮手,要彎彎走人。之后,她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又轉過了身,叫住她,“小人兒。”她總是這么喚她的。
“嗯?”彎彎等著她的交代。
“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我不過是個廢人……”忘珠是心知肚明。
“你怎么會是廢人呢?你跳起舞來,真像仙女呢!歌也唱得挺動聽的!
“你聽得懂?”忘珠有種另眼相看的表情。
“不全懂啦!不過有一句,我是很認同的!睆潖澯浶院,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是聽見的東西,都全進了她的腦袋瓜里。
“哪一句?”
“不就是‘何必珍珠慰寂寥。’這句嗎?我養過雞,我知道喂雞用米糠就可以了,干嘛拿富貴死人的珍珠去喂雞呀!簡直奢侈!
“你給我滾出去。”
“砰”地一聲,柳彎彎話還含在嘴角,就讓忘珠破口大罵地轟出了門。不過,彎彎也沒感覺怎樣,因為,這樣的釘子她常碰。搔了搔頭,噘了噘嘴,她依舊傻呼呼地忙她的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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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黃梅鎮,像是有大事發生。柳彎彎才剛拐進了中心的那條大街,便讓熙來攘往的人潮給擠到了邊邊去。
“豬肉伯,怎么今天這么熱鬧?”彎彎問了一旁的攤販。
“小子,你還不知道?今天是王員外的大壽,王家要發米賑濟,每人可以領一袋米耶!我已經叫我兒子去排隊了……”
“王員外?在哪兒呀?”
“何必問咧?隨便找個人跟了去,門口貼著『領一袋米’四個字的就是羅!”
“哈哈!這么容易?一袋米可以吃上個把月呢!不去多可惜!绷鴱潖澫騺硎遣回澬牡,不過,近來由于酒樓的生意不太好,老板常常找些理由扣她的銀子,再加上隔壁家的福嬸染了病,彎彎大半的銀兩都替她請了大夫,因此,日子還真難捱得過去。
“快啊!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呀!能不能拿到這張長期飯票,就看這一次啦!币晃簧倥贝掖业卮驈潖澋难矍白哌^去。
“飯票?”彎彎一聽,立刻笑得燦爛如花,她想都不想,就隨著前面的一老一少,往那“發飯票”的宅院去。
在黃梅鎮上,有一處地方是平常人不能輕易接近的。那是位于城郊的一片梅林,梅林里有座隱密的山莊,山莊里住著當代的武學大師。雖然江湖上傳言,這位武學大師早已退隱,不理世間事,但是,銀燦山莊的威名,依舊在江湖上占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原來,除了銀燦山莊莊主梅劍書那令人景仰的武學涵養外,銀燦山莊獨門培育的銀燦夜光珠,更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寶物。
據說,要培育出一顆夜光珠,得用特殊的處方加上天地日月的運行,在耗費相當長的時日后,才能培育完成。不過,它的珍貴處并不只限于此,最重荽要的是,銀燦夜光珠蘊含天地的精華,只要吞服一顆,就等于增加了五十年的功力。這對于習武之人來說,是一樣世上不可多得的珍品。
在天下間,能與銀燦夜光珠相提并論的,恐怕只有白琉居的白琉靈芝了。只可惜,白琉居已于九年前毀在一場大火,白琉靈芝與白琉箴言從此下落不明。
不過,今兒個,銀燦夜光珠不是銀燦山應的重頭戲。而是梅劍書特地為他那“不肖子”梅步樵,精心策畫的“比武招親”。
“老爺、老爺!·屮·不好了……少爺又不見人影了……”一位老頭子喘吁吁地跑上了后廳,那臉上的汗,不知是給熱逼的,還是給嚇出來的!
“這渾小子!存心想氣死我!”梅劍書手一拍,一旁的桌子震得像是要裂了似地。他氣呼呼地站起身,那一副仙風道骨般灰白的胡子差一點沒讓他給吹了起來。
“怎么辦?咱們今天這擂臺擺是不擺?”老頭又問。
“擺!”梅劍書宏亮地一句話,眼光炯炯地再說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事是他提的,我知道他想刁難我,不過,要真成了,我看他還有什么話說!”
梅劍書一想到他那個寶貝兒子,心里就覺得嘔!他明明知道梅家是三代單傳,而這不肖子卻完全沒有娶妻生子的念頭。想想這幾年來,江湖上多少名門正派的女孩家們,都想跟梅家結為親家,偏偏他那個不肖子死都不肯從命,害他堂堂的一代武學大師,臨老還無法享受含飴弄孫之樂。
此番,他是吃了秤鉈鐵了心,擺下了父親的威嚴,非逼那不肖子在他年底的壽誕前,訂下親事,否則,他將昭告天下,他梅劍書沒布梅步樵這種兒子。
不過,梅步樵是個滑不溜丟的人,他哪肯如此乖乖地聽從父親的擺布?于是,他表面上答應了父親的要求,但卻想出了“比武招親”的花樣。
當然,這可不是一般的比武招親,為了要讓所有的參賽者無功而返,梅步樵可是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想出了一條不可思議的比武怪招,來讓自己的遁逃變得名正言順。
“哇!就是這里啊,我從來都不知道。這梅林里還有這么座大宅子!绷鴱潖澮宦犯M了林子,覺得大戶人家當真都是大手筆,住大房子、養大花園,連賑濟都不吝嗇地給足一袋米。
其實,是她跟錯了人,可她卻一點都不知情。
“都到齊了嗎?老爺交代,即刻開始了。”宅子外頭,管家忠伯站在“比武招親”的告示旁,準備著最后的事宜。
“差不多了!就不知咱們少爺的真命天子,在不在里頭了!毙∑蛡冋勑Φ卣f。
“請問……要開始了嗎?”柳彎彎往宅內探了探,發現來的人還真不少。
“嗯……沒錯你……你?”忠伯打量著男裝打扮的彎彎,一時不明所以的問。
“我……就是來要那個呀……”這事,畢竟有點難為情。她不好意思明說。
“哪個呀?”
“就是這個……!睆潖澲钢N在門墻上的四個字,理所當然地念道:“領一袋米……”
“啥?領一袋米?”忠伯大驚,立刻轉身看仔細!
“什么領一袋米?明明是比武招親。咦,人呢?”他一回頭,卻發現柳彎彎早溜得不見蹤影。
而此刻,梅劍書就坐鎮在紅梅廳中,觀看著各門派的姑娘家各顯身手,他倒要看看這群娘子軍如何破了他的第一關“灰飛姻滅”!
“這在干什么?”柳彎彎趴上了屋頂,好奇地看著屋里的動靜。由于,助陣與旁觀的人甚多,把紅梅廳擠得是沒半點縫隙。彎彎不得已,只好爬上了廳外的一棵白楊樹,再爬著樹干,翻上屋頂,她就是擔心領不到米。
不料廳里頭連半包米都沒見著,卻在正中央點起了許多蠟燭,還排成了四方形,中間則是堆著沙,這種情況著實讓彎彎摸不著頭腦。
不久,好戲上場了。只見一個接一個的姑娘家輪番上陣,有的用刀、有的使劍、還有人用馬鞭,就在那堆燭火旁飛來飛去的,好不刺激!
彎彎看著看著竟看得出了神,早把那一袋米的事給扔到腦后去了。而身下比試的招數是愈來愈精采,隨著滿堂的喝采,彎彎也跟著人家鼓掌而興奮起來。
“還有哪位姑娘愿意出來試一試的?”梅劍書環視四周,心里卻不免沉了下來。因為,雖然每位姑娘的武功不壞,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能通過他那不肖子的“灰飛煙滅”,那必須在同一時間,滅了所有的燭火,還得在沙堆里寫下一個字來。
“哈……哈……”柳彎彎一個噴嚏打得不是時候。
“誰?”梅劍書一個抬頭,端起一旁的杯子,就朝上扔。誰都知道,梅劍書一個彈指就威力驚人,而眼下,就聽見杯子穿破屋瓦,“轟隆”地一聲巨響……
“哎呀……”柳彎彎還搞不清狀況,就這么整個人從屋頂摔下來,“砰”地一聲正巧落在沙堆里。而她摔下來時還連帶震起了一陣大風,害她的鼻孔、嘴巴全進了沙子。
室內一片死寂!
“啪啪啪……”突然,拍掌聲清脆的響起。是梅劍書驚喜的聲音。
“哈哈哈。好個天降神兵,好小子,總算有人破了你的詭計……哈哈哈!”梅劍書笑得挺得意的,連忙對彎彎說;“小姑娘,你真了不起!”
“啥?”彎彎一臉的沙,對梅劍書說的話,聽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所以然。
“眼下只有你能在同一時間,滅了燭火,還寫了一個字喔!還是個‘大’字咧!”
“啥?”彎彎以為自己聽錯了,定神一瞧,才發現四周的蠟燭當真全熄了,而自己卻像只死蛤蟆般,張著雙手與雙腿,硬生生地嵌進了沙堆里。原來,“大”字就成長這副德行!
而這還不是最糟的,更要命的是,她竟然把頭上的那頂棉帽給摔飛了,連發系也松掉了,于是,她那一頭及腰的長發就這么流瀉而下,如浮光掠影地閃著,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是個女娃。
“這不公平!分明是誤打誤撞。”有人出聲抗議了。
“是嘛!真要有本事的話,下一關咱們再比試!否則,我們不服氣的……”
“這!”梅劍書想了想,再看著彎彎問道:“姑娘,你覺得得怎么樣?”
“什么怎樣?”柳彎彎只顧拍著身上的沙,根本沒注意到她已經引起眾怒了。
“怎么?不敢了?哼,就憑你,想跟我們搶梅少俠?呸!你也不照照鏡子!
“我只要一袋米。不要什么的。”柳彎彎被人一嚇,聲音只在肚子里咕噥著。
“小姑娘。別怕,該是你的,終究會是你的!”梅劍書一見彎彎,打心眼里就喜歡,只不過,礙于游戲規則不能破壞,他還是公平地領著大家進了第二關。
“第二關!真正是比武招親……”梅劍書依著梅步樵的規則,派出了一位專精無影手的高手,只要他在三招之內,無法取下參賽者身上的一件東西,就算輸了。
不過,這無影手的功夫還真是了不得,不用三招,他就——取下了每位參賽姑娘身上的玉佩或釵子,只剩不明就里的彎彎,還在一旁等著發米呢!
“姑娘,請!”無影手往前打個揖。
“什么?我也要?我不過想領一袋米!還得比什么‘舞’的……”柳彎彎覺得這規矩挺奇怪的,不過,繼而一想,-袋米可不算少,難怪他們要挑三揀四了。
還好,她打從十歲就進了蝶戀樓當差,字雖然沒認得幾個,舞呢,卻是一天看了好幾遍,她尤其愛看忘恩負義珠婆婆跳舞,雖然她的年紀大了些,但是,她跳起舞來卻像極了仙女飛落在紅塵嬉戲的矯捷。
彎彎常常看著看著就失了神,索性扔下手邊的活,偷偷在一旁隨著她的動作起舞。
這一想,彎彎不禁信心大增,于是,她上了場轉了一圈,順手把從忘珠那里學來的舞,給搬上了臺面。
“哈哈哈……”沒一會兒,所有的人全笑得人仰馬。因為,彎彎不是左腳拐了右腿,就是同手同腳一起出現,不過,再過了一會兒,所有的人都笑不出來了,因為,柳彎彎那又笨又可笑的舞姿,竟然讓那位無影手幾次都無法接近她的身,更別論取下她身上的一物一件。
“這是哪門派的功夫?”一時間,大家都在議論紛紛。
“會是迷幻仙蹤嗎?”梅劍書覺得這招式很眼熟,因為,他在幾十年前,曾經看過牟綠珠跳過。雖然,眼前這女孩跳得實在沒什么火候,但是,她卻掌握了迷幻仙蹤掏精髓。若即若離、不離不棄,任誰都近不了她的身。
當然,二關又是柳彎彎獲勝出。但是,她已經有點耐不住了,她想到自己還有管事大哥交代的活兒要做,不能再為了一袋米,誤了正事。
“第三關!黃鶯出谷,那是一只特殊的黃鶯,它聽得懂各式的音律……”梅劍書指著鐵架上的一只黃鶯,繼續解釋參賽規則。“誰能在一曲之內,讓黃鶯離開那個鐵架,誰就贏了這下關……”
這只黃鶯是梅步樵親自訓練的,只要它上了鐵架,沒有主人的訊號,打死它它都不會飛下來的,梅劍書自然不知曉。
“小姑娘!你可以嗎?”梅劍書發現彎彎臉上的為難。
“只要讓那只黃鶯動一動就可以了嗎?”彎彎只想趕快結束這一切,好回去交差。于是,她也學人家開始放肆地在箏上死命撥著,誰知,那只黃鶯還真是了得,硬是不受影響,最后不得已,彎彎思到了忘珠每天早上唱的哭調,她想這應該會有用吧,于是,她開始唱起歌來了。還學著忘珠的歌喉,一直唱到“何必珍珠慰寂寥!。
“咕”地一聲!那只黃鶯果然動了!不過,它不是飛走,而是口吐白沫地暈了過去,跌下了鐵架,摔得不醒“鳥”事了!
終于,來到了第四關,梅步樵存心給人好看的一關。他在箱子里裝滿了各種含著劇毒的昆蟲,只要參賽者將手伸進去,杷蟲抓出來就成了。
“這算什么?哼!你們梅家簡直是欺人太甚!”光這一關,當場讓參賽的姑娘家走了大半,而剩下來的,都是為了面子,深怕別人恥笑她們沒膽量。
不過,面子終究沒有性命來得重要,尤其是姑娘家,哪能忍這種煎熬?于是,縮手的縮手、尖叫的尖叫,沒一會兒,大廳里就只剩柳彎彎這個傻姑娘了。
“天哪……我怎么會生出這樣歹毒的兒子來……”
梅劍書眼看一切都沒指望了,不禁仰天長嘯。
“伯伯……別傷心嘛!我已經替您把箱子里的毒蟲全抓出來了……你看……”
柳彎彎伸著發了黑的手!上頭真有五只顏色鮮艷的昆蟲。
“你?”梅劍書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他急急地喊:“快拿珍珠膏來!你這傻姑娘,你不知道這毒蟲是會毒死人的嗎?”
“沒那么嚴重啦!頂多拉拉肚子就沒事了。”這是柳彎彎自小就形成的體質,她可以說是毒的絕緣體,再毒的東西沾上她的身,最多只會讓她拉拉肚子,連藥都不必吃。所以,這一關對她來講是最輕松的,她根本沒當回事。
“姑娘!我兒能蒙你知此舍命,真是他前世修來的福氣!我向你保證,就算你第五關過不去,我也要他非你不娶!泵穭芮宄,梅步樵設的第五關,根本是難如登天!因為,參賽者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闖入他的房間,并拿走他藏在某處的一條手絹,除了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放水,否則憑他的功夫,是沒人可以辦到的。
“誰非我不娶?”彎彎一聽這話,嚇得臉色驟變。
“不就是我那個渾蛋的龜兒子!”梅劍書覺得她的問題挺多余的。
“不會吧!不過是領一袋米,就……就得嫁給你兒子!那我不虧死了!”柳彎彎頻頻后退,覺得這人不是瘋了,就是他兒子有毛病。
“領什么米?”梅劍書一聽她的話,也覺得一頭霧水。
“米我不要了!我也不嫁你兒子……”柳彎彎忙搖看手,轉身就想走。
“喂,你說不要就不要?”梅劍書一急,大吼一句。
“什么?不要都不行?”柳彎彎讓人給攔了下來,氣急敗壞地跳起。
“沒錯!今天的比武招親,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豈容你愛要不要的來此撒野!你今天非得給我留下來,否則,我銀燦山莊的威名,今后將置于何地?”
柳彎彎一路狂奔地沖出了茂密的梅林。
“喂!你別跑!站!給我回來呀……”喊聲,一直到了城外的五里坡,才沒了聲息。
“呼呼……好在本姑娘平常是挑水、劈柴、練身體,否則,我今天哪能逃離險境?呼……真險哪。累死我咧……·”柳彎彎蹲在溪邊,雙手捧起冰涼的溪水,就往臉上拍。好不容易解了渴、定了神、喘完氣,柳彎彎這才發現,清澈的溪水里竟然有張小仙女的倒影。她一定眼,嚇!原來是她自己!
她專注地凝望著水中的倩影,那是她十七年來,從未熟悉的自己。一張白里透紅的小圓臉,猶如晨曦初起的天空,清清朗朗的白,再揉進了淡淡薄薄的紅:而那一雙眉,正如她的名字,像似楊柳般彎彎地懸著。女孩靜下來,總癡心陪襯著下方的丹鳳眼!而那眼瞳睜著是波光粼粼,閃出她澄澈的真實,臉上則是含羞的笑,暗藏著女兒家的心事;鼻梁似一綿延的小丘陵,在平順中撐出起伏的美麗,像她的性子,不慍不火,小家碧玉;嘴唇則是小精靈,在飽滿適中的鮮嫩里,微翹的嘴角,好似是她常年笑出來的痕跡。
柳彎彎看得出了神,下意識地攪弄著垂落于肩的發絲,那烏黑的秀發像是剛染好的黑布,在太陽底下晾著,乍看之下,黑的、白的、金的,金閃得讓人眼花撩亂,平加上水中的波光反射,燦燦爍好的,她更像仙女了……
“救命!救命啊!蓖蝗,幾聲凄厲的尖叫聲,打斷了彎彎的沉思。
她警覺地重新將發絲塞進帽里,隨手拿起了一旁的樹枝,就朝著求救的方向飛奔。她聽得出來,那是賣菜婆婆的呼救聲。
果然,她才跑了幾步路,就發現幾個身穿紫色衣衫的女子,正拿著劍,圍住了跌坐在地上的兩位老人家。
“喂!你們干嘛?”柳彎彎大喝一聲,只憑著自己手上的小樹枝想仰張正義。
“小哥,你快走!不要管我們。”老人家深怕她會遭連累。
“老太婆,閉嘴!識相的話,就把輕采彎刀交出來!
“喂……”柳彎彎總算知道怎么回事了。“大白天的,你們一個個姑娘家不在家里繡花也就罷了,還學人家搶劫。就算要搶,也要找些有錢人搶嘛!買菜婆婆跟爺爺窮得連衣服都是破破爛爛的,你們還好意思搶啊?要臉不要臉喲!”
這邊的彎彎,正口沫橫飛地對紫玉廬的人“曉以大義“,而那一邊,梅步樵正伸著懶腰坐在樹上,埋怨著是誰吵了他的安寧。
“呵!有好戲看了!彼幢粍,想看看那位小老弟,有什么路見不平的好本領。
“你有完沒完?再不閉嘴,我就把你的舌頭給割了!边@些女子個個都是兇神惡煞的臉,要不是為了蝴蝶谷的輕采彎刀,她們早一刀全將他們了結了。
“不要傷害他,他只不過是個小孩子。”老婆婆哀求著說道:“我真的沒騙你們,當年我離開谷中時,根本沒把彎刀帶出來。求求你們放了我們吧!我早就退隱了三十年,江湖上早就沒有蝴蝶煞這個名號了!
“喔!原來她就是當年名震江湖的蝴蝶煞李阡!庇捎诟赣H是武林盟主,因此,對幾十年前的江湖事,梅步樵都能略知一二。
“廢話少說,輕采彎刀在哪里?再不說,我先切掉你心愛老頭的一只手臂!”說罷,紫玉廬的人舉起劍,作勢欲砍下去……
“住手!”柳彎彎大喝一聲,不知何時,她已拐進一旁的茅屋,又拐了出來,手里我了一個竹簍子:“放了他們!我就把東西給你!
“嗯?”紫玉廬帶頭的女子沒發現,地上的兩老露出了天大的狐疑,直對著柳彎彎瞧。
“還是這小兄弟識趣。丟過來……”紫玉廬的人大喜,急著接過彎彎扔出的竹簍子。
此時,老夫妻倆趕忙地閃到一邊去。
“你給她們啥東西?”老夫妻問著。
“不就是青菜、豌豆!
“可惡!好小子,你竟敢戲弄我?”那些女人甩了竹簍子,忿忿地朝她前進。
“喂!是你自己說要青菜豌豆的嘛。干嘛又把它扔了?還怪我……”彎彎護著身后的兩位老人,頻頻后退。
“好!是你們敬酒不吃吃罰酒……”
“小哥,快走。 崩掀牌庞昧σ煌,將彎彎推到了旁邊,而刀光劍影頓閃,彎彎這才發現,老婆婆從靴里抽出一把彎刀,耍得如光影般的俐落輕盈。
不過,寡不敵眾,沒一會兒,老婆婆已經力不從心。
就在這時,一柄長劍就朝著老婆婆的后背襲擊,彎彎發現了,急得大喊一聲:“小心!”她射出了她手中的樹枝,剛好射掉了那柄利刃。
“好小子,你是活膩了……”接著,矛頭轉向她這里,彎彎閃過來閃過去,早已摔得鼻青臉腫、不成人形。她根本不是個練家子,自然不知道方才她在銀燦山莊跳的舞,可以幫她逃離這里。
眼看她已被逼到絕處,正抱著頭、閉起眼,等著劍光侵襲之際!
“鏗鏗鏗!”一把不知從哪兒來的劍,猛地一揮,打落了一地的劍,還震得使劍的人全飛了出去。
“這么欺負個老人與小孩,發心嫁不出去。 泵凡介砸簧砘疑拿奚,扛著一柄長劍,吊兒郎當地站著,嘴里還嚼著一根草。
“你最好少管閑事!
“我不是好管閑事,我只是有話要告訴這位小兄弟!
“我?”
“可不是嗎?你也太憐香惜玉了,雖然這幾位都是姑娘家,但你也不能掃了咱們男人的面子嘛!來!咱們給她們見識見識你的‘枯枝落葉劍法’吧!”
“啥?”彎彎一怔,還沒回過神,就讓梅步樵從后面環著身子,他握住了她拿樹枝的右手,一個箭步,直接攻向迎面而來的刀光劍影。
“哇!哇!啊……”柳彎彎是身不由己,像個傀儡似地,讓梅步樵拉來扯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尖叫而已。
“別怕!我會保護你!右閃、跳、低頭!泵凡介宰鍪孪騺聿话磁评沓雠啤>拖翊丝,連打個架也不嫌麻煩地把他人黏在懷里。
“這可是你們自找的!別怪咱們無情……”一位領頭的紫衫女,眼看情勢不利,猛然地灑下一團粉末,一群人倏地消失了蹤影。
“!啊……”慘叫聲凌厲。是老婆婆與老爺爺雙雙倒臥在血泊。
“怎么了?”柳彎彎還驚魂未定。
“糟了!是追魂攝魄散。”梅步樵立刻運氣護住心脈。
“婆婆、爺爺!你們怎么了?”柳彎彎奔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們。
“不要碰他們!泵凡介圆藕爸,卻發現已經來不及了。
“小哥。你真是個好孩子……”老婆婆只剩最后一口氣了!斑@柄彎刀,是我們蝴蝶谷的信物!絕不能落在外人的手里。請你替我物歸原主,把它交給我兒子……要他重振蝴蝶谷!”話說完她就斷氣了,而手邊的那把刀,也掉落在地。
“婆婆、婆婆,你不能死啊……你還沒告訴我,誰是你兒子呀!”
“笨蛋?熳甙。否則,你就沒命知道誰是她兒子……”梅步樵好不容易運暢了氣,連忙拉起杵在原地的柳彎彎,飛奔而去。
“喂!你要帶我去哪里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柳彎彎飛得連頭都暈了。
“這里!泵凡介砸粋迅速,就把彎彎扔進了溪流里。
“啊!救命啊,你干嘛?”彎彎沒提防,吃了幾口水,慌張地再冒出頭來。
“救你呀!”梅步樵也沒閑著,他也撲通一聲跳下水,然后開始低頭解著自己的衣服。
“喂!你……干嘛?”柳彎彎這一下全醒了,兩眼瞪得斗大。
“脫衣服!別老問些笨問題,你也趕緊把衣服脫了吧!”梅步樵扯下了上衣,露出了他那結實又魁梧的身體。
“啊!不要!!你變態……”彎彎一時慌了,眼睛捂著,嘴巴張得像個盆。
“糟了!難道你的毒發作了?”她的尖叫,讓梅步樵會錯了意,他急忙一伸手,就扯住了彎彎的上衣。
“!非禮啊!”她死命地護住前襟,鬼叫個不停。
“喂!都是大男人,你喊什么非禮……”梅步樵不耐煩了,大吼了一句。接著又說:“我是要幫你脫下衣服,以防追魂攝魄散的劇毒侵入你的心肺。”
“可是,我一脫就什么都完了。”柳彎彎閉起眼,用力地大喊一句。
梅步樵果然止了力道,但一雙手還是抓著她的領子,兩眼定定地盯著她瞧。
“我……我是說。我真的不要緊的……”彎彎望了他,又瞟了瞟他“掛”在胸口的手,緊張得結巴起來!拔抑恍枰亲,不必脫,脫衣服……”
“你……真的沒事?這……這不可能!”話雖如此,但梅步樵此刻才想到,依柳彎彎的功力來講,早該死于方才的毒末下了,怎么可能捱到現在……
“怎么不可能?你不也沒事?”柳彎彎讓他看得渾身燙呼呼的。
“我是因為自小就服食我們家傳的珍珠雪花膏,才能稍稍抵抗這毒,不過……現在毒性也已經流入了血肪之中,所以,要靠冰冷的溪流,來沖掉我們身上殘留的毒末,再運氣調息七天七夜,將余毒逼出體外?墒悄恪瓏I!”梅步樵一個踉蹌,跌坐在溪水中。
“你吐血了?喂!你要不要緊哪……你可不能死。 绷鴱潖澮患,兩眼淚汪汪地又說道:“都是我不好……了,你……難怪算命先生說我是掃把星,哇,我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害死了婆婆……如今又將害死你……”
“奇怪!我沒聽說追魂攝魄散會把人給毒瘋!”梅步樵還有心情耍嘴皮子,“小兄弟……是不是毒先跑進你的腦袋瓜子里啦?”他想,或許這小兄弟是嚇傻了也說不定。
“這就是大伙都說我是掃把星的原因!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反正任何有毒的東西對我都起不了作用,毒老鼠用的砒霜都毒不死我,最多是拉拉肚子……”
“有這種事?”梅步樵倒是第一次聽說。
“所以,他們都說我是怪物、是掃把星!只要是對我好的人,早晚會被我克死。”
“放心。我死不了的,別自責!泵凡介皂樋诎参苛说。
“可是!我一出生,家里就遭了小偷,把姊姊殺成重傷,八歲的時候,全家一百多口人全遭仇家殺害,而我也嚇得喪失了記憶,被養父給救了出未:十歲時,連養父也死了……還有上個月,我那只養了好幾年的狗也死了,它不過是要幫我趕老鼠嘛!卻不小就掉到了泥坑溺斃……”
“那跟老夫婦有啥關系?”梅步樵不以為然地反問著。
“我常買他們種的青菜。他們很疼我的,誰知道,他們也讓我給克死了。嗚嗚……現在又要輪到你……”柳彎彎一路想來,還真是傷心。
“呸呸呸!你別咒我啊!像我這么瀟灑的人死了多可惜呀!”梅步樵捂著胸口的傷,還笑出聲音地說:“再說,我挺討厭你的!你這么娘娘腔,一點都沒有男人的氣魄跟骨氣嘛!”
“誰娘娘腔了?我可是男子漢大丈夫!庇捎谛奶,彎彎的反應特別強烈。
“你?”梅步樵經她一提,才將注意力完全轉向她的臉龐。一時間,他也不答腔,就與她面對面地瞅著。
金色的陽光,在他身上反射出熠熠的光芒,水滴輕柔地沿著他那散亂的長發、他那結實的肌肉滑下,滴答滴答,串成珍珠滴下了水面,在天地萬物都凝住時,這卻唯一聽得見的樂章……柳彎彎一時間迷糊了,她不知道,快樂是來自她的幻覺,還是從她心口處泄漏出來的……
就在萬籟俱靜的那一瞬間,“嘔,嘔!泵凡介缘亩拘园l作了,他吐出了好大一攤黑血,痛得全身揪成一團,悶哼連連。
“喂!你怎么了?怎么辦?怎么辦嘛!你可不能死啊!”彎彎束手無策地在一旁直跳腳。
“放心,我老爹說,我是禍害留千年,死不了的!泵凡介哉f歸說,額頭上的青筋卻像要暴出來似的。
“你爹!你有爹啊?他住哪兒?我趕快去把他找來救你呀!
“想我死得更快,就找他來!泵凡介杂X得比起入洞房,那他還不如死了痛快。
“可是,你這么痛,怎么辦呢?”柳彎彎已經急得滿頭大汗了。
“等毒性過了就好了,要不,你說幾個笑話來聽聽。或是唱段小曲也行!彼虢宕宿D移一下注意力。
“笑話我不會說,小曲倒還懂。只不過……”她想起了那只口吐白沫的黃鶯。
“啊。啊,快唱!”梅步樵痛得快要窒息了。
“好好,我唱、我唱你撐著點……”于是,柳彎彎開始唱了,她還是唱那一百零一首的“一斛珠”,仍學著忘珠的怪腔怪調,等唱到了那一句“何必珍珠慰寂寥”……
“噗”地一聲!梅步樵噴出了一團血水,接著,就整個人昏死在水里了。
“啊。”柳彎彎驚聲尖叫,她發誓,以后打死她她都不唱小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