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你居然也會說出那樣的話。”
坐在疾駛的轎車中,耿雋的身旁傳來一陣帶笑的調(diào)侃。
“唉,你不要現(xiàn)在就沉著張臉嘛!我又不是你那老古板爺爺,要嚇人,也等到了家再裝酷!”
不怕死的輕緩男聲再次響起,終于換來了耿雋的回應(yīng)--雖然只是一眼不耐煩的瞪視。
“你可以閉嘴了!彼淅涞鼗氐,沒心情跟對方哈啦談天。
“雋,你可真冷淡,枉費(fèi)我還得為你的開溜找借口,你未免太對不起我了!”
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坐在耿雋身邊的男子正是今日音樂會的贊助商,國際任宇集團(tuán)的少東--任翔。
雖然身為商界新一代菁英分子,但任翔同時卻也是耿雋在維也納“樂音坊”的同居友人之一,因此才會有如此大的膽量,在這樣的時機(jī)下調(diào)侃冰酷著一張臉的耿雋。
看了眼身旁不為自己哀聲嘆氣打動的冷酷男人,任翔真是覺得自己太委屈,今日難得有空間可以來聽聽友人的音樂排練,卻不料人才剛下車,就又被捉上來,不但得費(fèi)力擺平那些被放鴿子的媒體記者,還得充任和事佬隨耿雋一同前往耿家,面對那個見到他可能會氣得心臟病發(fā)的古板老人。
“用不著把自己想的那么可憐,有場免費(fèi)的戲可看,不正合你意!”耿雋冷冷的語調(diào)再次響起,不客氣地戳破了任翔自悲自嘆的哀怨假象。
“唉,和你這種人在一起,真是一點(diǎn)樂趣也沒,難怪逸他對你那么感冒!就不知道那位讓你心儀的女人……是怎么忍受你這冷僻的性子的?”
目光懷疑地調(diào)向仍是一臉不為所動的男人,任翔真懷疑會愛上這友人的女子,是不是本身也有點(diǎn)怪,或是有異于常人的喜好?
* * *
站在多年來不曾再踏入的耿氏大宅中,童項芯若要說不緊張,那就是在騙人了。
望著眼前一臉嚴(yán)厲的老人,和他身旁不時低低向自己咆信的杜賓犬,過往的記憶浮上腦海,幾乎要讓童項芯害怕的退怯……但,也僅是“幾乎”!
強(qiáng)鼓起勇氣與面前的老人對望,這真的是有點(diǎn)困難,因為耿雋的爺爺雖然年屆八十,卻仍是有一雙如鷹般犀利且駭人的眸,教被他盯上的人,都會有一種不能呼吸的緊張感。
“說吧,究竟要多少錢,你才肯離開我孫子?”蒼老的聲音飽含嚴(yán)厲,毫不客氣地沖著童項芯而來。
微微蹙起黛眉,她顯然是對對方這般輕賤她與耿雋之間的感情,感到極度的不滿與羞辱。
“您認(rèn)為多少錢,才值您孫子的價值?”童項芯口齒伶俐地反問回去,聽在耿震的耳中,卻解讀為眼前女人是在獅子大開口。
“哼!不要以為雋他一時迷戀你,你就可以飛上枝頭做鳳凰了!告訴你,你的來歷我早已派人查清,不過是個傭人的女兒,你以為你配得上當(dāng)我們耿家人嗎?”
老人手中的龍頭拐重重地朝地上敲了敲,怒意愈發(fā)明顯,也教他身旁的大黑狗更加囂張地朝童項芯吠叫起來。
“我才不希罕你們耿家的東西!我喜歡的只有雋一個人而已,也從沒想過要進(jìn)你們耿家,您大可放心好了!”
難以對過去發(fā)生的意外忘懷,父親的死、眼前老人的冷酷,這一切都讓童項芯感到厭惡難受,怎么也不愿在這獨(dú)裁的老者面前低頭、露出軟弱的一面。
“哼,說的倒好聽!若不為恥家的財勢,你又為何死纏著我孫子不放?”重重地嗤了聲,耿震顯然是不相信童項芯的話。
這也難怪,一個從未享受到情愛、甚至是親情的老人,又怎么能理解她所說的一切呢?
童項芯隱忍住怒氣,在心底這么安慰自己。
“您不信也是情有可原。但,您真的認(rèn)為自己了解雋心里在想什么嗎?還是從他十九歲遠(yuǎn)赴維也納以后,您就再也不曾摸清楚過他的想法了?是什么原因讓一個早熟但不失生命熱情的少年,一變而為今日冷漠疏離的態(tài)度?難道您心底從來不曾想過?”童項芯一語道出了耿震心中的痛,也說破了隱藏在這對祖孫表層關(guān)系下的鴻溝。
的確啊,自從雋十九歲時發(fā)生了“那件事”后,他便再也摸不清這早熟孫兒的心思了……
耿震不言不語的態(tài)度,印證了童項芯的猜測,也終于讓她找出了這對祖孫間的問題所在。
在雋十九歲那年,耿震因婚事問題將他惟一的姐姐耿 趕出耿家大門,自那時起,耿雋就漸漸封閉起自己的感情,面對耿氏家世龐大的壓力,他選擇沉默以對,像個聽命的機(jī)器人般執(zhí)行著上頭交下來的任務(wù)命令,以“不負(fù)眾望”,同時又在私下過著雙面人般的恣肆生活,以紆解壓抑在心底的狂野性情。
耿雋成長中所受到的壓力與束縛,讓童項芯感到心疼,卻又難以荀同雋哥哥這樣面對人生的態(tài)度。
如今,她不愿再見他這般苦苦壓抑自己,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們祖孫倆多年來的鴻溝消失,雖然這任務(wù)有些困難,也不是一時之間可以達(dá)成的,但,不試試又怎會知道呢?
“你……”望著眼前言辭犀利的年輕女孩,耿老爺才想開口說些什么,話隨即被突然闖入的人給打斷--
“童!”
帶著心急與焦躁,耿雋身后跟著前來看熱鬧的任翔,在仆人的阻止下一路闖入了書房。
“孫少爺,您不可以……”
“童,你沒事吧?”絲毫不理會身后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仆役,耿雋的心里眼里只容得下這讓他擔(dān)憂不已的小女人。
“我沒事,你怎么找來了?”看著眼前臉色不是很好的男人,童項芯私下心虛地吐吐舌,裝傻地問。
“你還敢說!”耿雋回答的口氣,聽來就不是很好。
原本他還以為爺爺是派手下以強(qiáng)硬手段將童擄來,沒料到才回大宅,就聽那些仆人說童是自己愿意跟來的,這教耿雋不覺氣壞了,怪這小女人居然不跟自己說一聲,就獨(dú)自想面對一切責(zé)難。
“對不起嘛……”
乖乖知錯地低下頭,她習(xí)慣性地向他身邊偎去,同時心頭的不安也漸漸紓緩了下來。
“嗨!耿老,好久不見了!痹景察o跟在耿雋身后的任翔,眼見在場的人都不理會他,索性主動打招呼,卻惹來耿震極為不悅的瞪視。
“你!任宇的少東!你怎么會在這?”
這里可是他耿氏的地盤,這個近來常找他耿氏麻煩的混蛋居然敢這樣大搖大擺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耿老,我今天來,除了是看您孫子爭取幸福外,還順道給您帶來了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
“什么壞消息好消息的,你有話就快說,不然我們耿家不歡迎你!”耿震不悅地瞪著眼前帶笑的年輕男子,總覺得他臉上的笑意讓人看來很可惡。
“我先說壞消息吧!耿老,您恐怕還不知道,耿氏企業(yè)的股分近日來已遭人大量拋售,耿氏現(xiàn)下的情況已岌岌可危,而始作俑者正是貴公司總經(jīng)理,您的長孫耿云!比蜗柙频L(fēng)輕地在此時投下了一枚炸彈,教耿震驚愕的說不出話來,而一旁的耿雋,也是驀地沉下了臉,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教重項芯有些擔(dān)憂地輕扯了下他的衣袖。
“不、不可能!我要找云來,他會解釋這一切……”耿震搖頭不敢相信地喃念著,心中訝然。
“爺爺,您不必費(fèi)心了。云堂兄他幾日前已卷款帶著情婦逃至國外,目前我們還在追查中,大概要過些日子才能將他帶回!惫㈦h的聲音平平淡淡地自書房內(nèi)響起,關(guān)于這一切,其實他早已知曉,只是不愿說出來打擊老人家而已。
“雋,你……”望著顯然是知情的孫兒,耿震有些愕然。
“耿老,您不用太吃驚,其實雋他早在回臺前就已跟我聯(lián)絡(luò),對于耿氏企業(yè)內(nèi)部紛亂已久的問題,的確是該好好解決了,但顯然耿氏的人才有限,所以只好由我任宇集團(tuán)出面代勞了。”任翔聳肩笑笑,很好心地為老人解惑。
“這么做,你有什么好處?”不愧是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老人,隨即想到了實際的問題。
“好處便是可以廉價收購耿氏被拋售的股分,成為耿氏新一代合伙人……或者,直接接掌耿氏?這算不算是好消息?”任翔有些故意地壞笑著,卻遭來耿雋冷冷淡淡的一眼,旋即斂下笑不玩了。
嘖,沒幽默感的男人!干嘛用那種眼神瞪他。亢λ铧c(diǎn)結(jié)冰!
“爺爺,耿氏和任宇成為合伙關(guān)系,其實以目前的狀況來說,反而是種優(yōu)勢,我想,您應(yīng)該不會反對才是!闭f出自己的見解,耿雋雖未有實際從商的經(jīng)驗,但他還信得過身邊這位不太正經(jīng)的摯交友人。
“唉……好吧,這些事,我也真的無力再管了……云他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呢?真是太愚蠢了。√薮懒恕辈坏铧c(diǎn)害慘了家族企業(yè),也將為自己惹上官司,真是……
“其實……耿爺爺,您老人家眼中向來只有雋一人,不把其他孫子的好放在心底,雋的堂兄今日會做出這樣的事,也非意外!惫钠鹩職馔矍胺路鹕n老許多的老人,童項芯不由得開口說道。
“愛之足以害之,您不知道這樣偏愛的態(tài)度,不僅讓雋的壓力極大,而且也教其他同輩的堂兄弟和雋疏離了關(guān)系,彼此間的嫌隙也日漸加深,為了整個耿氏家族好,也為了讓雋有一個自由的生活空間,希望您放手吧!不要再固執(zhí)己見,一味地為自己的孫兒安排一切,他們都大了,有能力替自己的人生作決定、對自己負(fù)責(zé)。也該是您老休閑享清福的時候了,何必再勞勞碌碌地為一切作計劃打算呢?”
不知是童項芯真心誠意的一番話打動了耿震的心,還是面對自己兒孫接二連三的狀況感到無力,耿震年老佝僂的身子緩緩向身后椅背靠去,整個人沉默了。
“耿爺爺,也許您會覺得我太放肆、沒資格管您耿氏的家務(wù)事,但,我也是真心愛著您的孫子,希望他能過著快樂的生活;然而在您這樣過度的安排下,我看到了雋的束縛與無力,他不快樂!在您的面前、眾人的面前,他必須擺出一副符合您冀望的優(yōu)秀形象,可私底下卻又有另一個被壓抑的性情、見不得光的自我,雋這樣真的很辛苦,我不忍心再見他這樣下去,我希望他能得到快樂、享受到自由自在的滋味!”緊緊握住了身旁男人的手,童項芯大聲地說著,宣告了她的決心。
“你這么說,全是在怪我?”耿震微黯的眼神向她,對自己多年來的付出卻得到今日這番結(jié)果,感到無比的心酸。
“耿爺爺,我并沒有指責(zé)您的意思。我當(dāng)然了解您所做的一切,出發(fā)點(diǎn)都是為了雋好,但,您過度的關(guān)心對雋來說,變成了一種沉重的負(fù)擔(dān),改變了他原本的性子,所以……”她的話停了停,柔柔雙眸轉(zhuǎn)向同樣與她對望的耿雋,輕輕巧巧地笑了。
“所以,在今日,我要送給您的大禮,便是還您一個有血有肉的孫子!”不再是過去冷漠得像是雕藝品的孫兒,而是個貨真價實、有血有淚的男人。
“你……”蒼老的聲音有些沙啞,壓抑在嚨頭,未吐出半句話。
“爺爺,我想,我今日還是早些離開,改日再來看您。”看著向來頑固的長輩仍是一臉鐵青的神色,耿雋的心有些澀然,牽起童項芯的手,打算先行帶她離開。
直到兩人即將步出書房大門,耿震蒼老略帶哽咽的話聲,才緩緩自房內(nèi)響起。
“改天,等音樂會結(jié)束后,別忘了再回家一趟啊……”
感到身邊男人的身子微微震了下,直過了好一會才緩緩僵硬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童項芯放心地笑了,知道這對祖孫之間的鴻溝,已慢慢地被愛填平拉近。
她被耿雋牽握住的小手,輕輕撫摩著他的手心,酥酥麻麻的溫柔感覺在兩人掌心間交流,童項芯開心地看見他緩緩垂下眸,眼中,帶著從未見過的釋懷與激動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