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寒假也即將結束。屈仁利用假期的尾聲,與唐荷、孫子倩結伴一同暢游臺灣。
大年初一那晚,米天冷的告白讓她心中震撼不已,想到黑暗中那雙對她不諒解的雙眸,每每令她的心揪成一團。到現在她仍懷疑這一切是不是真的?米天冷對自己……怎么可能?怎么自己一點兒也感覺不到?是她遲鈍還是笨?
一連串的問號震亂了她的生活腳步,她慌亂、不知所措,甚至理不清自己的情緒,也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心情去面對他。所以當孫子倩打來電話邀約一同出游時,她立刻答應了她們的南臺灣之行,選擇以逃避的方式來面對自己混亂的心。
南臺灣的艷陽的確讓她的心情開朗了一些,但她心里依舊覺得混亂與矛盾。米天冷那雙受傷的眼始終如影隨形,總在不經意間浮現在跟前;他那聲聲椎心泣血的低吼也仿佛化成空谷回音,無時無刻回蕩在耳際。
在墾丁這幾天,她經常會不自覺地想起小時候的事,隨著回憶不斷地向后推,米天冷的影像愈來愈清晰。這樣的發現令她訝異與害怕,她暗暗心驚,幾次想借著刻意的縱情游玩來模糊米天冷的影像,但怎么也無法如愿,內心一隅始終有個模糊影像。最后,她終于驚覺到一件可怕的事實——
她竟然是在意他的,在意他對自己的誤會。
她有向他解釋的沖動,但一拿起話筒,一次一次的沖動總化成一聲聲的輕嘆,她始終還是提不起勇氣。
☆☆☆
離開墾丁的前一晚,滿天繁星的燦爛星空吸引了她們三人探索的腳步。三人來到沙灘,或坐或躺,恣意地望著廣大無垠的星空各自冥思。
“好美喔!這樣的夜是屬于情人的!碧坪赏蝗桓袊@道!鞍Γ〔恢裁磿r候我才能夠和心愛的人這樣靜臥沙灘、仰望星斗互訴衷曲?”
“明天就要回家了,還真有點舍不得!”孫子倩道。
“我也是。想到要開學就心煩,如果臺灣沒有聯考這個迫害青少年的制度就好了!”唐荷埋怨地說。
“別做夢了,整個大環境就是這樣,既然無法改變環境就只好試著改變自己,否則很快就被這無情的社會給淘汰了!
“唉!”唐荷發出一道哀嘆。
兩人的談話聲并未影響到屈仁,她躺在沙灘上,仰望著天邊不斷眨眼的星子,思緒飄呀飄的,飄得好遠……想起了小時候米天冷被她弄哭的模樣,她不自覺地失笑出聲,直到一滴由天降下的小水滴落在臉頰上,才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怎么有水滴?”她納悶地抹著臉上的水,一旁的兩人也感覺到了。
“下雨了!”孫子倩一躍而起。
不用她說,愈來愈密集的雨絲說明了一切,三人趕緊提起鞋子狼狽地往回跑。
“怎么天氣說變就變?”唐荷懊惱地抱頭大吼。
“這說明了天有不測風云的道理,所以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時才來后悔。”孫子倩回了她一句。
“得了,孫天師,我拜托你,說理也得看時候,快跑吧!我的媽啊,這雨怎么說下就下!”
孫子倩的話令屈仁心中一亮,她陡地停下奔跑的腳步,混亂的心霎時云開見月。對!人生苦短,她又何必自尋煩惱?誠實面對自己的心嘛!反止該來的誰也擋不住,她何必阻止心中一些不確定的感覺?
唐荷見屈仁沒有跟上來,不解地回過頭喊她:
“小仁,你發什么神經?還不快跑?”
屈仁愉悅地應了一聲,很快地跟上她們。她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人生苦短,她決定向米天冷解釋清楚。
越過孫子倩,她回過頭大聲地說:“孫子,謝謝你!”然后,便率先往前跑。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后面的孫子倩一頭霧水。
傾盆的大雨像潑水般狂瀉而下,盡管三人拼命跑回旅館,還是淋成了落湯雞。回到房內,一聲聲的哈啾聲此起彼落。屈仁雖然凍得手腳發抖,但一顆心卻暖烘烘的,思緒則早已飄回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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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風塵仆仆的回到家中,才放下包包,屈仁立刻往米家跑,她迫不及待地想向米天冷解釋他對自己的誤會。但隔壁深鎖的大門讓她滿腔的熱情頓時冷卻,她失望地佇立在米家門前,直到米家的鐘點傭人李媽媽喊了她。
她回過頭,立刻問道:“李媽媽,米伯伯他們到哪兒去了?今天不是禮拜天嗎?”
“先生陪太太回娘家去了,晚上才會回來。”
“喔!”她又試探地問:“那……米天冷也一起去了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你找他有事嗎?要不要進來等他?”李媽媽拿出鑰匙打開了門。
“不……不用了!”她忙不迭地搖手!澳恰顙寢專蚁然厝チ,再見!”
朝她點個頭后,她一溜煙地跑離米家大門。
回到家,她才注意到家中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過完年,家中成員雖已各自返回工作崗位,但今天是禮拜天。]道理大家都不在,她納悶地背起包包往樓上走。
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洗去一身的疲憊,屈仁躺在床上,順手拿起一本雜志隨意翻著,旅途的困頓漸漸地襲上了她,打了幾個呵欠后,她便丟下雜志鉆進了暖暖的被窩中。她睡得極香極沉,直到一道重重的拍門聲驚醒了她。她揉著惺忪的睡眼,爬下床開了門,一看是屈愛。
“你的電話。”屈愛拋下這句話后。立刻掉頭離開。
聽著屈愛頗不友善的口氣,屈仁有些愕然,她搖搖頭,不明白自己又哪里得罪她了。她走到玄關,拿起靜臥在一旁的話筒。
“喂!我是屈仁,請問你是哪位?”她偷偷地再打了個呵欠。
“我是天冷!
聞言,屈仁手中的話筒滑了一下,腦袋頓時清醒過來。
“聽李媽媽說,你下午來找過我?”
聽著他低沉渾厚的嗓音自話筒彼端傳來,屈仁心中有些緊張,也有些尷尬。
她深吸了口氣,“沒什么啦!我……想為圍巾的事跟你道歉,另外……我……”她想向他解釋自己與嚴大剛之間的關系,但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一時之間,兩人誰也沒有開口,雙方有一陣尷尬的靜默。
“晚上有沒有空?”他突然道。
“什么?”她一時之間沒聽清楚。
“我想,有些話在電話里不方便說,晚上十點頂樓見面再談,好不好?”
他的頂樓邀約令屈仁的心怦然一動。她默默地點點頭。沒聽到米天冷的回話,她這才意識到對方看不到自己點頭的動作,急忙道:“好!”
“那……十點見!”
“嗯!”她輕輕地放下話筒。一回頭,與屈愛那雙審視的眼相對,她心中不禁一震,屈愛站在自己身后多久了?她避開了屈愛的目光,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顆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愈加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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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一到,屈仁準時來到頂樓。一開門便見到米天冷靠在圍墻邊凝視著遠方。開門的聲音驚動了他,他躍過區隔兩家的矮墻,筆直地來到她身前。
“墾丁好不好玩?”他將雙手放入褲袋中,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她被動地點點頭,一時不如該說什么。
“你知道嗎?下午李媽媽告訴我你找過我時,我心中真的很高興,我本以為經過了那一晚,我們的關系已經變得什么都不是了!彼酀匾恍Α
“圍巾的事……很對不起,我……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但,我不是故意的!彼拖骂^輕聲說道。
米天冷搖搖頭一笑。“過去的事就算了!那晚我也不對,我的態度……惡劣了些。”他仰起頭望著天,感嘆地說:“我想,我太高估自己了,現在我才知道,我只不過是個欠缺風度的討厭家伙罷了!”
聽出他語氣中的黯然,她抬起眼,他那張憔悴的面容立即映入眼簾,她心一凜,急急地說:“不是這樣的!我……我從來沒說過我討厭你。那一晚……我真的被你嚇到了,我不知道你……我想,我一直是個遲鈍的笨丫頭。其實我跟嚴大剛之間并不是如你所想象的那般,我和他只是哥兒們般的好朋友!
她的話令米天冷倏地將眼光自遠方收回,黯淡的眼神重新注入亮麗的光彩。
“你的意思是……”
感覺到他炯炯有神的雙眸正凝望著自己,她的臉頰頓時發熱,更不敢抬頭看他。
看著她低頭發窘的臉,一股不可置信的欣喜涌上他心頭!澳愕囊馑际俏疑形幢蝗癯鼍謫幔俊彼⌒囊硪淼赝鲁鲞@句話。
屈仁尷尬極了,根本不知該怎么回答他的話,不過她心里有種喜悅的感覺。
見她沒有反駁,他忘情地握住她的手。“太好了,我還以為……你知道今晚對我的意義嗎?”前一刻,他的心尚沉在黑暗的地獄中獨自飲泣,這一刻,她的幾句話就將他的心推向無邊的天堂。天!他真的可以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嗎?
米天冷熱切的注視讓屈仁的臉由兩頰紅到耳根,強烈的心跳說明了她內心也有著同樣的悸動。她退后一步,掙脫他的手,逃出他的氣息之外。為了掩飾心里的悸動,她故意板下臉:“我才沒什么意思呢!我只是不喜歡有人誤會我而已!
米天冷但笑不語,只是靜靜地、熱切地注視著她。見她羞澀的模樣,他知道自己不能著急。
月光將兩人的身影拖得長長的。四周靜謐無聲,只有偶爾的幾聲蟲鳴,預告著春天即將到來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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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后,校園里恢復了往昔的生氣。
國文課對同學們來說是例行的催眠時間。
國文老師照本宣科的授課方式,為他贏得了“賽馬汀”的封號。因為馬汀大師的催眠秀名聞國際,而國文老師的功力與他相較之下,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由于下一節課要考英文,所以同學們全都收起了神游太虛的散漫態度,國文課本里全都夾著英文課本,一個個都在臨抱佛腳。
屈仁并不像其他同學般埋首于英文課本中。她只是呆呆地望著國文課本發怔,手里拿著筆隨意地在一張白紙上涂鴉。想起了米天冷,她的嘴角不自覺地勾出一絲笑意。
自那晚之后,一個多月來,她與米天冷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許多,連她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可置信。這倒不是說兩人變得形影不離,相反的,礙于米天冷已是高三的準考生,雙方的生活并未有太大的改變,兩人很有默契地盡量不干擾到彼此的生活。但,就是在那些不經意的眼神交會中,她發覺一切都變得不同了,生活變得充滿期待且充實許多,一周兩次的頂樓之約更成了她最大的期待……
由于想得太入神,屈仁根本未察覺下課鐘聲已響,直到唐荷跳到她身旁,用力拍她的肩,她才回過神來。
“嗨!小仁,發什么呆?走,我們到福利社買東西吃!
“啊哈!這是什么?”孫子倩眼尖,瞄到屈仁桌上的紙條,她動作迅速地將之拿起,念著紙上的字!澳,化作一池吹皺的春水。嘖嘖!春天到了,你們一個個迫不及待地思起春來啦?”
“你在胡說什么。 鼻蕮屵^孫子倩手中的紙條,立刻揉成一團緊緊地捏在手中。但為掩飾臉上的窘態,她趕緊拿出書包,從中找出下節要上的課本。
“哦——”唐荷故意把語調拉得長長的!靶∪剩阌行氖!是不是戀愛啦?”她曖昧地問道。
她的話令屈仁心中一震!鞍萃心銈兒貌缓?不要亂猜了!”她起身將兩人推到門外!白咦摺2皇且ジ@鐔?”
唐荷與孫子倩互相交換了個懷疑的眼神。嗯,這女人絕對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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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
一下課,屈仁本想找唐荷或孫子倩陪她到縣政府廣場前看園藝展。不料,孫子倩正巧社團下午辦活動走不開,而唐荷早已先答應了其他同學的電影邀約,因此她只好自己一個人去看園藝展。其實她對園藝也不是有特別的興趣,只是純粹無聊,想去湊湊熱鬧而已。
原本她打算先到學校后面吃碗面。打發午餐后,便直接前往。誰知才出了校門口,迎面便見到米天冷與四、五位同學有說有笑地走過來,看樣子也正準備出外用餐。
一見到屈仁,米天冷想也不想地便大步朝她走來。
“嗨!”他在她面前站定,眼中閃著異樣的光芒。
“嗨!”她不自在地低頭應了一句。他們極少在校園中碰面,見他的同學們饒富興味地看著她,她不免有些別扭。
“準備上哪兒去?回家嗎?”米天冷關心地問。
她搖搖頭!拔掖蛩愕娇h政府看園藝展。”
“一個人?”他挑了挑眉。
屈仁點點頭。
米天冷沉吟了一會見道:“你等一下。”隨即走向正等著他的同學。
與他們低聲說了幾句話后,便見他的同學們點點頭,一群人先行走出了校門。
屈仁納悶地看著折返的米天冷,誰知他一在她面前站定就微笑道:“我陪你去看園藝展。”
她一驚,連忙搖手倒退了幾步!安弧挥昧耍∥易约喝ゾ托辛,反正我也只是無聊,純粹湊熱鬧而已!
米天冷不給她有再拒絕的機會,大步一跨,“走吧!”
她立即跟了上去,并扯著他衣袖的一角道:“喂!你真的不用陪我去,你快去看書啦!快聯考了耶!”
米天冷停下腳步回過頭,臉上依舊掛著先前那抹微笑!澳悴挥脼槲覔模瑫险n再看就行了,再說,我也不是無敵鐵金剛,看了一早上的書也需要休息了,走吧!我肚子好餓,我們先去吃飯!
他臉上的笑容和話語掃除了屈仁心中的顧忌,但她仍憂心忡忡地再問:“真的不會耽誤到你的課業?”
米天冷很有耐性地點點頭。
“那……好吧!我勉強答應。”她猶豫地跟上他的腳步。
☆☆☆
兩人用過午餐,到達縣政府時,已是下午一點多。停妥腳踏車,米天冷接過屈仁的包包,很自然地往肩上一背。對于他這種不經意的體貼,屈仁自是甜在心底。
一入展覽會場,屈仁首先被滿坑滿谷的人潮嚇了一跳,她沒想到會有那么多人到場觀賞花木。
人群雜沓、磨肩擦踵,連路都沒辦法正常地走,更遑論可以好好觀賞。一個閃神,她被人群推擠得向旁踉蹌了一下,幸好身后的米天冷及時穩住了她。為免類似的情況再發生,他索性緊緊地挽住她的肩,讓她整個人都跌入他的保證網中。
聞著自他身上傳來的男性氣息,屈仁不自在地垂下頭,還好擁擠的人群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所以并未注意到她發窘緋紅的雙頰。
看著擁擠的人群,米天冷皺起了眉!翱礃幼尤顺彼坪醵紨D在這一區,不如我們先到別區看看好嗎?”他低下征詢她的意見。
她微微地點頭。
在他小心的保證下,他們離開了第一區。一到第二區,果然發現人潮少了許多。后來,他們才知道第一區展示的盆景屬于國際得獎作品,又因只展示兩天便要移師日本,很多人均把握展期慕名而來,才會造成這種空前的盛況。
第二區以后,展示的內容依植物性質而分類。什么草本植物科、木本植物科、有毒植物科、蕨類科……名目多得令人目不暇給。最后,屈仁的視線停在“多肉植物科”一株高大的仙人掌上。
眼前這株高大的仙人掌設計成朱銘的名作——“太極”的模樣,相當特別,引起極多人駐足觀賞。
屈仁雖然對植物沒什么概念,但她獨獨對仙人掌這種植物情有獨鐘,因為她一直很佩服仙人掌堅韌的生命力,也挺好奇它如何能在干旱的惡劣環境下挺直腰桿,生存得如此傲然。
她蹲下身子,幾乎是以崇拜的眼光目不轉睛地盯著它。
“怎么了?看得那么入神?”米天冷彎下身子,也順著她的視線往前看。
“它好了不起喔!”她指著眼前的仙人掌。
“了不起?”從沒聽過有人這樣形容植物,他差點失笑出聲!霸趺磦了不起法?”他饒富興味地望著她。
“它怎能站得那么挺,好像什么都不怕似的?”她頓了一下,又說:“我真希望能像它一樣,不畏風吹雨打,永遠能站得那么直、那么穩!彼难凵裨竭^仙人掌,落在未知遠方。久未想起的身世問題這時像龍卷風般,卷起她心中隱藏的傷痛。
聽出屈仁話中的感傷,米天冷無限愛憐地攙起她,并緊擁著她,指著眼前的植物道:“傻瓜,用不著羨慕它,因為你已經擁有一株完全屬于你的仙人掌,它會保護你不受風吹雨打,它會包容你的喜怒哀樂,讓你永遠挺直腰桿、站穩腳步!
他的話令她心中一悸,感動之情無以言喻。
“真的嗎?”她抬眼望著他尋求肯定。
“當然。”他的手臂加緊了力道。
屈仁微微一笑,偎緊了他。在他溫暖的臂彎中,似乎什么事也無法令她感到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