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米爾貝納廣告公司
賴安從明凈的窗戶遠眺維多利亞港。他是米爾貝納廣告公司的總經理,近二年公司的真正決策者。米爾貝納廣告公司,位于香港中環地區的一棟高樓大廈最高之處,不僅傲視香港最繁榮地帶,也象征放眼全球的雄心。
同時這也是賴安的野心,完全可以從他的一張臉見出端倪。
飽滿圓潤的額頭,干凈利落,不見發絲雜生,可見他處事不拖泥帶水,挺直的鼻梁、一張豐厚略闊的嘴,至于一對不大的眼睛卻銳利有神,總是伺機而動,當他兩道濃眉一挑,就如高手出招,一攫即取,往往準而快,讓對手沒得商量。
總之,就是瀟灑有余,魅力外溢,成熟有味,惜俊秀不足,也許是他那對灰色眼眸的緣故,外界的人總說他冷淡、目空一切,不易親近。
目光從遠方拉回來,不經意的俯瞰數公尺外的街道,人和車變得如此的渺小和模糊,警車上的紅燈倏忽晃過,又有事情發生了。
“事情進行得怎么樣了?”艾力克走進來,在高貴的真皮沙發坐下來。
“很順利!辟嚢埠缺M手中的酒,轉身注視眼前年已七十、發呈銀白的中英混血老人。
賴安優雅如豹地走過去,在艾力克對面坐下來。
“賴安,幫我倒杯酒。”艾力克看著他手上的醇酒,禁不住地說。
“艾力克,想一想你自己的身體吧!醫生已經下了最后的通牒,你必須滴酒不沾!
“我不需要任何一個人來告訴我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艾力克用拐杖敲敲地毯三下,固執的說:“請你幫我倒一杯酒來!
“真是的!辟嚢膊桓吲d咕噥一句,仍是走到酒柜前,替他倒了半杯酒。“遲早有一天你會溺死在酒杯中!
“如果能這樣也不錯。我都活到七十了,算是一腳踩進棺材里的人,還在乎什么!”艾力克接過酒杯,滿足地小啜一口而后豁達的笑說。
“艾力克,說這個干什么?”賴安眼底閃過一道陰影。
“別擔心,我的身體還硬朗得很!二年前,我們和紀元兩家公司就有合并的計劃,當時是跟紀老談判,可是他太精了,利潤分配始終沒達到共識,沒想到現在改跟他的女兒談條件!
“我對那一次的情形還記憶猶新!
艾力克從桌上拿起紀雅晨的資料。
“這就是紀雅晨?沒想到紀老有這么一個美麗的女兒,嗯……”艾力克對著照片細細玩味著。“美麗里揉合了權利和野心,你覺得怎么樣?”
“你是問我人,還是兩家公司的合并案?”
“都一樣,紀雅晨和紀元是一體的,談她也就等于談兩家的合并案。”
“我只對她和紀元公司將提出什么條件有興趣!
“我希望她不要像她老爸這么精明就好了!卑丝粗掌锏娜藘簢@道。
“這一點我倒不擔心!
“當然,當然,你從來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卑溯p松的說。
賴安桌上的內線燈亮起,他隨手按下通話鍵。
“什么事?”
“紀元廣告公司的人已經到了。”秘書公事化的聲音自彼端響起。
“好,我知道了!苯Y束通話,他對艾力克說:
“我們該去迎接米爾貝納的客人了。”
* * *
紀雅晨和楊經理一踏進米爾貝納有如竹林掩映的入口,立即就有招待人員引領他們到會議室。
米爾貝納的會議室里竟如中國茶坊陳設,好像一進來這里只是純喝茶聊天,而不是來談動輒上百上千萬、甚至是上億的廣告案子。
會議室里早已有三個人坐著泡茶說話。
一看到他們,在座的人都站了起來,其中一人驅前相迎。
雅晨一眼就認定他就是賴安。他比她想象中的還高,皮膚黝黑,不像長期坐辦公室的人,臉上線條深刻分明。但他的嘴唇始終緊抿著,雅晨懷疑冷淡的唇瓣可曾咧嘴而笑過。
在雙方握手的時候,她訝然他那對眼睛竟是灰色的,諱莫如深,冷淡如冰,很難讓人一眼望盡,是個難纏的家伙。
雅晨的胃緊縮一下,努力在臉上綻開如花艷美、如陽光和煦的笑容。
不過,賴安倒很意外,紀雅晨本人看起來比照片還年輕,也少了照片上那一股驕矜之氣,多了一些柔美和靈動氣質,是她那對眼睛的因素吧!相機是抓不牢盈盈閃動眸光。
有一點艾力克是說得對了,她的美麗中有一股野心的狂肆艷色。賴安在她的眉心處、唇窩邊、低眸垂顰的神韻上,都能捕捉到這股氣兒;不過他相信她的美麗是天生,而她這股氣勢則是她后天刻意張揚出來。
這也難怪,她得扛下紀元的擔子,纖細的肩上不夠有力,只有用虛張聲勢來補足了。
他的嘴唇一揚,雅晨可看得一清二楚,眉頭不覺習慣性皺了一下,這個家伙在打什么主意?
雙方相互寒暄之后,艾力克率先熱情的招呼雅晨一行人。
“大家坐下來再談,站著說話最令我受不了!卑藵M意的對著雅晨眨動眼睛!敖裉煳覀儍杉夜揪秃孟裨谙嘤H一樣,各自把最好的一面告訴對方,然后再看是否適合結為親家。”
艾力克打了這個比喻之后,哈哈的笑著。
雅晨尷尬的不知該如何回應這個笑話,只有米爾貝納的一位經理和楊經理捧場的笑了幾聲。
賴安不滿的回艾力克一眼,對他舉這個不倫不類的比喻覺得非常不以為然。
“雅晨,”艾力克親切的叫著她!澳悴唤橐馕抑苯咏心忝职?”
“不介意,艾力克先生!
“什么先生,這里的人都直接叫我艾力克!
“這……”雅晨猶豫著。
“你就叫他艾力克吧。”賴安對艾力克頻頻浪費時間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上,感到有些不耐。
“好,艾力克!毖懦抗Ь床蝗鐝拿。
艾力克嘴里浮出笑意,在干咳一聲后,還要說下去時——
賴安太了解他的習慣了,于是機警的搶在前頭,把在場的人將注意力導入攤在面前的資料上。
“你們先看一下我方匯報出來的資料!辟嚢蚕认率譃閺。
艾力克不悅的瞪賴安一眼,但賴安卻視而不見。
雅晨專心讀著摘要,并不時跟楊經理交頭附耳的交換意見。
“我想這就是這次合并交易的價錢吧?”雅晨非常的不滿意,但她仍讓聲音維持平穩。
“我方認為十分合理。”賴安雖不作正面的回答,口氣上卻流露出非常的強硬感覺。
雅晨眉頭皺了一下,隨口問:“沒有商量的余地?”
“我相信你們事先已經花很大的氣力評估過米爾貝納,認為正是貴公司最適合的國際廣告傳播網,這也不正是你們來香港的原因嗎?”賴安陳述一個事實,并沒有自抬身價的傲慢。
“我們今天來只是來討論一項提案罷了,賴先生!毖懦侩[忍住心里面的不滿意。
“雅晨,你直接叫他賴安就行了!卑丝吹贸鰜硌懦康牟粣偅谑遣遄斓恼f:“這樣談起事情比較親切一些,凡事也有得商量。”
賴安斜睨艾力克一眼,似在怪他多事。
“好的,”雅晨像對長輩撒嬌般的對艾力克一笑,然后大方的直接叫他!百嚢,就我所知,你們需要我們就如同我們需要你們一樣。”
“說得好!卑擞植遄,雅晨給他一個微笑。另一頭賴安卻惱怒的朝他使眼色,但艾力克只裝作沒看到。
“紀小姐,我們——”賴安要說時,艾力克又插嘴了。
“我不是說過了,彼此直稱名字,談起話來也有個好商量!卑苏f后,惹得楊經理和米爾貝納參與的經理們齊聲輕笑起來。
“雅晨,”賴安強忍住不耐,加重語氣的叫她,“你心里有數,我方并非只是一家公司而已,而是一家擁有十億元以上價值的傳播網!
艾力克驚愕且不悅的望向賴安。
“九億元。”雅晨簡單作更正,卻驚訝地瞧見到賴安上揚的嘴角,仿佛正高興自己已經引魚上勾了。
她有一股沖動,恨不得使用膠布之類的東西把他的嘴角給遮住。每每他一揚嘴角,就是一個嘲諷,和一個深不可測的鬼主意。
“我方要求六億做為訂金,另外三億則作為績效獎金,在未來的六年當中分期償付。”賴安直接切入重點,而目光直勾勾的落在雅晨的身上,她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績效獎金的計算方式可不可日后再議?”雅量直勾勾的注視他,她已經不想掩飾臉上的不悅。
她更討厭他自以為她已經逃不出他手掌心的得意。
“可以!辟嚢矎娜菟斓幕卮。
他知道紀元一定會討價還價,而且也打聽過紀雅晨想放眼、邁向國際的野心,若她想達成目的,就非得借助像米爾貝納這種國際廣告公司不可;雖然她還有其他的選擇,但惟有跟米爾貝納合并才能將紀元客戶群的沖突減低至最少。
“既然貴公司如此的爽快,那我方也不客氣,我就直接把話攤開來!毖懦恳仓倍⒅嚢病
“正合我意。”賴安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方之前針對兩家合并案的相關業務政策、利潤以及過去五年的業務成長、預算、資產等作一個評估,我方要求未來合并時,米爾貝納的盈余必須達到百分之十二!
這一次換作楊經理訝異,眼睛仿佛詢問她:不是百分之十嗎?
沒錯,本來合理的盈余是百分之十,既然他可以合理的自抬身價,她為什么不行?
哼!看他還敢不敢如此的囂張。做不到,一切從頭再談;這也是雅晨的打算。
“我答應!辟嚢蚕胍膊幌氲拇饝恕
“很好。”雅晨暗吐一口氣。她原只想借這個數字做為重新減價的條件,沒想到賴安竟然回答這么快,真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戲。
此刻兩人相互盯著對方瞧,心里卻各懷鬼胎。
好難纏的家伙!雅晨覺得跟他交手實在太耗精力了。她覺得自己的精力,在這短短的幾十分鐘給他吸光了。
“我想以后就要做一家人了,不必這么快就把問題談死了。”艾力克向楊經理使個眼色。
“對,在彼此未達成任何決議之前,還可以重新評估,然后再作協議!睏罱浝硪岔樦说脑捊忧,做一個臺階給雙方下。
“若是我們還愿意繼續談下去,價錢必須再商議!毖懦恐毖缘恼f。
“當然,大家都是為了彼此的員工利益做打算。”艾力克提醒各不相讓的兩人說:“別忘了,米爾貝納加上紀元,絕對是1+1大于3以上,可不要為了爭眼前小小的如意而失去整個算盤!
“艾力克說得對,不過,這就得等我下個星期從英國回來再談了。為了表示誠意,到時候我會到臺灣拜訪貴公司!辟嚢舱f。
“我期待下一次的會面,希望我們之間的共識能再提高一點!毖懦恐苯颖硎舅浅2粷M意今天的談話。
“我相信一定可以的。”賴安話中有成功在我的含意。
雅晨暗暗吐了一口氣,眼前這個自負的男人不僅讓她有挫折感,而且還惹毛了她。
“雅晨,你會參加我們晚上所準備的晚宴吧?”艾力克問。
“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得趕回臺灣談一個廣告案子。”雅晨扯謊拒絕,覺得惟有這樣做才能扳回一點點的劣勢。
“喔,不!”艾力克大失所望叫了一聲。
雅晨對這個可愛的老人歉然一笑,但是,當她的眼睛接觸到賴安那冷淡的灰眸子時,他仿佛在嘲笑她的孩子氣。
她撇過臉,偕同楊經理走出會議室。
“賴安,你在數字上頭給她的壓力也太大了!痹谒麄冏吡酥,艾力克立即表達心中的不滿。
“沒有你以前跟她老子時做的過分!辟嚢舱Z氣尖銳。
“可是她只是一個年輕女孩,你又何必對她使爾虞我詐的伎倆!
“在我眼里她就只是一個商場上談判的對象而已!
“你今天留給她一個不好的印象,而且你也惹火了她,我相信若她手上有一把手槍的話,一定早就不客氣朝你這張傲慢的臉開一槍了!
賴安不在意的聳聳肩。
“這就是生意,她應該要了解這一點,否則她就沒有資格坐上紀元總裁的位子。”
“賴安,她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笨,別低估她。”艾力克提醒他。
“我從來沒有懷疑她的厲害;希望她厲害得能在下次會議時,給我們一個明確的答案!
“她會的,你等著瞧吧!卑司S護著她說。
“艾力克,你簡直就像她那邊的人!辟嚢惨幌氲剿裉旄毂巯蛲鈴,就忍不住的生氣起來。
“胡說,我只是不喜歡看到火花四射的場面!卑诵φf:“雅晨真是一個很美麗的女孩,這一點你應該同意吧?”
“艾力克,你被她那漂亮的臉蛋給迷糊涂了,是不是?”賴安不屑的說:“不過她對你面言,不會太年輕了嗎?”
“你……”艾力克對著他吹胡子瞪眼睛!拔沂窃谔婺阍O想,你也二十八了,早就該找個好女孩走下來!
“不必了。”賴安并不領情。
“你不認為她很迷人嗎?”
“那又怎么樣!你別妄想要介入我的私生活!
“我是在關心你,孩子。”
“別叫我孩子!
“我是你父親啊!”
“你不是!因為你沒有娶我母親!
“盡管如此,你身上有一半流著我的血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事實?艾力克,讓我來告訴你什么是事實,這些年我待在你身邊,替公司賣命,不過是要償還你十多年的栽培而已!辟嚢才R走出會議室時,回首再一次提醒他。“至于我個人的事,別想干涉!”
艾力克望著他消失的修長身影,老眼不禁濕潤起來,渴望的想著:孩子,你什么時候才要叫我一聲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