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卉這間辦公室是開放式的，會客室在門口左轉(zhuǎn)，只用一個屏風(fēng)隔開，廁所在樓梯間、茶水問用一片板子隔開，圖書柜擺滿整面墻，影印機、傳真機、電腦，也用三合板隔開，除了閻卉的桌子以三面高過肩膀的三合板隔開外，這問辦公室簡直可稱透明化。
慕葳的位置在書柜前面，她正忙得不可開交，Angel就在她的對面，很乖巧的翻看慕葳為她準(zhǔn)備的彩色童話書。
閻卉在小隔間里聽取助手的調(diào)查報告，這些助手平日在外頭跑，替他搜集政府部門找不到的證據(jù)。
“王勇目前想把臺中郊區(qū)的某片農(nóng)用山坡地變更為營業(yè)用地，有家成立多年的孤兒院正好在那片土地上，據(jù)說他派人三不五時去鬧……”
“王家?guī)驮缒牯~肉百姓，近年剝削企業(yè)，目前我們已經(jīng)握有一部分證據(jù)“關(guān)于屏東的砂石車案件……”
“請幾個人去保護孤兒院�！边@是當(dāng)務(wù)之急，“隨時搜集可以讓那些人伏法的證據(jù)�！�
“繼續(xù)調(diào)查王勇與砂石車業(yè)者之間，更具說服力的關(guān)連和證據(jù)�！狈ā⒄g官官相護，王勇又是黑道出身，他必須盡快握有一舉擊潰他的證據(jù)。
助理們街命出去了，他靠在椅背上沉思，檢調(diào)大事千頭萬緒，實在不是單薄的數(shù)人之力所能扛負(fù)。
我相信你會運用你的智慧。
這個聲音再次響在腦海里，激勵著他。
眼神向外投去，說這句話的人正在那里，她正垂首翻閱資料，把翻到的資料記載在簿子上……
他看著她，心里感到無比踏實，同時也產(chǎn)生更多前進的能量和勇氣。
這和當(dāng)年看著秀芷的感覺不同。秀芷像一朵柔弱的茉莉，讓人只想把她護在羽翼下，不受風(fēng)吹雨打；慕葳則像是屋檐，替每個人擋風(fēng)遮雨，讓人們因她的堅強產(chǎn)生勇氣和力量。
他看著辛勤工作的她，嘴角不經(jīng)意地浮起不易察覺的弧度，有個自己愛的人在身邊，原來連平日繁瑣累人的工作，也可以甘之如飴。
自己愛的人？這念頭掠過腦海時，他心中一驚。
他愛她？他愛上她了？！
不行，這樣對不起秀芷，他們約定廝守到天荒地老、約定不離不棄、約定……他的心劇烈地疼痛起來，他們約定了這么多，她卻不在了……
她的不在令他的心蠢動如斯，她的死去令他愛上另一個女人！
不，這是不對的！這是背叛！死于非命的秀芷已經(jīng)夠可憐了，他不能背叛她，陷她于更可憐的境地！
可是，不管他如何警告、禁止自己，他的心卻只飛向忙碌的慕葳，他的腦海只充斥她的模樣，他的眼只投向她！
不行！他深吸一口氣，硬把狂亂的心緒壓抑住。
眼尾掠過Angel的背影，她雖然正乖乖的翻看童書，卻看得出注意力常被往來的人、開開關(guān)關(guān)的門吸引，但家教卻讓她懂事、乖巧、不哭不鬧也不亂跑。
一個女人要在養(yǎng)育的同時，把一個孩子教得這么成功、可愛，一定很辛苦吧？
Angel的父親是誰？那個人怎么舍得遺棄這么可愛的孩子，和這么好的女人？他突然覺得非常嫉妒也非常憤恨。
他嫉妒那個男人可以得到慕葳的愛，也恨那個男人遺棄這對母女。
這么好的一對母女不該是沒人要的，那個可惡的男人不要，他要！
明知不可為，心里的念頭卻控制不住。他的全身在打顫，他的心又狂跳了！
不行！汗水流過背脊，淌濕襯衫，閻卉好不容易才能把心中猶如干軍萬馬的渴望壓抑下來�！�
甩開頭，拿出待處理的案件，命令自己不許把眼光投向外邊，卻仍忍不住用眼尾余光偷偷注意慕葳的動靜。
“閻先生，黎桑來訪�！币幻诌M來告訴他。
“請他等一下。”
黎桑是某大報專門跑檢調(diào)的記者，找他不知有什么事。
www.jjwxc.com www.jjwxc.com www.jjwxc.com
辦公室里人來人往，助理接電話的聲音、討論的聲音、走動的聲音此起彼落，卻一點也分散不了慕葳對工作的專注。
慕葳比平常更賣力的工作，此刻的她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只要她多擔(dān)待一些，他就會輕松一點。
她作夢也想不到自己這輩子有和閻卉處在同一屋檐下、呼吸同樣空氣的機會！
知道他就在不遠(yuǎn)處，知道他也許一抬頭就看見自己，雖然明知自己永遠(yuǎn)也進不了他的心，成為他的愛，她的心卻仍跳得怦怦作響。
她要以空前的自制力，才能不抬頭追尋他的身影，才能讓自己專注于工作。
不能爭取他的愛，她一點也不覺得悲哀，秀芷給她機會，讓她擁有Angel，已經(jīng)夠讓她感激了。
“媽咪，Angel渴渴�！盇ngel用無辜的眼神看著慕葳。
“Angel自己去那里喝茶，乖�！蹦捷谛χ巡杷g指給她看。
她向來要她獨立，并給她相當(dāng)程度的自由。
Angel聽到慕葳叫她自己去喝，這和“放她自由，但是別惹禍”等于是同義詞，她簡直樂歪了。
“好。”Angel一骨碌地溜下椅子，喜孜孜的到處探險去。
她的身高只比桌子高半個頭，在每張桌子都堆滿文件的情況下，除了飄在屁股后的小辮子，根本就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Angel離開后，慕葳趕緊低頭致力于桌上那堆拉丁文——
老天，她的位置正對著閻卉的門，若不小心抬頭，眼光就會不受控制的飄進去，除了僵硬的維持原來的姿勢，她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你怎么辦到的？”
林瑤的聲音響在耳畔，慕葳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情不自禁地往辦公室內(nèi)偷瞄。
“什么？”她趕緊整飭心緒，動手翻閱手上的文件，以掩飾心中的慌亂。
“就是Angel啊，你怎么辦到的？”林瑤說得更清楚一點，閻卉不知道Angel是他的孩子吧？”
“你別胡說！”慕葳像被什么刺到一樣跳起來，滿臉戒備的盯著林瑤。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绷脂幉⒉幌牒湍捷跔庌q這種問題，她只相信她所看到的，“記得在學(xué)校里，大家都說他和白秀芷是一對金童玉女，照理說，為他生小孩的最可能人選是白秀芷，怎么會是你？”
“你別瞎說，也別亂管。”慕葳堅決不透露半點口風(fēng)。
“快說嘛，別人連半點機會都沒有，你是怎么辦到的？以Angel的年齡來算，是白秀芷去世那—年有的，閻卉當(dāng)兵時出生的？”林瑤窮追不舍，不相信慕葳連這么重要的事，也瞞她這個好朋友。
“我不會說出任何答案，請你別再問了�！蹦捷趪�(yán)厲的瞪著林瑤。
她覺得心中的城墻在林瑤的死纏爛打下，隨時有崩塌的可能，她必須用更多的氣力把它撐住。
“好吧，那我就去告訴閻卉，說Angel是他的女兒�！绷脂帤獠贿^她的堅持，不滿的威脅。
“你……”不行，她要忍住這口氣，要是發(fā)脾氣，豈非不打自招？“請便，只要你不怕鬧出天大的笑話�！�
林瑤見威脅無效，立即氣餒起來。
“我不是真心要威脅你的，只是我們當(dāng)朋友這么久，這么大的秘密卻不告訴我，令人很不是滋味�！绷脂幙逯�，“你告訴我，我絕不跟別人說。”
“不只你不知道，連我媽也不知道，所以你就別再問了，否則我大概只好和你保持距離。”慕葳不假辭色。
“好嘛，那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閻卉？”林瑤旁敲側(cè)擊。
慕葳心中一窒，壓住狂跳的心臟、屏住不規(guī)律的呼吸，冷冷的輕笑起來，“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喜歡他？他想成為我的白馬王子，還差十萬八千里�！奔热凰麄儾豢赡茉谝黄�，用這說詞來隱藏自己的心意，豈不正好？
“可是你們在一起，真的好像一家人……”林瑤困惑不已，Angel明明就那么像閻卉……
“難道Angel跟你在一起，不像一家人嗎？”慕葳挑著眉間，眉宇間大有“你敢說一句不像，就休想再抱她”之意。
“像，當(dāng)然像，誰敢說不像，就別怪我動手扁他�！绷脂広s忙回答。
Angel那么可愛，如果只能看不能抱，豈有天理？
“那不就得了？”慕葳微微一笑，總算有驚無險。
“像歸像，總不會是我的�！绷脂幇抵兴樗槟顜拙洌@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座位工作去。
慕葳松了一口氣，繼續(xù)把注意力放回工作上。
但愿閻卉沒聽見她方才那句話。她惴惴不安的祈禱。
明明早就不期待了，她還在害怕什么？即使被他聽到，也不是以構(gòu)成任何影響吧？慕葳覺得自己的顧慮多余，但這感覺又讓她有難以言喻的失落。
www.jjwxc.com www.jjwxc.com www.jjwxc.com
Angel在閻卉的辦公室里亂晃。
這辦公室很大，桌子很多，人也很多，她覺得很熱鬧，就開開心心的湊過去。
“哇，好可愛的小女孩，是閻先生的小孩吧？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讓人一看就知道�！眮碚议惢軘⑴f、交換消息的黎桑和其他助手，看到這么可愛的小孩，紛紛忘了正事，全心逗她，“叫什么名字？”
“Angel�！盇ngel甜甜的笑著，她喜歡有人陪她玩。
“Angel？好棒的名字？是不是爸爸取的？”助手們爭相詢問。
“Angel的媽媽呢？”
有這么大的孩子，應(yīng)該是進檢察署以前就結(jié)婚了吧？大家只感嘆他的保密功夫到家，并沒有人懷疑他未婚的身分。
“媽咪工作，Angel要乖。”Angel乖巧的回答。
隨著慕葳出入各種場所這么久，Angel學(xué)到的常識是——只要在看得見媽咪的地方，就是安全的，所以她一點也不害怕。
“好有教養(yǎng)的小女孩，怎么沒有記者發(fā)現(xiàn)這件事？恩愛的天倫圖比黑暗的政治斗爭正面多了……我現(xiàn)在就打電話去找記者來拍�！闭f著，黎桑掏出手機來撥號。
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各大報的記者就撲過來了。
“哪里哪里？檢察總長的女兒在哪里？”攝影記者和文字記者擠得辦公室內(nèi)水泄不通。
閻卉敢揪王勇的狐貍尾巴，已經(jīng)是記者們心目中的英雄，加上那身令人摸不透的神秘特質(zhì)，媒體難免對他保持某種程度的好奇和關(guān)注。
記者把玄關(guān)擠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的談?wù)�、拍照，弄得好不熱鬧。
慕葳看見門口的騷動，又看見這股騷動圍著Angel，心中感到非常不妙，趕緊放下手邊的工作跑過去。
“Angel！”她放聲大喊。只是在她鉆人人群之前，慣于這種場面的閻卉已經(jīng)先馳得點。
“Angel，叔叔抱。”閻卉把Angel從黎桑手中接過來，鎂光燈隨即四起。
“檢察總長，可以拍張你們的全家福照嗎？”還沒有獲得允許，快門聲已經(jīng)不絕于耳。
“閻太太呢？可以請閻太太一起拍嗎？”
“我不是……”慕葳還沒否認(rèn)，就被熱心的助手簇?fù)淼介惢苌磉�，畫面馬上就形成了夫妻恩愛的天倫圖。
“喂，我不是……”慕葳還想澄清，就被閻卉以手勢打斷，她只好噤聲，畢竟應(yīng)付這種情況，閻卉比較拿手。
被媒體炒作固然不好，她心中某個角落卻有隱隱的期待——如果Angel真的能叫他爸爸，她真的能當(dāng)閻太太就好了。
“好了，各位，只是家務(wù)事，別占報紙篇幅�！遍惢軗]揮手，下逐客令。
“檢察總長，可以做些采訪嗎？”
“檢察總長不說些話嗎？請問你們結(jié)婚幾年了？”
“這是秘密�！遍惢苈冻鲮t腆的表情，讓記者們?nèi)ゲ隆?br />
不知為何，他覺得這種情況很不錯，一點也沒想到Angel的父親看到相片，會不會海扁他。
記者見他沒打算多說話，就打消了追問的念頭，個個整理器材打道回府。
“各位記者朋友請慢走，如果不太重要的話，照片也不用登了，畢竟只是家務(wù)事。”閻卉客氣的送記者們出門。
記者出去，喧鬧也平靜下來，黎桑見這種情況實在不好談什么，只好擇期再來。
閻卉一手抱著口哼不知名旋律的Angel，另一只手一點也不想離開慕葳的肩。
這一瞬間，他希望可以把繁雜的瑣事摒除在外，和她們變成真正的一家人。
“把Angel還給我�！蹦捷趶乃直壑斜н^Angel，“事情鬧成這樣，怎么收拾？你為什么不否認(rèn)？”她咬著牙低問，不讓其他人聽見。
“否認(rèn)只會制造丑聞，情況更糟�！背舐剛Φ牟恢皇撬�，還有她們母女。
“現(xiàn)在的情況就不糟嗎？”他不愛她，她也不能愛他，搞這名堂做什么？
“如果成真就不糟了�！边@句話沖口而出，令他自己驚愕，可是胸腔內(nèi)的心卻興奮得像要破體而出。
“怎么可能成真？你對得起秀芷嗎？”她頂著他的鼻尖吼。
她絕對不做對不起秀芷的事。
“你告訴我，我們可能成為一家人嗎？”他認(rèn)真的問，跳過她的問題。
他真實的感覺到心中那股想克服一切和她在一起的渴望。
“我只問你這么做是否對得起秀芷？”她盯著他，想逼出他的真心話。
“我問你愿不愿意跟我成為一家人？”他更坦白的問。
他想用一條叫作婚姻的線，把自己、她和Angel串在一起，變成一幅幸福的構(gòu)圖。
“請你回答我的問題�！蹦捷跉鈩萘枞说谋茊枴绻粓猿肿约旱膯栴}，她怕自己會在他的問題前崩潰，會被心中怒濤洶涌的情感淹沒。
“我也想知道你的答案�！彼室夂雎运膯栴}。
“怎樣才對起得秀_芷，又符合自己心中的想望”是道沒有答案的習(xí)題，也是他一直不敢觸碰的部分。
“你……”慕葳氣得胸口劇烈起伏。秀芷是她的擋箭牌，若是沒有她橫在自己與閻卉之間，她不知如何控制心中的愛戀。
閻卉還想說什么，Angel眼一瞇，哇哇哭了起來，“媽咪兇兇。”雙手伸向閻卉，“Angel要叔叔抱�！�
閻卉伸手把Angel接過來，用低沉的聲音哄著：“Angel乖，Angel不哭，媽咪不是兇Angel，別怕別怕�！�
Angel淚眼汪汪的摟著閻卉的脖子，好不可憐。
“她吃飯的時間到了。”慕葳嘆口氣，走回自己的座位。
很累，和閻卉在一起的每一秒，光是壓抑心中的情感就令她心力交瘁，更遑論與他爭辯這些問題。
“Angel先讓我照顧吧�！遍惢軐δ捷诘谋秤罢f。
他喜歡Angel，不在乎當(dāng)她的保母。
“Angel肚子餓了沒？”他和顏悅色的問。
Angel轉(zhuǎn)過頭來，很可愛的摸摸肚子，然后點點頭，“餓了。”
“Angel跟叔叔一起吃飯好嗎？”便當(dāng)早就送來了，他拿了自己的和慕葳、Angel的，把慕葳的放在她的桌上，把Angel和自己的帶到辦公室。
“好�！盇ngel很高興，原因是叔叔和媽咪已經(jīng)沒有吵架了。
她喜歡叔叔，但不喜歡媽咪兇兇，因此擠幾滴眼淚來化解險惡的情況。
“Angel會自己吃嗎？”閻卉替她把兒童餐打開，還遞給她筷子。
“會�！彪m然嘴里說會，她卻把飯菜挖得到處都是。
閻卉笑著搖搖頭，“叔叔喂你好不好？”
“好�！盇ngel笑著回答。她的計謀得逞了。
Angel一邊吃閻卉喂的食物，一邊想像他是自己的父親，小小的心里有絲幸福感。
“Angel喜歡叔叔�！背缘揭话�，她突然說。
閻卉愣了愣，好奇特��！被一個小女孩告白。
“叔叔也喜歡Angel�！彼H昵地摸摸她的頭，無意中撥起她額角的發(fā)，那里赫然出現(xiàn)一個小小的、淡淡的心形胎記。
閻卉的心猛然震了震。
再看仔細(xì)一點，那個胎記四平八穩(wěn)的躺在劉海底下，是那么的真實。
“Angel有個小胎記�！彼M量平淡的說。
“和媽咪一樣。”Angel天真的撥撥額角，讓胎記露出來。
媽咪說她們有同樣的胎記，是一體的。
“媽咪也有？”閻卉的心震得比九一二厲害。
是她嗎？他與秀芷唯一的那一夜，其實是她嗎？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讓這天大的疑惑在心里多待半秒鐘。
“Angel先吃，叔叔有話找媽咪說�！闭f著，他拔腿走向慕葳的桌子，一把捉起她的手。
“做什么？”慕葳大吃一驚。
“來一下�！彼林�，把她往外拉。
“放手，你做什么？”慕葳用力掙扎。
“林瑤先幫著照顧Angel�！彼堑蛔屗龗昝�，反而還一副準(zhǔn)備“長談”的樣子。
慕葳只覺得情況愈來愈不妙。
“好�！绷脂廃c點頭，跑去和Angel一起吃飯。
Angel睜大烏溜溜的眼看著媽咪和叔叔，一點都不知道自己闖大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