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受到驚嚇,回到寓所后的蘭鄀胃口不怎么好,但她在風彌澈的厲眸逼迫下,乖乖的喝一碗在日本少見的白粥,配上臺灣獨有的咸鴨蛋和日式醬菜,最后喝下清淡的人參清雞湯后,她耗盡全身的氣力,癱在風彌澈特制的大床上沉沉睡著。
“少爺!憋S西無聲的在風彌澈后頭佇立,他對風彌澈親自收拾殘食碗筷的行為皺起眉頭。
因為他家少爺做起這些事情沒有半點別扭,甚至順手極了!
“嗯!憋L彌澈明知道颯西在他后頭,但卻不叫颯西替他做這些事。
事實上,他在英國求學時就習慣自己處理身邊的雜事,而那時根本就不會有仆傭跟前顧后的替他張羅,所有的事都得親自動手,這當然包括收拾東西和清洗自己的衣物。
“不要讓剛剛被拍的照片出現在明天報紙上,一篇報導都不準出現。”將手中的碗盤放人洗碗槽后,風彌澈坐在紅檜木椅上,直接下達命令。
“少爺?”颯西不解的看著他,明明剛才那些事情都是少爺要求公開泄露給記者知道,現在卻舍不得蘭鄀難受,反而要大費周章的堵住記者的嘴?
“我做事,需要誰允許?”旋過椅子,風彌澈沉思的面對父母的肖像。
“颯西沒有權利過問。”颯西隱藏自己對他的不滿,虛應的說。
重重嘆氣,過于沉重的聲音讓風彌澈更顯疲憊。
“鄀鄀……鄀鄀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我先前會想那么做,也是希望老太太能夠接納!睙o奈的抹抹臉,他也無法解釋自己反反復復的行徑。
“但你之前卻不這么想!憋S西沖口說出,引來他一陣狂笑。
“颯西,你跟我多久?”
“除了少爺在英國求學的五年不算,有二十五年!彼櫭疾幻靼咨贍敒楹螘写艘粏。
“你和我,都三十了,”轉回身,帶著沉思的臉,風彌澈看看眼前向來拘謹的保鏢!笆裁磿r候你才會將我當成兄弟,而非主仆?”
“颯西不敢!
“在我這里,不必像在主宅一樣拘束,”起身走到小酒吧,他替自己和颯西各倒半杯威士忌。“你當真賣命給風彌家一點都不后悔?”
“我和父親不同,他有我母親,而我,什么都沒有!编ǹ谕考,颯西的情緒也跟著稍微松懈。
“那是你還未遇到!憋L彌澈淡笑地說。
“就像少爺遇上蘭小姐一樣嗎?”他淡淡地問。
“鄀鄀,”風彌澈的眼神眷戀的朝睡房望去。“老太太那里有什么反應?”
“下個月十五,要讓少爺與典晴家小姐訂婚!憋S西擰眉說道。
他對這件事原本也是抱持支持的態度,但卻在今天見到少爺對蘭都那種不顧一切的舉止,他開始猶豫。
“還是不死心。”低聲笑著,風彌澈無奈的搖頭!袄咸說什么?”
“少爺如果不愿意迎娶典晴家小姐,那就由東少爺取代!憋S西說這些話的時候相當謹慎遲疑,他知道少爺的脾氣,一個不小心所有的人都會變成炮灰。
“風彌東還真的不挑食啊廠他嘲諷的說。
“您有什么打算?”颯西小心的問,眼睛不由自主的往主臥室偷望幾眼。
“回去告訴老太太,照舊!卑淹媸种械乃ПL彌澈陰沉的說出違背自己心意的話。
“蘭小姐怎么辦?”這下颯西傻眼,少爺的個性果然和平常人不太一樣。
“我自有打算!币豢陲嫳M威土忌,苦澀的烈酒人喉,還是止不住滿心無奈。
“你的打算就是讓蘭小姐一個人在這里自生自滅?”颯西略微逾矩的說。
“給你一點顏色,你就目中無人啊?”不喜歡別人太過干涉他和蘭都的事情,風彌澈拉下臉說。
“颯西只是不希望見到少爺后悔!彼麎涯懙拇鹪。
“你……”握緊拳頭,他也明白颯西的用心,于是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都都在龍閣時,和誰最好?”
“颯西立刻去查!
“嗯,查到后,把她帶到這里。”
* * *
“嗨,蘭!币谰G俏皮的臉蛋從門后探出,打破屋內的沉靜。
“依綠?”蘭鄀原本呆滯望著窗外的臉,在回頭見到依綠后,就像蠟燭被點燃一般,霎時亮起。
“蘭!”依綠急速奔向前去,兩個在旅店交心的好友,在淚水中緊緊擁抱對方!
“怎么會……你怎么會來這里?”蘭都簡直不敢相信的低語。
在日本,她的朋友大概就只有在旅店認識的那些人,而她也一直認為離開那里后,就很難和他們再相逢,沒想到此時她卻見到依綠。
“別說我了,”依綠抹抹眼淚向后退一步,當她見到蘭鄀除了肚子稍圓外,那愈來愈消瘦的身子后,她開始不滿,并意有所指的說:“我們都以為少爺帶你回家后,你會變得健康些,沒想到你卻愈來愈不健康,簡直像難民!
依綠才不理會風彌澈正在后頭虎視眈眈的盯著她們,她就是喜歡大咧咧的說出心中的不悅。
她喳呼的嚷著,讓蘭鄀不好意思的扯扯她的手搖頭。
“少爺對我很好,”垂著頭,蘭鄀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笆俏易约翰缓茫鲜菦]胃口!
這也算是事實,因為心情不好,所以連帶的,她對所有風彌澈命人準備的美食都沒興趣;雖然她在風彌澈的逼迫下勉強吞下幾口入腹,但往往在他轉身后,她又難受的偷偷跑到浴室對著馬桶將所有吞進的東西都吐出。
這樣的她,哪里養得胖,養得健康?
“拜托,他難道不知道沒有快樂的心情,就不會有快樂的媽媽嗎?”她狠狠的故意朝后一瞪。“所以,沒有快樂的媽媽當然就不可能會有健康的寶寶,而且這些都是應有的常識!
依綠照舊不悅的惡瞪風彌澈一眼,她才不管他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她得靠他才有飯吃。
抱歉的眼神落到門口,蘭鄀的視線飛快的掃過他冷酸的臉龐后又再度移開。
“醫師說,懷孕不舒服總是難免的!彼话驳木S護著風彌澈,也為了怕他生氣而說話。
風彌澈果然大跨步的走近她們,大手圈住蘭都突然顫抖的雙肩。
他蹙眉的發現她整個人無助的懼意,而她的懼意顯然是因為怕他而產生。
“咳,”他尷尬的干咳,適時的介入她們!耙谰G以后就在這里陪你,”粗糙的掌心撫摸她的下顎。“我不在的時候,就讓依綠和颯西陪你。”
心,狠狠的抽痛數下,她垂首眨眨眼,努力不讓眼淚滑落。
“嗯!惫皂樀狞c頭,她明白自己已沒有立場質問他什么,更別說他也有自己的事業需要經營。
東京橫濱距離有多遠,她心口上的破洞就有多大。
“每天我都會抽空打電話給你,”他像是在交代什么公事般的應付著。“如果你要找我,可以讓颯西和我聯絡。”
“嗯!币廊皇侨犴樀陌杨^一點,她努力不讓眸眶中的熱意落下。
蘭鄀稍加用力的把頭移開他的掌心,視線又落到不知名的遠方。
“就這樣,”他突然扳住她的臉迅速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拔业泌s回東京!
依綠不滿的瞪著他,難道她這個笨少爺不知道蘭需要的是他而不是別人嗎?
“原來把我大老遠的找來這里,是為了當少爺的替代品啊!彼室庥盟腥硕悸牭靡姷穆曇粽f道。
屋內的兩個大男人一個尷尬的沉默,一個則是皺眉怒視依綠。
“別……別擔心我,”蘭鄀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笔譄o意識的圈住稍圓的肚子,她的寶寶此時像是安慰的踢了她一腳!帮S西,就讓他和你回東京,我有依綠陪就好!
她不想太多人見到她的難,一個沒人愛的大肚婆,又哪容得下他的人無時無刻的監視?
依綠總是她的朋友,她知道依綠會站在她這邊的。
或許是察覺到她筑起的冰墻,風彌澈瞬間冷下臉。
“不行,”他以強硬的態度說道:“我不在橫濱的時候,颯西可以幫依綠照顧你,我可不愿意你又帶著我的孩子消失不見!彼捯怀隹冢桶脨雷约旱男摒B怎么不見蹤影?那未經思考的沖動口吻霎時凝住室內的空氣。
原來他所有的作為都只是為了孩子……蘭鄀悲哀的想。
颯西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被逼急才口不擇言,但依綠卻不這么想,她認為他果真是沒良心的人,他也不想想女人懷孕會有多辛苦,還有無形間折磨人的憂郁癥,他這么說,她還真擔心蘭都會更加往死胡同里竄。
見以蘭鄀悶不吭聲,風彌澈開始生自己的氣。
他強硬抬高她的下巴,讓她面對自己的眼睛,但他卻見到那雙原本會說話的大眼,如今卻只有含著淚水的楚楚模樣。
他逼自己說出絕情的言語。
“你發誓,不會再莫名的離開!”他需要保證才能安心的回去處理那早已堆積如山的工作。
“我……我發誓。”咬著唇,她說出他想聽的話。
滿意的聽到安心的保證,他放開被他捏紅的肌膚。
帶著眷戀的手指再度撫過她細致的臉龐,風彌澈朝依綠點頭,像是在交代她無比重要的任務一般,他轉回身,在經過颯西身邊時,要颯西隨他到外頭,他有事交代。
核木雕花大門在兩個女孩的身后合上,依綠馬上摟住身子開始搖晃的蘭都。
“既然舍不得他,為何不讓他知道你的心事?”她不舍的問,疼惜的替蘭都拭去在風彌澈離開后才滾落的淚水。
“你不懂的,”幽幽嘆氣,蘭都的心相當沉重。“對風彌澈而言,我會是他的負擔,而且我家和他家……”她想到自己的家人會如此利用她來傷害風彌澈,她的心就如針刺般的難受。
“蘭,原來你真有家人。”握住她的手,帶她坐到椅子上,依綠訝異的說。
“我只是個孤兒,”苦笑著,蘭鄀難堪的談起自己的過去。“被爺爺、奶奶收養后,不再過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所以我對他們的養育之恩非常感激,但從中學開始,我就不再是我了!
無止境的催眠,不曾停歇的控制,使她想要自由,尤其在身心都不再屬于自己后,那種心靈上的折磨,比肉體上的虐待還要令人害怕。
“不懂!蹦X筋直線條的依綠不明白她話里頭的意思,把頭一搖。
“我從中學開始,每天都被送到精神醫院去,美其名說是想請心理醫師替我分憂升學的壓力,但事實上的卻不是那么一回事!碧m鄀在講話的同時,眼睛緊緊閉上并將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仿佛怕眼睛一睜開,就會鼓不出勇氣繼續說出不堪的夢魘。
每次去精神醫院時,她都意識清楚,但卻被人下藥而無力抵抗,而旭爺……則威脅她不得將事情說出。
依綠聽得睜大眼睛直說不出話來,她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發生在蘭都身上。
“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意識,他們每回都在我耳邊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而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才被要求學習日語!彼f話的聲音極微小聲,但依綠依然可以感受到她的難受。
“風彌澈,就是醫師每天在我耳邊重復的名字,我不認識他,他們讓我看了許多有關他的報導,還告訴我,只要讓他愛上我,那我就‘自由’。”最后的自由兩字,她是用英語說出口。
“所以你來日本,然后真的讓少爺愛上你?”依綠的聲音中有憤怒,但不是針對蘭鄀,而是針對那些殘忍利用她的人。
“他真的愛我嗎?”蘭鄀自嘲的苦笑,笑中帶著淚水!拔也恢浪麗鄄粣畚,畢竟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如此短暫;但如果我是他,就算曾經動過心,也不會再愛上一個曾包藏禍心要來害自己的人!
“但,你卻愛慘了少爺。”依綠說出事實,蘭鄀怔忡不語。
良久,她才說:“愛上又如何?當寶寶生下后……”她沒把話說完,只用長長的喟嘆做結束。
依綠見到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無法說些什么,遂起身擁抱她,當作無言的安慰與支持。
而她們的對話,全被踅回來的颯西聽見。
颯西默默的將所有的事情都牢牢記在心里,想等到有機會再跟風彌澈轉述,只希望事情最后的發展不會令人難過。
* * *
從橫濱到東京,風彌澈很難得的讓司機替他開車,因為他知道自己心里有太多紛擾,而在這種狀況下開車,是對生命不負責任的作法。
回到東京,他并沒有直接回主宅,相反的,他選擇公司頂樓做他的落腳處,這也是為了避免回去恰好和他不想面對的人當面起沖突,但他萬萬沒想到已經有人在公司會客室等他回去。
“少爺,蘭家的人,在會客室待你有好一會兒了!贝髲d守衛一見到滿腹心事的風彌澈,就像見到救星般的恭迎,忙不迭的報告。
“蘭家的人?”風彌澈停下腳步,皺眉反問。
“他們是這么說的,還說要找你要回他們家的人!笔匦l盡責的一五一十說道。
抿緊薄唇,他大步走進專屬電梯,直達會客室樓層,果然在他跨出電梯的同時,見到他平日誓言不加班的秘書,現在正站在電梯口迎接他。
秘書從他的表情知道他心情不佳,所以不廢話的跟隨他進入會客室。
“阿澈……”蘭老太太在見到他時,不禁激動的向前跨出一步,手也忍不住朝前伸出。
繃著一張臉,風彌澈視而不見外婆伸出的手。
“兩位有何指教?”他客套得恍若來者是陌生人。
“阿澈你……”蘭老爺子氣結,卻不能責怪他什么,畢竟他們從未相認過,又豈能強求。
頹然放下手,蘭老爺子只能任隨他劃出鴻溝。
“阿澈,我們想帶蘭鄀回臺灣!碧m老太太低聲下氣的說出來意。
“鄀鄀?她失蹤這件事,你們應該知道。”他懶洋洋的接過秘書遞上的黑咖啡,喝上一小口后,才回應道。
“她不是已經被你找到?”蘭老爺子擰眉。
“喔?是嗎?你們確定嗎?”風彌澈冷眼看著眼前與他有一半血緣的外祖父母,雖他試著想找出親人間的親密感,但卻無法做到。
“有人告……”蘭老太太沖口要說的話被蘭老爺子給制止。
風彌澈挑眉,冷笑藏在眼底。
“這應該是合理的推論,”蘭老爺子從容的說,“蘭鄀和你的牽扯,不是只有那些天而已!
“就算她在我這里,你們想,我會把她交給你們嗎?”他一副挑釁的姿態,讓脾氣不好的蘭老爺子動怒。
“好歹我們是蘭都的家人,而你,也是我們的孫兒,但看看你這是什么態度!”他咆哮著。
“你們當我是孫子嗎?”風彌澈也提高嗓音反諷。
蘭老太太的臉頰頓時刷白,而蘭老爺子的氣焰也突然消失些許。
“或許我們虧欠你,但我們撫養蘭鄀長大,讓她免于餓貧,再怎么說,她都得隨著我們回臺灣,那里才是她的家!碧m老爺子的態度仍然強硬。
“你們真的這么認為嗎?”
“我們養她、育她,虧欠的是她不是我們!碧m老太太自我防衛的道。
“就因為你們覺得她欠你們,所以才會讓人對她下深度催眠,讓她來對付我?”他相當不爽。
“你胡說些什么?”蘭老爺子不解的皺眉,并怪異的望著風彌澈!笆裁瓷疃却呙?”
風彌澈一臉不屑的笑出聲。
“你們第一次到主宅找我時,跟在你們身邊的人親口告訴我,蘭鄀被人下催眠指令,要她來勾引我!
“我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蘭老爺子一臉震驚的駭住!熬退阄覀儗μm鄀再不好,也不可能做這些事!
“那時候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侄子和你說些什么,”蘭老太太替自己和丈夫澄清,“那時我們倆還沉浸在終于見著你的喜悅中,其他人說了哪些話,我們根本就沒印象!
風彌澈審視的望著眼前的老人家,他突然發現自己居然相信蘭老太太的話。
“不是你們,那會是誰?”他陷入沉思。
“阿澈,你相信我們?”蘭老太太顫抖的問,因為這是他首次表現比較和善的態度。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選擇相信你們,或許,和我母親有關吧?”他一臉無奈。
“小沁……”蘭老太太突然掩面啜泣,她福薄的女兒。
“你……你愿意認我們了?”蘭老爺子也是一副激動的模樣。
“我有說嗎?”轉過身,風彌澈好恨自己不是真的那樣討厭他們。
“咳,”蘭老爺子回過神來,轉移話題,“為什么會有這種事發生?”
風彌澈陷入沉思,他也猜不出對方為何憎恨蘭家和他。
“派人去把一切事情調查清楚吧,”蘭老太太說道,其實她知道侄子蘭旭的野心大,但她沒想到他會這么喪心病狂,希望事實的真相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樣。她現在只想著一件事,“阿澈,你可愿意喊我一聲奶奶?”她的臉上盡是冀盼。
抿緊唇,風彌澈把臉埋入手中,聲音梗在喉嚨。
此情此景看在兩位老人家眼里,又是一次沉重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