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翰云住的庭院里,有幾座高低錯落的假山,它們帶些青灰,染點(diǎn)赤紅,看上去很別致,據(jù)說是后晉石敬瑭向大遼太宗皇帝進(jìn)獻(xiàn)的貢品。
葉小葳坐在假山前的草地上,絢麗的朝霞映紅了她的臉,雖然一夜沒睡,但她一點(diǎn)兒也不困,眼睛睜得大大的,瞪著天上的云彩使勁地看。
耶律翰云就陪在她的身邊。
兩人從書房出來后,先送神情稍稍安定時察月柔回廂房,然后就一直坐在這片草地上看著天空。
“你不會把昨晚的事說出去吧?”見太陽從天邊的地平線上躍起,葉小葳忽然問,眉宇間有些擔(dān)憂。
“你從一開始就繃著張臉原來是在想這個啊?”耶律翰云不禁笑了起來。“過去多少年的事了,我又何必搞得大家不得安寧?只當(dāng)什么也沒發(fā)生過好了!
“真的?”葉小葳眼睛晶亮地看著耶律翰云,忽然又道:“想不到我們倆還有點(diǎn)親戚關(guān)系呢!”
她現(xiàn)在終于明白,自己為什么能聽、能說一口流利的契丹話,原來她六歲前是在契丹的草原上度過的,但……為什么她對六歲前的事情一點(diǎn)記憶都沒有了呢?難道那時她真像爹爹說的那樣,生了一場大病?
“是啊!說起來你還是翰風(fēng)的表姐,當(dāng)然是一家人了。”說這話時,耶律翰云心情極好。
從他臉上的笑,葉小葳立刻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喂,什么一家人啊?你別把話說得這么曖昧好不好?”她瞠怒地睜圓眼睛,紅著臉兒使勁瞪他。
耶律翰云喜歡看她朝氣蓬勃的樣子,更喜歡看她害羞的樣子,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將她攬到自己的懷中。
這出人意料的舉動惹來葉小葳一聲驚叫。“不、不行的!天亮了,會有人看見的!”
葉小葳伸出手想推開他,一碰到堅(jiān)實(shí)的臂膀和火一樣熱的肌膚,一顆心頓時滾燙起來……
耶律翰云并沒有進(jìn)一步的動作,只是將她摟在懷里,不讓她逃開。
葉小葳掙扎了幾下,明白自己無法掙脫后,干脆軟綿綿的靠在他身上,享受起他的身體。能夠隨遇而安,絕對是她的優(yōu)點(diǎn)之一。
滿意她的柔順,耶律翰云送給她一個溫柔至極的微笑,并在她鬢邊輕輕一吻。
葉小葳的臉紅得像著了火,耳根也在一陣陣發(fā)熱。她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手上,一邊把玩著他的衣角,一邊狀似好奇的問:“你說,那個奚飛泉真的像大王妃……呃、我姨娘說的那么無辜嗎?”
在心底,她寧愿相信姨娘的話是真的,在了解奚飛泉的際遇后,很想幫他們做點(diǎn)什么事。
“也許吧。”耶律翰云柔柔地?fù)嶂募,想了想后回答?br />
喂,什么叫也許?簡直就是在打發(fā)她嘛!
葉小葳噘起小嘴,扭過頭不屈不撓地叫道:“我不接受這樣的回答!”
感覺到她身上甜美的氣息,耶律翰云的心早就化成一潭柔水,但他還是目光沉靜、口吻正經(jīng)的說:“小葳,我總不能因?yàn)椴煸氯崾俏依^母、是大王圮、是你的姨娘,就信了她的一面之詞,相信奚飛泉是無辜的。在判定一個人是否有罪之前,我要的是證據(jù),證據(jù)!”
“證據(jù)?”聽見這個詞,葉小葳更不高興!笆虑槎歼^去這么多年了,那個奚大年又死了,你讓奚飛泉到哪里去找證據(jù)啊?”
“只要他真是清白,證據(jù)總會有的,不過……”耶律翰云說到這兒,將懷中的葉小葳抱得緊了些,聲音忽然一頓。
“不過什么?”他的話怎么只說一半啊?葉小葳扭回頭追問。
“我就怕他的案子即使有了證據(jù),也不能還他清白!币珊苍频拖骂^,沉吟說著。
這是什么話?葉小葳不高興地想著,可看看耶律翰云認(rèn)真的表情,不像是在說笑,只好耐著性子再問:“為什么?哪有人蒙了十年的冤,有了證據(jù)還不能昭雪的道理?”
“我怕當(dāng)今圣上不愿意。”面對葉小葳,耶律翰云沒什么好顧忌的。
“當(dāng)今圣上?”葉小葳一怔,頗為不解地問:“大家不是都說他人不錯,是個賢德的明君嗎?他為什么不愿意為奚飛泉昭雪?”
“如果奚飛泉真是無辜的話,這樁案子的主謀就是前朝的穆宗皇帝,這是圣上最不愿碰的事……”
被他這么一說,葉小葳更糊涂了。
“你不是告訴過我,前朝穆宗皇帝干過許多令人發(fā)指的事,為什么當(dāng)今圣上不伸張正義,還受害者一個清白呢?”
聽她問起這話,耶律翰云不禁輕嘆一聲。
“你知道,圣上的皇位來得不夠光明正大,這一直是他心中的心結(jié),他特別忌諱大家說他用打壓穆宗皇帝來抬高自己,所以對前朝穆宗皇帝特別禮遇,不論穆宗皇帝曾干了什么錯事,他一律裝聾作啞!
葉小葳聽得驚奇,忍不住叫起來!澳秦M不會冤枉很多人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耶律翰云無奈地聳了聳肩。其實(shí)還有些話他不便跟她講明,對于那些前朝老臣的式微,耶律翰云是樂見其成的。
“那……”葉小葳忽然用一雙明媚的大眼睛斜瞅著他。
耶律翰云頓時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
果不其然,就見葉小葳偎在他懷里撒嬌道:“這件事你總不會撒手不管吧?”反正她就想為姨娘和奚飛泉討個公道嘛!
“我盡力!彪m然知道不容易,他仍向她許諾。
第二天傍晚,在外忙了一天的耶律翰云匆匆趕回,許諾幫助奚飛泉的事情沒什么進(jìn)展,他的另一個許諾倒是有了眉目。
“小葳,我有你哥哥的下落了。”
“什么?!”葉小葳驚喜交加,這么多天沒有哥哥的消息,她還以為哥哥真出什么意外了,一直沒敢抱太大的希望,沒想到還是讓翰云找到了……
“我哥他人呢?你怎么沒帶他一起回來?”心中興奮之極,她邊抹眼淚邊問。
“這個有點(diǎn)麻煩!币珊苍瓢櫫税櫭肌!八谝沂彝醺拇罄卫铮医裉烊フ沂捑负,沒想到他出門去了,只好先回來告訴你一聲。”
“他在乙室王府的大牢里?那不是關(guān)奸細(xì)的地方嗎?”葉小葳驚愕地問。
“沒錯,據(jù)剿匪的將軍說,在滅了那幫土匪后,他們意外發(fā)現(xiàn)你哥哥身上藏著一份不該有的契丹軍事圖,就直接把他轉(zhuǎn)到乙室王府去了!
葉小葳頓時恍然,怪不得她在外面怎么找也找不到哥哥!
聽說乙室王府的獄牢就像閻王爺?shù)拈惲_殿,那……“我哥在里面沒受罪吧?”她關(guān)心的只有這個。
耶律翰云看她一眼。“今天沒找到人,我什么都沒問,不過……”他沉吟。“你最好別抱太大希望……”
耶律翰云說的一點(diǎn)都沒錯。過了兩天,在蕭靖海的通融下,葉小葳終于在乙室王府的地牢里見到了遞體鱗傷、幾乎不成人形的哥哥。
怎么會這樣!她抱住昏迷中的哥哥,不禁放聲大哭起來。
在場的人看了都很尷尬,蕭靖海的貼身副將泰非上前兩步,蹲在葉鴻身邊看了看,說道:“他被例行抽了一頓鞭子,除了皮肉傷,倒沒傷到筋骨!
葉小葳聽了,心中益發(fā)難過,哽咽得幾乎吸不進(jìn)氣。
耶律翰云陪在她身邊,看著她的眼神有些無奈。
按他的本意,他根本不想帶小葳來這種地方,但小葳想早點(diǎn)見到哥哥,嚷嚷著非要一起來不可。
為此,她還向他保證,絕不多說一句話,現(xiàn)在倒好,話是一句沒說,可這么一哭,比人家說多少句都厲害……
見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葉小葳身上,耶律翰云拍了拍她的背,又安慰性地在她耳邊勸了幾句,見她的氣息平穩(wěn)了些,這才向蕭靖海一點(diǎn)頭,示意他到外面說話。
蕭靖海交代泰非好好照看葉小葳,帶著耶律翰云穿過乙室王府的回廊,來到一片空曠的草地上。
“有什么話你就直說吧!币娭車鷽]有旁人,蕭靖海開門見山。
“好!”喜歡他的爽快,耶律翰云雙層一揚(yáng)!澳惆讶朔帕耍惺裁词挛襾沓袚(dān)!”
蕭靖海聽了,不禁笑起來!胺湃?哪個人?”他故作不解地驚訝道:“關(guān)在我乙室王府里的人太多了,你要我放哪一個?”
“你少裝蒜!”耶律翰云瞪他一眼。“我說的就是那個葉鴻!”
“哦……他啊……”蕭靖海一臉恍然,隨即皺了皺眉!八砩喜赜形覀兇筮|的軍事分布圖,要放他只怕沒這么容易!
“我記得你還欠我一個人情!
“那是兩碼子事!
“什么兩碼子事!你連莫上陽都敢放,會沒有辦法放葉鴻?”耶律翰云不想聽這些廢話。
“哦?那時我用的可是苦肉計(jì),在自己肩膀上戳了個透明窟窿啊!”蕭靖海側(cè)著腦袋半開玩笑地說。
“你……”耶律翰云頓時氣結(jié)!半y道你要在我身上砍上一刀才肯同意?”
“那倒不必!笔捑负:眯那榈乜粗焐系陌自疲迫坏溃骸爸灰阌浀,以后別再拿莫上陽的事來威脅我就行!
耶律翰云知道他同意了,隔了一會兒也笑了。“瞧你說得這么小人,我是那種人嗎?”
“說不定!笔捑负L裘迹堄信d致地看著耶律翰云。
想從前,他的這位好友對漢人奸細(xì)也是深惡痛絕,到如今卻興師動眾的跑來要人,是為了那個小小的漢女吧?
蕭靖海忽然覺得這件事很有趣,看樣子,那個叫葉小葳的女子對耶律翰云而言意義非同一般,到頭來,他會不會為了那名女子,連前程都不顧了呢?
三月天雖然已近黃昏,陽光還是有幾分刺眼。
蕭靖海站在乙室王府的后門,目送耶律翰云帶著葉小葳和葉鴻坐上馬車漸漸遠(yuǎn)去。
“王爺,雖然是耶律大人的人情,但這樣就把奸細(xì)放走,好嗎?”他的副將泰非生性有點(diǎn)古板,忍不住在一旁問。
“只不過是個替人跑腿的小嘍羅罷了!笔捑负⑹种械陌妇砣喑梢粓F(tuán),往剛點(diǎn)燃的燈上一丟,轉(zhuǎn)眼間一切都化為灰燼。
“傳話給典獄頭子,就說葉鴻已經(jīng)死了。”說話間,他的目光仍停留在幾片被風(fēng)吹飛上半空,又緩緩飄落的細(xì)屑上。
看著王子心意已決的臉,泰非正要點(diǎn)頭——
“靖海,你怎么站在這兒,我找你好久了耶!”
伴隨著嬌脆的嗓音,一道活蹦亂跳的粉色身影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那是乙室王府未來的王妃桑晴。
“你瞧我的新衣裳漂不漂亮?”玲瓏的身軀在原地轉(zhuǎn)了個圈,桑晴興高采烈的說:“這可是我今天下午才買的新衣!”
“漂亮,你穿什么都漂亮。”蕭靖海莞爾一笑,拉起桑晴的手,跨進(jìn)府門,消失在淡淡的斜陽余輝中……
與此同時,坐在駛回南院大王府的馬車上,葉小葳神情木然。
“沒事的,泰非不是說了,你哥哥還算走運(yùn),傷的只是皮肉,我會請最好的大夫?yàn)樗{(diào)養(yǎng)!币珊苍菩奶鄣財堊∷募绨?qū)捨克?br />
“他們好狠的心,把我哥折磨成這樣……”葉小葳說著,眼睛淚汪汪的。
“乙室王府對待奸細(xì)的手段是毒辣了些,但這是傳統(tǒng)問題……”
耶律翰云覺得這不是好友的錯,可一時又找不出說辭,只好拍著葉小葳的背,盡量讓她舒服些,目光卻透過車窗,望向窗外。
回到府里,他馬上差人去請大夫,并陪著葉小葳,忙里忙外為葉鴻熬藥。
他們的辛苦很快有了回報,三天后的晌午,躺在床塌上的葉鴻身子動了動,忽然睜開了眼睛。
“哥,你醒了!”一直守在他身邊的葉小葳眼淚猛地涌了出來。
看見自己的妹妹,神志尚未完全清醒的葉鴻有些呆滯。
小葳應(yīng)該在家里等著他啊,怎么出現(xiàn)在這里?是他到家了?不、不可能,他明明被關(guān)在牢里啊?
“哥,是真的,真的是我,小葳!”見哥哥仍在猶疑,葉小葳拉過他的手,讓他觸碰實(shí)實(shí)在在的自己。
“真是……小葳……”過了好半晌,葉鴻才勉強(qiáng)接受了眼前的事實(shí)。
“我在哪里?”他問,因?yàn)樗闹艿臄[設(shè),實(shí)在讓他這個在乙室王府的大牢里待了幾個月的人十分困惑。
“哥,你別怕,這里是南院大王府!比~小葳激動地回答,聲音哽咽。
“南院大王府?”葉鴻反覆念著這句話,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非常奇怪!澳睦锏哪显捍笸醺?”他問。
葉小葳一愣,理所當(dāng)然地說:“當(dāng)然是大遼的啊,除了契丹,哪里還有南院大王府?”大宋根本沒有這種官啊!
葉鴻一驚,本能的想到父親臨死前交代他的話,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澳阏业侥隳锪?”
“哥,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世卻不告訴我?”葉小葳沒想到葉鴻會這么問她,頓時氣惱起來。
“爹怕你有娘不能認(rèn),會更難過,不讓我說……”葉鴻?quán)哉Z,又問:“你娘還好吧?”
“我娘早就死了,南院大王妃是我姨娘,不是我娘!
葉鴻聽得糊里糊涂,不明白父親口中小葳的親娘怎么會變成她的姨娘,但有一點(diǎn)不會弄錯,小葳的娘親是契丹貴族,小葳的身上也有契丹人的血。
他想了想,眸光黯淡的說:“你大概已經(jīng)知道了吧,我不是你的親哥哥……”頓了頓他又道:“那年我十二歲,你爹突然來我家,說我爹因他的緣故在契丹被人殺了,問我愿不愿意跟他走,他不但愿意撫養(yǎng)我長大,還愿意供我讀書習(xí)武……”
說到這兒,葉鴻眼眶一紅。
“小葳,我爹很早就被契丹人俘虜了,娘親過了沒幾年也死了,好不容易有個和顏悅色的叔叔肯收留我,我自然二話不說跟著他走,從此,我有了一個和藹的父親,有了一個可愛的妹妹,還有了一個溫暖的家……”
葉小葳聽著也激動起來,她忽然有種直覺,知道哥哥的親生父親是誰——準(zhǔn)是那被她大舅舅遷怒殺掉的大宋武將!
但她并沒有說出口,因?yàn)闆]有證據(jù),也因?yàn)樾奶摗?br />
“哥,你怎么會當(dāng)上大宋的奸細(xì)?”想了想,她扯開了話題。
葉鴻靜默片刻,咕噥道:“還不是為了多賺點(diǎn)錢。大家都說,走鏢的同時順便幫大宋軍隊(duì)帶點(diǎn)東西,能賺不少錢,我就干了,哪知道被契丹人捉住,差點(diǎn)活剝下一層皮!
想起哥哥每次走鏢回家,都不忘給自己帶各種各樣新鮮的小玩意,葉小葳頓時難過起來。
“哥,你以后別走鏢了,我們在這兒重新開始吧,我讓翰云……呃……讓姨娘幫你找份好差事!”葉小葳拉著哥哥的手說。
她的話卻讓葉鴻徹底沉默。
他靜靜地望著葉小葳,心頭涌起難言的苦澀。
小葳的好意他心領(lǐng)了,但她不知道,身為一個男人,哪怕他再落魄,要的也是別人的尊重,而不是施舍與同情,尤其是女人的!
見葉鴻不說話,葉小葳以為他累了,便扶他躺下,收拾好桌上的碗筷,將門帶上輕輕走了出去。
站在一碧如洗的晴空下,她深深吸了口氣,在經(jīng)歷了重重磨難后,能重新見到完好無缺的哥哥,她已經(jīng)很滿足了。
哥哥的身體一天天康復(fù),在他身邊,葉小葳快樂得像只小鳥,又過了段日子,她終于知道了自己六歲前完全喪失記憶的原因。
“你剛回中原時很不習(xí)慣,整天哭著鬧著要娘,不肯吃飯也不肯睡覺,爹爹被你鬧得實(shí)在沒法子,只好去求當(dāng)?shù)匾粋有名的大夫,那大夫在征求爹爹的同意后,給你吃了一種叫無憂草的藥,從此你就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原來是這樣,那個大夫肯定沒想到,他的醫(yī)術(shù)是不錯,可百密一疏,竟讓她仍聽得懂契丹話……
手里捧著新鮮的水果,葉小葳笑瞇瞇再次走進(jìn)葉鴻休養(yǎng)的廂房,卻吃驚的發(fā)現(xiàn)廂房里已經(jīng)沒了哥哥的身影,有的只是幾名小廝在賣力打掃著。
“我哥呢?”葉小葳站在原地,極不自然地掃視四周。
“葉姑娘!”小廝們停下手中的動作,紛紛點(diǎn)頭向她招呼,其中一人從懷里取出封信遞了過來!叭~公子天還沒亮就走了,臨走前讓小的把這個交給您。”
不祥的預(yù)感直沖腦門,葉小葳緊張地接過信,心砰砰亂跳。
深吸一口氣,她好不容易平靜了些,走到一個沒人的地方抖開一看,上面只簡單寫著幾行字——
小葳,哥哥早就聽人說波斯那個地方特別好賺錢,以前因?yàn)榉判牟幌履,一直沒敢去,現(xiàn)在你有了翰云照顧,我也就放心了。
如果掙了大錢,哥哥過兩年就回來看你,如果沒有,每年中秋的時候,記得朝西點(diǎn)兩柱香,哥哥就明白你的心意了……
葉小葳看完信,忍不住蹲在角落里偷偷落淚,她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哥哥能掙多少錢,可哥哥為什么非要不辭而別呢?
是嫂子給他留下的陰影太大,還是他覺得讓她待在南院大王府,怎么也比跟著他生活沒著落強(qiáng)?
葉小葳傷心地用手捂住臉,淚水卻從指縫中溢出,模糊了紙上的字跡。
“喂,你躲在這哭什么?”
突兀的嗓音在她身前響起,葉小葳抬頭一看,原來是賀娟兒。
找遍了南院大王府的前前后后,賀娟兒竟在這個不起眼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哭得梨花帶雨的葉小葳。
“怎么,知道翰云哥哥快要娶我了,在這里哀悼自己失寵了嗎?”好不容易能在她面前揚(yáng)眉吐氣一次,穿著一身漂亮的綠色衣裙,賀娟兒一臉神氣。
“翰云要……娶你?”因?yàn)槭虑閬淼奶蝗唬~小葳有些回不過神。
最近耶律翰云有事要忙,她又整天照顧哥哥,兩人在一起的時間是少了不少,可是……他馬上要娶賀娟兒了?這……怎么可能?!
見葉小葳不相信,賀娟兒將藏在身后的軟鞭獻(xiàn)寶似的拿給葉小葳看!翱匆娺@根烏金長鞭了?”她問,眼睛壞壞地斜睇著葉小葳。“知道么?這可是翰云哥哥送給我的聘禮!”
真是翰云的!
看著一甩一甩在眼前蕩著圓圈的長鞭,葉小葳的臉色不禁有些發(fā)白。
將她失措的神情看在眼里,賀娟兒心情大好,將長鞭又使勁在葉小葳面前晃了晃,這才心滿意足地說:“老實(shí)告訴你吧,我們連婚期都定好了,就在下個月的十五,我的生日啦,我爹說了,正好雙喜臨門!”
葉小葳再也聽不下去了,勉強(qiáng)站起來,搖搖晃晃就想離開。
“喂,我話還沒說完,你別走啊!”賀娟兒緊緊跟在她身后叫道:“這個對你來說,可是個好消息哦……”
她故意聲音一頓,想看葉小葳有什么反應(yīng),誰知葉小葳一點(diǎn)表示也沒有,腳步雖慢,卻沒有絲毫停滯。
賀娟兒不甘心地跑到葉小葳前面,盯著她又道:“你雖是個漢女,但我看你滿順眼的,我就大方點(diǎn)好啦,等翰云哥哥娶了我后,我準(zhǔn)他娶你當(dāng)個側(cè)王妃,不過我可說好了,我是正王妃,你得叫我姐姐才行……”
賀娟兒的話,葉小葳一個字也沒聽進(jìn)去,她只是緊緊抱住自己的身子,繞過她茫然往前走。
翰云要娶妻了,新娘竟然不是她!
即使早有這樣的心理準(zhǔn)備,可當(dāng)事情真的發(fā)生時,她卻發(fā)現(xiàn),她根本沒法子像自己想像中那樣堅(jiān)強(qiáng)……
“小葳,你別嚇唬姨娘啊!”不知何時,伴隨著輕柔的嗓音,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葉小葳抬起被淚水模糊的眼睛,看見一臉關(guān)切的察月柔。
“姨娘!”忍不住心中的難過,她撲到察月柔懷中失聲痛哭。
自從那天在書房里歇斯底里發(fā)作過一次后,察月柔又恢復(fù)成往日那個溫柔嫻靜的南院大王妃。
唯一不同的是,只要有機(jī)會她就會偷偷跑來看葉小葳,看這個有著一半漢人血統(tǒng)的外甥女。
不過今天卻是例外,今天她聽說賀娟兒來找葉小葳,生怕自己的外甥女吃虧,于是匆忙趕來,沒想到卻在路上碰見一臉淚水的她。
見葉小葳如此傷心,察月柔憐愛地?fù)Я藫募珙^!靶≥冢,不哭了。”
葉小葳聽了,淚水非但沒有止住,反而落得更兇。
“小葳,有許多事情是沒有辦法的!辈煸氯峥戳怂胩欤瑹o奈地說。“像翰云這樣的家世,三妻四妾很正!R娟兒雖然嬌氣了些,心眼卻不壞,我看你還是認(rèn)了吧……”
心中難過至極,葉小葳哽咽著搖搖頭。
她這個樣子,察月柔當(dāng)然不好受,也跟著眼圈一紅。
“我知道你喜歡翰云,不愿意跟別人分享,但翰云出身名門,他的妻子必須也是顯貴之家,這是契丹貴族圈里的慣例。你雖說是我姐姐的女兒,但你的身分不能讓外人知道。再說就算你有我們察月族郡主的頭銜,要做翰云的正妻仍是不夠,誰讓咱們察月族不是大族呢……”
那天,等葉小葳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將察月柔送走,晌午已經(jīng)過了。
獨(dú)自坐在窗前,葉小葳望著窗外一片新綠,默默思忖。
其實(shí)她的命運(yùn)并沒有那么糟,姨娘不是連更痛苦的事都熬過來了嗎?
上天的安排真讓人難以理解,此時的她,忽然體悟到爹爹當(dāng)年帶著年幼的她離開大遼的情形——眼看心愛的人就要另外嫁人,自己卻無能為力,他心中的苦楚肯定比她更勝百倍吧?
所以這些都不算什么,她要勇敢地面對一切,面對她所愛的人。
只是……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