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過后,耶律翰云并沒有馬上回房,而是轉(zhuǎn)道去了大哥住的個思居。個思居內(nèi)的仆人見到他都吃了一驚,顯然沒料到與大公子關(guān)系冷淡的二公子會來探病。
“大哥他怎么病得這么重?”
看見躺在床上不醒人事的大哥,耶律翰云不由得一愣。先前聽父親說得輕松,他還以為大哥只是生了點小病,但轉(zhuǎn)念一想,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原由,大哥生性好強,準是生了病也不愿讓家人知道。
果不其然,就聽房中伺候的仆人說:“二公子,我們主子的脾氣您也知道,他不愿讓大家擔心,我們這些下人也不敢多嘴!
耶律翰云若有所思地將目光停在床上問道:“他是什么時候開始生病的?”
“我們也說不清楚,反正今天早上進屋時主子就燒得厲害,時昏時醒,喝了藥也不見好,剛剛又昏了過去,大夫說是這風寒入侵,需要慢慢調(diào)養(yǎng),急不得的!币粋身穿藍衣的小廝躬著身子回答。
“那昨晚他怎么樣?”耶律翰云想了想又問。
小廝低頭尋思了片刻!盎囟,昨晚主子一切如常,很早就寢了,并無半點異樣。”
耶律翰云點點頭沒有再問,交代了幾句后便離開了個思居,他知道,如果大哥醒來,最不愿意見到的人大概就是他吧!
夜風吹來,樹影搖動,月光透過厚重的云層,投在地面的殘雪上,那景象竟有幾分凄涼。
耶律翰云讓跟在身后的隨從先回去休息,自己沿著青石鋪成的細長甬道,走走停停。
每當思考重要問題的時候,他總有這樣的習慣,在寒風中讓自己的頭腦保持清明和冷靜。
事實上,對于這一天看起來錯綜復(fù)雜的種種遭遇,他已大致有了眉目,但有幾個地方,他卻怎么也想不通,比方說——
那個神秘的殺人者為什么會去那間小廟?
小廟中為何會有那條項鏈?
那條項鏈的出現(xiàn)是巧合,還是和這件事有所關(guān)聯(lián)?
因為沒有恰當?shù)臋C會,他在晚宴時并沒有向繼母察月恭提起有關(guān)項鏈的事,但不知為什么,他總覺得這些事情之間,必定有著某種特殊的聯(lián)系。
究竟是什么樣的聯(lián)系呢?耶律翰云仰頭望向天空,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個頭緒,最終還是決定放棄。
先休息吧!忙了一天也累了,說不定等明天問過繼母,所有的問題就迎刀而解了,他也不用一個人在這兒冥思苦想。
夜色深沉,耶律翰云踏著細碎的月光往自己住的院落走去,沒想到途中居然走岔了路。原來久不在家,有幾座庭院的格式改動過他都不知道。
他自嘲地笑了笑,干脆躍上屋頂,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自己院落廂房里的燈居然還亮著。
小葳怎么還沒睡?
耶律翰云有些奇怪,小葳一回到府里,就困得直打哈欠,連路都走不動了,這也是他今晚沒帶她去與家人見面的原因之一。
雖然冒冒失失闖進去有些失禮,但他擋不住心中那份困惑。耶律翰云來到廂房前,敲了敲門見沒人應(yīng)聲,便伸手推開門扉,入眼就看見趴在桌上的葉小葳。
雕花的木桌旁,葉小葳整個人籠罩在燭光下,身上只穿著單薄的小衣,絲緞般的長發(fā)自腦后垂下,眉眼秀麗;即使在睡夢中,唇邊還漾著一抹淺笑,仿佛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
眼前的情景引人遐思,望著觸手可及的她,耶律翰云漆黑的眸子里有著難懂的光芒。
熟睡中的人兒并未發(fā)覺有人進來,更未覺察到有人緩緩走到她身邊輕輕坐下。
也不知是不是來人的氣息擾動了她,半夢半醒之間葉小葳扭了一下身子,奇怪的燥熱感令她睡不安穩(wěn)。
她夢見自己浮在一汪溫潤的泉水中,不尋常的熱氣將她團團包裹,細密得讓她窒息。
白天和耶律公子一起騎在馬上的那股暈眩感又跑了回來,她皺著眉努力抗拒,在掙扎了幾次仍舊無效的情況下猛一睜眼,卻驀地發(fā)現(xiàn)自己被耶律翰云緊緊摟在懷中。
“耶……”
她一驚,正想出聲,纏綿的吻便封住了她的唇。
葉小葳還未完全清醒,此刻又覺天旋地轉(zhuǎn),整個人緊繃到無法自持的地步,只知道自己像中了魔,在他懷中不斷發(fā)熱、融化,愉悅的感覺不斷沖擊著她的神經(jīng),卻又令她渾身乏力,不能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耶律翰云終于吻夠了,輕輕放開她,眸中仍閃動著熱切的光芒。
真的是耶律公子!就在她身邊,不但抱了她,還吻了她……葉小葳如夢似幻睜大兩只眼睛,張著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你怎么穿成這樣趴在桌子上睡覺?”他問,抱起她走到床前,拿起榻上的被子輕輕包住她。
葉小葳此時的心情既混亂又迷惑,根本不知該怎樣面對他的問話,哪怕是再簡單的回答,對她來說也如千斤般重無法出口。
雖然她自認膽子不小,伹男女之間的事卻很陌生,一陣陣難言的羞澀自心底泛起。
實在無計可施了,她只能幼稚地將臉蛋藏在被子里,幻想著自己能像鴕鳥一樣逃離現(xiàn)實。
立刻,她聽見了一聲輕笑。
隨后,屋子里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可以聽見。
他走了嗎?
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松了一口氣,葉小葳又耐心地窩在被子里數(shù)了一會兒,直到她覺得氣悶、快呼吸不過來的時候,才將腦袋悄悄從被中探出。
就在這時,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從側(cè)旁伸出,動作極快地掃住她的下巴。
葉小葳嚇得花容失色,“啊!”的一聲尖叫出來。
“別怕,是我。”耶律翰云笑笑的說。
“你、你怎么還在?”葉小葳臉上的表情驚魂未定。
“怎么,你很希望我走?”耶律翰云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并側(cè)過身子坐在床邊,臉停在她的上方,讓自己和她之間的姿勢更為親密。
葉小葳頓時又說不出話了,照理說她應(yīng)該巴不得他走才對,可為什么在心底的某個角落,她卻有著相反的想法?
“你不回答,我就認為是你舍不得我走!彼砰_她的下巴,坐直身體,臉上笑得壞壞的。
“我才不是呢……”葉小葳趕緊否認,臉頰迅速竄起一抹嫣紅。
半夜三更和一個男子在廂房里談?wù)撨@個話題實在有夠奇怪,她決定轉(zhuǎn)移話題,答非所問地說道:“我……我睡得口干起來喝水,沒想到喝著喝著就坐在桌邊睡著了,不是有意穿成這樣的……”
說到這兒,她忽然發(fā)現(xiàn)耶律翰云的眸光比平時更加深幽,彷佛會透視般,穿過層層被褥,射向自己只著小衣的嬌軀,頓時面紅耳赤起來。
“你不許亂看!”她嬌瞠,又覺得似乎越描越黑,趕緊小聲說:“天不早了,你、你也該回廂房休息了……”
“又想趕我走?”耶律翰云看著她,并未起身。
不是她想趕他走,而是她覺得好羞人,想盡快結(jié)束這一切。
“的確下早了,遵命!”耶律翰云笑了笑,托起她的臉蛋輕輕一吻,然后起身離開了西廂房。
看著他走出房門,葉小葳的目光中有著難言的依戀。
他白天在人前對她所做的親昵,并不僅僅是為了做給人看,想到這,她的心里不禁泛起一陣又一陣欣喜……
對她而言,這一切都恍如夢幻,將來怎么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xiàn)在,她切切實實感受到胸中的那份悸動,那份令她銷魂蝕骨的纏綿,她的心仿佛長了翅膀,遏止不住地飛上天空,再也不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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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晌午,耶律翰云趁著父親午后小睡,在花園里找到了正帶著小弟耶律翰風在放風箏的繼母察月恭。
按照他們契丹人的習俗,凡是繼母都要尊稱一聲“娘”,但察月恭歲數(shù)大他實在不多,這個“娘”字他怎么也叫不出口,只模模糊糊喊了聲“恭姨”帶過。
這天察月恭讓丫鬟做了幾道察月族的小點心,又熬了壺珍珠雪茶在桌上放著,自己則若有所思坐在一旁望著糕點,一口也沒有動。
耶律翰云此刻也不著急,靜靜的坐在一旁,等她開口。
雖然察月恭做他的繼母已有十年,但他從未仔細看過她的長相。這兩天不知怎么的,每次看到她沉靜的面容,他都有種熟悉的感覺,卻又說不上在哪里見過,今天靠得近了,這才忽然發(fā)現(xiàn),繼母此時的神情竟和葉小葳出奇的相似,柔順中帶著一抹倔強。
難道在繼母狀似柔弱的外表下,也有一顆剛烈的心?
“你們都退下,翡翠,你帶風兒到前面的園子去放風箏!笨闯鏊性捯v,察月恭屏退左右,抬起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耶律翰云并沒有直接問,而是拈起盤中的一塊糕點放入口中。
“察月族的點心還真不錯,滿有特色的!彼f。
察月恭聽了,不免有些困惑。“多謝二公子夸獎!
她客氣地說著,心中卻在納悶,從她進府到現(xiàn)在,這位二公子和她說過的話加起來有沒有十句都是個問題,今天特意找到她,只是為了談?wù)摬煸伦宓狞c心好不好吃?
“察月族的家族標記也滿獨特的,我看那兩只飛馬栩栩如生,應(yīng)該出自名家手筆吧?”耶律翰云又問,逐漸將話題引入正途。
“那是多邏山的作品!辈煸鹿c頭道。
多邏山是契丹最具盛名的藝術(shù)家,死了已有三十年。他活著時疏狂不羈,創(chuàng)作全憑心情,所以傳世的東西不多,但價值不亞于黃金,在契丹是出了名的珍貴。
“哦,好可惜!”耶律翰云故作遺憾道:“可惜多邏山死了這么多年,要不然我也請他畫幅察月族的標志刻在我的馬車護板上!
他這話出口,察月恭不由得抬起頭多看了耶律翰云一眼。
各大家族的家族標志不能亂用,這在契丹是人盡皆知的常識,耶律翰云身為上京衛(wèi)戍官首領(lǐng),這點道理不可能不懂吧?
不知怎么的,察月恭總覺得這次耶律翰云來找她,似乎事有蹊蹺。
“瞧我的記性,家族標志不能亂用,我怎么把這個規(guī)矩給忘了!”耶律翰云自嘲地笑了笑,隨后話題一轉(zhuǎn)。“對了,我這里有條項鏈,想請您幫我看看!
“項鏈?”
察月恭很驚訝,平白無故翰云給她看項鏈做什么?
“喏,就是這條。”
耶律翰云從懷中取出葉小葳的項鏈遞了過去。
接過耶律翰云手中的項鏈,察月恭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非常奇怪。
“你怎么會有?”她顫著嗓音脫口而出,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趕緊掩飾補充道:“我的意思是……好別致的一條項鏈,上面竟有我們察月族的標志,真是好漂亮……”
“怎么,這不是您的項鏈?”耶律翰云問,目光停在她的臉上。
“當然不是我的……”察月恭漲紅了臉,努力保持鎮(zhèn)定。
“哦,那是我猜錯了,”耶律翰云說著,故意用手拂過項鏈墜子上刻著的那個“恭”字,慢條斯理地說:“我先前看到這個字,還以為它是您的。”
“這可能是一個巧合,大概是察月族哪個旁系的東西,同我沒關(guān)系……我……翰風大概想找我,我得去看看他……”她嘴里無意識地說著,用手撐住桌面站起,搖搖晃晃就要離開。
“等等,”耶律翰云忽然出聲叫住她!拔疫有一條項鏈也要給您看看!
“還有一條?”
察月恭有些茫然地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眼前蕩著一條同樣的項鏈,在陽光下發(fā)出特有的暗紅色光芒,而當她看清項鏈墜子上刻著的那個古契丹字“柔”后,終于承受不住的抽噎一聲,就這么直挺挺的昏了過去。
雖然耶律翰云早有提防,但還是被她激烈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
“來人啊,大王妃暈倒了!”因為不方便和繼母有直接的肢體動作,他只好拉高嗓音叫人。
“啊,大王妃!大王妃!”驚呼聲從四處傳來,一大票丫鬟奴仆手忙腳亂將察月恭抬起,嚷嚷著要送回廂房休息。
耶律翰云并沒有跟過去,而是選擇將項鏈收好,然后離開。他知道,在這種情形下再問也問不出什么名堂。
不過……這兩條項鏈和繼母有著密切關(guān)系卻是毋庸置疑,這一點,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問題是,怎樣才能讓繼母開口,或者……派人暗中去察月族調(diào)查?
心中思忖如何將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耶律翰云不知不覺走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一抬頭,發(fā)現(xiàn)葉小葳正坐在窗前望向天空,臉上掛著作夢般的甜美笑容。
“在看什么,這么專心?”耶律翰云走了過去。
“啊?沒、沒什么!甭犚娝脑,葉小葳立刻回神,臉蛋卻倏地漲紅。
昨夜自耶律翰云離開后,她就像中了邪,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整夜,怎么也睡不著,她知道,是自己太興奮了。
她整晚都在細細品味和耶律翰云親吻的細節(jié),火燒的滋味一遍又一遍在心頭蕩漾。
這是她的初吻啊!
想起他身上陽剛的男性氣息,想起自己整個人醉酒般沉迷在他的懷抱中,想起自己的身體和他是如此緊密的貼在一起,她的臉忽冷忽熱,心卻被甜蜜的感覺占得滿滿的。
她不知道耶律翰云的感覺如何,反正不論時間如何流逝、世間如何變幻,她會永遠記得這一日。
從前在大宋,她也曾和一些青年男子,比方說哥哥的朋友、父親的部下有過接觸,但現(xiàn)在看來,這些人在她腦海中皆如紙影般單薄,此時此刻,她的腦中除了眼前這個契丹男子,再沒有別人!
“你的項鏈,現(xiàn)在證實不是偷來的了,還你!币珊苍普f著,雙臂自窗外伸人+將那條刻有“恭”字的烏金項鏈掛回葉小葳的脖子上。
事實上,從那條刻有“柔”字的項鏈在小廟中被發(fā)現(xiàn)后,他已經(jīng)相信了葉小葳的清白,找察月恭問話,只不過是為了進一步證實罷了。
用手托起葉小葳的下巴似乎是耶律翰云的習慣,為她戴好項鏈后,他又托起她的下顎,靜靜的看著她。
此時的他,沒有了平日的威嚴和距離,帶著瀟灑如風的男子魅力,讓葉小葳的心又如小鹿般亂撞起來。
臉如醉酒般酡紅,她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臉蛋,卻在無意中碰到了耶律翰云剛為她戴上的項鏈,雀躍的心情忽地一下落到了谷底。
在他證實了她不是小偷、在她拿回了屬于自己的項鏈后,她是不是該離開南院大王府、離開他,繼續(xù)自己的旅程呢?
事到如今,她才第一次發(fā)現(xiàn),離別的滋味,竟是如此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