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程峙都以為那些風花雪月、浪漫情調是電視、電影、小說中才會有的情節,若轉到現實生活中來,就是不切實際,愚蠢至極。所以他懂得,也會在劇本中安排,就是不曾付諸行動。
但現在為了紫薰,即使愚蠢也豁出去了!
送花是獻殷勤招數中最初級的,他給自己一個期限,先采取送花攻勢,期望美麗的花朵及他人羨慕的眼光,能多少清彌佳人心中的怨氣,這些天的幕后操作正好讓他利用空檔把手邊的工作趕完,接下來不論要使用何種戰術,他將全心全意、全力以赴。
無奈,他想得太美,以為送花多少能討好她。不料,一星期過去,仍不見成效,令他的信心重挫,也明白自己低估了紫薰心腸的硬度——雖不至鐵石心腸,但也相去不遠了。
送花被退回,電話也拒接,甚至,請花店反送他一束綻放的黃玫瑰。
不明所以的他本來因終于獲得回應而欣喜不已,沒想到,花店人員卻告訴他紅色玫瑰代表愛情,黃色則代表分手……
當場,程峙只覺得一群烏鴉嘎嘎地飛過,嘲笑他的空歡喜。
面子有點掛不住,于是他結束了“沒路用”的送花招數。
沒想到,紫薰一副溫和甜美的模樣,性子拗起來還真是難搞到不行。不過,他程峙也不遑多讓,一旦被他認定的事,是誰也改變不了。
所以,他挽回紫薰的決心是絲毫不受動搖的。
對她,他在各方面都養成了依賴,不論是精神或實質的,少了她,日子變得過得很不對勁,他的忙碌變得很空虛,不知為誰辛苦為誰忙。少了她,生活儼然像填不滿的洞,只能靠回憶填補心中的缺口,可偏偏愈補愈大洞。
冰箱里,不再有她為他準備的食物;屋子里,不再有她悅耳的笑語:他身旁,不再有那香軟的身子倚偎撒嬌……
玄關上,她的拖鞋;杯架上,她專用的馬克杯,皆因長時間擱置末動染上了塵灰,仿佛無語地表達著被主人拋棄的悲涼……
整間屋子滿滿都是她跟他的甜蜜情景,聊天、吃飯、說笑、親密……他看著想著,有時會像個傻瓜似的獨自發笑,回過神來,面對他的只有空蕩蕩、冷清清的屋子。那種什么都沒有的感覺,只讓他覺得自己和那些物品的下場一樣可悲,仿佛一個不留神就會被寂寞給狠狠吞噬。
這跟“由儉人奢易,由奢入儉難”的道理是一樣的,向來孤單的他在認識她之后,很快便習慣了有她相伴酌日子,可當她一抽身,他便顯得不知所措、難以適應了。
他深刻體悟到育幼院院長說的話,如果無法挽回心底最在意的人,即便是他站在人生的巔峰,也等于一無所有。就好比抽去泉源的生命,只剩下貧瘠荒蕪;沒人分享的成功,永遠也無法稱為真正的成功。
了解自己即將失去的,是那么那么地多,他不惶恐焦急才是傻瓜哩。
因此,既然是他的錯,他就勇于認錯。
合該相知相屬的兩人,下應該讓遺憾乘隙將愛情劃成兩半。為了不讓兩人走太遠的冤枉路,不屈不撓,再接再厲,是他堅持的信念。
多日不見,程峙難擋磨人的思念。在送花被柜,一時還未想到周全對策的空檔,他情不自禁地預估她收工的時間,來到紫薰目前固定工作的電視臺大樓外,坐在車中,隔著一條街遙望著出人口,朗盼瞧瞧她的身影,以慰相思。
大樓門口人來人往,他定睛注視,片刻,一抹熟悉的身影躍人眼簾——
他心跳飛快,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愈加目不轉睛。
紫薰的臉上噙著笑,身旁有名男子正和她交談,還替她提了一個平時她工作用的化妝箱……那是一年牛前兩人邂逅時,紫薰用他賠償的錢所買的。
莫名的,他們相偕走出的這幕情景令程峙心里不舒坦到了極點。
他不是個會亂吃飛醋的人,但想起自己似乎有好久的時間不曾看過她燦爛開懷的笑靨,而那男子卻能輕易獲得,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不懂,她為何能夠談笑自如,難道戀情的結束已不再能影響她?難道她真的不再愛他,對過往的一切毫不留戀?
未幾,男子離開,紫薰隨即斂起的笑顏總算是令他平衡了一點。
她眉間掩飾的憂郁浮現,方才的笑仿佛只是他的幻覺。
松開煞車,他不自覺地跟著她的行進方向移動,一邊打量對街那睽違了十余天的心上人,一邊分神注意路況。
她變得好憔悴,仿佛隨時刮起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難道她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嗎?
以往的她不用開口就能讓人看出活潑開朗的性格,可現在看起來無精打采,愁眉不展……該死1她根本沒有看路,綠燈已閃爍,時間只剩三秒,她卻恍恍惚惚地繼續朝前邁去。
程峙油門一踩,從外線一個大弧度的左轉,停在斜對面的路口,也就是紫薰欲橫越馬路而前往的方向,不滿的喇叭聲此起彼落、響徹云霄,也震回了紫薰飄浮的神智。
“啊!\"紅綠燈一變換,機車道的機車就爭先恐后地向前馳沖,駭得她逸出驚呼,趕緊退回人行道。
險象環生的景況令程峙拋棄偷偷觀望的做法,一待紅燈轉綠,便怒氣沖沖地下車,三步并作兩步沖向正走在斑馬線上的紫薰,將她帶過馬路。
他從哪蹦出來的?看清楚突然捉住自己的人,紫薰除了驚愕還是驚愕。
“你做什么啦!\"一過了馬路,紫薰掙開他略嫌粗魯的箍制,揉著吃痛的手臂輕斥。
“我懷疑你根本不會過馬路。”方才嚇出一身冷汗,程峙睨著她,口氣也不太好。
想必他是瞧見她剛剛驚險的一幕,才會這么說。不過還真巧,大馬路上也能遇到。紫薰抬頭睨他一眼,撇了撇嘴沒回應。
事實上,她不服氣他的指責,但要她像以前斗嘴似的回堵他感覺也很怪,此刻,她是心跳不-穩、心情復雜,對于已分手、卻心相系的情侶該怎么相處完全沒有概念,只能選擇沉默,
看著低頭似在研究人行道的紫薰,程峙拂去受到驚嚇的心情,臉色一柔。“你怎么變得這樣瘦?\"殊不知他電自己也臉色蒼白。
他一眼就看出來了嗎?心湖被那關心之語敲出一陣波瀾,紫薰懊惱自己仍輕易受他影響。
“減肥!彼氣說道,但下一秒就后悔了。
“減肥?你有了孩子還減肥?\"果不其然,程峙立刻聽出不對,揚高了音調追問。
“誰、誰規定有了孩子就不能減肥的!彼龤馊醯毓緡,明白自己說的是蠢話,卻不由自主地要跟他唱反調。
“不是誰規不規定的問題,這是常識!滨酒鹈迹徽J同她不珍惜健康的態度。
見他板起臉,一開口就是與孩子相關,紫薰體內的叛逆因子蠢蠢欲動。母憑子貴是吧?若不是有了孩子,他會這樣用盡心思想挽回她?
“你現在才來關心我,不嫌太遲了嗎?\"她諷刺一笑,或者,他關心的不是她,而是孩子?她臉色旋即轉為黯然!拔覀円呀浄质至。”雖刻意強調,然而,這話提醒自己的成分居多。
“阿薰!”分手二字扎痛他的心,程峙低咆,攫住她的雙臂。“我都已經低頭認錯了,難道你還不能原諒我?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消氣?\"
他懇切的話語、黯然補傷的表情著實在瞬間動搖了她,然而,腦袋里浮現“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八個大字敲醒了她。
“你什么都不用做了,不要再浪費錢送那些花、不要再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我們可以好聚好散,等過一陣子,大家心情都穩定了,說不定還能再當朋友!弊限钩蚩此瑺繌姷毓雌鹨荒ㄐ,費力說著體面話,因而連掙脫他束縛的力量都沒有了。
“你說的是真心話?\"他逼問,目光炯炯與她相視,似是要看透她的內心,怎么也不愿相信她真能做到。
看著他盛滿情意的眼睛,除了心慌意亂還險些腦袋當機,紫薰別開眼,冷然而堅定地說:“是的。”
此話出口的同時,她一方面希望能絕了他的心,自己才能真正解脫:一方面又矛盾地想,她三番四次地嚴正拒絕,依程峙對任何事都缺乏熱度的個性,應該就下會再強求,認知到這一點,她胸臆間又充滿了窒悶抑郁的難受。
那熾烈的目光沉痛地直視著刻意保持冷淡疏遠的她,瞧得她頭皮發麻,冷汗直流,瞧得她臉上的面具差點就要被燒融。終于,程峙低低地開口——
“什么事都可以放棄,唯有你,我不容許自己錯過!
她一怔。說不感動是騙人的,這是她第一次聽他親口說出如此動聽的情話,然而念頭一轉,又轉到懷孕這事情上,頓覺不是滋味。仔細想,他不能放棄她,一定是以為她懷了他的骨肉,才會如此堅決的。
“你已經錯過了。”紫薰露出遺憾的神情,深深看著他,緩緩拂開他的手,幽幽地道。
震愕于她的決絕,程峙只能怔怔地看著她轉身離開。
真真正正的結束了吧?再次攤牌,表明割舍的堅定,讓紫薰尚未適應的心情又受到一次劇烈的震蕩。
明明是她自己的決定,無以復加的心痛卻排山倒海地來襲。
除了用冷漠絕情來偽裝自己,她已想不出其他辦法去拒絕他后悔的表現。
可一旦不用面對他,隱忍的心酸便再難控制地宣泄,流了她滿腮。
車水馬龍的喧囂被阻隔在兩人沉郁的氛圍之外,她身后,程峙凝視的目光不曾收回。
該死的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冷落,才使她如此毅然決然地離去?
然而,既是他讓她受了委屈,那他更不該這樣就打退堂鼓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