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苞待放的十九歲,高顯明的身高已達一七四,高挑健美的她在T大音樂系館出入,格外搶眼。
她走進預約的琴房,在平臺鋼琴前坐下,隨手試彈蕭邦的鋼琴曲。
蕭邦多數(shù)的曲子技巧難度極高,顆顆音符有如不安分的跳豆,在高顯明手里卻順暢如流沙。也許是心理作用,她許久未接觸平臺鋼琴,彈起來格外投入。
系館里,光是平臺鋼琴就有三十臺。注冊那天,學長姐領著他們參觀琴房,第一次看見那麼多平臺鋼琴,高顯明像個鄉(xiāng)巴佬,差點歡呼出聲。她很少有機會接觸平臺鋼琴,印象當中,只有小學五、六年級,在駱家……
「你練琴會不會被鄰居抗議?我家那里,天一黑還彈琴,鄰居就來按門鈴了!」
「那就掛棉被、拉窗簾、晾衣服……多少可以吸音!
「裝隔音墻、隔音窗嘛!幾坪的房間,大概二十幾萬吧!」
「高顯明,你都怎麼辦?」
琴房外,幾個同學在閑聊隔音的問題,正要離去的高顯明捧著譜說:
「我家沒鋼琴,都是借老師的練,偶爾去音樂教室租琴!
他們以奇怪的表情看著她,其中一個乾笑說:「那你很厲害耶,沒琴還考得上鋼琴組。」
這話不知是褒是貶,高顯明莞爾。
考大學時,她每個月的鋼琴鐘點費,折扣過後仍然上萬,加上鋼琴教室的租琴費用,哪有馀力買鋼琴?她副修聲樂,就因為不用另外花錢買樂器,只需付學費就好。
「高顯明,你是Soprano還是Auto?」同學又搭訕問。
「Auto!
「那正好,我們正少一個Auto,來歌劇社幫忙一下吧?拜托!」他交給她一份歌譜。
「呃,我一個禮拜有四個鋼琴家教,可能沒空練喔!抱歉!你找別人吧!」高顯明歉意地還給他。
除此之外,她還準備去考鋼琴調音師的執(zhí)照,社團活動也是奢想,「如何隔音」這類煩惱,更不屬於她的生活范疇。
鋼琴一直是她多年來的好朋友,只要認真練習,它就以聲音回報,花多少功夫,就得多少成果。
朋友卻不然。
洪家與駱家的鋼琴,已經淡出她的生活,偶爾還是可以影響她的心情。
猶記得小學二年級,她初碰鋼琴時,隨手拿了本練習曲在洪善緣的琴上叮叮咚咚彈奏,小公主瞪眼說:
「你怎麼一開始就兩手一起彈?應該要先練單手啊!」
當時的自己太傻,以為先練單手是規(guī)則,就循洪善緣的進度,陪她練了半年的單手曲。日後她才曉得不是人人都有本事剛碰琴就能雙手一起彈,多的是連單手都有困難的;這是種天分。
就如駱家堯,能將無主旋律的巴洛克曲子,拆了又重組成單一主旋律的小提琴曲,這也是種創(chuàng)新的天分。
他們表兄妹都是高音,光這一點就夠她欽羨的了!受小學老師的影響,長久以來,她練唱一直以高音為目標,洪善緣與駱家堯都是她的理想。她副修聲樂卻硬要練女高音,以致聲音揮灑不開,經過老師勸解,她才曉得高低音出生就已注定,只管練得好不好而已,她總算接受自己是Auto的事實。
「小心!」
沉浸在回憶當中,高顯明反射性一回頭,手上的提袋一甩,恰恰接中那顆天外飛來的排球。
排球隊員抱歉地請她傳球回去,她興頭一起,以標準的發(fā)球姿勢將球發(fā)出,球頓時飛得又高又遠,穩(wěn)穩(wěn)落在發(fā)球區(qū)內。
彎身正撿拾散了一地的譜,女排隊長前來挖角。
「同學,你要不要加入我們排球社?」
語氣之興奮熱切,仿佛當初發(fā)掘球友的駱家堯……怎麼又想到他了?高顯明歉笑著搖頭。
拉扯幾句,女排隊長不甘心地走人了,一旁遲疑許久的男孩終於上前問:「你是……高顯明?」
「你是?」她瞠目,忍住震懾。
雖然一眼就認出他,她仍然不愿主動叫人,他則有些失望地說:「我是駱家堯啊!你的小學同學,你不記得我了?」
高顯明趁機將他打量個夠。
當年的矮冬瓜男孩,現(xiàn)在已經高過她一小截了!長大後的駱家堯,就像大了一號的天使;梨渦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微褐的頭發(fā)被風柔和地拂動,平添幾分瀟灑與帥氣。他望著她,眉眼充滿期待,高顯明不禁要奇怪,難不成他又想找她打球?記得打球對他來說,仿佛是最重要的事。
「小學同學?」她作勢想了想!膏福镁貌灰。」
「你哪一系的?」他急切地問。
「音樂系,鋼琴組。」
她完全沒有寒暄的意思,也不反問,場面很冷。駱家堯呆呆地說:「嗯……我、我化工一乙……」
「喔!顾瓚宦。「不是炸死人就是毒死人的科系?」
「嗄。俊顾淮。
「我晚上還有家教,先走了!拜拜!」她索性不給他說話機會,逕自走人。
「等一下,高顯明!」他急切地叫住她。「我是你小學同學駱家堯……你、你要記得喔!」
這次他沒敢強調科系。
她回頭,不置可否,手隨意揮了揮,腳步始終不曾停下。
※ ※ ※
駱家堯目送她的背影,久久不動。
從高顯明消失至今,隨著時日過去,他想起她的次數(shù)也愈少。無意間碰上,她變得犀利,他一時調適不過來,竟然手足無措。
寬大的T恤、半舊的球鞋、一把長發(fā)松垮垮地束在頸後,任額際、鬢間的亂發(fā)隨風飛揚……長大後的高顯明,像個瀟灑飄逸的中性藝術家,唯有那條緊身牛仔褲描繪出她挺實飽滿的臀、修長有力的腿,隱約可聞出一絲女人味。
她的身高仍是記憶中那麼高,運動神經依然發(fā)達,只是眼神變得炯亮逼人,笑容反而浮泛清淡。
迥異於幼時的呆板、靦腆。
「長得很高,不過,不怎麼波霸嘛!」好友陳豪生在一旁調笑!付,她好像不太想理你,你確定沒認錯人?該不是隨便跟人家搭訕吧你?……」
是嗎?她不想理他?
「喂!家堯,回魂啦!」
「你好吵!」駱家堯回頭咆哮。
是啦,他是宣稱喜歡波霸沒錯。他不欣賞表妹那一類型,呢噥嬌弱,他消受不起;且以健美的典型權充理想,現(xiàn)成的范本就是高顯明。
這麼多年來,只有她不讓他排拒。但要說他喜歡高顯明?那倒還不至於。他實在怕了女孩子!像高顯明那麼「粗勇」的女生,亂「碰」都要出問題,他根本不敢隨便招惹女孩子?陬^上調笑幾句也就算了,真要深入交往,心里總有些障礙。
仰慕他的女孩子從來沒少過,於是他將喜歡的典型夸大,要天使臉孔、魔鬼身材,要波霸美女!
長大了的高顯明不如想像中波霸,倒是意外。
而且她進退瀟灑,姿態(tài)高不可攀,全無當年魯鈍的影子。面對他,則完全看不出一絲懷念,冷淡走避的態(tài)度,仿佛很討厭他……
她是否仍介意那樁……憾事?
像是一個存在已久的疙瘩,曾經在意,又淡忘,現(xiàn)在再度意識到它,駱家堯不理不快。
九月底的陽光仍熾,青春之火熊熊燃著,他的情緒莫名地躁動。
幾次不經意地路過音樂系館,都忍不住駐足流連,聆賞樂音。有一回終於與高顯明正面相逢,她與兩個同學交換笑語,她們都忍不住多瞄他一眼,就她無動於衷,視線刷地掠過他,認生,且無眷戀。
他就這麼容易讓人忘記?
疙瘩變芒刺,駱家堯再也無法忍受她的目中無人,於是他上網(wǎng)查了她的課表,到她系館堵人。
他問了幾人,形容一下高顯明的外表,馬上就得到答案——她在琴房練琴。熱心的女孩還特地領他至琴房門口。
「我方便直接進去嗎?」駱家堯謹慎地問。
「那要看你跟她的交情嘍!」女孩俏皮地說。
這道門仿佛成了個挑戰(zhàn),他輕輕開啟。
隨著門板愈開,琴音就愈響亮,駱家堯定在門口,打量屋內。
高顯明背對著他,正專心練琴。
她的打扮一直都差不多;束發(fā)、牛仔褲、半舊的球鞋,只是T恤換個顏色。從小她就手長腳長,現(xiàn)在仍然如此,但仔細一看,還是大大不同;她的頸線條變得平滑,滑行在琴鍵上的手也圓潤細致,寧靜的空氣中,隱隱還能嗅到她清爽的發(fā)香,女孩子的氣息充斥整間琴房……
在她稍作停頓時,駱家堯把握機會咳出聲。
高顯明疑惑地回過頭。
「嗨!」他亮出笑容!副,我不知道到哪里找你,所以直接問別人,找到這里來……沒吵到你吧?」
「你已經吵到我了。」她不帶笑意地說。
被潑盆冷水,他怔了下,再接再厲問:「呃……你晚上有空嗎?」
「有事嗎?」她反問。
「想找你一起吃飯……我請客!
「沒事你為什麼要請客?」
駱家堯被嗆得滿臉豆花,內傷地說:「這麼久不見,一起吃飯聊聊天,一定要有事才可以?」
高顯明思索著。「好像是喔。可是我不想跟你一起吃飯耶!」
「為什麼?」駱家堯小心試探問:「是不是……你還介意以前的事?」
「什麼以前的事?」她仿佛起了興致。
「就是……我……我以前……踢、踢你……」
他結結巴巴,臉紅耳熱,說得高顯明好不容易醒悟,掩口忍住笑。
「很介意的是你吧?」她端詳他,有趣地問:「所以,你今天是來道歉的?」
「嗯……你不生氣?」他問。
「生氣也沒用啊,你能負責嗎?」高顯明笑問。
他一時怔住,對於她無意計較,顯然很意外。
「所以啦,廢話嘛!」她收拾譜本,跳下琴椅,來到他面前!改阌植幌肴⑽,光是道歉有什麼用?」
「那……要是你將來的對象問起……怎麼辦?」
「揮揮手,跟他說拜拜,臨走送他一卷保鮮膜,讓他去戳個痛快!」
「嗄。俊顾裳郏荒槻豢伤甲h。
「不然這樣好了,既然你這麼有良心,以後如果有必要,你就幫我對每任男友、每任老公解釋吧!」她揶揄說:「你就負責對他們招供,說我的『貞操』是被你用暴力踹破的,這樣,以後我不管跟幾個男人上過床,嫁過幾個老公,永遠都是無辜的處女,怎麼樣?」
「你!?」打算拿他當處女膜保單簽證人?
「不干?那還道什麼歉?口惠實不至嘛!」她拎起背袋,拉開門,剛要出門時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對著仍呆愣著的駱家堯說:「對了!我不想跟你吃飯,是因為你有腿毛,好惡心啊!好像毛沒拔乾凈的豬,剛好我又喜歡吃豬排飯,你會害我吃不下飯的。」
門又關上,留下受到重大打擊的駱家堯,驚慌失措地彎身檢視自己一雙穿著五分褲的腿。
他的腿毛像豬毛。繘]有!是有幾根,但又不是很明顯……她根本在找他的碴嘛!
輾轉反側了數(shù)天、甚至愧疚了數(shù)年,這個結,就這麼被高顯明以四兩撥千斤的方式卸去,駱家堯難以接受她的不在意。
替她擔心,反而被她消遣一頓,人家擺明了根本不要他負責,他若要管閑事,她就讓他管到底——簽下那份處女膜保單?
見鬼了!高顯明怎變得這麼多?變得……
他完全招架不住。
※ ※ ※
高顯明上完鋼琴家教課回家,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她一進門,就見母親拿著水電費帳單,對著丈夫大呼小叫,而父親的注意力全在電視上,對妻子的咆哮充耳不聞。
這是高顯明熟悉的場景,她將今天收到的一筆家教費交給母親,高母立刻停止對丈夫的疲勞轟炸。
「少教一兩個學生嘛,每天晚上都這麼晚回來,太辛苦了!」高父心疼地說。
「少教了兩個?」高母馬上反彈!革@明高中補鋼琴、聲樂,每個月學費將近兩萬,現(xiàn)在家里一點積蓄都沒有,她下個學期的學費哪里來,你怎不想想辦法?去兼?zhèn)差、打個工都好,你就這麼懶惰,下班了只會在家里看電視!」
「你才死要錢!」
高顯明看慣了這些,她逕行去洗了個澡,出來時父親仍在看電視,母親忙著洗衣服。她若無其事地問:
「媽,你記不記得小學時候,我們班上那個駱立委的兒子?」
「駱立委的兒子?」高母聲線提高!改莻粗魯無禮的小鬼頭?他又出現(xiàn)了。俊
連安然看電視的高父都蹬蹬蹬地跑來,緊張地問:「怎麼?小時候欺負你的駱家小鬼,又來找你麻煩?」
看見父母戒慎的模樣,高顯明失笑。
「沒有啦,剛好他也念我們學校,剛好遇上而已。大家都長大了,怎麼還會打架?沒事啦!」
高母對丈夫使個眼色,支開他,然後語重心長對著女兒說:
「他踢你的事情,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看到他就跑得遠遠的,不要讓他再欺負你,知道嗎?」
「放心啦!媽,他不敢對我怎樣啦!」高顯明安撫她說。
看樣子爸媽對她的「受創(chuàng)」,依然耿耿於懷。
上一代保守行事,當年爸媽與師長名為保護、實則隔離的方式,讓她懵懵懂懂直至國中才弄清怎麼回事。明白的那刻雖有些震撼,但隨著時日過去,社會風氣轉變,貞操的桎梏解放,她并不認為丟了片膜有什麼嚴重的,何況那又是個意外;駱家堯戰(zhàn)戰(zhàn)兢兢、欠她大筆債的態(tài)度,更讓她啼笑皆非。
下手的人,或許承受的愧疚要更多吧?
「媽,那你記不記得洪媽媽?駱家堯的姑姑?」
「暴發(fā)戶洪太太?記得!老是閃著手上的戒指說反話,什麼小孩不用功啦、老公錢賺得少啦……哼!裝模作樣!」
這是高母一直以來的心里話。階級差這麼多的兩個家庭,也能這麼熱絡,當然有內幕。洪媽媽樂意有她媽媽襯托,就像洪善緣對她。個中的微妙,高顯明也是經過一番轉折才明白。
厭屋及烏,駱家堯是洪家親戚,她不想與他再有什麼交集,這才是刁難他的原因。
他不會真為了那片膜,愧疚一輩子吧?
高顯明不太相信這個世代還有侏羅紀人種,隨即淡忘這樁小插曲。
但T大就那麼點大,駱家堯又是個風云人物,上至助教與學姐、下至同學,只要身分證是粉紅色的,幾乎人人都識得他似的,他也像昔日一般風騷,媚眼毫不吝嗇地四處拋,校園里狹路相逢,想不注意他還真難。
「嗨!北鼻!」他朝她們揮揮手,手上的丁字尺搖了搖。
「嗨!」她的同學俞美音回以微笑。
「嗨,高顯明!顾麉s來到她面前!赋赃^中飯了嗎?」
「正要去吃!垢唢@明悄悄瞄他,今天駱家堯穿了牛仔長褲;在她的印象里,除了小學的冬季制服,幾乎沒見過他穿長褲哩。
「你們認識?」俞美音搶著問。
「我們是小學同學!顾鄄浑x高顯明,她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她小學念華淵的音樂班,你也是嘍?」俞美音眼一亮!改悄阋矔瑁磕闶荰enor還是Bass?」
「Tenor。」他終於看看俞美音。
「好想聽你唱喔!有空到我們系館來秀一下嘛!」俞美音向往地說!膏?你手上拿的那是什麼?」
「這個?上工程圖學課,繪圖用的!顾πφf。
「現(xiàn)在繪圖不是都用電腦嗎?」一直不作聲的高顯明冒出話問:「你們系還用手工畫圖?很落伍喔!」
「呃……說不定手繪比電腦更有創(chuàng)意嘛!」俞美音替他說話。
「高顯明說的沒錯,全T大就只有我們系的工程圖學不教電腦繪圖,是很遜!柜樇覉虬淹嬷∽殖哒f:「如果不是規(guī)定要修系上的,我還想到農工或機械系去修課呢!」
寒暄幾句,駱家堯揮揮尺走人,幸虧這次他沒提議一起吃飯。
駱家堯一走,俞美音就迫不及待說:「他好像對你特別好耶!」
「有嗎?」高顯明隨口問。
「有!聽說他們那一掛四個人,就只有他對女生最好!我每次都假裝認識他,跟他打招呼,可是他嗨歸嗨,根本就不像記得我的樣子,而且你笑他,他都無所謂,他對你夠特別了!」俞美音說。
是這樣嗎?
駱家堯那一掛人,高顯明也聽說過,他們跟駱家堯是國中同學,女孩們耳熟能詳?shù)陌遵R王子級人物。但,奇怪了,小時候他只管玩,特立獨行,連當個班長都推托,不與男孩子交好,反而纏著她打球;本以為他這騷包進了青春期,應該會泡在女人堆里,怎會轉性跟一群男孩子集黨結社?
對她特別?該不會是真看在那片膜的分上吧?
又過了一星期,同一時間,駱家堯造訪她的琴房。
當時高顯明正彈著「Perhaps Love」的伴奏,俞美音在一旁和曲。一瞧見他,俞美音立刻停下練習,邀他一起唱。
高顯明雖不情愿,但也想聽聽他現(xiàn)在的程度如何。
駱家堯的聲音當然不如修聲樂的科班生,但他算是個相當有業(yè)馀水準的Tenor。俞美音對他的聲音著迷不已,連連夸贊,夸得高顯明耳膜發(fā)痛,很想將他摔出琴房去。
簡直像只招搖的孔雀,來這秀他的羽毛,平白無故打擾她們的練習!
「你唱得真的好好聽喔!」俞美音還沒完。
「謝謝!顾D向高顯明!改阃砩嫌袥]有空?」
「又要找我吃飯?」她不耐地反問。
「可以嗎?」他還真的問了。
「你該不會是想追我吧?」她夸張地問。
「呃……」他霎時流露出一絲赧意,沒承認,但也沒否認。
一股怦動……喔不,應該說是一股惡意,油然升起。高顯明挑釁地笑著,揮揮譜說:
「好!只要你彈完這首。」
「Perhaps LOve」并不難彈。駱家堯看了看曲譜,坐上高顯明讓出的位置。他正要彈時,她忽然將譜倒放過來,帶點挑釁地說:
「這樣彈!」
「高顯明,你搞什麼呀?要他彈反的譜?」俞美音不可思議地問。
「我是很討厭跟男生一起吃飯啦,不過,如果要約我,就要拿出真本事。」高顯明跩跩地說:「反的譜,照樣可以彈!你不會,就拉倒!」
「好,我彈!柜樇覉蚩粗f:「可是,你也要反著唱!
突然收到挑戰(zhàn),高顯明沒防他這一著,他已經叮叮咚咚彈起來。
雖然聽來和弦奇怪,調子不協(xié)調,但他確實照著反的譜彈,其中難免有幾個錯音,不過總比她愣在當場、一句都唱不出來強。
一曲彈罷,俞美音贊嘆說:
「你好厲害!這樣也能彈……高顯明,人家都彈完了,這頓飯你吃定了!」
高顯明也有點意動,討厭他的心情,瞬間消萎了大半,仿佛又看見昔日那個出盡百寶討好她的可愛小男孩。
礙於身高,她的追求者本來就少,加上音樂系的光環(huán)傲人,她幾乎是男孩望之卻步的對象;有膽色、有本事的男孩子不多,駱家堯該不會真對她有興趣吧?
一首她與他的協(xié)奏曲,仿佛已在耳邊響起來,她的心跳和著拍,欣喜悄悄掛上嘴角。
矜持一會兒,高顯明一臉勉為其難,正要同意他的邀約,駱家堯卻淡淡地說:
「你要我彈,我彈了,你卻唱不出來,這表示你沒資格跟我一起吃飯。所以——很抱歉!我改變主意了!」
他竟推翻前言,轟然炸碎她的期待。
然後,就在兩個女孩的錯愕中,駱家堯揚長而去。
「他真酷耶!」俞美音著迷地說,又有點扼腕!缚墒恰パ!人家想追你,你這麼刁難人家,把他氣跑了啦!好可惜!」
高顯明陷入震懾當中,良久回不了神。
怎麼回事?他不是想追她嗎?怎麼她才剛有點心動,他就改變主意了?
原本兩人的關系顯而易見,駱家堯有愧於她,姿態(tài)一直擺得很低,F(xiàn)在情勢突然逆轉,反變成他強她弱……
這是他們重逢之後,角色首次易位,高顯明一時無法適應。
「沒關系,說不定他只是做做樣子而已!褂崦酪艄膭钏f:「他要是再來追你,你可別馬上答應喔!還是要好好試驗他一下,這樣,才不會讓他覺得你很好追……」
高顯明沒聽進耳里。
耳邊那首協(xié)奏曲仿佛有一方霎然而止,只馀她獨奏,聽來,竟有些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