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害怕失去他的小人兒,非常害怕。
自從她發(fā)生車禍后,他往往徹夜輾轉(zhuǎn)難眠,一覺醒來,心底總是落得空空的,像是失速跌在無底洞的感覺。
他不知道要墜落到何時,更不知道最后是摔得粉身碎骨,還是跌入安全柔軟的氣墊上。
令天早上有課,他飛快地漱洗,以最快的速度沖到校門口等她。
遠(yuǎn)遠(yuǎn)看到大叔開車載她到學(xué)校,他的心不再像石頭直線落下,而是變成了一根緩緩飄飛的羽毛,輕輕地蕩落在溫暖的青草地里。
“雨潔!”他開心地打開車門,幫她拿出拐杖,順便跟前座的兩位長輩打招呼,“鄭媽媽早!大叔早!”
“蜻蜓早。 睏钋锾m按下車窗,看到他的頭巾,笑說:“你今天怎么包綠色的?支持DPP嗎?”
“媽媽,別那么敏感好不好?”鄭大升轉(zhuǎn)頭瞧了一眼,不予置評,他對于這個愛搞怪的年輕人早已彈性疲乏。
“蜻蜓很有趣啊,每天換花樣逗咱們雨潔開心!
張奇廷抹抹頭巾,拉好形狀,再小心地扶鄭雨潔站起,讓她抓穩(wěn)拐杖。
“謝謝大叔!謝謝鄭媽媽!”感謝他們把雨潔送到他手上!張奇廷熱烈地?fù)u手道別,恭送兩位老人家上班去。
“瞧你!”鄭雨潔小心地邁出一步,“九點有課,現(xiàn)在才八點,你不多睡一會兒?我自己可以慢慢走到教室!
“不行,我擔(dān)心你,一定要過來接你!
他的話讓她覺得窩心。大三開學(xué)了,因為小腿骨折行動不便,爸爸每天接送她上下課,為了配合爸媽上班時間,她總是到得早,走得晚;而只要大黑熊沒課,一定陪在她身邊。
“你是擔(dān)心過度了,我自己走路沒問題,像昨天你自己有其他的課,也不用趕來趕去的陪我走路。”
“不行!你不小心跌倒了怎么辦?你腿短,好像很容易跌倒!
“誰說腿短就容易跌倒?!”她氣呼呼地說:“我撐著拐杖有四只腳,走得比你還穩(wěn)呢!
“雨潔,我真的好擔(dān)心!彼跗鹚哪槪瑤退ㄆ洁狡饋淼男∽。
“喂!別摸,這里好多人。”她倒也不是真的生氣,臉蛋微熱,伸出右手拿下他的熊掌。
“小心。”他馬上扶住她的身體,怕她不平衡歪倒。
“我站得很好,不會跌倒,別這么緊張啦!”
這些日子來,她發(fā)現(xiàn)他變得很神經(jīng)質(zhì),只要她單手放開拐杖,或是微微傾斜身子,他一定趕緊抱住她,搞得她也神經(jīng)兮兮的。
“我不得不緊張,我要你在我的視線范圍,這才安心。”
“大黑熊,你可別把我當(dāng)成嬌生慣養(yǎng)的獨生女!编嵱隄崜沃照,一步步慢慢走向前,“就因為我沒有兄弟姊妹,所以我比誰都獨立......”
“你現(xiàn)在交男朋友了,我能陪伴你,就盡量陪你!
“會膩的喔!”她開玩笑地說:“你每天打電話來,叫我進(jìn)浴室的時候要停看聽,小心滑跤;不然就要我不能跑到外面,否則又被不長眼睛的機車撞到。張同學(xué),我沒那么倒楣啦!”
“可是我沒看到你,我會胡思亂想,怕你不小心怎么了!彼允菓n心忡忡地看她,向來亮晶晶的大眼變得幽暗。
“你什么時候也像我一樣會胡思亂想?”她不解地看他。
“預(yù)防勝于治療。”
“你光是讓我爸爸接電話、遞電話,就讓他滑了好幾次!
“。俊睆埰嫱⑿睦锖奥曉,吐了舌頭,抓抓頭巾。
看到他恢復(fù)“正!,她又笑說:“不要再婆婆媽媽了,這不像你的個性!
“雨潔,你小心,慢慢走!
“知道了,你每天至少講一百遍!
她很樂意大黑熊當(dāng)她的護(hù)花使者,但是她不要他緊張過度──對他,對她,都是沒必要的壓力。
來到樓梯口,他驀然大手一抓,拿過她的拐杖,直接背她上樓。
“喂,好難看!放我下來啦!庇謥砹耍
她趴在他的身上,低下了頭,不敢跟經(jīng)過的同學(xué)打招呼。雖說跟他在一起一段時間了,她可以接受他那特立獨行的行為,可是連帶自己也變成別人注目的焦點,她就很難為情了。
還是當(dāng)一株小蘑菇比較自在吧。
“已經(jīng)上到二樓了,讓我下來用走的吧!彼痔嵝岩槐。
“教室就在前面,我多走幾步當(dāng)作是運動,鍛煉體力!
“你要練體力,我也要練體力啊,我要多走路......”
“別吵,這不就到了?”
張奇廷健步如飛,背著他的小人兒根本不是難事,經(jīng)過這次不算太嚴(yán)重的車禍,他只想好好保護(hù)住她。
他將她放在椅子上,幫她擺好拐杖,自己也在她身邊坐下來。
“你的背包呢?課本筆記呢?”她望著兩手空空的他。
“哎呀呀──”他跳了起來,跑開幾步,又跑了回來,雙掌按著她的肩,“雨潔,你乖乖坐著,沒事不要站起來,要上廁所的話,等我回來......”
“要是很急,我才等不到你回來。”她眨眨眼,覺得他真是有夠杞人憂天了,她好好地坐在教室,他也要擔(dān)心?!
“我馬上回來!”
他以最快的速度沖回宿舍,隨便抓了筆記,眼睛一瞄封面,發(fā)現(xiàn)抓錯了,又在書架翻尋,大指頭胡亂撥弄,一不小心,嘩啦嘩啦,掉落了滿地的書本和筆記,發(fā)出吵嘈聲響。
自己怎么了?!到底在緊張什么?她在教室里安分地坐著,不會跌倒,也不會有機車來撞她,他干嘛這么焦急,這么擔(dān)心?
“地震嗎?”還在睡覺的室友爬了起來,睡眼惺忪地探下頭張望。
“沒事,你繼續(xù)睡!睆埰嫱⒋笫忠煌,把室友的頭當(dāng)籃球頂回去。
“最近老是在地震......”室友話還沒說完,又呼呼大睡。
地震?!張奇廷卻是心頭一驚,萬一突然來了地震,她一個人在教室,會不會嚇壞了?如果是小地震也就罷了,如果是大地震,她可能會撐了拐杖就跑,可是天搖地動的,她一定會跌倒,就算沒跌倒,教室的老舊天花板也可能垮下來,聽說以前有一年,沒地震也沒刮風(fēng)下雨,教室天花板硬是塌了一大塊,壓傷正在上課的學(xué)生,而她行動不便,根本來不及走避......
他緊張得無法收拾背包,大腳跨出,只想馬上沖到教室去。
寢室門口掛著一面鏡子,他看到一張蒼白無神而顯得陌生的臉孔。
他被自己的表情嚇到,這是他嗎?這是小人兒所喜歡的、笑呵呵的、就算天塌下來也可以當(dāng)棉被蓋的大黑熊嗎?
沒有地震,天也沒有塌下來,窗外天氣晴朗,適合郊游,適合曬太陽。
失速墜落的感覺又出現(xiàn)了,他在往下掉,沒有人能拉住他......
一陣暈眩襲來,他胸口頓時悶脹,心臟狂跳,呼吸變得短促,背脊不斷地冒出冷汗。
不行!他不能讓她看到這樣,他會嚇跑他心愛的小人兒!
理智讓他按住胸口,勉強拖了腳步,回到書桌前坐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吸,再吸,大口大口地吸進(jìn)充足的氧氣。
直到心跳不再狂亂無章,他拿起掛在床梯上的濕毛巾,用力抹臉,試圖讓自己從噩夢中清醒過來。
放好毛巾,他慢慢地收拾散落地板的筆記和書籍。
看著自己仍在微微發(fā)抖的手掌,他不覺皺緊眉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抽屜,摸向藏在深處的一包東西。
拿起標(biāo)明“PROZAC”的藥袋,他取出一顆藥丸,和水囫圃吞下。
這是他的定心丸,藥丸都還沒在胃袋溶解,他的生理現(xiàn)象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
他很快地收好上課所需的物件,飛快地跑回教室。
“奇廷,好快喔!”鄭雨潔正在和同學(xué)聊天,一看到他,露出甜美的笑靨,“我以為你會睡個回籠覺......”
“雨潔、雨潔......”不由分說,他立刻抱緊了她。
“喂!”她嚇了一跳,干嘛當(dāng)著同學(xué)面前親熱?!
他沒聽到她的低聲抗議,只是緊緊地把她的小頭顱按上他的大肚子,不斷地搓揉她的頭發(fā),用力吸聞她暖暖香香的好味道。
“嘿嘿!”同學(xué)很識趣地轉(zhuǎn)過身子,“相思難耐啊!”
張奇廷什么都沒聽到,他就是專注地緊擁他的小人兒。
鄭雨潔面紅耳赤,本想直接推開他,卻察覺他身軀的輕微震顫。
他到底怎么了?她腿傷最糟糕的情況都過去了,才回去宿舍一下子,又不是生離死別,干嘛抱得這么緊?
大黑熊是愈來愈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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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鈴響,過了五分鐘,環(huán)境經(jīng)濟學(xué)的曹國賓老師姍姍來遲。
照樣是上面講課,下面抄筆記,修這門選修課的同學(xué)不多,教室里零零落落坐了約莫二十來人。
曹國賓準(zhǔn)備了投影片,偶爾指一下上頭的文字,再繼續(xù)講解。
張奇廷揉揉眼睛,轉(zhuǎn)頭看到鄭雨潔伸長脖子,瞇眼直瞧黑板的文字。
“老師,我有問題!彼⒖膛e手。
“請說!辈車e西裝筆挺,聲調(diào)和他的裝扮一樣冷硬。
“老師,你的POWER POINT做得很棒,可是,不好意思啦,我覺得上面的文字有點小,現(xiàn)在教室外面光線強,你打了上去,我們就有點看不清楚了!
“教務(wù)處安排這間教室,我也沒辦法,明年再請他們安排一間比較暗、或是有窗簾的教室!
“老師,這門課只有一學(xué)期耶,大家每節(jié)課這樣瞇眼睛,久了近視會加深喔,能不能請老師下次把字體放大,我們同學(xué)看了才不會吃力,反正電腦改一下就好了!睆埰嫱⒑軣嵝牡亟ㄗh。
“這只是授課大綱而已,同學(xué)們不一定要照抄!辈車e板著臉。
“老師,那你可以影印給我們啊,你沒空的話,我來幫你。贿是公布在網(wǎng)站上,讓同學(xué)們?nèi)ギ?dāng)漏?”
“現(xiàn)在是上課時間,不談其他事情!
張奇廷閉了嘴,轉(zhuǎn)頭朝鄭雨潔聳聳肩,綻出大笑容,又拿起筆來涂鴨。
鄭雨潔卻是為他捏了一把冷汗。她相信曹國賓一定認(rèn)得張奇廷──去年,他為了停車問題讓老師下不了臺,今年竟然還大膽到選修老師的課。
不過,環(huán)境經(jīng)濟學(xué)是大黑熊極感興趣的課程,再說曹國賓的確是這方面的專家,她跟著一起選修,也是希望多學(xué)點東西。
她只求大黑熊安靜聽課,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下課鐘響,同學(xué)紛紛過來抗議。
“張奇廷,你會讓曹國賓抓狂,他印不印講義,是他的事,你別惹他呀!”
“張奇廷,你害死我們了!加退選都過了,我也不能退選,只能硬著頭皮修下去,不知道曹國賓要死當(dāng)幾個人!”
“咦?我是幫大家爭取權(quán)益,又不是為難老師,他不會這么小心眼吧?”張奇廷秀出一張曹老師橫眉豎目的“說教圖”,讓尚未離開教室的同學(xué)傳閱。
同學(xué)看了那張漫畫,笑說:“你小心不要讓曹國賓看到,他就是小心眼,尤其你今天扎了這條綠巾子,保證惹毛他了。”
“是我戴綠帽,又不是他戴綠帽!
“你忘了他是泛藍(lán)的?上次他選市議員,跟一個泛綠的差一百多票落選,他恨死綠色的了!
“哈!那我下次穿得綠油油的,把他氣得噗噗跳!
“算了,為求保命,大家聽著啊,下回盡量穿藍(lán)色的來上課吧!
同學(xué)離開后,教室只剩下一對戀人,張奇廷趁機抱了鄭雨潔一下。
“你下次別真的穿綠色的。”她皺起眉頭。
“我只是開玩笑嘛,你當(dāng)真了?”他以大指頭揉揉她的眉心,“我才不會無聊到特地去買綠衣服、綠褲子,花自己的錢氣別人!
“我怎么知道你說真的還是假的,害我擔(dān)心你會被當(dāng)?shù)。?br />
“別擔(dān)心啦,如果我不用功被當(dāng),那是我的錯,如果老師故意找我麻煩,那我也沒辦法嘍!睆埰嫱M不在乎地說。
她真的搞不懂他,早上還神經(jīng)兮兮地陪她走路,又慘著一張大臉抱得她差點窒息,如今又像沒事人似地說說笑笑。
真怪!
她盯住他,看到的依然是熟悉的大笑臉,他眉眼的憂慮早已消失無蹤。
“雨潔,你怎么了?老瞧著我看,我很帥哦?”他大腳踏到椅子上,以虎口撐住下巴,擺個漂亮的開麥拉姿勢。
“蟋蟀的蟀啦!”擺那個什么五十年代的POSE!“你先去郵局信箱幫我看看有沒有信!彼睦锏胗浿患,遞出信箱鑰匙。
“遵命!”
聽他飛奔而去的腳步聲,鄭雨潔低下了頭,默默地在筆記本亂涂線條。
在她出車禍之前,大黑熊除了談到他爸爸時會哭之外,大致上還算是個陽光般的大男孩,她也喜歡他那開朗率真的個性。
雖說這場車禍讓他們的感情拉近不少,但她總覺得他變得格外在意她,只要她離開他的視線,他一定汗流浹背地趕回來;不然在她才回到家時,他的來電必然立刻響起,一再地叮囑她要小心走路。
她并不是不喜歡被他在意,而是覺得他已經(jīng)有點“病態(tài)”了。
或許,是他曾發(fā)生車禍,也同樣是骨折,所以才特別“照顧”她吧?
胡思亂想了十來分鐘,又聽到那飛奔回來的大腳步聲。
“雨潔、雨潔!你看,出版社寄來什么好康的?這么大的信封?”
張奇廷坐了下來,還有些喘息,喜孜孜地遞出一個大信封袋。
一看到那個信封袋,鄭雨潔的心都涼了。
“退稿。”
“不會吧?”張奇廷看到小人兒的臉蛋變得極度失望,忙摸摸她的臉頰,“你還沒打開看看,怎么知道是退稿?”
“退稿就是退稿,看大小和份量就知道了!
“別難過嘛,國父也是十次革命才成功的......”
“都修稿投第二次了,我就是沒有寫作的天份,不想寫了!
“說不定是你和出版社個性不合,要不要換一家試試看?”
“沒想到這個,好煩!”她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十分喪氣。
“先別煩,我去買便當(dāng),吃飽就開心了!彼寐暤睾逅
“我媽媽十二點四十五分要過來接我去看醫(yī)生,來不及吃飯了!
“哎呀呀,你怎么不早說?我應(yīng)該先去幫你買便當(dāng)!
“肚子不餓!
唉!張奇廷也不想看她如此情緒低潮,辛辛苦苦修改過的稿子又被退,她一定是郁卒到極點了。
“雨潔,不要不開心嘛!”他蹲了下來,摘下頭巾,拍拍短草似的頭發(fā),將她的手拿了過來,笑嘻嘻地說:“來,摸摸頭!
“不摸!彼﹂_他的手,背起背包,拿了拐杖準(zhǔn)備站起來。
他手忙腳亂地扶她,再趕緊扎好頭巾。他這顆“光頭”仍是雨潔專用,不能隨便曝光的。
“還是我背你下去?先去幫你買一塊面包?”
“我自己走!彼龘纬龉照,慢慢挪了一步。
張奇廷抓抓頭,他不要她不開心,也不要她郁悶,即使她常說她是墻角的一株小蘑菇,他也要讓她曬到充足的陽光,快樂地長大。
“雨潔,我愛你!彼苯幼ニ綉驯Ю铮笞於律纤男∽。
又來了!鄭雨潔閉上眼,盡力去體會他這三個字的意義。
講“我愛你”太容易,要陪在身邊一起念書、玩樂也很容易,有沒有一種信賴的感覺,可以讓她掌握得長長久久?
“唔......不要......”她掙開他的熱吻。
“好吧!睆埰嫱㈨樦囊馑,輕輕在她頰邊一吻。
他是選錯時間親熱了,既然想跟她在一起,多少也要了解她的脾性吧。
這是不是兩個姊夫常常唉嘆的:女人的脾氣,晴時多云偶陣雨?
他幫她撐好拐杖,守在她身邊看她前行,雙手張開,預(yù)防她突然跌倒。
“你當(dāng)初受傷,也是這樣走路吧?”她忽然轉(zhuǎn)頭問他。
“我很嚴(yán)重,動脈出血,大腿骨頭穿刺,里面又碎成好幾塊,整條腿差點報廢,躺了三個月才爬起來學(xué)走路,我不像你,才一天就下床蹦蹦跳了!
“那你頂多休學(xué)一年,也不至于休到兩年吧?”這一直是她的疑問。
“生病!
“生什么。俊
“身體不好嘛!
鄭雨潔終于明白心中那份不安的感覺了。大黑熊的生命曾經(jīng)消失兩年,他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她的疑問──難不成那兩年他失去記憶,什么都不記得了?
她不在意他失憶與否,或者有什么碰到冷水就酸的后遺癥,她只是想完完整整地了解大黑熊。
“你老是不去學(xué)開車,就是被那場車禍嚇到了?”她試著問。
“現(xiàn)在公車、捷運、火車、飛機那么方便了,也不一定要自己開車。再說,買車養(yǎng)車得花一大筆錢呢!睆埰嫱⒑芸斓卣f。
“我又沒要你買車,只是拿個駕照,也算是一般的生活技能嘛,我上大學(xué)那年的暑假就去學(xué)了!
“你拿到駕照,還不是沒上路?”他笑著拍拍她的頭。
“那是我爸爸不讓我開他的車,可以后我還是得自己開車,總不成都讓我載你吧?”
“樓梯到了,我背你!彼紫氯ィミ^拐杖,把她攬到背上。
“你好像不喜歡談開車的話題?”她在他脖子吹了一口氣。
“雨潔,不要說這個,好不好?”
下樓的腳步聲變得沉重異常,一步一步往下踏,她的心也跟著下墜。
她不要只跟大黑熊嘻嘻哈哈,她也要知道他的內(nèi)心世界,這才能算是真正交心的談戀愛。
他什么都不跟她說,她還談什么戀愛!
“放我下來!
一到一樓,她立刻掙扎下地,抓過拐杖,自顧自地往前走。
張奇廷知道自己惹她生氣了,嘴里想說些話,可是心里卻堵著一塊大石頭。他怕說出休學(xué)兩年的過去,她會離開他......
兩人難得默默無語,慢慢走到了校門口。
一部JAGUAR正好駛來,楊秋蘭探出前座車窗,用力搖手,“雨潔,蜻蜓,吃飽了嗎?”
怎么又是這部JAGUAR?!鄭雨潔瞪住重新鈑金烤漆得發(fā)亮的車身。
楊秋蘭笑說:“趁著公司中午午休,我逮到一個免費司機,叫他送我們到醫(yī)院去。放心,他現(xiàn)在時速四十以下,手機暫時讓我保管了。”
李偉誠陪著笑臉下車,縱使他十分心疼付出道義賠償?shù)囊蝗f元,但為了巴結(jié)上級主管的女兒,他還是得勤快一點。
“雨潔小姐,請坐,我?guī)湍隳霉照!彼蜷_了后面車門。
張奇廷大手一擋,不讓“兇手”獻(xiàn)殷勤。開玩笑!想追他的雨潔?
“雨潔,你等一下,我去幫你帶個便當(dāng)?”他拉了她的手指頭。
“你們還沒吃飯?”楊秋蘭轉(zhuǎn)頭問。
“媽,待會兒到醫(yī)院再買東西吃就好。”
“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睆埰嫱⒁蚕霐D進(jìn)JAGUAR。
“有媽媽陪我,你下午有體育課,不用你來。”鄭雨潔聲音悶悶的,伸手去拉車門。
“喔,那我晚上打電話給你!
望著JAGUAR離去,張奇廷感到有些失落,那忽隆忽隆的引擎聲沖進(jìn)他的耳膜,讓他有了片刻的暈眩。
秋風(fēng)吹來,他忽然覺得有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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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九點多,鄭雨潔洗完澡,慢慢摸回房間。
拿了兩個月的拐杖,醫(yī)生終于宣布解脫了,只要短期內(nèi)不做劇烈運動,其他生活起居都可以恢復(fù)正常。
也許是心理作用,她還是不敢太用力走路。
回到房間,她從抽屜拿出一大疊厚厚的紙。
她已經(jīng)照第一次退稿的編輯意見重新修稿了,沒想到還是原封不動的退回來,這次仍說床戲不夠激烈,最好再加點男生虐待女生的戲份......
唉!她已經(jīng)挖空心思,參考各家作品寫一場她自認(rèn)為火辣辣的床戲了,難道真的要找大黑熊來實戰(zhàn)一遍,她才寫得出來嗎?
心情真不好!雖說還在為大黑熊“遺失的兩年”生悶氣,但等不到他的電話,聽不到他那高亢爽朗的笑聲,更悶?zāi)模?br />
門鈐突然叫了起來,兩短一長,標(biāo)準(zhǔn)的大黑熊按法。
她心頭一跳,忘了避免劇烈運動的告知,三步并成兩步跑了出去。
“這么晚了,他來干什么?”鄭大升坐在客廳沙發(fā)看談話性節(jié)目,早已習(xí)慣那塊不請自來的大黑炭,連線視也沒從電視螢?zāi)灰崎_。
“這叫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睏钋锾m靠在沙發(fā)涂指甲油,忙說:“雨潔,別跑啊,媽媽來開門......”
“媽,不用了。”鄭雨潔已經(jīng)打開紗門出去。
才打開小院子的大門,就看到他站在門口,雙手推著一部腳踏車。
“咦?怎么是你?小心......”他緊張地伸出手,想要護(hù)住她。
“醫(yī)生說我可以走路了!
她的話像是電燈開關(guān),啪地一聲,點亮他身處的黑洞,失速墜落的感覺瞬間消失,他正好端端地腳踏實地。
“真的?!”張奇廷愣了一下,表情由緊張轉(zhuǎn)為欣喜,咧開一個大笑容,趕忙來個擁抱當(dāng)作見面禮。
“討厭!”她推開他,他老是愛在大門口上演輔導(dǎo)級的動作,也不知道鄰居怎么笑話她了。
“我被你討厭得很麻木了!睆埰嫱⒕蛺劭此泥阶炷,其實都不是真的生氣,是小小的跟他賭氣吧,趕快先親一個再說。
啵!啵!親一個不過癮,又捧了臉,對準(zhǔn)嘴唇再親一個。
“討厭!討厭!討厭!”氣死了,她雙手捶他,扣二十分!
“別討厭我了,你看這臺腳踏車好不好?”
“哪來的腳踏車?送我這么破的腳踏車?”
“才不是送你,是我要騎的,下午我去?倕^(qū)的車棚買來的,我還特地買這種前面有橫杠的。”他拍拍那條看起來有點生銹的橫杠,笑咪咪地說:“這樣你才可以當(dāng)我的香車美人!
“你有沒有搞錯?人家的是轎車、跑車,你用腳踏車載我?”
“我是原始人,還沒進(jìn)化到那種程度嘛。”張奇廷抓抓頭巾,今晚他又換了那條她最愛的小熊維尼釀蜂蜜的巾子,鬢邊新生的短發(fā)隱隱若現(xiàn)。
“我看你是猿人,用兩手兩腳在地上爬好了。”
“不不,我大概是山頂洞人的程度,已經(jīng)直立起來用腳走路了,還可以背一個女山頂洞人到處亂逛。”
“你自己回去躲到山洞當(dāng)山頂洞人,永遠(yuǎn)不要接觸這個文明世界!”鄭雨潔氣呼呼地說著,又想起他不愿學(xué)開車的事情。
張奇廷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不能再嘻皮笑臉下去,有些事情,他總得讓她、也讓自己理解。
“雨潔,你真的很在意同學(xué)們會開車,可以載著女朋友上下學(xué)嗎?”
“我那么勢利眼嗎?”她瞪住他,她只不過要他拿張駕照而已!
“你當(dāng)然不勢利眠了。”他微笑摟住她,“不然怎么會喜歡我這個不是很英俊稍傻、家里不怎么有錢、功課也不好、又喜歡搞怪的大黑熊?”
“知道自己的缺點就好!彼蛔杂X地偎進(jìn)他溫?zé)岬男靥,雙手仍很矜持地不去抱他,“請你記住,我現(xiàn)在只喜歡你三十分!
“唉!退步了?”他心中一嘆,怎么自己永遠(yuǎn)達(dá)不到她一百分的標(biāo)準(zhǔn)?
看來自己再不努力些,說不定他就沒機會抱她暖暖的小身子了。
“雨潔,我以后不準(zhǔn)你搭別人的車子,他們開快車,我不放心!
“搭順風(fēng)車也不行嗎?”
“不行,你可以CALL我,我會去接你。”他很認(rèn)真地看她。
“接我去搭公車?搭捷運?還是公車捷運都收班了,你用你的十一路背我回家?”她就知道他空口說白話。
“我要學(xué)會開車,做一個優(yōu)良駕駛,我會保護(hù)你,讓你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車,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
明明是很老掉牙的交通安全口號,怎么她聽起來就很溫馨,像是在跟她承諾什么誓言似的,比“我愛你”三個字還令人感動?
因為他在意她,所以他會保護(hù)她,讓她出入平安,永保安康。
她不禁有些慚愧了。她今天老是發(fā)脾氣,他也不怕被罵、被念,不斷安撫她,她卻是因為心情不好,忽略了他的用心。
“其實,我也不一定要你會開車,有空再去學(xué)......”她囁嚅著。
“你現(xiàn)在要我學(xué),我還學(xué)不來哩!”張奇廷咧開笑臉,親吻她好像有點不安的眼睛,“我對車子有抗拒感,所以我得從腳踏車慢慢演化。”
“呃?”她眨眨眼,這是哪門子的進(jìn)化論?
“我本來是想牽小孩子騎的三輪車,怕被我的體重壓壞,這才去買腳踏車;等我會騎腳踏車了,再來學(xué)騎機車,然后學(xué)開車,說不定還可以繼續(xù)往上面學(xué),開火車?yán),開飛機啦......”
“等等!你不會騎腳踏車?”她是城市小孩都會騎了,他未免太離譜了吧?
“小時候會,后來就不會了!
“為什么?”
為什么?張奇廷低下頭,轉(zhuǎn)身摸摸腳踏車的車把。
他從來不問自己為什么,因為答案會讓他承受不住。
“我再慢慢跟你說,好嗎?”他握住她的手,企圖尋求支撐。
她看到他突然變得黯然的眼神,好怕他又要哭得肝腸寸斷,心里一緊,忙用力握住他的大掌。
打從她受傷以來,即使他變得有些奇怪,但他這么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她怎能不將心比心,試圖了解他的心情呢?
“奇廷,我不問你了!彼帜竽笏窈竦氖终啤
他將她握得更牢,這就是和她相處的感覺──雖然偶爾她會鬧點小姐脾氣,也老是說不愛他,但她總能在最適當(dāng)?shù)臅r刻,給予他最溫柔的安慰。
管她愛不愛他,他是千真萬確愛定她了,誰敢搶走她,他就跟誰拚命。
什么感動的話都不用說,以行動證明一切。
他心滿意足地吻她,柔嫩的臉,軟軟的鼻頭,再探開她的唇瓣,尋找那總是故意逃走的小舌,輕觸一下,再來個欲擒故縱,讓她情不自禁地跟著他的引導(dǎo),迷迷糊糊地吻了下去。
多虧了她會寫浪漫小說,其實她比他還會吻呢。剛開始約會時,他只是笨拙地把大舌頭放進(jìn)她嘴里,還是她來挑動他,他才懂得熱吻的甜蜜滋味呢。
嗯~~不知道跟她做的話,又會是什么天雷勾動地火的感覺?
“哎喲──”鳴,舌頭被她咬了一下。
“你剛才亂摸什么?”鄭雨潔拍開他的大熊掌,瞪他一眼。
“我?”張奇廷看著自己的手掌,很無辜地說:“我什么都沒摸到!”
什么都沒摸到?!這么小看她?!她的胸部被他捏得有點疼呢!真是得寸進(jìn)尺、得意忘形,改不了男人天生的好色本性......不過,好像還滿舒服的。
她氣嘟嘟地噘了嘴,不是氣他的咸豬手,而是氣自己又在發(fā)春夢。
“好啦、好啦,有摸到!彼χ鴵ё∷难笆莾蓤F小小的包子......”
“什么小小的?”她抬高聲音。
“啊,不小不小!大得讓我一手難以掌握!彼室鈴堥_大手在她眼前一晃。
“大色狼!”她扳開他的手,走到腳踏車旁邊,試了一下煞車把手,問說:“你從學(xué)校騎過來的?”
“我一路牽過來的!
“什么?你用走的?走多久?”她家和學(xué)校距離不近呀。
“好像五點開始走的。”他看到她瞧著他的肚子,忙解釋說:“我路上吃掉五個面包,喝完兩瓶礦泉水,在三個加油站的廁所留下紀(jì)念品......”
“誰叫你說這么多!”她掩住鼻子,好像真的聞到味道,“你想學(xué)騎腳踏車,放在宿舍就好了,干嘛發(fā)神經(jīng)病一路牽來我家?要我當(dāng)腳踏車管理員嗎?我可是要向你收租金的!
“你家有個小院子,借放一下嘛,我是想讓你陪著我練習(xí)!
“在學(xué)校我也可以陪你練!
“不好意思啦,都大學(xué)生了,才在學(xué)騎腳踏車,我怕同學(xué)笑我!
“你這個厚臉皮的大個兒,不是天不怕地不怕,還怕同學(xué)笑?”
張奇廷低下頭,輕輕撫摸腳踏車座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鄭雨潔只是按住他的手背,也不再追問,讓他去沉淀他的思緒。
“我來騎看看吧。”過了一會兒,他好像回神過來。
“其實你腳長,應(yīng)該很好學(xué)會的!
“我本來就會騎了。”他說著便跨過腳踏車后輪,兩只大腳撐在地面上,穩(wěn)當(dāng)?shù)刈,“我以前還會放手騎,表演特技哩!”
“口說無憑,騎來給我看。”
“出發(fā)嘍!”
他兩手抓住把手,左腳撐在地上,右腳踩上踏板,一副蓄勢待發(fā)的模樣。
“怎么不動?要我鳴槍嗎?”她發(fā)出疑問。
他手臂肌肉繃得很緊,左腳也是死踩在地,右腳始終踏不出去。
從他受傷后,他就再也沒騎過腳踏車了,家里那部嶄新的變速腳踏車蒙上灰塵,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說二姊夫用油擦干凈,找塊帆布蓋起來,不曉得收到哪個他看不到的地方了。
只因為他看到腳踏車,就會不由自主地流淚。
爸爸牽回腳踏車的那天,他簡直高興得快飛上天了。他想要一部變速腳踏車很久了,爸爸雖然疼他,卻不是“有求必應(yīng)”的溺愛型父親,直到他考上第一志愿高中,爸爸終于實現(xiàn)他的愿望。
“阿廷,上高中了,很好!很好!以后要自己騎車上學(xué)了!
爸爸開心的聲音猶在耳畔,那拍在他肩膀的手掌也仍然溫?zé)嵊辛Α?br />
時光一跳,一眨眼,他已經(jīng)是個大三學(xué)生了。
即使這部拼裝的舊腳踏車不是爸爸買給他的那部,但他一踏上腳踏車,就會想到爸爸期許的笑容,想到黃昏的山谷,想到按著額頭的爸爸......
他踏不出去,他早就告訴自己不能再哭的,但淚水還是悄然滑下。
“奇廷?!”
鄭雨潔見他躊躇老半天,最后竟然流下淚,不覺心頭揪了一下。
到底那是怎樣的一場車禍,老讓這個笑呵呵的大黑熊變成憂郁小男孩?
原來他怕同學(xué)笑,不是笑不會騎車,而是笑他會哭吧?
她主動偎進(jìn)他的懷抱,輕輕摟著他的腰,以額頂在他下巴磨蹭著。
“大黑熊乖乖,不想騎就不要騎了,我?guī)湍惆涯_踏車牽進(jìn)院子里。”
“謝謝!
“把眼淚擦干!彼p露微笑,舉起手掌在他臉上抹著,“待會兒進(jìn)去跟我爸媽打聲招呼,可別讓我爸看到你哭,不然等你回去,他又跟我媽念個不停。”
“大叔念什么?”他吸吸鼻子,抓著她軟綿綿的手心當(dāng)熱毛巾,在他的大臉到處亂擦。
“他說你呀,都二十幾歲了,還那么愛哭,不像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擔(dān)當(dāng)重任,說不定以后嬰仔得驚罵罵號,當(dāng)爸爸的也在旁邊跟著大哭,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啦,你自己去想像!
“咦?”他睜大眼睛,“我當(dāng)爸爸,那媽媽是誰?”
“我怎么知道你孩子的娘是誰?!”她嘟了嘴。
“唉──”看來為了搏得大叔的青睞,他要更加努力了。
“嘆什么氣?”她伸長手去摸摸他的大頭,以示安撫,順便在他頭巾上面抹掉滿手的眼淚和口水,笑說:“肚子餓了心情就不好,我待會兒帶你去吃宵夜,前面街口那家鴨肉扁不錯吃喔!
“嘿──”
他用手背抹掉最后的淚痕,下了腳踏車,讓她推進(jìn)院子。
涼爽的秋風(fēng)吹呀吹,路燈為夜歸的人們照亮回家的方向,難得清朗的夜空閃爍兩、三顆小星星,笑嘻嘻地點亮城市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