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結束了訂婚儀式,累了一晚的李熙終于得以卸下一身的裝束,梳洗休息。坐在椅子上,閉上眼,頸項靠在椅背厶,整個頭向后仰……疑問再度浮上心頭。當時發生什么事,車子會跌下山崖?她想知道……
她感覺織田廣之從浴室出來后,彎身在她上方吹著氣,聞著他剛沐浴完的清爽氣息,再多聽幾聲他夜夜在她耳邊的溫柔耳語,讓她很容易不一會兒又要睡著,F在容易入眠,似在補償過去的被惡夢折磨。但是她腦海中的疑問在她還未被催眠前
即浮出來阻止她失去意識。
豁然睜眼,她有更重要的事……
「廣之,為什么小曦是晨曦的曦而不是我現在的名字李熙的熙?」
「你是母親痛了一夜,終于在晨曦中出生的,所以你父親才取名織田曦。剛出生的你好有精神,睜著大眼看人,紅紅粉粉的臉在晨光中閃閃發亮,小時候的小曦也總是給身邊的人帶來陽光,愛笑得不得了。」織田廣之一臉甜蜜地回憶著。
李熙沉默不語。是嗎?難怪織田曦總是笑得天真無邪,她是日出時出生的天之驕女,有何煩惱,永遠不知道人世間的黑暗……
「沒睡著,醒了?該不會真的是在等我!箍椞飶V之笑著,臉停在她上方。
「廣之,如果就這樣嫁給你……我心中的疑問會消除嗎?」伸手撫著他的臉
「小曦,我求你不要逼自己再去想,當年的事不是你的錯!箍椞飶V之走到她對面,蹲下身來跟她說,雙手將她整個人困在椅中。
「廣之,不行,是我選擇知道真相,我要承擔真相的后果。義父為我好,煞費苦心隱瞞那么久,怕我再頭痛;可是我千方百計去把它挖出來,也想找回過去那個快樂的織田曦!箿I不止,心還是痛,真相到底是什么……
「小曦,不要離開我,你要上哪找答案?你答應我的……別再讓我等好嗎?」織田廣之不依,他怎么可以再讓她離開!
「我要離開,可是不是離開廣之你啊!廣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去找回自己。現在你愛的不是織田曦啊,現在你愛著的李熙只?椞镪刈詈诎档哪且幻妫侵皇且话氲目椞镪。廣之,讓我去找回完整的自己,讓我把完整的織田曦還你。答應我好嗎?」喃喃細語的懇求,句句是不舍的求去。
「小曦,你不愛爺爺嗎?不愛我嗎?不論你是李熙或織田曦,我一樣愛你,自始至終不會改變。我寧愿你永遠想不起來,我不在乎,只要能與你相守到老。」將她收納入懷里,她的淚不止……她的淚是否滴進他的心?為何他的心寒涼似冰,痛如刀割……
「廣之,我求你,再包容我一次,再讓我任性一次。我若不去找回真相,那疑問會一點一滴擴大,會漸漸吃掉我的心。〈饝液脝?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努力,絕不辜負你……好嗎?」環上他的腰,送上她溫潤的唇,淚還是止不住。
「好,我會等你……」只來得及吐出這些話,加深這個吻,火熱的欲望蔓延,淹沒兩具軀體。
夜深人靜影幢幢,兩影交融為一體。軀體相容,靈魂相纏,她的淚始終不停。
清晨天還未透亮,站在廊前,又是雪。滿天雪花紛飛是在為她餞行嗎?回頭望一眼織田家,她走了……
☆ ☆ ☆
織田廣之在訂婚夜隔天中午醒來,李熙早已不知去向。他慢慢回想昨夜的事,不安的恐懼漸漸成真,小曦還是走了!前前后后找遍,記憶中輕允的話語如在夢中,他怎么會那么糊涂中了小曦的計!昨夜她溫柔的聲音、傷心的淚,滴在他的肩脖,還是這樣真實。醒來時她已無蹤影……
靜下心來細想,十多年都等了,又有什么是他不能等的?那怕要再等一個傷心,又有何懼?他相信他的小曦,如果她承諾了,必會實現,他對她有信心,他相信她可以找回她要的自己。她答應過他,不會離開他的;她只是去散心,一定會回來他身邊的……看著手上的戒指,所有的不安一掃而空。
之后,他離開日本,又回到臺灣,回到他和小曦當初住的公寓里。這里有他和
小曦相戀時的甜蜜點滴,睡在他們以前相擁而眠的床上,等待她的心不再焦躁不安。
他在這個屋子里,呼吸她所留下的氣息,靠著和她一起生活的片段,過了一天又一天。晚上坐在小曦常坐的電腦前,想著以前深夜她會坐在這張椅上,調皮地用布萊特和他玩笑。他以前寫給她的電子信件,她都一一留在電腦里。常常,深夜時分,只是一封封翻著那不算情書的討論信件。早上起床,想著她賴床的可愛模樣,他會覺得小曦并沒有離他很遠,于是他又會精神百倍,準備去上班。
每天傍晚,趕在日落前蹺班回來,散步到河堤上,吹風看斜陽日落,看三三兩兩的人影或冷冷清清的小路。原來,當初小曦一個人坐在房里椅上看落日的感覺,竟是如此孤寂;原來她把臉埋進膝上只是不舍日光終要散盡,只是不愿面對黑夜來前的凄涼,守著最后一片日光,散落地上……原來有她陪伴的日落和沒有她陪伴的日落,景致竟會相差這么多,甜蜜的感覺被凄涼落寞所取代……
后來,或許是想念小曦的移情作用,或許是日子也還有空閑,他就三不五時去找冷基強閑扯淡。不談小曦時,也談一些有的沒的。冷基強和小曦一樣不是多話的人,大多時候他只是應個聲音表示他還在聽。冷基強也真的被他煩死了,但也不再常給他壞臉色看,當然冷基強的改變要歸功于克麗兒。
這一天早上,他又跑去找冷基強,長腿交叉坐在他會客用的舒服沙發上,等冷基強開口。
「你怎么又來了?雖然克麗兒很歡迎你,可是你也不要常常沒事晃到我這來,織田廣之先生!估浠鶑娎淅涞亻_口,巴不得織田廣之早點滾蛋。
「你怎么了?臉色這么冷,今天沒看見克麗兒,你把人家藏哪去了?」冷基強的冷臉對他是沒用的,他回給他一個笑。
「你老婆不見大半年了,你不去找,一直往我這跑,不會以為是我私藏小熙吧?」又是冷冷的口氣,很懷疑織田廣之最近半年的動機,他自己也還在找小熙呢。
「小曦的個性你應該很清楚,她想回來時就會來找我。不想回來,就算逼她回來也沒用!菇裉炖浠鶑婋m然心情不佳,可是多少還會理他。
「你就這么篤定地等她?」不敢相信,織田廣之是傻了還是有問題,準老婆說什么要去散心,一散大半年過去了。難怪小熙愛他,他真的很了解小熙。當初他用盡手段,小熙是回來了,卻跟他保持最遠的距離。當初的失敗,現在他心服口服。
「是啊!所以我才常來你這閑晃,看能不能多看看美女克麗兒,好彌補對小曦的思念,你怪不怪我當初在公寓前沖動地打你?」跟他開個玩笑,提起以前的糗事,希望化解彼此的心結。
「早忘了那件事了。當初也只是想證實小熙對我的感覺,是我不該故意吻她。不過你也沒占到便宜,還不是跟我一樣掛彩。就算現在小曦不在,你也少瞄克麗兒一眼,別打克麗兒的主意。」知道織田廣之是在開他玩笑,但他就是不爽。克麗兒又不是辦公室里美麗的洋娃娃,可以讓人隨便看的嗎?
「跟你開個玩笑嘛!這么小氣。冷大少,我不跟你閑扯了,要走了,你可以不用祭出逐客令啦!」笑著面對他冷淡的表情,此時的冷基強竟然出乎意料地露出微笑跟他說:
「你好好加油,小熙不會讓你等太久的,準妹婿!」
兩個男人一直以來的敵對關系因著這一句話終于化解!織田廣之笑了,冷基強并不是完全的冷血。或許他和小曦結婚之后,他和冷基強的關系會更好,他知道冷基強其實也很在乎小曦……
☆ ☆ ☆
山城小鎮總是多霧,山嵐常;\罩山頭,氤氳繚繞,飄飄渺渺的意境不像仙境,卻添加幾許小鎮的神秘。因為這樣的天候,加上早期廢棄的金礦坑,繁華散去后留下的廢墟,因符合一部電影的取景,前幾年為小鎮帶來無數商機。電影一拍,成了國際知名的得獎片,小鎮也因此聲名大噪。
「小熙,要去散步啦?」小鎮上小店和藹有人情味的老伯傳來招呼聲。她來了一個禮拜,老伯已認得她。小店老伯喜歡和她攀談,買東西時總是充滿人情味地要多送她一些或算便宜些。原本想告訴老伯,她并不缺錢,也不在乎那點小錢,但是老伯的盈盈笑意,嘴上總是叨念著說:
「女孩家出門在外都要用錢,省一點好。你來這兒一定有心事,想開了再回去喔!估喜欠蓐P心每每令她動容不已……想起自己以前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李熙明白自己變了。
離開廣之已經半年,他好嗎?半夜從惡夢中驚醒時,找不到他溫暖的懷抱,總是要獨坐至天明。半年來四處飄蕩,白天精神好時寫寫程式,精神差時,入夜后藉著惡夢殘留的片段和過往的認知開始推敲,拼湊出真相。
隨著惡夢的片段增加,記憶也越湊越齊,被父母親拋棄的傷痛在深夜中逐漸加深,狠狠的,像一根尖刺般刺戳她的心。最后一片殘骸拼上后,她終于明白了當時的情景。
該是回去的時候了……廣之,希望你不會覺得太晚。一直都是你,支撐著織田曦的,一直只是你……
當年七歲的她被父親抱走,跟著同母親被盛怒的父親塞進車里,父親迅速開車上路,車速極快,她在車里嚇得尖叫,母親一直回過頭來安撫她。父親大聲斥責母
親是不是要帶著他們的女兒跟著后面追來的初戀男人走,母親傷心又氣憤地說,她從沒愛過別的男人,而父親竟然可以為了他們織田家的子嗣去娶小老婆……父母親各說各的,越吵越兇,父親一直以為母親這次是鐵了心要離開他……他不肯……車子里的她看見父母親吵到已經失去理智……高速的車子……不知不覺已失控……母親回過頭來……露出一個凄絕的微笑,用盡全身力氣,抱起她,用力往外面看得到草的小平臺一丟……被驚嚇的時間沒超過五秒……她最后只聽到車子跌落山崖的碰撞聲,然后再無意識……
選擇遺忘的織田曦長久以來一直是矛盾的,舍不得廣之、排斥織田家,兩者在內心深處隱隱爭斗、相互拔河,始終無法分出勝負。
直到遇見廣之,舍不得遺忘的溫柔聲音,在七歲小女孩的心中持續發酵醞釀,終于略略喚醒不愿醒來的織田曦。冰封的李熙融化了,朗朗而笑的、天真的、可愛的織田曦在身體的深處漸漸清醒,只為了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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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日落來得晚,許久才緩緩有將沉的跡象。迎著微風,也還不覺悶熱,廣之習慣性地回頭看一眼以前小曦最喜歡的那個角落,赫然發現,最思念的人兒竟真的就這樣真實地站在那兒!
他眼光定住,腳步久久不曾移動,生怕這一動,恍如隔世的思念影像便要消失!落日霞光折射出來的海市蜃樓吧?但那身影卻越靠越近,他切切思念的小曦就在眼前。真的是他日夜盼望的小曦呀!
「你終于回來了……」再也不想讓她飛走,他要緊緊抱住她……溫暖的體溫讓他漸漸安心,她是真的回到他身邊了。
「廣之,我已經找回織田曦了,也找到真相了!顾箔h上他的腰,用身體告訴他,她也想念他。
「小曦,別說!顾幌牒煤酶惺苓@份恍如地久天長的真實幸福。
這一刻,盡在不言中……
李熙離開山城小鎮后,想了很久,是要直接回日本還是去找哥哥和克麗兒?雙手插在衣袋里,摸到一串鑰匙,她突然想回去看看她和廣之曾經生活過的公寓。以為沒人住,屋子會積滿塵埃,打開門,里面居然還是干凈得如同他們在一起時?蛷d里那只漂亮的琉璃花瓶里競還插上以前廣之每天帶回來的白玫瑰,花很新鮮,還沾有露珠,顯然是剛插上不久。淚在眼眶中打轉,這個男人還是比她浪漫。
兜了一圈,他不在里頭,她決定去看看他們曾經一起看過的河堤落日。當她站在以前最喜歡的角落時,她就發現離她不遠處的高大身影,不想驚動他,只是站在遠遠的,看著他落寞的背影。這一刻,她也想告訴他,那句他曾經跟她說過的話我——愿意永遠陪你看盡每一分日落。沒想到,此刻他會回頭,愛到深處,靈魂可以相依,心意也可以相通嗎?不然,怎會如此湊巧……
一輪火紅終于落下地平線,相擁的影子幾乎要變成化石。許久許久,兩個人才分開,相互注視微笑,大手牽著小手,五指交纏,戒指上的寶石閃著光,一起散步回他們的公寓。
這一刻,或許就叫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