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連呼吸都變得不再透明。
來到頂樓的倪雅喻,吸了吸鼻子,小嘴呼出白色霧氣煨暖冰涼的雙手。
她坐在離韓翼三公尺遠(yuǎn)的地方,偷偷打量他。
“好冷喔……呼。”半夜跑到這里喝酒,他不冷嗎?
韓翼默不吭聲,似乎想將她當(dāng)成透明人。
“你手中拿的是項鏈吧?你的嗎?”她看見垂落在他手掌外泛舊的紅色結(jié)繩。
聞言,韓翼收起項鏈,依然默默仰頭灌酒。
倪雅喻聳聳肩,對他的冷漠不以為意,搓了搓發(fā)冷的雙手。
“喝酒應(yīng)該可以暖暖身體。”
“啵!”一聲,她打開酒瓶,啜了一小口。
“嘶……好辣!”她倒抽一口氣,感覺體內(nèi)有一把火瞬間從喉嚨延燒到胃里,拚命用手X著半吐的粉舌。
笨蛋!
這女人果然又笨又丑!這是韓翼唯一的感想。
靜謐的城市,或許也因寒冷而沉沉睡著,光害少了許多,甚至能看到天際間幾顆星子,隱隱約約閃爍淡淡光芒。
“沒想到城市里能看得到星星!焙碇械臒隣C退去后,倪雅喻仰頭靜靜欣賞。
“慈音夜晚的天空,也看得到星星,而且有很多很多……多到數(shù)不完,連銀河都看得到喔。你看過銀河嗎?”她轉(zhuǎn)頭問他,得到的依然是他的沉默,她撇撇嘴,仰頭繼續(xù)說著。
“每當(dāng)慈音里的小孩子有不愉快的事情,云姨都會和我們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她告訴我們,天上的星星是天使的眼睛,天使很容易就能看到地上的小孩乖不乖、用不用功,只要努力做個好孩子,天使就會幫他實現(xiàn)愿望,他有多努力,天使就會有多努力。”
“你在說夢話嗎?我不想聽!表n翼狠狠灌了一口烈酒,終于開口。
“你不相信?”
“騙小孩的事,我何必信!彼吹降闹挥鞋F(xiàn)實。
“我相信,云姨也這樣相信,所以她很努力保護慈音,更希望能藉育幼院找到她失散多年的兒子。”
“幼稚!”韓翼冷哼。成立育幼院和找兒子,根本是兩回事。
“韓翼,難道你的心,曾在育幼院里受傷?”
今晚在西餐廳上班時,她想了很多,包括從他們認(rèn)識至今的交談、以及X保全其它成員說過的話,所能想到的,就只有這個結(jié)論。面對他,有了另一種視角,懼意、怨懟也一掃而空,剩下的是充滿酸楚的心疼。
她在想,他的敵意,是否因此而起?
“我怎樣都不關(guān)你的事!你以為你是誰,‘張老師熱線’義工?明明全身上下找不到可以看的優(yōu)點,少自以為是了!”
“你為X保全做事,所以我相信你是個好人!敝皇钦f話苛刻了點。
“在這里工作能得到極高的待遇與名譽,我是貪心的惡人,心地遠(yuǎn)比你能想象的還要丑陋可怕,不是什么善心人士!
傷口或許能愈合,但留下來的疤痕卻是丑陋不堪的!
“你是好人。”倪雅喻堅決。不然,不可能出手救她。
這丑女是鸚鵡轉(zhuǎn)世嗎?!
“你還學(xué)不乖?”韓翼看著她,黑瞳中隱隱燃燒慍火。
“什么意思?”
他逼近她,黑眸深處的慍火漸漸轉(zhuǎn)為欲火!耙股苊溃枪怆y得燦爛,天氣又冷,兩個人抱在一起,鐵定很溫暖!
“不要開玩笑,我很正經(jīng)在跟你說話!彼渖鞯赝赃吪惨还摺
“只要你肯當(dāng)我的女人,陪我玩玩,我就接受你的委托;委托結(jié)束后,一拍兩散,你滾出我的視線,別再找我麻煩!彼_出條件,灼灼如炬的目光直鎖住她。
被他看得不自在,倪雅喻起身,不想再多留。
“你喝醉了,而且你的老板早就接了委托,指名由你完成。我上樓來陪你喝酒的用意,就是希望你能擺脫自己的心結(jié),不要耽誤工作。”
他來到她面前。“你想,我的老板會聽我的說辭,還是相信一個八輩子也碰不在一起的陌生人——你?”
“你威脅我?”
“誰叫你笨得學(xué)不乖。”
“我也說過我不會放棄的!彼龍远ɑ赝,也學(xué)他狠狠灌一口酒,以示決心。
倪雅喻不熟悉酒精的喉嚨,根本禁不起烈酒的折磨,只能扭曲著小臉猛咳,小臉嗆得紅通通。
韓翼唇角微勾,笑意未達眼底。她纖瘦的身軀里流著倔強的血液,只可惜,她的倔強對他們彼此來說,都是麻煩!
“你笑什么?”眼前逐漸變得模糊,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取笑她,倪雅喻不禁甩甩愈顯昏沉的腦袋瓜。
“笑你蠢!
突然,他只手定住她的后腦,刻畫了冷峻線條的堅毅臉龐瞬間俯下,溫?zé)岬谋〈皆鷮崒嵏沧∷燥@冰涼的小嘴。
他霸道地輾轉(zhuǎn)吸吮她口中殘余的酒香,以齒嚼咬她的唇瓣,甚至在發(fā)覺她的抗拒時,另一只粗實鐵臂攬住她的纖腰,緊緊將她壓向他,兩人之間不留一絲空隙。
火苗,就在男女肢體的摩擦間,轉(zhuǎn)瞬被點燃。
“唔……”掙扎不得的倪雅喻感覺到,有種比烈酒還強的熱度,迅速竄燒至四肢百骸,熨燙著她的神經(jīng)末梢──
痛苦,卻又溫暖得能抵御所有寒風(fēng)。
漸漸地,愈來愈熱……
漸漸地,奪走她所有力氣和知覺。
倪雅喻過熱的體溫及無力的雙腿,讓韓翼猛地抬頭,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手上的勁道也跟著斂下。
“該死,你在發(fā)燒!”
最后,他接住她軟癱的嬌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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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分鐘前,她在哪里?”
坐在床沿的項初衍放下聽診器,將昏睡人兒身上的棉被重新蓋妥,半瞇著眼問站在床邊、神色陰郁的男人。
“頂樓!表n翼冷冷回答。
“做什么?”
“喝酒。”
“一個人?”
韓翼沉默了五秒。
“還有我。”干嘛搞得像問訊一樣!
“只喝酒?”項初衍曖昧的眼神擺明了在問:有沒有穿衣服?
韓翼瞪了他一眼,拒絕回答。
項初衍沒好氣地瞟了韓翼一眼,懶洋洋地收拾醫(yī)療用具。
室外溫度不到十度的三更半夜,不會喝酒的人竟然在頂樓吹風(fēng)喝酒,倪雅喻又不是無敵鐵金剛,已經(jīng)感冒的身體不發(fā)燒才怪!
而他,凌晨兩點半在家睡覺被緊急呼叫器吵醒,驅(qū)車沖回公司,還快被韓翼殺人的眼光瞪出兩個洞,何苦來哉?幸虧他是醫(yī)生,早就練就隨時入睡、隨時應(yīng)付狀況的能力,否則,“夜不閉戶”會死人的!
“情況怎樣?”韓翼按捺不住,換成他問。
“她本來就感冒了,半夜吹風(fēng)加重了她的癥狀,才引起發(fā)燒,醒來后吃個藥、多休息就沒事了。還有,最好有人留在這里照顧她,以防突發(fā)狀況!表棾跹芏撝
“什么突發(fā)狀況?”
“感冒加上喝酒,她也許會吐。”項初衍看出韓翼眼中清楚告訴他的訊息──“這算什么突發(fā)狀況”,于是補充:“她很虛弱,不可能獨力爬到浴室。而這里,剛好是你的休息室!
翻得再白話一點,要是倪雅喻吐得一塌糊涂,她也不可能馬上整理干凈,倒霉的是韓翼。
項初衍果然看到韓翼大罵臟話的眼神,突然發(fā)現(xiàn),就事論事、總是冷靜到近乎無情的韓翼,也有兵荒馬亂的時候。終于證明韓翼是個人類,感覺還不賴!
“我知道了,你可以滾了!表n翼坐進沙發(fā),打算閉目養(yǎng)神,以應(yīng)付“突發(fā)狀況”。
喂喂喂!這是對待救命醫(yī)生的態(tài)度嗎?
唉!反正他也習(xí)慣了。如果從韓翼口中聽到“謝謝醫(yī)生、謝謝的N次方!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之類的話語,他真的會從椅子上嚇得站直,保證不倚靠任何東西。
項初衍摸摸鼻子,回自己的休息室補眠,在碰到門把前,突然想起了什么,哀怨地回頭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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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倪雅喻生病了,一群嗷嗷待哺的男人該怎么辦……
“唔……”身體好難受。
倪雅喻皺著清秀的眉頭,輾轉(zhuǎn)自頭疼中醒來。
在一盞床頭燈的柔和映照下,她從半瞇的眼中看見不遠(yuǎn)處沙發(fā)上入睡的身影。
或許是神智仍然虛弱,或許是昏黃的燈光,這道印象中充滿壓迫感的身影,竟不讓她感到任何壓力。
倪雅喻揉揉疼得好象有人拿著火把在腦袋里亂揮的額頭,撐起疲憊的身軀,環(huán)顧四方。
這里……她知道這是韓翼專屬的休息室,她進來打掃過。
她怎幺了?為什么渾身難受地要命?
依稀記得,她在頂樓灌了酒,然后很沒用地昏倒在韓翼懷里。
是他抱她下樓的?
倪雅喻又是一陣臉紅,也感到燥熱引起的口渴。
她想下床找水喝,很訝異翻開棉被的小動作居然讓她覺得疲累。雙腳吃力地下了床,正要起身的同時,無力的雙腿使她往地上一跪,整個人趴倒在地。
“呃……”好痛!
倪雅喻疼得緊閉雙眼,小臉皺在一起。
“連站都站不穩(wěn),還想做什么!
待她半睜開眼,一雙強健的臂膀橫抱起她,將她放回溫暖的床上,耳邊傳來不陌生的冷言冷語。
“對不起吵醒你了,我想……”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倪雅喻咽了口口水潤潤干澀的喉嚨。
看到她吞口水的樣子,韓翼濃眉一凝,沒有多想,再度俯身橫抱起她,快步走向目的地──浴室。
倪雅喻迷惑地仰頭看向抱她進浴室的韓翼。
“我可以要一杯‘開水’嗎?”她沒有習(xí)慣喝浴室里的水。
“你不是想……”
“喝水!
“你等一下!表n翼了解自己會錯意,臉部肌肉因暗自咬牙而隱隱抽動,顯示他的尷尬。
他離開浴室,轉(zhuǎn)身邁開幾步后,赫然聽見身后浴室里傳來嘔吐聲,他松了一口頗長的氣。
待韓翼拿著水杯和藥包回到浴室,倪雅喻已經(jīng)將馬桶里的穢物沖干凈,漱過口后喘息地趴在洗手臺上,她的虛弱讓他覺得心口突然一緊。
硬是壓下怪異的心窒,韓翼將手中的東西遞給她,聲調(diào)有些冷硬。
“吃完藥,回床上休息!
“吃藥?”她接過藥包、開水,虛弱的眼底有著疑問。
“你感冒發(fā)燒,自己都不知道?”
倪雅喻用手背探了探自己的額溫,好象真有那么一回事,可她完全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去看了醫(yī)生呀?
“衍開的藥,吃!币娝t疑,韓翼冷聲催促。
“好。”原來是項初衍來診視過了,倪雅喻聽話地把藥和水吞下去,想減輕身體的不舒服。
一嘗到水,彷佛旱地得到了甘霖,倪雅喻囫圇猛灌,喝太急馬上得到報應(yīng)。
“咳、咳——咳……”
“笨蛋!边@女人有問題嗎!
倪雅喻咳得滿臉通紅,韓翼看不下去,伸手繞到她背后替她順氣。
“。 边@一拍,虛弱的倪雅喻被迫往他身上跌去,小臉撞進他堅實的胸膛,鼻子里的軟骨撞肋骨,她疼得低吟。
“好痛……”
該死!她怎么這么虛弱?!明白自己做了什么,韓翼收斂自己的力道,一手扶住她的腰,另一手原本在她背后的拍打,變成由上而下的輕撫。
“抱歉!睆奈聪蚺说吐曄職獾乃瑒e扭地在她頭頂上道歉。
倪雅喻揉揉發(fā)疼的鼻尖,在他頸窩輕輕搖頭,表示不在意。
兩人就這樣在浴室里靜靜相擁。
也許是她的柔弱,讓韓翼興起了天生的保護欲,不再讓她受到傷害。
也許是他的溫柔,讓倪雅喻放任自己的倦意,沉醉在他懷里享受他的保護。
感受倪雅喻淺淺的呼吸輕搔他敏感的頸邊,韓翼根本無法忽視身前這個柔順的女性胴體,體內(nèi)男性的血氣隱隱躁動著。
他低頭凝視她合眼的側(cè)臉,暗暗咬牙,在心里咒罵自己的生理沖動。
呿!他不會不挑到這種地步吧!可是,她瘦歸瘦,該軟的地方也是軟得不可思議……
韓翼告訴自己放手,雙手卻不聽使喚。
倪雅喻也察覺到他的大掌,彷佛蘊藏著某種熱力穿透到她的背脊,昏昏沉沉的腦袋總算清醒了些,睜眼看清了兩人現(xiàn)在的曖昧姿勢。
他們不算朋友、不是情人、更不是夫妻,這樣的相擁似乎不太合宜……
倪雅喻臉上的紅潮不但未褪,反而有更加紅艷的趨勢。
“我好很多了……呃!”她急著退開他,孱弱的重心沒了支撐,腳步頓時踉蹌一下。
韓翼長手一撈,將她又撈回身前,打橫抱起她步出浴室,回到柔軟的大床。
“謝謝。”倪雅喻輕聲說道,蟄伏在胸臆間的一股溫?zé)崤鳎那牧鳛a。
他真的是個好人,她沒說錯。
“你也會像幫我一樣,幫育幼院嗎?”
韓翼拉過棉被的動作一頓,停了三秒后,接著把棉被丟到她的身上。“自己蓋好!
倪雅喻在心里嘆了口氣。現(xiàn)在大概還不適合談育幼院的事吧……
提起育幼院,倪雅喻忽然想到——
“現(xiàn)在幾點了?”她急急問。
“凌晨四點!
“四點?!”糟了,她只跟云姨說自己會晚點回去,但可沒說要在別的地方過夜,而且,云姨還不知道她在X保全幫傭的事,現(xiàn)在一定很擔(dān)心!
倪雅喻急著翻被下床,被韓翼阻止。
“做什么?”他伸手將她壓回床上。
“我要回家!”
“你連走路都有問題,怎么回去?”
“我一定要回去,云姨鐵定擔(dān)心得要命!”
韓翼不動如山,沉默了一會,才淡淡開口:
“她會擔(dān)心你?”
“怎么不會?云姨待我就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會有母親不擔(dān)心無緣無故深夜未歸的孩子嗎……請你讓我回去一趟,我明天會準(zhǔn)時來做早餐的……”她掰開他的大手,急得快哭出來。
這女人有病嗎?發(fā)著燒還只想著其它事,不顧自己。
“凌晨四點,你現(xiàn)在出去打算叫救護車?”韓翼真想一拳敲昏她省事。
“可是──”
“我已經(jīng)打過電話給倪云,說你身體不舒服。”他打斷她的話。
“你……”她沒想到他會做這樣的事。
“如果不想讓她看到你現(xiàn)在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你大可回去。”語畢,韓翼踱回沙發(fā),兩腳抬到茶幾上,閉眼不再搭理她。
聽他這么說,倪雅喻總算放下心中的大石,重新躺回床上,用棉被把自己緊緊裹住,兩眼直望韓翼的方向,鼻間聞到的,是柔軟枕頭上屬于他的淡淡男性體香。
她忽然發(fā)覺,在他冷漠刻薄的外表下,也有令人心安的溫柔。
他說他是貪心的惡人,但她仍寧愿相信他是個好人。
“謝謝你……”細(xì)碎的道謝說完,藥效也讓倪雅喻沉沉睡去。
十分鐘后,韓翼睜開黑眸,不知不覺把她的睡顏放入眼底,腦中卻充斥著她堅定的勇敢、纖弱的倩影,和毫不扭捏做態(tài)的神情。
他認(rèn)知中的丑女,為什么會擁有吸引他目光的魅力,讓他今晚頻頻失控?
今夜,韓翼注定無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