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牛世平“交往”以來,劉萱發(fā)現(xiàn),他是個很有趣的人。
不過,也僅止于如此。
她承認牛世平風趣、爽朗、大方、有禮。
但是幾次共進晚餐或開車出游之際,她的呼叫器、手機總是接二連三追著響起來,而牛世平自己也忙得要命,兩人常常分頭講著電話,等到空檔才能趁隙向對方做個抱歉的臉色。
“我從來不知道醫(yī)生真的有這么忙,我以為就像電視上演的一樣,每天穿得美美的,專心談戀愛就可以了!蓖砩鲜c多,牛世平開車送劉萱回去醫(yī)院值班時,忍不住這樣調侃。
“我也不知道主編可以身兼這么多副業(yè)!眲⑤婷蜃煨α。“這件事,可慈不知道吧?”
牛世平很無辜!八侵,還會這樣對我呼來喝去,把我當狗一樣嗎?”
想到現(xiàn)在每次去金爽茶藝館,都還得跟田可慈報告約會進度,忍受她那與古典瓜子臉一點也不協(xié)調的刻薄——“沒用!有色無膽!銀樣獵槍頭!”他就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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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知道你是中文系畢業(yè)的,不過,不需要這樣運用你的文學素養(yǎng)吧?”牛世平只能討?zhàn)垼骸澳阆M以鯓?劉醫(yī)師是你閨中密友,難道要我硬上嗎?”
旁邊黎樺已經聽得連連搖頭滿臉不同意了,田可慈卻冷著臉毫不放松。
“你、你就不能積極一點嗎?以前講得天花亂墜的,真正要你拿出一點膽色來的時候,卻……”
“劉醫(yī)師的心,根本就不在我身上啊!”牛世平被逼急了,只能大喊。
田可慈聞言立刻冷靜下來,她細致瓜子臉上凝著思慮表情:“你是什么意思,說說看?”
牛世平皺眉苦思,兩道濃濃的英眉好像打了結一樣。
“劉醫(yī)師是很美麗又很溫柔沒錯,人又聰慧,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對象……”
田可慈大喝一聲:“廢話少說!講重點!”
牛世平深呼吸幾口,按捺住想要掐死面前古典美人的沖動。
半晌,才繼續(xù)講下去:“基本上,我覺得,這一個月以來,雖然常常有幸跟劉醫(yī)師約會,不過,她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而且常常偷偷嘆氣,或是發(fā)呆。我相信她應該心里另有所屬,并不是我辦事不力或魅力不夠。以上,報告完畢!
田可慈只是聽著,沒說話。那一雙略略上揚的丹鳳眼開始目露兇光。
牛世平在旁邊看得心驚膽跳,輕手輕腳放下茶杯,偷偷起身想要逃走。
“站住!碧锟纱壤淅溟_口:“劉萱現(xiàn)在人呢?”
“回醫(yī)院值班,我剛送她過去的。”
牛世平心里痛罵自己犯*,干嘛累了一整天,接送美麗醫(yī)生也就算了,之后還莫名其妙要跑來這已經準備打烊的茶藝館被老板羞辱,甚至等等還得幫忙收拾搬桌椅擦地7
最過份的是,完全沒有人感謝他!
他喝的一杯水果茶,茶資照算!
“牛先生,一共是一百五十塊!庇獠睦铇迕鏌o表情地走過來,一身輕便運動服打扮的她儼然就是執(zhí)法悍將。
明算帳之后,她把拖把遞給牛世平。
“請拖地吧!崩铇謇硭斎坏卣f。
牛世乎脫掉西裝外套,卷起襯衫袖子,很苦命也很認命的開始賣力拖地。
要不然,不拖地的話,不是被田可慈痛罵,就是被黎樺趕出去。他早就放棄掙扎了。
看著正在拖地的牛世平結實挺拔的身形、揮汗的英俊側面,田可慈托著腮,想不通。
這個牛皮糖雖然死皮賴臉得很沒出息又惹人厭,但是論外貌也不比那個老是一臉全世界都欠他錢的胡駿杰差到哪里去。
何況他耍嘴皮子很行,老是逗得劉萱笑,這就比胡駿杰強上一百萬倍了吧。
可是,為什么聽牛世平說起來,已經一個多月了,她還是郁郁寡歡的樣子?
這不是太難想像,畢竟鬧戀愛跟鬧病一樣,病去如抽絲。
何況,這情絲已經纏繞了這些年,要拔不是那么簡單的。
但劉萱又明明已經一個多月不曾跟胡駿杰碰面甚至聯(lián)絡了,這在以前,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啊!
田可慈按著額角,百思不解。
英氣勃勃的黎樺已經拿著手機過來她旁邊站了半天了,田可慈都還皺著眉沉浸在思考中,沒發(fā)現(xiàn)。
“嗯哼!”黎樺不是很有耐性的人,她猛咳兩聲,把電話丟給田可慈:“電話!自己接好不好,我要去搬桌子!”
田可慈沒好氣地接過,口氣有點不耐:“喂,金爽你好!
“你好。”對方是個沉穩(wěn)的男聲,很客氣:“麻煩請找田可慈小姐。”
“我就是,你是哪位?”
對方咳了一聲!拔倚蘸,我是萱……劉萱的表姊夫。”
表姊夫?田可慈一愣。這不就是胡駿杰嗎?
“我們見過面,不過田小姐大概不記得了。”胡駿杰沉郁的嗓音是那么有魅力,連田可慈都不得不承認!拔沂诌呌刑镄〗愕拿。冒昧打電話給你,抱歉!
“我是不記得了。您有何貴干?”田可慈冷冷地問。
“是這樣的。我女兒小晴……她鬧個不停,要找她的小阿姨,可是萱萱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跟我們聯(lián)絡了。她爸媽最近又出國不在家,我想請問,田小姐,你知道她最近忙什么嗎?你能不能聯(lián)絡到她?”
田可慈無聲冷笑,讓旁邊拖著地的牛世平光看就是冷汗直流。
“胡先生,我想,如果劉萱想跟你們聯(lián)絡,你今天就不需.要打電話找我了!碧锟纱群懿豢蜌狻!八舨幌敫銈兟(lián)絡,你找我也沒用。”
那邊沉默了半晌。
“你們……發(fā)生了什么事嗎?她之前根本是府上的奴隸一樣,隨傳隨到,不傳也會到的,F(xiàn)在你還得跟我一個外人詢問她的近況,這不是很荒謬嗎?”
田可慈說完,聽到話筒那邊的胡駿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有點驚訝。
“不管發(fā)生什么,不管她怎么說,都是我不對。”胡駿杰溫和平穩(wěn)地說!罢埜嬖V她,小晴很想念地,請她至少來看看小晴,我會避開的,如果需要的話!
屁!見鬼!田可慈在心里尖叫。
你除了避開之外還會做什么!
沒擔當的男人!
掛了電話,田可慈實在氣不過,馬上找到號碼打給劉萱,劈頭就是痛罵:“女人,我受不了你們這些八點檔演員了!”
劉萱顯然在忙,她壓低聲音:“可慈,我現(xiàn)在沒時間講話,明天打給你好不好?還是我下班以后過去一趟……”
“你省省吧!去看看你的小晴算了!”田可慈最受不了悶,她對著電話大吼:“剛剛你的姊夫打電話來找我了!他說寶貝小晴想你想得要死,每天哭著入睡,我看他也差不多!我已經講過兩百萬次,你們之間的事情,不要牽扯別人,快點解決一下好不好!我這旁人看得都氣悶!”
“還有我也……”牛世平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站在她旁邊,莫名其妙插進來加了一句。不過依然沒人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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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了電話,劉萱—-面繼續(xù)對著電腦打病歷,一面慢慢蹙起兩道柳眉,略微清瘦的秀麗臉蛋上滿滿都是矛盾與猶豫,還帶著—絲苦澀的甜蜜。
她怔仲著,平常也算口齒清晰的,剛剛卻什么都講不出來。
解決?怎么解決?
一個多月了,那件事發(fā)生以后已經一個多月了,她逃離那里之后,再也沒有回去過。
小晴的電話也沒接,統(tǒng)統(tǒng)轉進語音信箱,那一聲聲撒嬌軟求
到后來的失望難過,她聽了又聽,總是忍不住偷偷掉眼淚,卻舍不得洗掉留言。
而胡駿杰……
想到他,劉萱就覺得嘴唇開始麻麻的辣起來,好家點燃一小簇火一樣,直漫過整個臉,火燙燙的讓心都跟著顫抖。
不敢再想,不能再想,那一吻仿佛打破了什么禁忌,她只能倉皇逃離。
太多的情緒思慮壓得她要窒息,她的天空似乎滿布烏云。
多年來單純的、不見天日的仰慕,那天晚上仿佛被扯開一切偽裝與遮掩,被赤裸裸地暴露出來。
她清楚記得自己唇舌的依戀與回應。
她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
“劉醫(yī)師,你印表機用完了嗎?”旁邊另一位值班醫(yī)師出聲提醒,劉萱嚇了一跳,臉都紅了,連忙站起來,讓同事用電腦。
信步走出辦公室,夜間靜悄悄的廊上日光燈大亮著,她從窗戶的倒影中看見自己。
粉頰紅唇,明眸皓齒,堪稱麗容正盛。可是,她的眉宇之間,卻有怎樣都抹不去的愁緒。
從什么時候開始,一向無憂無慮、天之驕女般的她,變成這樣畏縮低落?
是從車禍開始?
還是從更早以前,發(fā)現(xiàn)自己眼光怎樣都投辦法從那個本來叫胡老師,后來叫姊夫的瀟灑男子身上移開之時?
她又幽幽嘆了一口氣。
手機突然像復活似的在安靜的走廊里響了起來,把她嚇了一大跳。她趕快低頭檢視,發(fā)現(xiàn)是牛世平打來的。
“劉醫(yī)師,我終于從老板娘的魔爪中逃出來了。真是恍若隔世啊!迸J榔剿实墓笮β曌寗⑤娴吐涞男那榛嘏藥追郑旖且惭鹦σ。
這段日子以來,也只有牛世平能讓她這樣笑了。
“辛苦你了。,’
“好說!迸J榔叫ν辏曇魷睾裾\懇:“劉萱,我剛剛來不及說話,老板娘就把電話掛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們都知道你心里有事。如果有我能幫忙的地方,請你絕對不要客氣。我人就在這里,任你差遣,我一點都不介意。”
“嗯,我知道!眲⑤娓袆拥糜悬c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謝謝你!
“還有,老板娘只是嘴巴壞一點,她真的是很關心你的!迸J榔接嗉陋q存似的倒抽一口冷氣!皠倓倰焱觌娫捤职l(fā)了一頓飆,阿樺很沒道義,自己跑去整理廚房,留我一個在前面被老板娘罵得狗血淋頭。”
劉萱想像那場景,心情再壞,都忍不住逸出輕笑!拔懔耍纱人褪沁@樣。我下次說說她!
“沒關系啦,她也是為你好!迸J榔剿实馗鎰e!拔抑滥阍诿,就不吵你了,為了不讓老板娘罵我不夠努力,禮拜六可以約你嗎?”
劉萱咬了咬紅潤豐唇,刻意忽略腦海中響起的、小晴嫩嫩的折求——小阿姨,我這次月考又是第一名,你答應過我第一名就帶我去吃麥當勞的,可不可以帶我去?禮拜六你來好不好?爸爸都不帶我去姨婆家找你……
“當然可以,我恭候大記者的大駕。”劉萱說著,一面甩了甩,把那軟軟童音給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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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駿杰覺得剛剛那通電話已經耗盡他全部的體力,掛了之后,四肢無法移動,只能攤在沙發(fā)上,連把話筒放回去的力氣都沒有。
那嗓音爽脆的女生,是萱萱的好友吧,跟劉萱是那么不—樣,直接而銳利的拒絕了他的探問,也讓他整整培養(yǎng)了一個多月的勇氣就這樣委靡死去。
是的,從那個他克制不住自己的夜晚開始,到現(xiàn)在,他一直沒有勇氣跟劉萱聯(lián)絡。
千頭萬緒的思緒折磨著他。
已逝妻子的身影聲容,兩人從大學開始,一路共度的甜蜜時光,一當完兵就結婚,嬌妻陪伴自己事業(yè)的起步期,到車禍意外,剛失去采薇時的黑暗無望,稿木死灰……
到劉萱回臺北上班以后,頻繁互動之間醞釀出來的特殊吸引,讓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重新開始在運作。
尤其是劉萱看著他時,那盈盈的眼波,在兩人目光相對時,仿如受驚小鹿般慌亂的逃避……
還有夜里屢屢人夢的姣好嬌艷,他可以感覺自己如脫韁野馬般的欲望,想碰觸她雪般的肌膚,想愛寵那含羞的紅唇……
清醒時不敢想,卻又不能不想,逼得自己快要發(fā)瘋,只能一再壓抑。
最后,在病著的時候,意志力被她的溫柔關心擊潰。
他做了,他吻了她。
至今依然不敢相信自己。
那個小男生般,老跟在他和采薇身后團團轉,笑聲清朗如銀鈴,甜甜叫著胡老師的小女生,現(xiàn)在,已如盛開般的玫瑰,美得令他喘不過氣。
深深嘆了一口氣。胡駿杰連苦笑都笑不出來。
他就這樣一個人坐在黑暗的客廳里,聽著時鐘滴滴答答走著,腦中已經不勝負荷,一片空白。
真是一片空白。
這一個多月來,他把自己埋進大量的工作、會議、案子之中,想逼得自己忘記或忽略太多的罪惡感,太多不敢也不該想的事情,累到回家連跟小晴多講兩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自虐到連同事都看不下去。
“你干嘛這么賣命?要搶總經理位置,說一聲就好,我難道是不講理的人?讓給你就是了,誰叫你有女兒要養(yǎng)!
和他一樣同是副總的聶銘宇,雖然不愛講話,開了金口也是懶洋洋的,但講出來的話卻犀利非常。
“景氣不好,案子都緩推了,你干嘛還把自己忙成這樣?”
在同一個集團工作這么久了,兩人率領著不同的部門分庭抗禮,年齡相仿,較勁的味道不是沒有。
不過,他與聶銘宇畢竟是同期進來,一起從基層一路升上來到副總的。
而兩人在集團里更是僅有的兩位非家族成員而擔任高階主管,頗有一點同舟共濟的革命情感。
胡駿杰只是扯扯嘴角,連苦笑都不算。
丟下面前堆積如山的卷宗文件,往后仰靠在皮椅上,他揉著眉心。“老聶,你到底怎么辦到的,從來沒看你為了工作以外的事情煩過。有什么秘訣?”
“原來你不是為了亞太金融中心的案子在苦惱,那我是高估你了!甭欍懹钸是似笑非笑的調調,他斜坐在辦公桌角,隨手翻翻文件!拔铱茨闶菒灣鰡栴}來的。不然這樣,晚上跟我去喝點酒散散心吧,放松一下!
胡駿杰抬頭。
他的斯文俊逸和聶銘字的瀟灑霸氣,本來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典型。
一向也知道聶銘宇的作風和自己大異其趣,但聽到聶銘宇這么直接的說出口,他還是有點驚訝。
聶銘宇扯起慵懶笑意!澳氵@什么表情?要你喝酒好像要你的命一樣。適當的放松是必要的,你這樣燃燒自己,有錢賺沒命花,不是很好笑嗎?”
“喝酒就是你的放松方式?”胡駿杰苦笑!拔疫好,倒是—你,你們二部的壓力比我們更大,酒能少喝就少喝點,你才小心有錢賺沒命花!
“男人干嘛這樣婆婆媽媽的,你講話比醫(yī)生更像醫(yī)生!甭欍懹詈吡艘宦,一面說著。
胡駿杰卻是聽到“醫(yī)生”二字:心頭又莫名其妙地揪了起來。
聶銘字看著他臉色一黯,不動聲色的繼續(xù)講下去:“而且,喝酒管喝酒,跟知情識趣的小姐聊聊,有時也有意想不到的放松效果。你別說,這樣沒負擔的談談心說說笑……”
胡駿杰搖頭!拔也缓么说。”
聶銘宇眼神閃爍著火焰,他就是要逼胡駿杰談這話題。
“男人不好此道,只有兩種可能,清心寡欲,或有適當管道宣泄。干嘛?你老婆已經過去好幾年了,難道打算當一輩子太監(jiān)?明人不說暗話,你難道一點‘需要’都沒有?”
胡駿杰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抬頭反擊:“難道你去那種地方,是去解決‘需要’的?我還以為你老聶風流而不下流,只是去喝酒聊天。我倒想知道,我們唐特助對這件事有什么看法。下次我問問她!
要說長袖善舞、談笑用兵的聶銘宇有什么弱點,那胡駿杰可抓到七寸了。
“唐特助”三字一出現(xiàn),聶銘宇黝黑俊臉上的笑意僵了僵。
他收起略帶嘲謔的表情,站起身,拍拍熨貼西裝的下擺:“好吧,你要出世修道就隨便你。只是我說真的,你這樣壓抑下去,會早死。別忘了你還有女兒要照顧!
說完,聶銘宇瀟灑地轉身離去。
辦公室木門關上之際,胡駿杰長長地吐出一口郁結的大氣。
他一直也以為自己可以這樣出世、寡欲下去,可是最近……
怎么愈來愈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思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