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俱樂部門口,阮冬妮立即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初夏的夜里沒有半絲風,但已足以讓她驅(qū)逐胸口的惡心不適和頭部的暈眩感。
感覺舒服許多后,她抬眼望向馬路,準備叫出租車。誰知才張望了一下,原本低垂著頭的阮芷蕓忽然抬起頭往旁一撇,瞬即嘔出一攤穢物,好死不死地,正好有個男人走過她身旁--
「搞什么鬼。 挂宦曤[隱含怒的低咒立時響起,男人昂貴的長褲和皮鞋全都沾上了酸臭的穢物。
沒料到會發(fā)生這樣的意外,阮冬妮登時呆傻了眼,扶著軟成一攤泥的母親怔愣地看著男人腳下的污穢狼籍,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卓斐然濃眉緊蹙地望著自己沾黏著穢物的褲腳與皮鞋。他一向自律甚嚴,對于那些沒辦法控制自己而沉溺于酒精中的人沒啥好感,喝酒喝到醉甚至嘔吐,于他而言,是一種愚昧、不知自制的行為。
酸臭的味道令他忍不住皺眉,神情也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一抬頭,便立即射去冷怒的眼芒。
「小姐,妳吐了我一身,打算怎么處理?」冰冷的低沉嗓音讓人不由得生畏。
阮冬妮微微顫了下,而后緩緩抬起臉,面對男子忿怒質(zhì)問的臉。
「對、對不起……」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改莻……呃……我會賠償清洗的費用--」
「是妳?」卓斐然驚訝地看著她仍顯慌措的臉蛋。這么晚了,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視線隨即轉(zhuǎn)移至委靠在她身旁的女人,眼里帶著疑問。
他的話引起她的注意,她有些困惑地望住他:「我認識你嗎?」眼前男子確實有些面熟,不過,她實在記不起來曾在哪兒見過。
「我們曾見過兩次面!挂灰娛撬讲诺呐瓪庋杆傧,只是微微皺眉地盯視著她。他自認為不是個會讓人輕易忘記的人,尤其他還曾對她伸出援手,可她竟然對他完全沒了印象。
「是嗎……」她努力思索了下,這時的阮芷蕓又突地驚醒過來,猛然推開她,搖搖晃晃地走至路邊再度嘔吐起來。
「媽,妳還好嗎?」她隨后奔過去扶住母親,在她吐盡肚腹里的酸水后,悄悄地遞上面祇。
那一聲媽,解開卓斐然心里的疑問,卻也教他眉間皺折不覺又加深了幾分。
阮芷蕓接連發(fā)出幾聲干嘔后,整個人往旁傾靠過去,身體的重量幾乎全落在女兒身上。阮冬妮吃力地撐扶住她,有些困難地移動腳步。
卓斐然看不過去,走向她,先是取走仍握在她手上的面紙包,大致清理了一下自己的褲腳和皮鞋,隨后目光轉(zhuǎn)向她,說:
「妳在這里等我一下,我送妳們回去,我的車就停在前面而已。」
說完,沒等她響應,人已經(jīng)大跨步往前走去。
面對這突然轉(zhuǎn)變的情況,阮冬妮著實愕愣了好一會,等她回神過來,一輛白色的BMW已經(jīng)?吭谒砬。
「上車吧!棺快橙唤迪萝嚧,微傾過身對著她說。
她動也不動地,神情多所猶豫。
「妳放心,我不是壞人。」他以為她擔心的是這個,特地解釋一下!改翘煸诰返晡覀円娺^面,在那之前,我還曾救了妳一次,記得嗎?」
經(jīng)他這么一說,她終于想起來自己是在哪兒見過他的,但是,她依然站在原地,看似沒打算接受他的好意。
卓斐然下意識地皺眉,不明白她還在猶豫什么,最后索性下車走到她身旁,二話不說地打開后座車門,微帶命令的口吻說:「上車!」
邵冬妮微抿著唇,迎視他略帶不耐的沉肅臉龐,淡淡地說:「我怕會弄臟你的車。」
「這妳下用擔心,車子臟了,我會讓人清理。」他的臉色和緩了些,不再多說什么,直接接過阮芷蕓將她安置于后座,誰知軟綿綿的身體一接觸到座椅立即躺平。
「妳坐前面吧。」沒讓她有開口的機會,他輕握著她的手肘,為她打開車門,讓她坐進駕駛座旁。
待車子駛上大馬路好一會,始終靜默無言的阮冬妮才想起自己還沒告訴他地址!改莻……呃……先生,我們家住榮星花園。」
「我知道!棺快橙坏哪抗馄椒(wěn)地直視正前方!笂吥赣H常常喝醉酒嗎?」
他突來的問話令她微怔了下,但也只那么輕輕一下。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側(cè)臉望向車外霓虹閃爍的街景。她不認為自己有必要回答他的問題,不管他是出自于關心或是好奇,更何況她沒有習慣與別人談論和自己有關的事。
她的沉默讓他忍不住挑眉。「妳一向都這么安靜嗎?」
她的反應只是轉(zhuǎn)過臉瞅著他,仍然不發(fā)一語。美麗的大眼睛像嵌在窗外夜空中的星子,黑黑沉沉地閃著幽光,看似什么情緒也無,卻又深得讓人不自禁想往里探看。
卓斐然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孩,他自己已經(jīng)算是個話少的人,沒想到她比他還靜默少言。十六歲,該是洋溢著青春歡笑的年紀,而她美麗的臉蛋卻鮮少有表情,彷佛這世界上沒有什么能牽動她的情緒一絲一毫。
不知道從哪里生出的一股煩悶,他莫名地微微惱火起來,禁不住語帶輕諷地說:「小女孩,想要扮成熟,妳還早得很,十六歲就該有十六歲的樣子。」
話剛出口,他隨即被自己嚇了一跳。他的情緒一向不容易有高低的起伏,臉上也經(jīng)常性的沒什么表情,慣以理性的思維處理事情,但碰上這不過見過三次面的女孩,他久違的脾氣竟被激起。
本以為她仍會靜默地不置一詞,沒想到她卻出人意料地、一臉專注地注視著他,還認真地問:「你認為十六歲該是什么樣子?」
他著實愣了一下,她看他的眼神沒半點虛矯,也非故做天真,那瞳底淡淡的迷惑好似真的在追索一個答案,真實地傳遞她心里的疑問。
「我以為妳應該知道!顾p笑了聲!缚纯磰呏茉獾耐瑢W吧,他們身上會洋溢著青春的光彩,快樂的時候盡情歡笑;心情不好時,情緒會表達在臉上,渴望找朋友傾訴,妳呢?妳也同他們一樣嗎?」
阮冬妮認真思索了一會兒,而后不自覺地輕蹙起眉,喃喃道:「原來我真是個怪胎啊……」她忽地抬眼看他,朝他聳聳肩,頗帶點無奈的意味,說:「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已經(jīng)是這個樣子,以后大概也改不了了!
她的眼神坦率無偽,唇邊勾起一抹輕緲的笑,那笑有幾分惹人愛憐。
卓斐然心湖驀然一動,微微怔忡。她笑、她皺眉、她的聲音與神態(tài),有著水一樣的清幽淡柔,帶著一點風的飄忽隨性,明明是一個荏弱的女孩,卻又顯露著堅韌的氣質(zhì),撩亂了他的眼,也彷佛撩動了他的心。
但她畢竟只是個十六歲的女孩。
他猛然收住心海的潮騷,回復無表情的臉孔。他怎么可能對她產(chǎn)生不該有的情愫?她還只是個小女孩呀!
然而,不知怎地,雖只相遇三次,他對她竟然荒唐地滋生一股愛憐心疼的詭異感覺,有種想將她纖細嬌小的身子包覆在自己懷里的沖動,心底那股莫名的保護欲和占有欲詭譎地糾纏住他,實在教他驚心。
「妳不應該到剛才那種場所去的!箯娨肿⌒睦锬枪晒之惖母杏X,他淡淡地接口說。雖然凝著臉,微蹙的眉眼卻泄露著內(nèi)心的溫柔關心。
「為什么?」她不解地問。那個地方她去過不少次了,從來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對于他的話不免感到好奇。
「俱樂部的性質(zhì)很復雜!顾囍唵握f明!负芏嗖灰说漠嬅婧同F(xiàn)象不是妳這樣的女孩該面對的!
她大概聽懂了他的意思!改阏J為那個環(huán)境會污染我,帶給我不好的影響?」她的口氣有些好笑地!肝也徽J為那個地方和別的地方有什么不同,那里面的人和我一點也不相干,他們在做什么我也不感興趣,談不上影不影響的。」
他微微挑眉地看她一眼,她的回答多少讓他有些驚訝。
他知道她早熟,卻沒想到她能做到抽離自己的地步。是什么樣的因素造就了她這樣的個性?他以為這個年紀的女孩大多帶著新奇閃亮的眼張望世界,但她沒有,她美麗深邃的眸底一絲那樣的光芒也沒有。
「成熟懂事是一件好事,但是……」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肝也,妳在學校沒什么朋友吧?」憑直覺地說出口。曾經(jīng),他也是那樣的人。
她沒什么表情,也沒響應,只是輕輕地垂下眼睫。
朋友啊……
她從不刻意隔離自己,只是自她懂事以來,她就是這個樣子了。習慣了獨來獨往,身邊多了個人便覺麻煩。一個人時,愛往哪走就往哪走,不必顧慮到別人的意愿,不須等待,不須勉強自己配合。她是真正自由的,不像母親,應該很自由的她,卻像被綁在一處似,不敢走遠、不敢飛離,就為了一個男人。
因著情的牽絆,所以不自由!朋友之間的情亦如是,別人的期待畢竟與自己不同。
「妳有要好的朋友嗎?」他干脆直接地問,忽然想起那天在精品店前陪伴在她身邊的男孩。他,是朋友嗎?或者,更進一步,是她的男朋友?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性,即使微乎其微,他胸口竟莫名地有些悶澀,微快地。
「我可以不回答你這個問題吧。」她的聲音雖然輕柔,卻帶著冷淡的距離。
卓斐然覺得心口像被刺了一下,她大概覺得他問得太多了。
也是,今晚的他確實有些反常,竟學牧云一樣做起好事來,這跟他的個性大相違背,他一向不管別人的閑事,卻偏偏對她有種放不下的經(jīng)心。
接下來一路上,他沒再開口說話,只是專心地開著車,眉頭卻始終微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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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阮冬妮的身分,卓斐然其實已經(jīng)了解得很清楚了。
她的母親阮芷蕓是邵明遠的情婦之一,還是個小有名氣的繪本作家。據(jù)他所知,邵伯父除了正妻之外,還收了兩房小姨太,其余外面的女人多半是短暫的交往,但是阮芷蕓例外,她是邵伯父豢養(yǎng)最久的女人,還為他生下了阮冬妮。
然,盡管如此,邵伯父的風流情事依然不斷,最新一任女伴即是「香柏」精品店的女主人。
邵家與卓家算是世交,兩家時有往來,要知道這些事并不困難,而且,邵伯父也從不遮掩隱瞞。雖然不茍同他私人的感情生活,但在商場上,他確實是一個值得學習的老前輩。
送阮冬妮母女回到居住的公寓大樓后,他二話不說地抱起仍昏昏沉沉的阮芷蕓走進大樓里。
阮冬妮趕緊跟在他身旁,替他按下電梯。
一直到進入主臥室,將阮芷蕓安置于床上后,正準備起身的卓斐然冷不提防地被扯住了手臂,跟著「哇」地一聲,一股腥臭的酸水猛然往他陶前傾吐。
見狀,他下意識地皺眉,卻沒推開昏沉不覺的肇事者。
阮冬妮驚愣了下,隨即奔進浴室取來一條毛巾,接過阮芷蕓半仰的身體替她擦著臉頰。
稍作處理之后,她轉(zhuǎn)向卓斐然,難得地表露出內(nèi)心的情緒,帶著深深的歉意一連迭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她無措地看著他一身的污穢狼狽,直覺地伸出手替他擦拭胸前的污漬。
只是,不管她再怎么擦拭,那酸臭的味道與礙眼的黃漬依然去除不掉,她的眼神不自覺地露出幾許懊惱,還有著那么一點稀有的慌張。
「別擦了。」靜靜看著她好一會,他握住她纖細的手腕阻止她的動作。這件事不應該由她來做,更不應該是她來面對、處理這樣糟糕的情況,真正應該感到抱歉的是她的母親,而不是她。
他相信這不是第一次她面對這樣爛醉的母親,那時候的她多大?現(xiàn)在的她也不過才十六歲呀!無法抑制地,他為她感到憐疼,也感到忿怒。
「我自己清理就行了,妳這里有沒有可以讓我替換的衣服?」
因為極力控制著情緒,他的聲音有點緊繃,臉部線條也顯得冷硬。今晚大概是他二十八年來的生命中最教他生氣發(fā)火的一次。
阮冬妮呆愣了一瞬,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沒忽略積聚在他眼底的忿怒,她以為他會發(fā)脾氣,可他沒有。換成是她,她不以為自己會有這么好的修養(yǎng),八成會皺著眉二話不說地轉(zhuǎn)身離開,沒有人會耐得住這么倒霉的事,不是嗎?
「呃……我父親的衣服你應該穿得下!股陨曰剡^神后,她趕緊走到衣櫥前翻出一件襯衫和長褲遞給他。「外面還有另外一套衛(wèi)浴。」
接過衣物后,他看了床上的阮芷蕓一眼!笂叢槐卣泻粑,妳母親也需要妳幫她清理一番!拐f完,他越過她走出房間。
床上的呻吟聲很快地拉回她的注意力,她輕輕地、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開始每回母親喝醉后一貫的處理程序。
待阮冬妮忙完走出房間時,卓斐然已經(jīng)一身清爽地等在客廳里,倚著壁櫥站立著。
她走近他,心里覺得很過意不去,半垂著眼思索著該怎么跟他道歉及道謝。
「呃……那個,先生……」她的雙手不自覺地互絞著,眼睛盯著他赤裸的大腳掌和露出一小截的腳陘,長褲顯然短了些。
「我叫卓斐然,和妳父親很熟,妳可以叫我一聲卓大哥。」他在她猶豫著不知該說什么時開口道,然后自皮夾里掏出一張名片遞至她眼前!高@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機號碼,下次再發(fā)生這種事情可以打電話給我,妳一個女孩子深夜出門太危險了。」
對于自己難得的好心,他已經(jīng)不想去深究原因。
是不舍,也是心疼吧。與她也算有那么一丁點關系,她還小,不該承受這些,而他無法不管她。
她只抬眼看了一下,并沒接過名片!肝蚁搿槐亓,謝謝你的好意!沟匦α诵。
卓斐然忍不住皺眉,氣惱地伸手抓住她的小手,堅決地將名片放在她手心里,沉聲道:「不管妳再怎么早熟,妳畢竟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女孩,開口請人幫助沒什么大不了,不要逞強!」
阮冬妮注意到了他隱隱散發(fā)的怒意,微愣地抬起臉瞅著他。他很高,她得仰著臉看他,近距離之下,他的臉龐是那么地剛硬沉著且嚴肅,鏡片下的眼瞳是兩潭固執(zhí)深黝的黑洞。
隨即,她微微惱怒起來,慣常沒有表情的臉興起了一絲叛逆,她昂著臉,圓瞠著眸與他對視。
「我沒有逞強!」
她討厭他一再地提及她的年紀,十六歲又怎么樣?她可以照顧自己、照顧母親,也一直做得很好。而他不過是一個陌生人,憑什么管她那么多!
一絲驚訝閃過卓斐然眼瞳,他微微挑高一眉瞅著她,沒想到自己竟能激起她的情緒。她靜默倔強的表情為她白皙美麗的臉龐添了些許生氣,不再顯得那么漠然飄忽。
見他沒有松手的意思,她開始掙動了起來,想甩脫他箝住她手腕的大掌,卻怎么也甩不開。
「你放手!」聲音不若往常那么平穩(wěn)。
他的眼眸緊鎖著她,非但沒有放開,還忽然一把將她拉向前。
「要我放手可以!顾穆曇舨蛔杂X和緩下來!傅珚叺么饝沂障逻@張名片,留著它對妳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必要時,總用得上!顾麕缀跏莿裰,語調(diào)和神態(tài)卻不自在地帶著一絲緊繃。他不懂得如何哄一個小女孩聽話。
阮冬妮微微怔了下,他的眼神仍然固執(zhí)地盯住她,卻少了方才的霸氣和專斷,令她不自覺地服從,呆呆地任他執(zhí)起她的手,將名片重新擱回她手上,然后緩緩地以自己的大掌包覆住她的手,讓名片牢牢地貼握在她掌心里。
「記住,不管發(fā)生任何事,妳都可以打電話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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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終究沒打電話給他,即使是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
這一天,放學回家后,客廳里空無一人。她習慣性地走到母親的臥室里看一下,房間整理得很整齊,一樣沒看到人影。她并不以為意,母親偶爾有事會出門,但一定都會在晚餐前回來。
先洗好澡做功課的她,一直到肚子餓得受不了時,才抬眼看了下時鐘。
七點半,已經(jīng)超過平常晚餐的時間。
她只得到廚房先找東西填肚子,這才發(fā)現(xiàn)飯廳里已擺著幾道豐盛的菜肴,而且都是她最愛吃的。
她吞了吞口水,忍住想動筷子的欲望,想等母親回來再一起享用。于是嚼了幾片餅干,喝了一杯果汁,稍稍止住饑餓感后,才又回客廳里看書。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等阮冬妮再次自書本里抬起頭時,已經(jīng)是一個多小時后的事了。
她訝異地盯著時鐘看,以往母親如果在晚餐前趕不回來時,總會打個電話告訴她,但今天,她竟然一通電話也沒打!既然都已經(jīng)準備好晚餐了,她有什么事非得急著這個時間處理?
愈想愈困惑的她,忍不住撥了母親的手機號碼--
「很抱歉,這個門號已經(jīng)取消,請查明后再撥!」
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語音內(nèi)容,她以為是自己撥錯了號碼,于是又重撥了一次。然而,得到的還是同樣的響應。
放下話筒后,她呆呆地怔了好半晌,不相信會發(fā)生這種事。母親如果要換手機門號,應該會告訴她一聲才對呀。
不知怎地,她的心莫名地慌了起來,連續(xù)又撥了兩通電話,綠萍阿姨和出版社的編輯小姐都說好幾天沒跟母親聯(lián)絡了,唯一的可能只剩下她那總是「忙碌」的父親。
正猶豫著該不該找他時,電話鈴聲卻于此時突然響起,她驚跳了下,隨即抓起話筒。
「喂!」
「冬妮嗎?我是爸爸,妳媽媽在嗎?」話筒里傳來邵明遠的聲音。
剛聽到是他,她多少感覺松了一口氣,不必為了要不要打電話給他而躊躇難決?呻S后他的問話,卻教她一顆心更加感到不安,母親沒和父親在一起,那么,她會去哪里呢?
「她不在,你找她有事嗎?」
「也沒什么……」語氣里有些欲言又止。「妳媽媽她,給我留了一通簡訊,我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想跟她確認一下!
沉浸于自己思緒中的阮冬妮,沒留意到他話中略帶保留的語氣,只淡淡地回了句:「如果沒其它事,我要掛電話了。」她現(xiàn)在心里想的都是母親現(xiàn)在人在哪里,實在沒心思去理會他。
話筒那端靜默了會,她皺了皺眉,沒等他響應,徑自掛斷電話。
所有母親可能聯(lián)絡的人都不知道她的行蹤,實在太古怪了!母親的朋友不多,又因著自己敏感且不欲為外人知的身分,所以從不與人太過接近,她實在想不出還有誰可以詢問。
坐不住的她,站起身在屋里踅來踅去,不自覺地走到阮芷蕓的房間門口,視線不經(jīng)心地往房內(nèi)瞥了一眼,正想轉(zhuǎn)過身再走回客廳時,一股不對勁的感覺倏然竄過她腦子,她很快地又回頭望著整理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的房間。
母親是個有潔癖的人,總是把家里打理得非常整潔……但是,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樣……母親的房間似乎變得太過空曠了,像是少了什么東西似……
忽然問,她瞪大眼眸,驚疑不定地沖進房里,擺在床頭柜的書本全不見了,只留下幾幀與她的合照,而梳妝臺上也收拾得干干凈凈。然后,她看到了桌上躺著一封雪白的信,彷佛在向她昭告著什么。
她怔了一瞬,想伸出手云,卻又因莫名的恐懼而遲疑不決。
足足過了一分鐘后,她才拿起信封拆開,抽出里頭的信仔細閱讀起來。
給我最親愛的孩子:
冬妮,當妳看到這封信時,媽咪人已經(jīng)在飛機上了。
請原諒我不告而別,因為如果不這么做的話,媽咪怕自己會舍不得離開妳!但是,現(xiàn)在的我,實在無法帶著妳一起走。媽咪已經(jīng)迷失了好長一段時間,不想再繼續(xù)過這樣的日子。
這些年來,媽咪一直過得很不快樂,我想妳應該感覺得出來。為了和妳爸爸之間的一段感情,媽咪失去了好多東西,但到頭來仍是換不到自己想要的。媽咪一直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可原來,我也只不過是眾多女人中的一個罷了!人們眼中看到的那個自信慧黠的我,不過是個空殼。
眼看著青春歲月一年一年的過,愛情到最后只剩下一份空虛和無謂的等待,是何等傷人又諷刺的事,媽咪都快不認得原來的自己了!
要承認自己的失敗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啊!但媽咪不想再做無謂的堅持,也不想再證明什么了,唯有拋開過去,我才能重新找回自己,重新拾取一段幸福。媽咪要告訴妳,有一個人等了媽咪兩年,還記得我曾跟妳提過的彼得嗎?他是一位值得信賴與依靠的好男人,最重要的是,他愛我。
冬妮,妳是媽咪的女兒,也已經(jīng)大得足以懂事了,應該能明白媽咪為什么會做這樣的抉擇,妳會祝福我吧?!
至于妳,媽咪將妳交還給妳的父親,妳畢竟是他們邵家的血脈,相信他會為妳做好妥善的安排,給妳更好的生活環(huán)境。
餐桌上的菜肴,是媽咪特地為妳烹煮的,都是妳最愛吃的,這是媽咪最后能為妳做的一件事。短期內(nèi),我不會回來,答應媽咪,妳會好好照顧自己。
愛妳的媽咪
阮冬妮怔愣了好半晌,困難地吸收著信紙上所昭告的訊息,母親清秀的字跡清晰可辨,令人迷惑的是信的內(nèi)容。
無法置信地,她眨了眨眼,再一次將信的內(nèi)容讀過一遍,然而,不論她看了多少次,信里的一字一句不曾改變,殘忍地宣布著她被母親遺棄的事實。
母親竟然丟下她決絕地離去!
她放棄了對父親多年來的感情,也放棄了她這個女兒……
她實在無法相信會發(fā)生這種事!太突然了,突然得讓她措手不及,事前完全沒半點征兆。
有一股冰寒像針砭一樣,絲絲縷縷鉆透進她的心,巨大的、荒漠的空白占據(jù)了她的腦海,教她無法思無法想,整個人像掉了魂似。
但如果真掉了魂就好了,無所覺心就不會痛,可現(xiàn)在的她,就連呼吸都會感到疼痛。
她不想相信地搖了搖頭,勉強走到衣柜前打開它--如預期中的空空如也。
呆立了半晌,她緩緩滑坐于地,靠著床鋪發(fā)起呆來。
是她做得不夠好嗎?母親怎么可以就這樣放棄了?!她想證明什么,她會努力照她的話去做呀!就算沒有父親,她還有她呀,她們母女倆一直以來不就這么緊密相依著嗎?
而且,既然要離開,為什么不帶她一起走?她可以體會她驕傲的心無法面對自己的失敗,明白她想離開這里重新開始的心情,她愿意陪著她呀!從小到大,她始終都陪在她身旁呀!
可她卻拋下了她,狠心地自己一個人走了,留下她孤零零的……
說不出自己此刻心里的感覺,她應該要大哭一場的,干澀的眼眶卻怎么也流不出一滴淚來。
從一開始的震愕、難以置信,而后悲傷難過,漸漸地,有一股忿怒像涌泉般沖破她向來淡漠無謂的心,她冷著臉忿忿起身,沖進飯廳將一桌的菜肴全掃落于地,碗盤碎裂的匡啷聲響在沉寂的夜晚里顯得驚心動魄地駭人,一地的狼籍如同此刻她紛亂雜陳的心緒。
發(fā)泄完畢后,短暫的快意過去,她沮喪地貼著壁面滑坐于地,緩緩地伸出雙手環(huán)抱住自己,將頭臉深埋在屈起的雙腿間,任心口的疼痛像鉆刺般一吋吋扎深、蔓延,直到漸漸麻痹。
夜,悄悄地深了,屋子里籠罩著一股冷清,寂靜得教人有些心慌、有些無奈、有些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