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應(yīng)君衡來到“泣蕪居”。一如往日,他未經(jīng)通報,擅自翩然而人。
滿庭沖蕪在溫煦柔淡的日光下,仿佛沉睡了一般,斂去陰冷的顏色,隱隱散發(fā)著柔和恬靜的氣息。
應(yīng)君衡一到庭中,就聽到一陣琴音;他往后院走去,不期然發(fā)現(xiàn)其中伴有一陣輕吟聲,伴隨著琴音流泄。
“蕭瑟秋兮悲燎栗,痛痛雁嗚兮木搖落。傷永日之寂寂,懷郁結(jié)兮獨處廓……”
那輕吟的嗓音輕柔如風,但卻帶有一絲哀戚的意味;他不自覺停下腳步,聆聽對方吟唱些什么。
吟聲極微極淡,所幸應(yīng)君衡耳力敏銳超于常人,將輕吟的內(nèi)容聽得一字不漏。
懷郁結(jié)兮獨處廓……懷郁結(jié)兮獨處廓……應(yīng)君衡心中不斷盤縈著未了這一句,深思其中的意義。
她也會覺得自己孤單嗎?對于自己的悲涼孤景,她也會感到哀傷……
原來她還是有感覺的……
應(yīng)君衡兀自思索著,簾內(nèi)的吟聲驀然停止了;片刻后,又再次響起。
“原上草兮驚霜露,秋蟬寂寞兮獨悲曲。思坎虞兮矢意,殘余暉兮泣衛(wèi)蕪……”
又是一哀首歌。
應(yīng)君衡靜靜地聆聽著,放輕腳步來到簾外回廊上坐下,不愿驚擾到簾內(nèi)的鳴琴之人。
聽了一會兒,簾內(nèi)的琴音鏗然忽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抖肝搜肺的劇烈咳嗽聲。
應(yīng)君衡下意識地就要掀簾而入探視,但轉(zhuǎn)念一想,自覺此舉不妥,所以他終究什么也沒有做。
等到市內(nèi)嗽聲漸歇之后,他出聲問道:“你還好吧?”
猛然聽到這句問話,簾內(nèi)的九公主不由得僵住,心驀哥然漏了一拍。
他來了?
九公主心中一驚,連忙問道:“你來多久了?”
可惡!她居然絲毫沒有發(fā)覺簾外有人。倘若他聽到了方才她所吟唱的歌辭,這思及此,九公主不禁有些赧然。
“沒有多久,剛好聽到你在咳嗽!背鋈艘馔獾,應(yīng)君衡竟是如此回答。
他猜測九公主倘若知道他聽到她的吟唱,必然會不好意思,所以他選擇隱瞞。
“你還好吧?”
九公主聽到應(yīng)君衡的回答,這才放下心來,恢復向來的冷靜。
她對他關(guān)心的問候充耳不聞,逕自問道:“你又來做什么?”語調(diào)十分冷漠。
聽到她又恢復淡漠的語氣,應(yīng)君衡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不以為意。
“不做什么,只是想念你,來探望你罷了!彼麑ψ约旱膩硪馓谷徊恢M。
他的話語在九公主平靜的心湖中激起一陣波瀾。
他想念她?是嗎?真的有人會想念她嗎?她可不敢相信……
她立刻強迫自己漠視他的話,冷言地道:“我可不歡迎你的探望!
“我也不敢期望你會歡迎我。”應(yīng)君衡守禮地坐在簾外,望著重簾內(nèi)的一抹倩影,神態(tài)真誠!拔抑幌M,可以坐在簾外和你說說話、聽你彈琴。”
九公主聞言,沉默了片刻。
“你有何居心,不妨直說!彼_門見山地問道。
她不相信以應(yīng)君衡堂堂一個小王爺,竟會為了見她面、和她談?wù),而特意來到這種荒野破屋。
所以她不得不懷疑,懷疑他另有居心。
“我會有何居心?”對于九公主的疑忌,應(yīng)君衡微微一笑。“我說了,不過是想和你見面罷了。”
“這對你有何益處?”她冷冷地問。
想和她見面?笑話!長久以來,所有的人都對她避之惟恐不及,她怎會相信他特地來到這里,只是為了見她一面?
不可能呀!
“人生的意義,不是只有‘利益’二字”
“哼!”九公主冷笑了一下,很是不以為然!澳悴皇菫榱饲笪揖饶悴艁淼膯?”
對于應(yīng)君衡的來意,她只能想到這個可能性。
應(yīng)君衡靜默了許久,不答言。
就在九公主幾乎要以為他默認的時候,他才緩緩地開口: “你沒必要這樣懷疑我,也懷疑你自己!
她聞言一怔!拔覒岩勺约菏裁?”
“懷疑你自己不值得別人這樣在意、這樣關(guān)心!彼谷徽f出心中的直覺。
雖然沒有當面見到九公主,他也可以自她抗拒的言語中,聽出她的妄自菲薄。
聽到這些話,她心里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一種被看穿心事的心虛感。
他為什么可以輕易看穿她的想法?只是湊巧吧……一定是湊巧!
九公主始而驚訝,繼而不以為然。
“那只是你自己這么想罷了!彼姆裾J,語意冰冷。
“好,這只是我自己這么想,那你就可以不用懷疑我居心叵側(cè)了;我保證我之所以來這里,純粹只是為了見你,別無他意。”
她可以相信嗎?這樣一個身分高中的天之驕子,真的是為了見她而來?
九公主沉吟片刻,問道!澳悴慌陆咏,會招致不祥?”
她的證據(jù)平淡,沒有犯忌、也沒有諷刺。
“你不覺得,我已經(jīng)夠不祥了嗎?”應(yīng)君衡半開玩笑的說!叭绻遗逻@些怪力亂神的話,或許早已沒命。何況……我沒有怕你的理由!弊詈筮@一句,他說得再認真不過。
“是嗎?那為何你此番來,一直待在簾外?”她坦白直率地問出心中的疑問!
和他上一次的“破簾直入”相較,他今天的舉止似乎有點不合他的作風!
“那我先問你,為什么我這次來,你不躲?”
沒料到他會如此反問,九公主愣了一下,方才回答:“我知道躲不過!薄
以他的身手,要捉住她可謂易如反掌,何況她也沒地方躲,故不愿做無謂的掙扎!
應(yīng)君衡以笑。“同樣的道理,我明白你不會躲避,自然沒必要同唐突你!薄
“上一次冒犯了公主,是我不對,我在此向公主賠禮!薄
面對應(yīng)君衡誠摯的道歉,九公主心中倒有些過意不去。
“無妨!狈凑緛砭蜎]有怪罪他的意思!
“多謝公主。”應(yīng)君衡坐回原來的位置!
“別……別叫我‘公主’……我不是公主!薄
從前那些為了救應(yīng)君衡而來拜訪她的人,總以“九公主”來稱呼她,她也總是充耳不聞,隨便他們叫去,但如今,應(yīng)君衡的一聲“公主”,竟讓她感到刺心……
她早已不是公主了,她不希望應(yīng)君衡仍以這個不存在的頭銜稱呼她!
“我不是公主……”簾后的九公主下意識地搖頭,低聲自語!
應(yīng)君衡看著簾后身影,驀然感受到一陣心痛!
是他的心痛,還是來自她的心痛?他分不清楚……
全他很明白一點——已經(jīng)失去的頭銜,對她而言,已歷為一種沉痛哀的同義詞。
“好,我不稱呼你公主,剛才算我失言,對不起。不過請容我冒昧的請問你的名字?”他這時方才想起,他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
九公主見問,神情頓時冷了下來。“你沒必要知道。”她冷淡地回避!
“那,我該如何稱呼你?”對于九公主的拒絕,他亦無意強求,只是想明白這一點。
“你……”九公主正想說些什么,卻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截斷話語!
應(yīng)君衡見狀,連忙關(guān)注地站起身來。“你怎么了?
她依然咳個不停,且愈咳愈烈!
“小姐,你還好吧?”
應(yīng)君衡聞聲,辨出是那個老婆婆的聲音!
眼看邵老婆婆就快來了,他認為有暫時回避的必要,于是俐落地翻身躍上屋檐!
甫則站穩(wěn),邵老婆婆就來到了九公主所在的房間!
“小姐,你的舊病又犯了,唉!老奴已經(jīng)告訴過你,現(xiàn)在已是人秋時候,風涼,叫你別探聽靠近簾子坐,你總是不聽我的,如今終究又著了涼、引起舊病了……”邵婆婆一見九公主咳得厲害,便嘮嘮叨叨個沒完沒了。
無意竊聽,但他身在檐上,房里的三言兩語自然情晰地傳人他靈敏的耳中。
舊病?原來九公主身上有病……難怪身子那么孱弱。他暗自心疼著。
九公主一見邵婆婆走進小室,連忙抬頭往簾外一看。在看到應(yīng)君衡的人影不見,大概已經(jīng)離去之后,這才放了心。
“我沒事,邵嬤嬤!本殴鲃】戎螅瑲馊醯卣f道。
“還說沒事!小姐,您咳到連說話的氣力都微了!鄙燮牌耪f道,語氣既焦急又心疼。
九公主不答言。
“小姐,依奴才看,您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找一天,我們到城中看病去吧!庇辛饲皫状蔚慕(jīng)驗,邵婆婆深知沒有一個大夫愿意到這里來,只得如此請求。
“不!币徽Z未了,卻立刻遭到九公主冷絕的拒絕。
“為什么不?小姐,你的病不能一直拖下去的,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嗎?”邵婆婆毫不死心地繼續(xù)勸說!拔覀兊匠抢镎掖蠓,把病根治了豈不好?你要這樣讓舊病年年復發(fā)、折磨自己嗎?”
“我發(fā)過誓,今生不會再踏進京城一步。”九公主冷冷地說,神情甚是決絕。
“小姐……您何必如此?”邵婆婆很明白九公主因何這么做,但卻不能認可。
“您的身體重要啊!”
九公主別開頭,淡漠的目光投向遠方。
“我從來不曾忘記,當初城里那些人是如何對待我。”她說道,神情不慍不火,語氣卻冷冽到了極點!皩ξ彝妒⑼倜嫜粤R,說我是妖怪、異種,不把我當人看……從前種種,或許你不記得了,但我卻沒有一日或忘!
“小姐……”
“夠了,邵嬤嬤,你不用再勸!
九公主話說完,起身離開了這個房間,而她那一字一血的話語,卻一直留在應(yīng) 君衡心中,令他的心因此而隱隱刺痛。
* * * * * * * *
“如果九公主不肯援助,那……老道也愛莫能助了!
遭到九公主的拒絕之后,不愿放棄的禎王爺又再度找上玉清真人。
然而面對禎王爺?shù)吐曄職獾膽┣,玉清真人只能無奈地搖頭。
“真人……”禎王爺見狀,不禁焦急起來,想繼續(xù)哀求。“真人,何不試試再說……”
在這個緊要關(guān)頭,禎王爺已視玉清真人如海上浮木,是拯救應(yīng)君衡的最后希望,他不得不緊抓著他不放。
玉清真人擺擺手,打斷禎王爺?shù)膽┣蟆?br />
“王爺,不是老道連試也不肯試,我早已說過了,老道是力不從心啊!”他輕嘆了一口氣,嘆出他的無能為力。
“就請真人勉強為之吧!君衡他是小王唯一的后嗣,難道真人忍心看小王絕后?”
玉清真人閑言,皺著眉頭沉吟不語。
自從受封為護國法師,執(zhí)掌玉情觀,數(shù)十年來,他深受圣上隆思,無以為報;而禎王爺是圣上最得力的一個重臣,如今禎主爺有難,他本該盡力相助,以答皇恩;只是……奈何年老體衰啊!
但是他若不相助,禎王府的小王爺該如何是好?禎王爺亦待他甚厚,他何其忍心見禎王爺絕后?
話雖如此,可就算他愿意出手相救,他這把老骨頭又于事何益呢?
反覆思量許久,玉清真人還是只能嘆息。
“如果王爺真的想救令公子,還是求九公主去吧!”這是他的結(jié)論。
“小王說過了,九公主的態(tài)度冷絕異常,似乎絕無商量的余地;何況,小王也很懷疑一件事!
“何事?”
“以九公主那樣的一個年輕姑娘,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嗎?”
他拜訪過九公主一次,除了覺得她的氣質(zhì)尊貴出眾、森冷異常之外,倒看不出有何過于常人之處。
玉清真人聞言搖搖頭!澳悴粦(yīng)該小看九公主啊,王爺。九公主是天生異能,她所具有的靈力之強,坦白說,饒是貧道倚恃著修練數(shù)十年所得來的法力,也難以與之爭鋒。”
“真是如此嗎?”禎王爺不甚相信的問。
“千真萬確!庇袂宓酪荒樏C然地說道:“九公主身上的靈力雖然充滿邪異,但其強大卻是不容置疑的……”
玉清真人說完之后,緩緩地閉上雙眼,思緒跌回那久遠的記憶。
驀然,他微蹙了一下眉頭,神色略變。
“真人怎么了?”
王清真人聞聲睜開雙眼。“也許說來你不相信……只是,當年我曾感受過九公主身上所散發(fā)的邪異力量,至今回想,還常感到心有余悸……”
“如果九公主真如真人所說,那她是必然救得了君衡了?”禎王爺見他說得厲害,也不得不相信。
“只怕在小王爺身上作祟的,不是鬼物,否則以九公主的靈力,絕對萬無一矢!
“據(jù)以前請來府中驅(qū)邪的那些道人之言,糾纏君衡的,并非一般的人為魘勝魔法,故以他們的道行破解不了!钡澩鯛斦f道。
“不是魘勝之術(shù),必是鬼物作崇無疑!庇袂逭嫒藬嘌缘馈!膀(qū)魔御鬼是九公主的稟賦奇能,王爺倘若相信貧道的話,就再去請托九公主吧!”
“這……”禎王爺遲疑了一下,面露為難之色。
“王爺還是不相信嗎?”玉清真人將他的猶豫當成懷疑。
“不,只是……”禎王爺連忙否認!爸皇恰恢欠衲苷堈嫒舜篑{和小王一同前往?”
上一次見識到了九公主的氣勢,坦白說,他心中不由得有些畏懼,深怕自己前往又將嘗到閉門羹。
玉清真人聽到他的請求,愣了片刻,繼而大笑起來。
禎王爺望著他,茫然不解其意。
“真人因何見笑?”
玉清真人止住笑意,說道:“照王爺所說,九公主原已甚不樂意相助,貧道這一去,則更是烈火上加了油,萬萬別想九公主會答應(yīng)!
“為什么?”
“王爺,你忘了九公主之所以會降為庶民、流落民間,是因誰而起嗎?”
“這……可過錯不在真人啊!真人不過是直言其事,一心為了皇室著想罷了!
“話雖如此,貧道終究脫不了干系。不論我當初建議圣上驅(qū)逐九公主的原意為何,九公主會恨我,這是一定的!
禎王爺沉默了一下,問道:“真人是怕和九公主見面,她會含恨報復嗎?”
倘若真是如此,他實在就不該請玉清真人陪他前往了。
“這倒不是。九公主雖恨貧道,但應(yīng)該還不到報復的地步,否則貧道恐怕早已老命休矣。”
禎王爺聞言奇道:“為什么這么說?難道九公主有能力傷及真人的性命嗎?”
“王爺認為九公主的御鬼異能,是用來做什么?”玉清真人一臉正色地說。
“用在正途上,固然可以除邪只崇;但,用在邪途,更有殺人于無形的宏大威力。何況,九公主身上的靈力,原本就屬于邪惡……”
聽玉清真人說著,禎王爺不禁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寒意頓生。
他從來沒有想到這世閑竟有如此邪異之事,令人可畏可懼。
“九公主不殺貧道,只是不為而已,絕非不能。由此可見,九公主的本性仍屬善良,王爺可以再去求她,如果可以感動她,相信她不至于見死不救!庇袂逭嫒送nD半晌,繼續(xù)說道:“至于貧道,還是別出現(xiàn)在九公主面前為妙;萬一她移怒于王爺不肯搭救,這事就不好了!
禎王爺微微低垂著頭,若有所思。
“九公主真的有答應(yīng)的可能嗎?”許久之后,他問出心中的困惑。“依我的感覺,九公主似乎是個相當冷血絕情的人;上一回小王去拜托她,她拒絕得絲毫不留余地啊!”說來說去,他實在不太愿意再去碰一次冷釘子。
“九公主之所不愿相助,我想,似乎不是因為她天性冷血……我沒有推測錯的話,應(yīng)該是這樣……”玉清真人幾近喃喃自語地低聲說道。
“真人認為是何緣故?”
他不答言,逕自仰首思索。許久之后,他很肯定地說出一個事實:“九公主御鬼,是有代價的!
“哦?什么代價?”
“輕則減壽,重則斃命!
“什么?”禎王爺吃了一驚!盀槭裁磿@樣?”他駭然問道。
玉情真人正想告訴他緣故,話到臨口,忽然又咽住了。
“這是九公主的事,王爺不需要知道!辈辉敢庑孤端说碾[私,玉清真人僅僅這么說!安贿^,御鬼對九公主本身會造成損害,勢在必然!
“既然如此,我還應(yīng)該去求她嗎?她豈有可能會答應(yīng)?”
“王爺不妨試試。雖然御鬼對九公主本身不利,但相信事態(tài)的輕重九公主自會衡量!
禎王爺想了一下,點點頭!拔颐靼琢,今日打擾真人甚久,小王這就告辭了!闭f著站起身來。
“且慢。”玉清真人叫住他,起身自案上取來一疊符咒,遞與禎王爺。
“真人……這是?”禎王爺接過來,不明其意。
“這些符咒王爺且請帶回,貼于房中有辟邪之效,希望能對小王爺有所幫助!
“多謝真人。”
“唉.不消謝,貧道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彼唤麌@息!巴鯛斅,恕不遠送了!
“小王告辭!
* * * * * * * *
深夜,應(yīng)君衡躺在房中歇息。
表面上,他的身體仿佛陷入沉睡的狀態(tài),然而他的精神狀況卻一直游離在半夢半醒之間。
他的意識仍然存在,而軀體卻沉重得絲毫無法移動,仿佛陷身在深沉泥沼中,拔脫不得。這令他有一種渾渾噩噩的惶然感。
靠近了……恍恍惚惚,他渾沌的腦海隱隱閃過這個訊息。
他意識到有個不知名的魅影慢慢地朝他走近。
隨著不明物體的接近,他漸漸感到呼吸困難,仿佛受到極為巨大的重量壓迫一般……
這一切一如往常。
就在他認命地準備接受和往常一樣的折磨之時,那雙冰冷詭異的“鬼手”卻遲遲沒有落下。
應(yīng)君衡暗暗感到困惑。隱隱約約地,他感受到那個不明物體靜立在他床邊。
他無法深思這是怎么一回事;不斷飄忽、無法控制的渾沌思維,讓他只覺得相當疲憊……
“……居然這么做……”
恍惚中,他似乎聽到這幾個字飄蕩在空氣中,空洞洞的聲音仿佛是來自幽深空谷的巨響,模糊而不真實。
是誰做了什么?他下意識地這樣想,然而游離不定的思緒卻讓他無法細思。
“我不過…… 想和你在一起……居然……這么對我……”
那個虛幻空渺的聲音又再次飄了起來,若斷若續(xù)地在應(yīng)君衡耳中盤桓回蕩。
“嗚……嗚嗚……好恨……恨……”
迷離的嗚咽聲響起,重疊在一聲又一聲的控訴里,交纏成一片詭譎幻異的聲浪,音量由小而大.漸漸充斥整個幻樣的空間。
哭嚷聲回音似的不斷在耳中激蕩,應(yīng)君衡再也分辨不出那聲音究竟在哭訴、指控些什么,只覺得隨著那哭嚎聲愈趨高揚凄厲,他的意識也恍惚迷離得更厲害,幾乎要飄離腦海……
他不禁有一種幻然如夢的錯覺。
也許這只是一場夢吧……什么鬼哭、什么控訴,大概不過是一場還未清醒的幻夢……
就在應(yīng)君衡意識漸漸模糊之時,一切激狂的鬼叫、鬼哭,全部驀然而止。
“……不會放過你……我不會放過你!”長久的寂靜之后,這一聲凄厲、尖銳的叫聲突然拔地而起。
此時,一雙冰冷、削瘦如骨的手掌以極為疾迅的速度倏地架上應(yīng)君衡的頸項,緊緊掐住。
這樣的攻擊來勢洶洶,且絲毫不留余地。
應(yīng)君衡心下一驚,亟欲大喊,但尚來不及開口,最后一絲意識便已失去。
“喂!君衡,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睡?”
隔日將近午時的時候,彥文兩兄弟相偕來到應(yīng)君衡房中。
一進門,心直口快的彥武見到應(yīng)君衡還睡在床上,忍不住大嚷大叫起來。
“起來了!哪有人這么嗜睡的。真不像話!”彥武說著,大步向前欲喚醒他。
忽然一些散落在應(yīng)君衡床前地面的紙片吸引了他的目光。
“這是什么?”他忍不住好奇地彎身拾起其中一片。
被他拈在手中的黃黑色紙片,是一截相當不完整的碎片,但仍看得出是符咒一類的東西。
一見之下,彥武神情丕變,似乎不勝詫異。“怪了,這是……”
“彥武,你快來!”
彥武正為手中之物訝異不已,先走到應(yīng)君衡身側(cè)的彥文忽然一聲驚叫,打斷他的思路。
“怎么了?”他連忙靠過去。
“你看君衡!”彥文示意他看向床上的應(yīng)君衡。
彥武依言轉(zhuǎn)頭看去。一看之下不禁大驚失色。
“我的天!”他失聲驚呼,一雙駭然的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
只見躺在床上的應(yīng)君衡雙目緊闔、面如死臘,一道青紫色的陷痕如同烙印一般,清晰地浮現(xiàn)在他的頸項間。
“怎么會這樣?”彥武驚慌地大喊。
彥文連忙低身坐在床沿,伸手不斷拍打應(yīng)君衡的面頰。
“君衡,快醒醒!君衡!”
“君衡!醒來呀!君衡!”
他們兩人交相呼喚許久,才見應(yīng)君衡的眼瞼微有動意。
“還好,君衡醒了!”彥文見狀,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應(yīng)君衡緩緩地張開雙眼,一對晶黑如墨的眼瞳由起先的漫無焦距,漸漸轉(zhuǎn)為清明。
“你們……怎么在這里?”他一見到彥文兩兄弟,不由得有些怔仲。
“還說!我們剛才差點給你嚇死了!”彥武說著,手里早端過一杯茶來。
應(yīng)君衡坐起身接過茶杯,不解地問道;“我?我怎么了?”
彥武正想開口說,彥文卻舉起手來阻止他。
“我先問你,你昨天夜里怎么了?”彥文問道。
“昨天夜里?”應(yīng)君衡見問,腦中開始回憶起來!
他努力地回想,昨天深夜那段似幻似真的驚悚遭遇,一點一滴地浮現(xiàn)他腦海!
“啊!”他不禁驚叫,手指下意識地撫向自己的頸項;沒想到這輕輕一碰,他的頸子竟傳來了陣痛楚,令他微微蹙眉。
“君衡別碰!”彥文圓心抓下他的手,不讓他碰觸那道令人觸目驚心的傷痕。
“這是?”應(yīng)君衡不解地指著自己隱隱發(fā)疼的頸子!
“很嚴重的掐痕!睆┪纳袂槟氐膿(jù)實以告。
“什么?”應(yīng)君衡吃了一驚,似乎相當訝異!
他當然記得昨夜自己的頸項曾遭到掐勒,但他并沒想到竟會留下明顯的傷痕,因為從前他在夜里所受到的攻擊,是很少會留下深刻痕跡的!
“你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千萬的嗎?”彥文見了他的反應(yīng),試探性地問道。
應(yīng)君衡沉默了一下,搖搖頭,不愿多說!
彥文以為應(yīng)君衡是不明白自己曾發(fā)生什么事,感到相當納悶!
“怎么會這個樣子呢?”你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受到如此嚴重的傷害……”
“還有這些東西也很奇怪!”彥武跟著說道!
“什么東西?”
“這個啊!睆┪渲钢榱艘坏氐姆洌f道:“這些不是玉清真人給的符咒嗎?昨天我才把這些貼在房里,怎么今天就破碎成這樣?”
彥文聞言,四下一望,果然見到昨日彥武才剛貼在墻上的符咒一張不存,全散裂在地。
居然這么做……
應(yīng)君衡心中忽然響起昨夜鬼物的控訴聲。
鬼物所說的,莫非是指這些符咒?他總算明白了;但其他的話語,又是什么意思?應(yīng)君衡在心里暗自思索著關(guān)于昨夜的一切。
“我不過……想和你在一起……”那個鬼物究竟是什么東酉所化,因何會這么說呢?想和他在一起……是誰啊?誰想和他在一起?
“君衡……”彥文見他怔怔的,仿佛失神的模樣,不由得出聲相喚。
昨夜那些控訴聲實在大過于虛浮,他完全無法辨識出聲音的主人為誰,甚至連是男是女,也分辨不出來……
應(yīng)君衡兀自沉吟,不曾聽得彥文叫他。
彥文只得伸手拍拍他的肩。“君衡。”
“什么?”他抬起頭來,頓時回神。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彥文猜測地問。
他靜默半晌!皼]有。”他回答道。
關(guān)于這些事情,他不想多談?wù),因為就算說出來,也不見得于事有益,只是徒然增加眾人的恐慌罷了。
“這樣啊……”
“關(guān)于這件事,等姨丈回來,該不該告訴他?”彥武難得一臉凝重地問道:“看這個樣子,似乎情況已經(jīng)越來越嚴重了……
應(yīng)君衡聽他如此說,不免疑惑地問道:“我爹上哪去了?”
“泣蕪居。”彥文逕自回答他的問題。
“泣蕪居?”應(yīng)君衡聞言,困惑益深。“他又到泣蕪居做什么?”
“當然是求那個九公主出手解救你啊!”彥武回答道!奥犛袂逭嫒苏f,如今只有九公主才救得了你,所以近來姨父常往‘泣蕪居’跑!
應(yīng)君衡聽了,微一蹙眉,沉吟不語。
良久之后,他才說道 :“你們?nèi)绻姷轿业埓腋嬖V他,叫他不用再白費心力了。九公主不愿相救,我們也勉強不得,何苦這樣三天兩頭去打擾人家?”
九公主愿不愿意救他,他都覺得無所謂。九公主愿意相助,他自然高興;不愿意出手,那也就算了,橫豎生死有命。為了他自己的性命存亡而使隱逸的九公主時常受擾,他實在于心不忍。
“可是,姨父是為了你好啊!”彥武說道。看著姨父屢次去碰九公主的釘子,他也覺得很生氣;可是為了救君衡的命,他又不能叫姨父別再去求她!
“為了我好,就依我的話,別再去為難九公主!彼麍詻Q地說。
彥武還想再說些什么,應(yīng)君衡驀然轉(zhuǎn)向彥文,問道:“上一次我麻煩你的事,辦妥了沒有?”
彥文見問,先是怔了一下,很快地就回想起應(yīng)君衡日前委托他的事。
他回答道:“那件事我早已按照你所要求的打理好,遣人送去了!睉(yīng)君衡點點頭,“很好,謝謝你了。”“不客氣。只是……”彥文的神情似乎微有疑色,但卻不再說下去。
他對應(yīng)君衡此次的作為感到萬分不解,但卻又不方便問。
只希望,事情不是如他所臆測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