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纖麗裊娜的玉色身影在荒涼的山徑間迅速地穿行。
習習的谷風輕輕吹拂著,揚起她一片沾染著殷紅血跡的翩翩衣袂。
這位有著絕色容顏的姑娘很顯然的受了傷。
她身形匆匆的趕路,然其莊重沉穩(wěn)的神情、雍容不凡的舉止,突顯這位姑娘不同于一般人的修養(yǎng)氣質(zhì)。
她走到一座古老而陳舊的破院落外,停下腳步。
“邵婆婆!备糁坏罋埰撇豢暗呐f籬笆門,那位姑娘輕聲地呼叫!
不一會兒,那道破門咿呀一聲的打開了,出現(xiàn)在門后的是一個蒼老的婦人。
“小姐,您回來了!崩蠇D人出門迎接那個美人,衰頹的容顏是一慣漠然的神色;然而從她的動作和稱呼,卻可以明顯的看出她對那位年輕姑娘的敬畏之情。
“嗯!北环Q小姐的姑娘輕應(yīng)一聲。
這棟破屋顯然就是這位艷美絕寰的姑娘的住所。
“小姐,您這!?”老婦人見到那位姑娘粗布衣衫上所沾染的血跡,不由得大吃一驚,驚惶之情溢于言表。
她連忙拉住那位姑娘手臂,仔細察看。
只見在那位姑娘纖細白皙的手臂上,驀然刻劃著兩三道殷紅的血痕,呈長條狀的傷處還不斷沁出鮮血。
“怎么會這樣,小姐?”
相較于老婆婆的緊張,那位姑娘顯得冷靜異常;淡漠的神情仿佛不覺得自己受了傷似的。
“沒什么,只是方才采藥的時候,不小心教枯枝給劃傷了!彼p描淡寫的說,逕自走進那座殘破不堪的院落。
這位姑娘就是方才受困于峭壁,為應(yīng)君衡所救的那個人;但她卻以寥寥的幾句話,輕易抹煞掉不久前峭壁遇難的經(jīng)過。
“您又跑去采藥?我不是說過,您要用藥材,就吩咐奴才一聲,奴才到城里給您抓些來,為什么您又親自到山里采?”邵婆婆有些不滿的跟在她身后嘮叨。
這位姑娘聞言,神情微微一變,眼中似乎閃過一抹黯然的情愫。
但她沒有多說什么,也沒有回答邵婆婆;繼續(xù)往院中的破屋行去。
她來到房中,持起衣袖,隨意抓來一條碎布,替仍微微滲出血絲的傷口包扎,態(tài)度輕忽至極。
邵婆婆跟進來見到這樣的情況,連忙說道:“小姐,您這樣做如何可以?奴才到城中替您請個大夫來處理傷口!
她說著,便要轉(zhuǎn)身出門而去。
“站住!蹦俏还媚镩_口阻止了她。
“小姐?”
“不用去了!彼淅涞恼f。
“可是您的傷不得不處理!崩掀牌湃詧(zhí)意到城里去。
“我說別去,就別去!边@位姑娘轉(zhuǎn)過頭來和她相對,神情漠然而冷淡!澳阃顺抢锬切┤,是如何看待我們的嗎?何苦去自取其辱。”
聽見她這么說,婆婆顯得有些遲疑;但她還是不死心地說道:“無論如何,奴才也要試試!
“你……”
那位姑娘似乎還想說些什么,邵婆婆很快又開口,打斷她的話——
“何況,我們的糧食吃完了,我也必須再拿些珠飾進城去換!
她說完之后,不待那位姑娘開口,便匆匆地出門而去。
望著老婆婆遠去的背影,那位姑娘眼中驀然閃過一絲莫名的悲哀。
她靜靜地坐在房中,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悄悄溜進她腦海;等到她察覺自己又想起這些不愉快的回憶時,早已是淚痕滿面。
她很快地拭去淚水,回復(fù)一臉淡漠的神情,靜坐著等待老婆婆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老婦人回來了——自己一個人回來。
“沒有人愿意來看診,是不是?”那位姑娘平靜異常地說,似乎對這樣的結(jié)果早已心里有數(shù)。
她早就明白,城里的人一向視她若鬼魁精怪,避之惟恐不及,誰愿意接近她?
“小姐……”
“別再說了,你下去休息吧!彼鏌o表情的揮退那個老婆婆。
邵婆婆又看了那位姑娘淡漠異常的神情一眼,嘆息著離去。
那位姑娘依舊沉靜地坐著,纖柔秀麗的眉宇之間微微透露一段輕郁的愁思。
許多事情……是她無法決定的,但她的生命,卻因此而背負上無盡的痛苦和罪惡。
她的生命,原就來自錯誤。
* * * * * * * *
自從那一次邂逅之后,那名女子的倩影便一直縈繞在應(yīng)君衡心中,而他夜夜遭受折磨的情況,則愈發(fā)嚴重。
他的形容越來越憔悴削瘦,整個禎王府因此而籠罩在一股愁云之下。
彥文、彥武二兄弟便不由分說地架著應(yīng)君衡,往東郊去尋求幫助。
“真是的,連你們兩個也信老道士的無稽之談!
在前往東郊的路上,應(yīng)君衡不以為然地說,似乎對此行不甚樂意。
這些日子以來,他雖然倍受妖邪作祟之苦,身體甚為虛弱,卻還是嘴硬得很;對于彥文、彥武硬是將他架到東郊的行為,相當不悅。
“寧可信其有嘛!君衡!毕嗝部∶浪刮牡膹┪奈⑿Φ恼f,對應(yīng)君衡的奚落不以為杵。
“你們相信也就罷了,何必拉我走這一趟!
“喂!你怎么這樣說話,我們可是為了你好那!”彥武不平地嚷聲抗議!罢媸枪芬味促e!
彥文和彥武二兄弟的年紀雖略小于應(yīng)君衡,但因從小一起玩鬧慣了,私底下說起話來倒也是沒大沒小的,毫無忌諱。
“喔,這么說是我不識好人心了?那可真感謝你們啊,兩位大好人!睉(yīng)君衡以充滿譏諷的口吻說道。
“你……”坐在馬上的彥武氣得差點跳腳。
溫雅的彥文只是淡淡一笑,沒有說什么。
“沒關(guān)系,你現(xiàn)在盡管嘴硬沒關(guān)系,等治好了你的癥狀,看你怎么謝我們!”彥武不服氣地說道。
應(yīng)君衡沒有答腔,深凝的神情若有所思。
許久之后,他淡淡的說了一句——
“如果還有那個機會的話!
雖然嘴上不說,也不像彥文他們那樣急著尋找解救自己的方法,但他心里卻很明白,他的生命……大概也有限了……
“你又說這什么話?”
彥武一語未了,只聽得一直緘默的彥文慢慢的開口說道:“也許吧,雖然我們硬是強迫你來此求助于九公主,但老實說,九公主到底有沒有辦法救你,我也不敢確定……萬一真的回天乏術(shù)……”他說到這里,驀然沉默了,一抹淡淡的愁傷蒙上眼眸!啊覀兙蛠砩僮鲂值馨!
應(yīng)君衡聞言,看著彥文,優(yōu)美的唇角有著一絲淡然的笑意,似乎對于他的話表示不認同。
“你們……”彥武看他們這個樣子,心中也不免傷感,只是嘴里仍然說著:“你們怎么都這么悲觀,這樣哪里像個男子漢?真是笑死人了!都還沒試,怎么就知道事情不成功,還說出這一堆喪氣話!”
彥文笑了一笑,“你說的是,我們總得先試一試哪!”他說著,轉(zhuǎn)向應(yīng)君衡說道:“兄弟,在聽天命之前,我們先盡人事吧,”
應(yīng)君衡點了點頭,隨著他們二兄弟快馬加鞭,向東郊急馳而去。
但這么做真的有意義嗎?雖然他愿意接受彥文、彥武兄弟的好意,可心中卻也不禁如此想道。
如今的處境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四處竄求生門一般,他有一種悲哀的感覺。為何非得這么做不可呢?
從來不是妄有輕生意念的人,但在長期倍受妖邪作崇之下,不知為何,他的求生意念日漸淡了……
也許死了倒輕松,他想。
他們來到一幢古宅之外,停了下來。
根據(jù)王爺探查的結(jié)果,眼前這座陰沉古宅就是九公主的居處了。
只見這座古宅果然陰沉得可以——
一排枯敗的桑拓如籬笆一般,參差零落的圈圍住居中的屋檐,墻壁間攀滿了薜荔藤蘿之類的葛蔓。
那些葛蔓繞柱垂檐、四處蔓生,或飄垂如翠帶佛風,或糾結(jié)若葛繩盤石,襯托得整棟屋宇如荒屋似的。
庭院里,荒草亂石、殘榛斷梗,喬木佳花無幾,倒是葛藤蔓生了一地。
整個古宅看起來是一片荒蕪的綠,是一片陰冷的凄涼。
“我的天啊,九公主就住在這個地方?”彥武見到這種景象,忍不住驚嘆出聲!斑@種地方可以住人嗎?天啊!活像鬼屋似的……”
“彥武,不要胡說!睆┪倪B忙制止他的口無遮攔,不許他失禮。
這棟古宅的大門是兩片合在一起的殘破木板,衰敗一如兩旁的籬笆。
門板上掛著一塊木匾,依稀可見匾上題著三個模糊的字——“泣蕪居”。
彥文走向前去叫門。
“請問有人在嗎?
過了片刻,沒有人回應(yīng),彥文正欲再次高聲詢問,只聽得彥武咕噥地嘮叨著:“我就不相信這種地方會有人住!真的就像鬼屋一樣嘛,仿佛隨時都會有鬼出現(xiàn)似的……”
一語未了,門板咿呀一聲地開了,從門后探出一顆頭顱來——
白發(fā)披散,一臉皺如風干橘皮,兩只老眼深陷無神,干枯的眼眶中似乎還散發(fā)著幽幽磷光……
“鬼呀!”彥武抑制不住地放聲尖叫,壯碩的身子不禁跟蹌后退,幾欲仆倒。
“看清楚,只是一個老婆婆!睉(yīng)君衡躍下馬背,見彥武嚇成那樣,好笑地扶了他一把。
彥武得到應(yīng)君衡的支撐,定睛一著,這才明白門后之人果然只是一個白發(fā)蒼顏的老婦人。
“呼,嚇我一大跳!睆┪浞判牡囟A艘豢跉,拍拍自已的胸口壓驚。
“真是失禮!睆┪陌琢怂谎,這才轉(zhuǎn)向那個老婆婆說道:“很抱歉,冒昧造訪,請問九公主在嗎?”
老婆婆死魚一般的眼睛盯著眼前的三位來人,面無表情,也不答腔。
許久之后,她緩緩地開口,嗓音沙啞而低沉,仿佛來自地府的聲音。
“你們是誰?”
“我們是禎王府的人,今日來此,乃有一事相求于九公主。”彥文表明身分順便說明來意。
老婆婆沉默半晌,說得一句:“暫候!北戕D(zhuǎn)身人內(nèi),門也隨之闔上。
“這老婆婆是誰呀!怪里怪氣的。”
“彥武,你又在無禮了!睆┪牟粣偟刎焸渌。
“本來就是嘛!”彥武不服氣地繼續(xù)咕噥:“我看那個九公主,一定也是怪人一個……”
“你……”
彥文正想說些什么,門倏然又開啟了。
“小姐請你們進去!崩掀牌耪Z調(diào)平板地說道,然后逕自轉(zhuǎn)身而去。
他們?nèi)诉B忙隨后進人。
行經(jīng)庭院的時候,四周無風,和煦的太陽也高懸于空,但他們卻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陣陣的陰冷。
在這個荒蕪的院落里,四處透露著陰沉的氣息;似乎連午后的陽光,也帶著寒意……
好不容易走過這庭院,老婆婆將他們帶到更形詭異的古屋前,安排他們在回廊上坐下。
“什么?居然叫我們坐在外面走道上!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嗎?”這棟古屋詭異陰沉的氣氛確實嚇到了彥武,但面對這樣的待遇之時,他卻也是勇敢的表示出不甘受辱之意!拔覀兒么跻彩堑澩醺娜恕
“彥武,不得無禮!睆┪淖钄嗔藦┪涞睦悟}!皩Ψ绞枪髦、非同小可,容不得我們冒犯,乖乖坐下吧!”他低聲訓斥,拉著彥武在回廊上的蒲團坐下。
應(yīng)君衡早已就坐,靜靜地打量起四周。
他發(fā)現(xiàn)他們?nèi)苏谡龔d的大門外,而這扇大門其實并沒有門板,只是垂掛著一片落地大竹簾,區(qū)隔出室內(nèi)和室外。
他的目光透過竹簾望向廳內(nèi),看見簾后還立著一架半透明的屏風,在屏風的后方,放置了一塊坐墊。
那大概就是九公主的座位吧!他想。
如此有距離感的會客方式,是那個已經(jīng)被廢掉的公主用以維持自己應(yīng)有尊嚴的表示嗎?
好特別的女子。就算是現(xiàn)今宮中的公主,也不見得有幾個能如此嚴守禮法,這個九公主確實不同凡響……
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竹簾外的應(yīng)君衡第一次對那個傳說中的九公主感到興趣。
正兀自想著,他隱隱察覺簾后似有動靜。
拍眼望向廳內(nèi),只見一個身著繁重衣裳的身影,漸漸自遠方移到屏風后,跪坐而下。
她的動作舉止優(yōu)雅而雍容,顯示出深厚的涵養(yǎng),令人不由得感受到一股屬于皇族的尊貴氣息。
傳說中的九公主現(xiàn)在就端坐在他們眼前,但因為重重的阻隔,他們無法看清簾后之人的全貌,只能藉由偶爾傳出的衣物摩擦聲,和隱隱自簾后飄散而出的清冷香氣,來揣測想像映在屏風上的那抹倩影……
這香氣是!?
應(yīng)君衡初聞到那絲若有還無的冷香氣息,不由得愣住了。
似曾相識的香味,這究竟是……
“將你們的來意告訴小姐吧!
老婆婆的聲音頓時驚斷應(yīng)君衡專注的思緒。緊接著,他耳邊聽到彥文的聲音:“這位是禎王府的小王爺,應(yīng)君衡。小王爺似乎中了魘勝之術(shù),夜夜為鬼物纏身所苦。聽聞九公主有御鬼異能,因此我們特地前來請求九公主伸出援手,予以破解,以救小王爺!
簾后之人沉默許久,一句話也沒有表示。
良久之后,她倏然起身,往屋內(nèi)走去,依舊一句話也沒有。
“九公主、九公主……”
“喂,你怎么走了?喂……”
彥文和彥武見狀,連忙出聲呼喚。
輕細的鴛音漸行漸渺,九公主高雅的身影緩緩隱去,僅余一簾娜娜的清冷。
“你們走吧,小姐不愿幫助你們!崩掀牌琶鏌o表情地下逐客令。
“讓我們再求求九公主……”彥文不甘心的說道。
“不用求了,走吧!小姐轉(zhuǎn)身而去,你們再怎么求.她也不會答應(yīng)。”
老婆婆不由分說地將他們?nèi)怂统鲩T外,“砰”的一聲闔上門。
彥文、彥武頹然立于門外,一臉絕望。
應(yīng)君衡的腦中卻一直只思索著一個問題——
究竟是在哪里聞過這香氣?
* * * * * * * *
究竟是在哪里呢?
他想了許久,終于豁然開朗。
在泣蕪居所聞到的香氣,他在前些天所救的那名女子身上也曾聞過。
難怪他會覺得似曾相識……但,這表示什么?相同的香味是表示她們乃同一人嗎?那天那位美貌絕倫的姑娘,就是九公主?
大概不可能吧?淳殴系呐e止模樣,絲毫不像是會在峭壁上遇難的人;那位美人應(yīng)該是東郊附近山野人家的姑娘,但……
相同的香氣,又同樣在東郊出現(xiàn),未免也過于湊巧了……那天那名女子年紀約莫十七、八歲,九公主被廢為庶民也是十八年前的事……
就算假設(shè)那名女子就是九公主,有何不可?
他決定了,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找出當天那名在懸崖邊的姑娘,無論如何……
為了再見那張驚為天人的容顏一次,他應(yīng)君衡不計一切!
基于這個原因,應(yīng)君衡再度來到“泣蕪居”。
“小姐不會答應(yīng)救你的!
荊門外,依然是一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老臉。
應(yīng)君衡尚未說明來意,老婆婆就出言拒絕。
“應(yīng)某非為此事而來,而是有一事相請問九公主,煩請通報!薄
九公主肯不肯救他,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不過想證實自己的臆測罷了。
他只希望能再見那女子一面.在他有生之年……
老婆婆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人內(nèi)。
片刻后,他被請入“泣蕪居”,坐在和那一天相同的座位上。
隱隱一陣清雅幽淡的香氣不斷地拂面而過,應(yīng)君衡知道九公主已來到簾后!
“你有什么話要問,就趕快說!币慌允塘⒌睦掀牌棚@然有絲不悅的催促。
“我一直很想尋找一個人!睉(yīng)君衡沒有理會那個老婆婆,逞自慢條斯理地開口。“我不知道該從何處才能找到那個人,不過,我想九公主應(yīng)該清楚那個人到底在哪里。”
簾后人靜默一如她映在屏風上的黑影,沒有回答。
應(yīng)君衡早料到是這種反應(yīng),繼續(xù)說道:“那個人對我而言,重要非常,應(yīng)某一定要找到她;倘若九公主明白她的行蹤,懇請莫要隱瞞……”
“說了半天,你要找的人究竟是誰?”老婆婆不甚耐煩的打斷他的話。
“她是一位年輕的姑娘,約莫和九公主一樣,十七、八歲的年紀,應(yīng)某是在九公主居處附近的山野遇見她,當時這位姑娘似乎失足跌落山崖.受困在峭壁之上,是應(yīng)某出手相救。”
應(yīng)君衡一邊說,一邊留心九公主的反應(yīng)。在提及峭壁一事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簾后人的身影微微一動。
是湊巧嗎?還是……
他不動聲色,續(xù)道:“應(yīng)某救了那位姑娘之后,她很快的便離開了,連姓名也不曾留下,但我很希望能再見她一面,自從那天之后,我沒有一日忘記她……”
九公主一直保持緘默,不曾說什么,倒是一旁的老婆婆冷冷的開口了——
“這關(guān)我們小姐什么事?”
“應(yīng)某發(fā)現(xiàn),那位姑娘身上的氣息和九公主相似,因此,我懷疑九公主和那位姑娘應(yīng)該有所關(guān)連,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九公主和那位姑娘,根本就是同一人?”應(yīng)君衡說道,望著那抹尊貴身影的目光精銳,似想穿透屏障在他們之間的簾幕一般。
“荒唐!”老婆婆聽地說完,登時不悅地斥道:“我們小姐是何等高貴雍容之人,如何會受困懸崖,為你所救?簡直是一派胡言!
“應(yīng)某是否胡言,似乎由不得閣下斷定。”應(yīng)君衡冷淡的回言,看也不看那個老婆婆一眼。
“你……”他的話讓老婆婆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反駁。
應(yīng)君衡無意多理會她,清澄的眼眸直望著九公主,神情專注而認真。
“九公主,我想請問你一句話——那天那位姑娘,是不是你?”
九公主依然靜默著,從她身上散發(fā)出的奇異玲香無言地在四周飄蕩。
在這樣清冷的香氣中,應(yīng)君衡也沉默著。
與其說他在靜候九公主的回答,不如說他是專注于觀察簾后人的一舉一動。
方才他提出問題的時候,簾后黑影的微微一顫,以及此刻九公主狀似坐立不安而產(chǎn)生的輕細移動,全逃不離他清澈的雙眼。
他的問題對一向冷靜異常的九公主產(chǎn)生影響了。
原本,他是抱持著不確定的態(tài)度前來試探的,而在見到九公主這一些不尋常的反應(yīng)之后,他幾乎可以不用再懷疑——
令他魂牽夢縈的那個人終于找到了。
應(yīng)君衡心中甚喜,但為了進一步證實,他再度試探地問道:“怎么了,九公主?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九公主依然不語。
一旁的老婆婆看著九公主的那雙老眼不禁露出奇怪的神色——
她不明白小姐為什么不直截了當?shù)胤駴Q這個問題?對方所說的那個女子應(yīng)該不可能會是小姐才對啊。
“當然,你可以否認;不過,我想九公主身上那種獨特的冷香氣味,應(yīng)該不是很普遍吧?”問這個問題時,應(yīng)君衡已是心中有數(shù),“請你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那位姑娘?”
如果她不是當天那位姑娘,明確地否認就罷了,又何必如此令人生疑地保持沉默?除非九公主是個啞子!但他知道這絕不可能。
由于心中已有明確的答案,應(yīng)君衡的態(tài)度以及問話的口氣,都顯得咄咄逼人。
“九公主,請回答我……”
在應(yīng)君衡一再的逼問下,終于逼得九公主開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微細如風的話語自簾后飄出之后,簾后的人兒很快地起身離去。
是她沒錯!輕柔微細的噪音讓應(yīng)君衡確定了這一點,再無懷疑。
“等一下!”
他起身想追上前去,一旁的老婆婆趕忙攔住他。
“你想做什么?”
“我要見她!
“小姐離開了,表示她不愿再和你談話,你快走吧!”老婆婆想推他離開。
應(yīng)君衡頎長俊逸的身影卻不動如山。
“我不走,我一定要見她一面。”他相當堅持、毫不讓步。
“小姐不會見任何人,你走!”
“你……”應(yīng)君衡有意硬闖,但死拉著他的老婆婆卻令他無可奈何。
以他的身手,不是沒辦法擺脫對方的箝制,但面對這樣的老者,叫他如何動武?
“就算你貴為小王爺,在‘泣蕪居’里,也由不得你胡作非為!”老婆婆聲色俱厲地斥責,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
應(yīng)君衡見此情況,也只得暫且罷手。
“罷了。今日應(yīng)某打擾了,告辭!
說完之后,飄逸的身影翩翩然離去。
* * * * * * * *
禎王府正廳上,一向高貴優(yōu)雅的禎王妃一反常態(tài),一臉愁容地來回踱步著,似乎不勝焦慮心急。
彥文、彥武二人也坐在廳上,臉上皆是憂心之色。
“王爺回府!甭牭狡鸵蹅鱽硗鯛敾馗南,王妃忙不迭地轉(zhuǎn)身迎了出去,那兩兄弟也起身相迎。
“如何?王爺,可說動了九公主?”王妃一見到禎王爺,急忙就問。
只見禎王爺嘆了一口氣,搖搖頭,并不作答;逞自走入大廳坐下。
見此情況,禎王妃心中已明白七、八分,不由得一臉灰敗,頹然地坐回座位。
“九公主……還是不答應(yīng)嗎?”她氣弱地問道。
“九公主態(tài)度冷淡,實在……”禎王爺挫敗地搖搖頭。
原來自從那一日彥文等人被拒絕回府之后,禎王爺和禎王妃見應(yīng)君衡痛苦如故,且贏弱之態(tài)日益加劇,實在于心不忍,所以過了幾日,禎王爺便決定親自前去拜托,冀望能以王爺之尊說動九公主。
但以今日的情況看來,禎王爺?shù)挠H自出馬依舊是徒勞無功。
“外甥早已說過,那九公主冷面冷心,不論由誰出面,都是討不到情的!睆┪鋰@息地說。
“可是……難道事情就這么算了不成?衡兒怎么辦呢?”王妃不禁流下淚來。
“我……這……唉……”禎王爺也只能嘆氣。
廳上頓時沉靜下來,在座四人各自憂心忡忡。
“我想……”過了片刻,幀王妃忽又開口!叭绻远Y相請行不通的話,我們能不能以強迫的手段?那九公主雖然名為‘公主’,但實際上和一般的庶民百姓并無所不同……”
一向溫雅有禮的禎王妃說出這等話,實屬驚人。
她亦不愿如此,只是眼見愛子性命遭遇威脅,除了求救于九公主之外別無他法,只得出此下策。
在禎王妃的想法里,他們是高高在上的王公貴族,雖然身分不比皇族尊貫,但要以他們的權(quán)勢去脅迫一個被廢為庶民的公主就范,還是綽綽有余的。
“行不得、行不得!蓖鯛斅牭竭@話,連連搖頭。“別說仗勢欺人原來就使不得,九公主雖然已被廢為庶民,可畢竟是皇族血脈,哪容得我們無禮?何況,九公主也不是可以受人脅迫之人……”
說到這里,禎王爺不禁回想起方才拜會九公主的情況。
說實在的,由九公主身上領(lǐng)受到的威嚴之感,令他至今仍心有余悸……
這倒不是說九公主的架子端得很高,只是從她身上散發(fā)的那股尊貴之氣,自然而然地令人心生畏懼。
會見九公主的時候,被隔離在簾外的他竟有一種身在皇宮內(nèi)院的感覺,仿佛他所面對的人,不是一個已失去實質(zhì)身分的公主而依然是令人畏服的皇族貴胃!
對于今日所見的那個傳說中的九公主,他只有一個感想——
不愧是出身高貴、賢良淑德的華妃娘娘所生之女,雖然長于革野民閑,其氣質(zhì)依然不同凡響。
很難相信這樣一個氣質(zhì)高貴的公主,居然會如玉清真人所說那般,具有忌天克地的詭奇命格……
禎主爺正自思量,只聽得身邊王妃問道:“如何脅迫不得?莫不是以我們禎王府之權(quán)勢,還奈何不了一個落魄公主?”
由于愛子心切,急躁的王妃出言不甚客氣。
禎王爺尚不及回答,一旁的彥文便開口了——
“姨娘,話不是這么說。您不曾見過九公主,所以您不明白。九公文雖然已失實質(zhì)身分,但由她身上所散發(fā)的尊貴氣度,實在令人不敢冒犯。”
回思當日和九公主對談的情景,連素日甚直辯才之譽的他,開口都得小心翼翼,深恐多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得罪尊貴的九公主!
他從沒有如此畏過過一個人,可是那個已被廢掉的九公主卻教他畏服得近乎詭異……
“是啊,姨娘,如果那個九公主是可以威脅利誘的人,上一次我和彥文早就對她不客氣了!睆┪渖钣型械馗胶托珠L的話!皢栴}是……那個九公主不知怎的--老實說,當真有點邪門古怪,我們在她面前居然連話也不敢多說,不知在畏俱什么!痹趶┪涞男难劾,絲毫不會察覺到九公主的氣質(zhì)什么的,他只覺那個躲在簾后的神秘公主很古怪,她所散發(fā)出來的詭譎氣息,和她住的房子一樣恐怖。
“的確是這樣沒錯。所以姨娘,我想脅迫九公主這法子,大概是不可行的,何況姨丈一定也不肯這么做!薄
彥文說著,看了禎王爺一眼。禎王爺點點頭,表示贊同他的話!
“那這可怎么辦才好呢?難道我們只能就這樣看著衡兒受罪?”
禎王爺只手撐著發(fā)疼的額頭,神情不勝煩優(yōu)。
“讓我再想想吧!”他說。
就在眾人為應(yīng)君衡之事煩惱不已的時候,他本人則是靜靜地待在他自己的院落——“晴耘閣”,想他自己的事。
夜夜鬼魘的糾纏,令他不勝其苦,但他卻也從不曾將這些事放在心上,所以眾人的煩惱并不是他的煩惱;他的心中另有一段心事。
那一日他離開九公主的“泣蕪居”之后,又曾前去造訪數(shù)次,但那位姑娘似乎再也不肯見他,屢次命那位老奴將他摒在門外。
不過,他不會因此而放棄。他告訴自己,不見到九公主絕不罷休!
為什么他對于那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古怪公主如此執(zhí)著?其實,他也沒有惡意,更不是存心騷擾,他只是想再見“那位姑娘”一面罷了。
自從那日在東郊救了那位姑娘,為她絕世的容顏所震驚后,他就再也無法忘懷她。
他不知道何以他會對一個陌生的姑娘如此在意?也許,他只是純粹為她的美貌所吸引;也許,是她的疏離引起他的好奇;也許,因為她是九公主……
如果這位姑娘當初就那樣跑了,從此不再出現(xiàn)在他面前,雖然他迷戀于她的美貌,但他也不會刻意去追尋,而只是將她當成偶然飄掠過他短暫生命的一朵絢麗云彩,一切就這樣結(jié)束。
然而如今她再度出現(xiàn)了,而且身分是那個謎樣的九公主,這就再度激起他的情愫。
他向來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如今他有一種想認識九公主的沖動,便勢必付諸實行;雖然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非這么做不可,或許是為了滿足好奇;或許,是出于一股迷戀之情……
打從出生到現(xiàn)在,二十一年來,他認識的佳麗不計其數(shù),就連他的前任妻子,也是個頗具盛名的美人,但他卻從未見過如那位姑娘般的絕色,更遑論令他迷戀至深。
在他所剩不多的生命里,還能識得這樣的麗人,或許是天意吧?倘若能夠認識她,即使上天注定他是這樣夭折的命運,他也可以死而無憾。
上天還是待他不薄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