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底下,波光粼粼的西湖,應(yīng)是片瑰麗秀致的景色,可在她眼里竟顯得幽黑深邃,越發(fā)神秘詭異起來。
「傻孩子,妳還是走到了這一步……」聲音像從湖心,又像從另一個時空傳來的,慈愛中帶著哀凄。
「姥姥,是妳嗎?是妳在另一個世界等我嗎?」她喃喃低語著。
聽說人在死前會聽到死去親人的聲音,那么,姥姥來了嗎?已逝的爹娘可能也在那兒等她了,那好,她也不至于走得太孤單。
眼前搖晃的模糊視線中,西湖平靜得就像一面鏡子,誘惑著她往前走,身子像被操控般的往前踏了一步又一步,俗世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幽冥的門為她開啟了……
「如果有來生,我再也不要做人,做牛做馬、做路邊的野草都勝過做人!
對這世間再無眷戀,只帶著一腔的悔恨,她閉上雙眼,毅然決然的往湖里一跳。
「撲通!」一聲,濺起了浪花,波浪蕩漾著,瞬間又恢復(fù)平靜。
今日的西湖沒有多少游人,沒人注意到一個女子的絕望哀凄,沒人注意到一個生命的消逝,沒人注意到一個白色的身影直往湖底墜,越墜越深……
西湖里一艘豪華的船舫上,一名男子正站在船首眺望。
他冷峻的臉上皺緊了眉,今天一大早,一股莫名的不安便侵?jǐn)_著他,心底彷佛有個聲音不斷的催促著他:來西湖、來西湖。像是一切問題都可以在西湖得到答案,讓他只覺得一陣心悸。
盡管西湖一如往常的寧靜,風(fēng)光明媚,但仍安撫不了他因心悸而惡劣的心情。
「該死的!」單子瑾低咒出聲,無形的不安使得他更加煩躁。到底是哪里不對勁了?
珠玉輕擊的清脆聲響起,一對盈盈大眼正含羞帶怯的望著他!竼喂樱憧催@西湖多美!」
女子是他的未婚妻,董家商行的千金小姐,美麗端莊,溫柔嫻淑。
單家布坊和董家商行合作,有助于單家把絲綢布匹銷往南洋,這是彼此都樂見的一件事,而這樁婚事也是單子瑾親口允的,但是,此時此刻,她的溫柔卻無益于紓解他的煩躁。
「是很美!顾牟辉谘傻幕氐。突地,水中的一抹白色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見那白影在水中飄蕩著,忽隱忽現(xiàn)。
「。∮幸粭l白色的大魚!苟倚〗泱@呼。
大魚?
不,不對,那是一個人!
「撲通!」一聲,單子瑾想也不想的就往湖里跳。
「啊!有人溺水了。」
「快,快救大少爺!勾享懫鹆梭@呼聲。
陽光照耀下的湖里,也顯得明亮異常,從折射的光中,他清楚的看見一個白衣女子,她的衣裙和長發(fā)隨著水波飄流,顯得妖異而絕美。
他迅速的游到她身邊,緊抓住她往上游,即使衣料吸了水,她仍是輕盈得讓人心驚,彷佛沒有生命的重量,兩人剛冒出水面,船工馬上把他們拉上船去。
溺水的白衣女子被平放在甲板上,白衣、黑發(fā)襯得她的膚色白皙得近乎半透明,她精致的五官美麗秀雅,卻也單薄脆弱得讓人憐惜。
單子瑾伸手探向她的鼻間,感覺一片死寂,她死了!
「該死的!」一股怒氣倏地往上冒,她這么年輕,不該就這么死了。
「單公子……」董小姐微顫著唇,被這幕情景嚇到了。
「醒來,快點醒來!」單子瑾拍著白衣女子的臉,觸手的冰冷讓他心驚。
「少爺,她沒救了!褂卸嗄杲(jīng)驗的船工不忍道。
單子瑾不放棄的將雙手壓在她的胸口上,有節(jié)奏的擠壓著,過了好一會兒,她仍是安安靜靜的,周圍的喧囂再也無法驚動她了。
「妳不能死,快醒過來!
「大、大少爺,沒有用了,她已經(jīng)死了!
「胡說!」他仍不死心的搶救著女子的性命,隨著時間的過去,可怕的死寂籠罩著船上。
突然──
「咳!」從她嘴里吐出一大口水。
「她活過來了!」船上幾個船工都不可思議的歡呼著。
女子吐了一口又一口的水。
剛剛她彷佛走在一個黑暗潮濕的空間里,空空蕩蕩的沒有邊境,她恍恍惚惚的走著,直到一個聲音傳來,她聽不清楚他在講什么,但她停下了腳步,往發(fā)聲處望去,那里有著些微的光亮。
「傻孩子,走吧!這里不是妳該來的地方!
姥姥?
接著被從后面重重的一推,她就迷迷糊糊的張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對黝黑發(fā)亮的眼睛。
她慢慢地起身,看見眼前的男人一身濕淋淋的,旁邊還有幾個船工,和一個美麗嬌貴的小姐……原來,她是在一艘畫舫上。
是他救了她吧?!原來她沒有死,她還有呼吸,還能感到風(fēng)吹在身上的舒暢感,霎時,她百感交集。
「咳!咳!咳!」又是一陣猛咳,將肺中剩余的水都吐干凈了。
「這位姑娘,妳不小心落水了嗎?要不要我們?nèi)蛫呎壹胰藖?」董家小姐打量她說道。
不小心落水?白衣女子笑不出來,心頭泛出苦味。
「不用了,謝謝你們的搭救,我一時……失足落水了!购韲蛋l(fā)出瘖痖的聲音。
「是嗎?」同樣一身濕漉漉的男人挑起了眉,聲音有著淡淡的譏諷。
他不相信!他的眉毛、他的眼睛,在在說明了他不相信她的話,他知道她其實是輕生,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趟。
「先讓這姑娘換上干凈的衣服吧!」董家小姐讓貼身丫鬟扶起她,走到畫舫里,遞給她一件干凈的衣裳。
這是天蛾絲。【眠`的柔軟觸感。女子摸著衣料,不禁嘆息,這衣服即使典當(dāng),也能供給她三、四個月的生活所需啊!
剛剛,她確實死過一次,走過冥界的陰冷潮濕,在西湖炙熱陽光的照耀下,那段經(jīng)歷似乎顯得夢幻而不真實。既已死過一次,她也沒有再死一次的念頭了,一股新生的力量在她心里重生。
以前的她已死,埋在西湖底了,現(xiàn)在的她已是新生,有新的生命、新的開始、新的未來。
換上干凈的衣服,她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等著船靠岸,風(fēng)吹得她衣袂飄飄,整個人就像隨風(fēng)輕舞的芙蓉花瓣,輕柔而婉約。
她是三月西湖里最美的一幅景致,揚(yáng)柳隨風(fēng)輕拂,游人笑語晏晏,而她娉娉裊裊的身影緩緩的消失在人群里,只剩一抹淡淡的白,像一層薄霧,在空氣中散逸了。
一對視線仍若有所思的追著她。是怎樣的痛苦讓她不想活了?在水底的她沒有一般溺水者的僵硬恐懼,她安靜而不掙扎,臉孔安詳蒼白,就像在水里睡著了。
當(dāng)她張開眼看他時,一對剪水秋瞳流露出驚慌失措,就像個迷路的孩子,而在意識到自己還活著時,她眼里的悲傷濃得就像要滲出來。慢慢的,她穩(wěn)定下來,沒有那種令人窒息似的痛苦,一抹光彩重新回到眼里。
這一幕,是他失去光明前,所看到最難忘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