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排長龍的佳麗由這頭排至那頭,排不完,就繞起圈子排,場面之盛大近乎失控,吵吵嚷嚷,簡直跟市集一樣。
東英臉色難看至極,修長的手指不停在扶手上敲著拍子,一雙黑眸有如鋒利長劍,不時劈向丁牧及呼特的背,瞪得他們頭皮發麻,不耐至極。
他們了解那眼神的意思──丁牧、呼特,這就是你們瞎攪和的下場!
天可憐見,他們也是始料未及,千百個不愿意呀!
重重嘆了一口氣,呼特強打起精神來!跋乱晃弧!
“哼!”
慘遭淘汰的姑娘,狠狠跺了下腳,掉頭就走。
下一個姑娘馬上遞補上來,模樣千姿百媚。
“叫什么名字?”
“蕙心。取自蕙質蘭心,家父希望我芳潔聰明,有如蘭蕙!闭f罷,朝東英笑一個,噘一下嘴唇,再拋一下媚眼。
“下一個!”東英突然丟下一句,徹底表示反感。
“?”
蕙心驚呼,一張臉脹得通紅,身后并且傳來了壓抑的恥笑聲。
丁牧與呼特苦嘆!跋乱粋。”
“叫什么名字?”
“星苓妹!边@個學乖了,只說該說的話、只做該做的舉動。
“家住哪里?”
“疏勒城南方二十里的小綠洲。”絕對符合資格。
“哦?”丁牧等人挑了一下眉,對她產生了興趣。“芳齡?”
“十九。”
嗯,不錯,不錯,這個很有可能!坝泻芜^人的長處?”
“什么都會!
東英冷冷地瞄向她。“什么都會的另一層涵義,就是樣樣懂、卻樣樣不精通!”
“不不不,請再給我一次機會……將軍……將軍……”
聲聲是淚、句句是情,卻怎樣也喚不回他的垂憐。
女孩子們雖然口頭都沒說,但她們總覺得東英怒氣騰騰、疏冷不善,仿佛對這一切并不熱中,甚至感到厭煩。不過……
男人就是要酷才帥!
“有何過人之處?”東英再次親自詢問,但黑眸子結上一片寒冰,寒冰越結越厚。
“生孩子。”
“下一個!”
“我不會生孩子!”
“下一個!”
“會生孩子行不通,不會生孩子也行不通,不然你叫我生、我就生,你叫我不生,我就不生。你說好不好?”
“你說好不好?”東英反問。“說生就生,說不生就不生,當我牧羊人不成?下一個!”
他的怒潮已近爆發邊緣。
“將軍福安!
來者是位娉婷秀麗、生得一張令人神魂顛倒漂亮臉皮的蒙古族姑娘。
她一出現,不僅是丁牧與呼特,凡在場的男士皆為之驚艷,好美的姑娘呀!
許久,眾人一直沒聽到東英問話的聲音,赫然回望,才發覺他放松全身神經,一派優閑地靠坐在主位,怒氣少了許多,倒多了幾分令人難以抗拒的誘惑神色。
“叫什么名字?”東英緩緩問道。
“阿竹!
“多大年紀?”
“二十有一!
“家住哪里?”
美人笑瞇了眼睛。“疏勒城南方二十里。”
“疏勒城南方二十里……你肯定?”
“當然!
東英開始情緒不明的垂眸淺笑,就在大家以為他心情轉好之際,他兩眼驟然綻出駭人的怒火,拍桌咆哮──
“放肆!你明明就是東邊市集賣油塔子老板的女兒,還敢騙我你住疏勒城!
“我生在伊犁,心在疏勒!”美人趕緊解釋。
“叛‘城’!拖出去斬了!”
他話一出,丁牧、呼特兩人登時頭大的拍額。
他們清楚得很,東英口頭上雖順從大家找人的意思,但其實根本沒那個心,尤其是消息傳到最后,居然扭曲成伊犁將軍要娶妻消厄,那張臉更是臭得不能再臭,一副恨不得搖拽下他們脖子的狠樣。
他們已經弄不清這場尋人啟事究竟所為何來?
但令他們苦哈哈的是──
“叫什么名字?”
松羽左右看了看,不太肯定他是否在問自己!拔遥克捎鸢,你明知道的。”
“今年貴庚?”
松羽搞不懂他在玩什么把戲,正色地說:“我有話想跟你談談,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
東英從容應道:“啊,原來剛好二十呀!對了,家住哪里?”
“東英,別鬧了,我是真的有事要跟你談!彼捎鹑嵝缘貏窀妫獤|英快別跟她打哈哈了。
“什么?你住疏勒城?太好了,我們現在就進內細談!
“咦……”她一愣。
東英倏地起身說走就走,一轉眼松羽也被他拉走。
呼特一張臉登時拉得老長;丁牧更是沒轍地搖頭嘆息。
※ ※ ※
“舞澄池”是座依山而建的庭院,雖無京城中富麗堂皇的殿宇建筑、紅柱挺立的梅形亭臺,然而園內碧波蕩漾,桃紅柳綠,片片飄絲,卻也令人流連忘返。
東英一路拉著松羽,直到池畔才松手。
“我問你,你上回殺的那兩個人,其中一人是那幫哈薩克族的領袖,我聽說他們準備血債血還要你償命,是不是真有此事?”松羽開門見山就問,一想到危機隨時降臨,她就擔心害怕。
“真有此事又怎樣,并無此事又怎樣?”
東英俊朗地笑說,仿佛一脫離那荒唐又無趣的尋人大會,他立刻恢復生龍活虎,精力旺盛。這副模樣與殿堂上那不茍言笑、一張臉從早臭到晚的大將軍全然判若兩人。
松羽懊惱地問:“你難道都不擔心嗎?這可是攸關你生死的大事!”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是天助自助者!”她嚴厲反駁。
“你害怕了嗎?”
松羽一愣!昂ε拢亢ε率裁?”
“害怕哈薩克人攻來,到時候連你都被牽扯進來!标柟馔渡湓跂|英的五官上,使他若有若無的笑顏,變得俊懾非凡!笆聦嵣希_克人近來一直危害小鎮居民,他們不請自來我反而落得輕松,將他們一舉殲滅指日可待!
“但是你自身難保,又怎么保護得了他人?”
一舉殲滅?虧他還有心情去想如何剿滅敵人!
“你若感到害怕,可以回疏勒!
“你誤會我了,東英!彼吻濉!拔乙嬖V你的是,當哈薩克人來襲時,記得讓我擋在你面前!
東英訝異地挑高眉毛。
她一瞬不瞬地迎視著他,眼神果敢。“雖然這世上沒有自須老和尚,我也沒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但我至少知道怎么把刀刺進敵人的胸膛,所以我會依照約定,用自己的性命來保護你!
難道她的意思是指,當哈薩克人來時,他要趕緊躲到她身后,由她保護他嗎?
東英仔細端詳松羽,一邊瞠目結舌,一邊想大笑。
“你大可不必做到這種地步!
“這不是做到什么地步的問題,而是你太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當時你為了救我,卻害自己受了傷,還開了殺戒,雖然你沒怪過我一句話,但是把你推入絕境的卻是我。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放下你不管,總之……我要和你生死不負!”
她凝視著他,眼中流露出真誠與堅定。
她不是鬧著玩的……東英在一剎那間被松羽震懾住。
東英,我愛你、我要和你遠走高飛、我要跟你雙宿雙棲……
印象中,多少女人對他說過諸如此類的綿綿情話,卻從來沒人對他說過她要與他生死不負!
東英不禁審慎地打量她,他道:“經過這幾天的尋人盛況,你知道我想通了什么嗎?”
“什么?”
“我開始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居然聽信玉靈那些毫無根據的話。人的命運,若可以隨便由旁人斷出,人又何必做人?”
做傀儡豈不更適當!
“你不信玉靈格格了?”
“除非她拿出證據!
他不想再被左右任何事了,這些天來,他只覺得自己像只猴子似的被耍得團團轉。被人唆使著去綁人、被人唆使著去相親大會串,他的日子簡直過得烏煙瘴氣!
“但是等到玉靈格格拿出證據,說不定你可能已經……”她無法說出那個字。
“那還談什么談?”
東英一笑置之,自信滿滿地說:“你放心,我一定長命百歲。”
“可是……”她遲疑。
他表情戲謔,但眼神嚴肅!暗満z千年,我絕對死不了!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
她的好意,他心領了。
“我是認真在跟你談事情,請你不要自以為幽默好嗎?”
她忍不住發火,他就是這樣,除了那兩撇胡子看起來老練外,做事其實一點也不老練,自以為是、任性而為、不聽人勸;該認真的時候、不認真,不該認真時、又兇得嚇人,壓根兒本末倒置。
“你要我認真跟你談事情?”
松羽眉峰擰結!爱斎!”
“那你可知道自己說的那句‘生死不負’代表了什么意義?”
“彼此訂約的話,絕不相違。”她當然知道。
他主動拉近了兩人的距離。“那么……你準備以‘認真’的態度來履行它多久?一天?一月?一年?抑或一輩子?”
他抬起她的下顎,細細端倪她臉上的柔美線條,遂而以一記熱烈的吻攫住她的唇,舌尖直探她的唇瓣內部,使她的口腔肌膚立刻灼熱起來。
不……
松羽兩頰的血氣漸漸轉濃,她知道她該拒絕這份逾矩的親近,但是她的身軀卻順從了,本能的想留住這一刻。
著迷?迷失?渴望?
她探討不出它的答案,只是這一吻在她體內激起了前所未有的余波蕩漾,使她甘于沉淪。
她是怎么了?為何甘心這樣放縱自我?
數不盡的疑惑在她心中激蕩,她卻問不出口,只能在他加深傾吻之際,不由自主的閉目,品嘗著飄浮在空氣中的某種奇異感覺……
※ ※ ※
正廳
“喂,將軍人呢?”
“還要等多久才輪到我們?”
“是啊,快去把將軍找來,我們等著他呢!”
“在問你們話呢,別不答應,說話啊!”
面對一屋子的鶯鶯燕燕,丁牧和呼特有氣無力的,嘴角怎么也提不上來。
呼特霍地重重拍了丁牧的背一掌!岸际悄憷!出什么餿主意?現在好了,他把整個爛攤子丟下,不管事了,這一屋子的女人你看怎么打發?”
丁牧喟嘆。“他任性,我有什么法子?”
“你老是自認聰明,在我看來不過爾爾。”呼特粗聲抱怨!吧洗嗡捎鸸媚锏挠H人到咱們將軍府來報案時,我就已經看出將軍對松羽姑娘感情曖昧,你把事情搞成這樣,他當然老大不爽!”
一大堆人說要替他生孩子,像話嗎?
“我只是奉命散布消息,消息被傳得荒腔走板,能怪我嗎?”
冤有頭,債有主,搞錯人了吧!
“好,我不怪你。”粗漢子也有爽快的一面!耙牢覍④姷牧私猓@一走十成十不會再回來,總之這屋子女人,你想辦法解散!”
“實話實說不就成了?”丁牧說道。
“那我等著看你被生吞活剝。”呼特故意說得小聲。
“你嘀嘀咕咕的在說什么?”
“沒,我沒說什么!
丁牧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清清喉嚨,以宏亮的嗓音宣布道:“各位姑娘,十分感謝諸位千里迢迢來到將軍府……”
“廢話少說,把將軍大人叫出來就對了!”有名剽悍女子擠出人群,不客氣地站在大廳中吆喝。
呼特眨了眨眼,用手肘撞了撞丁牧,格格笑道:“長得這么丑,還想找將軍?請她回家照照鏡子吧!”
丁牧不敢輕佻,恭敬道:“請姑娘們出去吧,將軍已經找到他要找的人了,一時半刻不會回來,事情到此告一段落!
另一名女子鐵著一張臉跨步向前!八歼沒見過我們其他人,怎么說他已經找到人了?”
“正是!快把將軍大人找出來見見咱們姊妹們,否則我們絕不離開!”
剎那之間,數十名女子跟進。
呼特此時才赫然注意到昂立在眼前的女子居然一個比一個丑。
前一個已經丑得嚇人,后頭挨近的更是丑得徹底;⒈承垩,面容兇狠,手臂比他小腿還粗。
“丁牧,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新疆除了盛產瓜果,也盛產丑女?”
丁牧開始往后退,警戒的光芒掠過他眼底!澳邪缗b當然丑!
呼特心驚!八齻兪悄邪缗b?”
“正是!”冷笑的聲音在屋內回蕩。
說時遲那時快,那幫人突然由身后取出無數柄斧頭,帶頭沖上前一下猛砍,便劈裂了雕龍刻鳳的靠背椅。
所幸,丁牧與呼特在緊要關頭拔步往兩側退,才逃過一劫。
“哇──”
其他不知情的姑娘,乍見到整張桌子就這么喀喇一聲響,斷成兩截,驚得臉色慘白,縱聲大叫,一股腦的全往外逃。
丁牧叫道:“是那幫哈薩克人!”
呼特怒喊:“引狼入室了!小心──”
對方萬斧齊發,一陣迎面猛攻。
※ ※ ※
東英一只手放在松羽頭頂的柳樹干上,整張臉貼向她,輕輕搜尋著她的唇。
他在她的唇上燃燒,發現自己正為這份接觸全身熱血澎湃。
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感受。
或許他其實早已被她迷惑了許久,從他第一次見到這雙清澈晶瑩的眼睛起便不由自主被她深深吸引。
在這片黃沙西域生活了這么多年,他還未曾見過如此美麗的眼睛,略含著微笑、略含著溫暖。他看了她好久,當他回神時,他已傾身靠近,梭巡她細膩的紅唇。
他總因她失去冷靜,否則他不會在面對她未婚夫時,變得充滿敵意、語無倫次;也不會在眾多的女子中,眼底只容得下她一人。
他霎時明白,不是他找不到要找的人,而是他已認定唯一符合條件的人就是她──
他用著極度貪戀的眼神,掠奪地加深這一記長吻。
猛然間,東英倏地移開視線,突然護著松羽以迅捷的速度往旁邊急閃。同一時間,快如閃電的斧頭劈下,砍中他們身后的柳樹。
松羽定睛一看,寒顫頓時席卷她整個人。
只見數名目露兇光的刺客,卯盡全力攻擊。
“留在我身后!”
東英將松羽護在楊柳樹與他之間,以隔絕密密層層的刀劍攻勢。
松羽一顆心七上八下,閃爍的刀光劍影就在她眼前,兵器相擊的聲響就在她耳邊,她已經無法喘息。
她帶著一絲希望,期盼有救兵前來,不料轉頭一看,才赫然發現整座舞澄池早已亂兵追戰,丁牧及呼特分別奮戰不休。
“東英,納命來!”
“你有能耐的話!
突來的吼聲使她猛然回望,正好看見東英抽手一擋、一揮,那名刺客的左臉頰立即狠挨一拳,整個人飛向數尺外,慘重地摔跌地面昏死過去。
然而東英畢竟勢單力薄,漸漸在眾人狠毒的攻勢下吃了不少虧,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雖不致命,但卻越來越多。
松羽看得心驚肉跳,也發覺除非必要時候,否則他是不殺生。
在來來回回的打斗中,敵方一個接著一個倒地,昏死的昏死、痛苦呻吟的痛苦呻吟,士氣終于在最后一名殘兵倒地之際全盤潰散。
“你沒事吧?”
敵人一解決,他立即旋身關心。
“東英,小心!”松羽尖叫。
他驚覺異樣倏地回頭,一剎那間側閃,劍刃并未刺中要害,只劃中他的左胸側。
東英一記反手,重重揮了對方一拳,并奪下兵器──
赫然發現那人是個女的,而且哭得淚汪汪,兩腿發軟地癱靠在石頭上。
“不……不要殺我……”
東英見她一臉惶恐畏縮,一雙黑眸端嚴地瞇起!艾F在才感到害怕,不覺得太晚了嗎?”
說罷,認定她已無威脅性,他轉身衡量整個情勢,盤計著要如何解決這場突襲的場面。
就在此時,那女的突然止住眼淚,從袖中抽出另一把匕首,不偏不倚往他背中央刺下去。
東英感覺到有股痛楚瞬間由背部竄燒開,但并不太痛,反而只像是皮肉傷,只是下一秒突然有大量鮮血噴向他回首的臉龐。
這是?
強烈的疑慮沖擊著他,他轉身看清,乍然見到的是一把來不及沒入他體內,就已在空氣中頓住的短刀。
短刀的主人無聲無息站在他身后,臉上一片死灰,一把長劍穿過她的頸子。
送出這一劍的是──松羽。
松羽依稀聽到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狂跳著。
她讓什么事情發生了?她瞠著圓滾滾的大眼睛,腦中陷于一片空白,什么事都想不起,腦筋運轉不起來,只有一聲聲澎湃的心跳聲,在耳邊強而有力的鼓噪著。
刺客!對了,她望見這名女刺客殺氣騰騰拿刀沖向東英,情急之下,她搶過東英手上的劍,以劍尖刺進她的喉嚨。
她只是想遵守自己對東英的承諾,卻不曉得血的味道好重,沾在手上感覺好黏、好稠。
一幕恐怖的景象纏住她的視線,她的手不斷在顫抖,涌流不息的血河已順著刀柄流到她手上,部分淌落到地面。
“咯……”
那女的發出一聲怪聲,終于栽倒在地。
“殺人了……我殺人了……”
她腿軟的跪坐在地,喃喃自語,臉頰、雙手、衣服到處都是紅得令人作嘔的血液。
她殺人了!她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