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年永春雖然不在,竇金寶仍一早就賴在學堂里,一邊幫那個白髯老師傅管孩子,一邊則挪出些時間教孩子們練武。
然而,領著孩童們練了幾招外家功夫,卻被年忌青從頭到尾批評得一無是處,說什么徒具外招而無內勁,又說什么練招不練氣、難成大器……
他踩盤踩到竇金寶首席武術指導的頭上,想當然耳,又被她揮著兩柄八角銅錘兇回去,可他卻無謂,反而哈哈大笑,笑得白髯都起舞了。
打打鬧鬧地相處兩天,竇金寶又得出遠門了,這次不為走鑣,而是隨著竇大海往河南開封拜大壽。
對方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行事一直十分低調,這回會廣邀江湖上的好朋友一聚,除了為老一輩拜壽外,同時,亦要向武林同道宣告新接任的掌門。
四海鑣局的馬隊東行五日,這一天終于抵達開封,比預期的還快,因此一入城,眾人全翻身下馬,跟著開封大街上的人潮移動。
“阿爹,那個‘陳家太極’的老太爺,當真已經一百歲了嗎?”竇金寶一身淺青色勁裝,雙髻綁著同色緞帶,正瞇著眼瞅向落腮胡大漢。
“什么陳家?是年家啦!百歲有啥兒稀奇,那位年老大爺是過一百二十歲的大壽。喔,你這丫頭怎么回事?這些天魂不守舍,莫不是中邪啦?!”竇大海挑起粗眉,回瞪了閨女兒一眼。
竇金寶心一跳,自個兒明白,她不是中邪,而是幾天前從那個白髯老人口中得知,原來永春師傅是河南開封人氏。
假若,他真回鄉成親,現下定也在這開封城里了。
“‘年家太極’嗎?跟師傅同姓耶……”她低喃一聲,腦中微微閃過什么,又覺得事情不可能會這么巧合,便將思緒拋在腦后了。
開封大街上熱鬧非凡,兩旁店家林立,各式攤頭鋪擺,還有一些沿途兜售的小販和雜耍團,更勝九江大街的風光。
四海眾人正欲在大街上掛牌的“永豐客!鄙宰餍菹,可尚未踏進客棧大門,忽地頭頂“轟隆”一響,兩張飯桌已然撞破紙窗,從客棧二樓直墜下來──
“哇!砸死人啦!”
“媽呀──”
“危險,快逃啊──”
驚叫聲四起,靠近永豐客棧的男女老幼全抱頭鼠竄,無奈街上太過擁擠,舉目都是人,一時間根本無處可躲。
“不怕,小金寶來也!”
豪氣干云地一嚷,淺青身影倏地拔地而起,躍得極高,她兩手各握八角銅錘,一招“八卦連環”,砰砰兩響,半空中的兩張木桌瞬間已碎成千千萬萬片,像下了場木層雨似地。
“哇──”
街上百姓們全瞠目瞪著,尚未回過神來,卻又聽見客棧二樓響起打斗聲,其中還夾雜著姑娘家的清脆叫罵──
“臭年家、爛年家!你們憑什么不讓年永勁娶我?!我就是要跟他提親,永勁哥哥答不答應是他自個兒的事,你們憑什么管?!”
好奇心使然,竇金寶想躍上去一探究竟,可尚未動作,已被竇大海一把按住肩頭。
“給咱兒乖乖的!边@兒可不是九江,凡事小心為上。
就在此時,隨著女子尖叫聲,一火紅身影已自二樓破窗飛出──
“小心!”跟著是男子的焦急大喚,亦往二樓飛身撲下。
開封大街上的百姓們早自動讓出一塊小空地,全興味十足地抬頭張望。
就見那男子后發先至,在半空中抓握紅衣姑娘的肩胛,一個拐手,便將她下墜的身軀托住,繼而雙雙落地。
“年永瀾你放開!拿開你的臟手!放開、放開、放開!”
這紅衣姑娘實在壞脾氣,對救命恩人是一陣拳打腳踢,手持軟鞭的她猛力揮過,“颼”地一聲,已甩中男子臉容。
真是……真是太過分了。
金寶見那男子一語不發,只是捂著臉退開,心中正義感驅使,正要替人出頭之際,卻被一個溫朗到極處、又熟悉到極處的聲音搶了先──
“姚大小姐,我族弟是關心,怕你摔傷了,你怎地蠻橫如此,下手不留情?”
眾人循聲望去,客棧二樓的破窗又出現一人,他出言責備,一襲素衫飄然而下,擋在年永瀾和紅衣姑娘之間。
戲看到這兒,竇大海和眾家鑣師下巴都快掉到胸口,眨眨眼,再眨眨眼──
那男子長得可真像永春師傅!
“不是像,他真的是永春師傅!备]金寶眼眸細瞇,回答了竇大海不知不覺呢喃出口的疑問。
“嗄?”四海的眾位還是很難理解!翱墒撬鯐霈F在河南開封?還有,他他他──他的輕身功夫當真了得。
內行人看門道,適才那招飄然輕功,教四海鑣局眾人忍不住要拊掌喝采。
這其中尚有許多牽扯,竇金寶如何能懂?!只覺識得師傅這么多年,她待他從來坦率、不懂隱瞞;而現下,他近在咫尺,眉目依然、身形依然,仍是淡淡的一襲素衫,可她卻發現……自己并不如想像中那般知他、解他。
隱隱約約,心中涌起了一股慌亂感,好似她和他之間生出了一層隔閡,而她極度厭惡這樣的感覺。
聽完年永春的話,姚大小姐用力抓著軟鞭,冷冷哼氣──
“摔傷就摔傷,關他什么事?他、他先把我打飛,又跳下來救我,哼!我姚嬌嬌不需要這樣的恩惠!”
“適才在客棧里若非姚大小姐先動手,還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永瀾他也不會動粗。他飛身救你,你還打傷他的臉?”說到最后,語氣陡硬。
姚嬌嬌俏臉一陣青一陣紅,沖口使出:“他那張臉再吃上一鞭又如何?橫豎是個丑八怪,沒人愛!”
這話十分惡毒,圍觀的百姓們紛紛倒抽涼氣,有好幾對眼紛紛厭惡地瞅向紅衣姑娘,可竇金寶卻是瞄向靜立在年永春身旁的男子。
他的五官長得并不難看,可能與師傅有同宗血緣,多少有著和師傅一樣的清朗輪廓。糟的是,他的臉面上布滿細細刀痕,在陽光照耀下特別明顯,整張臉因那些肉色疤痕顯得更為凹凸不平。
“誰說丑八怪就沒人愛?!”
響亮亮的清喝暴出,竇大海只覺掌下一空,沒留神,自家的閨女兒已溜出掌握,提著兩柄八角銅錘躍進“戰區”。
“呃呃……”快、給、咱、兒、回、來!可惜竇大海像被人掐住脖子似地,瞪大一雙銅鈴眼,話全梗在喉頭。
“咦?這姑娘怎么跟咱們家金寶兒挺像的?”一名隨隊鑣師已看得出神,喃喃自語著。
“喔──就是正宗小金寶。≮w師傅,你幫幫忙好不好?!”
竇金寶突兀大喊著,淺青身影挾著兩道金光飛躍入場,不費吹灰之力已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小寶?”
年永春先是一怔,隨即抬眼望去,終于在圍觀人群中察見四海鑣局的旗幟,旗幟下全是幾張相熟面孔。他微微笑著,頷首招呼,瞧見竇大海便對他抱拳拱手,眼神又瞄了瞄竇金寶,似是請他多多包涵。
而這一邊,竇金寶已擋在年永春面前,眼眸直勾勾地瞪著姚嬌嬌。
“師傅別怕,這個什么嬌嬌嬌的姑娘交給小寶搞定,咱兒可以陪她說說話!
她心想,罵人、兇人、煩人、纏人,都不是師傅的強項,遇上這種不講理的人,太講理的人通常要吃虧。
而師傅的事,就是金寶兒的事,她不要和他有丁點兒隔閡,現在不要、未來不要,永遠永遠都不要!
“小寶退下!蹦暧来盒闹袊@氣,欲將她拉回。“你乖……”
竇金寶還沒動作,姚嬌嬌眸光已輕蔑地掃過她的勁裝打扮,隨即冷哼兩聲──
“哪里來的粗蠻丫頭?還不快滾!”
一聽,年永春臉色如同川劇變臉般,陡地風云變色。旁人辱罵他,他可以一笑置之,可如今牽扯到金寶兒身上,他竟是輕易動怒,沒法按捺。
然而,擋在他前頭的姑娘卻呵呵笑開,略帶憨氣地道──
“你怎地不知自己打哪里來?唉唉,難怪沒法兒快快滾開,你問我,我也不知道你從哪里來呀!唉,嬌嬌嬌姑娘,莫不是迷了路?”
“是姚,姚嬌嬌!”
“什么?搖搖搖?你喜歡唱外婆橋嗎?”
眾人皆是一楞,連那紅衣姑娘也怔著一張俏臉。
少頃,不知誰先爆笑出聲,之后,笑聲即迅速傳染開來,哄哄回響,終知這淺青色勁裝的蘋果臉姑娘舉重若輕,將了對方一軍。
姚嬌嬌漲紅著臉,幾要咬碎一口貝齒。
“你、你──好……好你的!報上名來!”
“好哇,你也好!初次會面,咱兒是四海小金寶!
她眼睛笑得瞇瞇的,四朵渦兒在頰上和嘴角跳舞,露出亮晶晶的白牙,末了,抬起一柄銅錘即朝人群里一指──
“你想不想見見我阿爹呀?咱兒順道介紹我家阿爹和眾位鑣師大叔給你認識,就在那兒。瞧見沒?那個落腮胡大漢便是!
所有目光全跟著竇金寶一指,瞧將過去──
“喲,好大的旗子,十分威風呀!”
“竇氏的鑣局大旗?落腮胡大漢?咦,莫非是在鄱陽一帶開張立柜、雄霸一方的九江四海大鑣局?!”一見識頗廣的江湖賣藝男子說著。
“是、是,肯定是。瞧,那落腮胡漢子朝咱們揮手致意啦!笑得多有氣度!唉,大鑣局的頭頭風里來、浪里去,果然不同!哪像他們姚家,土霸財主一個,把閨女兒寵成這副德性。唉……家教不好,家教不好啊……”
一時間,開封百姓們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的,把姚嬌嬌氣得幾欲暈厥,她腳一跺,氣呼呼對著竇金寶叉腰怒問──
“你是想替那個丑八怪強出頭嗎?”
“姚大小姐若是有教養的人家,就該注意言詞!蹦暧来耗抗怃J利,盡量持平語氣!拔易宓茈m然皮相不好,但心腸如雪。順便提醒你,我家永勁族兄與永瀾最親,你自己想想!
姚嬌嬌俏臉微白,顫著唇,硬是不肯示弱──
“丑就是丑,難道還要我說他生得俊俏嗎?!有哪家的姑娘,會喜愛他這個丑八怪 ?”
被拿來當話題的年永瀾始終靜立一旁,面無表情。
竇金寶見他右頰的鞭痕已滲出血來,他擦也不擦,似是無謂。
唉,再這么悶下去,不得內傷才怪。
想也沒想,她左臂一張,江湖好兄弟似地搭在他的肩頭上,小腦袋瓜還在男子的胸前蹭呀蹭地,道──
“呵呵呵,你別傷心難過,你雖然丑,可是一定很溫柔,我瞧得出來喔,你的眼神跟咱兒的永春師傅有些相像,都是頂溫和的人。呵呵呵,咱兒告訴你一個秘密,是咱家三姊同我說的,這年頭啊,姑娘家都喜歡找溫柔相公,愈溫柔愈搶手。別怕別怕,只要你多笑,肯定有許多姑娘爭著嫁你;如果你不喜歡笑,那就擺擺憂郁的神情,肯定會迷倒成千上萬的大家閨秀,呵呵呵──
“但是呀……偏偏有一種人啊,生得一張美臉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卻是找不到人愛。唉唉唉,咱兒永春師傅教過,那是因為這樣的人,外表瞧起來像鑲上金玉似地,可腦子和心里裝的都是臭草、爛棉花,可憐呵,咱兒也同情她……”嘆著,不知有意無意,她眼睛直瞄向姚嬌嬌。
眾人先是教她突來的搭肩舉動嚇了一跳,接著聽她這番率真言語,神情那么認真坦然,都不約而同地往年永瀾那張受損的面容瞧去。
好像……嗯……真的可以察覺出,他眼底暗藏的溫柔,距離近些的幾個姑娘家,還不知不覺紅了臉蛋。
“小寶!
年永春在此時開口喚她,見蘋果臉微微側過,靈活大眼詢問地輕眨,他唇掀了掀,竟不確定自己到底想說些什么。
“師傅喚我做啥兒?”
不做啥兒,她當眾維護永瀾、替永瀾做足面子,他應當歡喜才是,但心里頭卻怪怪的、不太舒暢,極想將她的手臂從永瀾肩上拉開。
大庭廣眾之下,她的頭不該貼得那么近,手也不該攬得那么緊,永瀾是男子,而男女──授受不親。
未思先行,他跨去一步,已穩穩地握住金竇寶的手腕,扯來自己身邊。
“乖!
“我很乖啊,不乖的是師傅,什么都沒說,就跑回家鄉。你知不知道金寶很、很……很不高興?”
本來想說“很傷心”,但惹她傷心的最大因由,倒不是他溜回河南開封,而是他回來的目的──
師傅要成親了,就要跟姑娘共結連理了。
嗚嗚嗚,她不傷心,她應該要開心,要哈哈大笑才對,可是,她笑不出來。
嗚嗚嗚……
她為什么笑不出來?
為什么那么傷心?
癟癟嘴,她眸光帶著指控地瞅著他,年永春心臟微擰,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瞧見那雙髻上系著他送的緞帶,一時間愛憐橫溢,嘴角揚起熟悉的笑。
然而卻在此際,圍觀的百姓們突地發出驚呼。
姚嬌嬌怒至極處,軟鞭當空一甩,直取竇金寶背心──
“阿寶小心!”
耳邊傳來竇大海和鑣師們的吼聲,竇金寶反應甚迅,正欲提錘對應,可才剛旋身,肩胛竟黏上一股阻力,她被倒拖了回去,緊接著,三個高大身影已擋在面前,分別是將她塞到身后的年永春,還有提刀竄上前來的竇大海,和那名沉默的丑顏男子。
竇金寶正愁英雌無用武之地,掙不脫師傅的五指山時,擋在最前頭的年永瀾,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啪”地一響,將半截軟鞭甩在地上。
哇!莫不是徒手折鞭?俐落有勁,原來又是一個高手。
竇金寶硬從年永春身后擠出一顆頭來,再從竇大海擎刀的腋窩下穿過,瞧得嘖嘖稱奇。
“你們好樣兒的!一個個排開陣仗,欺負人嗎?年永瀾,你毀我軟鞭,你、你你給我記住,我姚嬌嬌跟你沒完!”紅衣姑娘眼眶泛紅,把手中所剩半截軟鞭發泄似地擲在地上,腳一跺,掉頭就走!白唛_!走開!”
圍觀的群眾不敢惹她,皆自動讓路出來。
此刻,一場鬧劇總算落幕了,客棧前的人潮也漸漸散去。
未料事情竟比預期的還要棘手,年永春正暗自嘆息,竇大海已領著四海鑣局的眾位過來拜會。
“永春師傅你好哇!適才一見,咱們還不敢相信,原來永春師傅深藏不露,文也通、武也行。呵,實在好生佩服!
“竇爺謬贊了!彼笆肿饕,文質彬彬。
一名鑣師緊接又提:“對啦,永春師傅不在學堂教書,怎地來到河南開封了?”
“這兒是師傅的老家啦。”一旁,竇金寶聲音有點悶悶的開口,把貼身兵器慢吞吞地系回腰間。
“老家?!”眾人瞪大眼,跟著才恍然大悟地點頭!霸瓉碛来簬煾凳呛幽祥_封人氏,回家鄉探親。”
那悶悶的聲音繼續搶白:“不是探親啦!師傅是回鄉成親!
耶?!
這會兒,不只四海眾人瞠目結舌,連年永春自個兒也擠不出話來,深幽幽的眼瞳定定地瞅著金寶。
他哪個時候說要回鄉成親了?怎沒人知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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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爽朗的姑娘有著奇怪的憂郁,與她相處多年,年永春是第一次發覺她眉心如此深鎖,似為著某事憂愁。
“小寶!
蘋果臉猛地一撇,瞧見來人,又微微落寞地垂下,玩弄著手中的銅錘。
輕嘆一聲,他繞到她面前。
“你在生師傅的氣嗎?”
“我──”她再度抬起臉容,雙頰暈紅,嘴微嘟,流露出俏麗顏色!拔疫在不高興。”
夠坦率呵。
年永春靜靜注視著她,連自己都未察覺目光是何等溫柔。
竇金寶陡地心跳加快,埋頭又玩起自己的銅錘,低聲道──
“師傅一句話也沒說、一封信也不留就跑回家鄉,那、那也就算了,原來師傅還是河南開封‘年家太極’的人,那也算啦,誰知道你你你──還是‘年家太極’第十九代的掌權主子?”
今日街上相逢,年永春將四海眾位請回年家大宅,一番言語交談后,已將自己與“年家太極”的關系說明,還費了番工夫解釋,自己是被召回來幫忙處理一些要事,并非回來成親,至于婚約一事,他倒不否認。
“我可沒說我是掌權的主子!鄙焓謸芰藫芩木剮В闹腥彳浺黄,他不能否認,見到她紅潤可喜的臉容、聽到她坦率憨氣的話語,他真是……真是好生歡喜。
“年家族眾共三百一十六人,開封大宅這兒只三十七位,其余分布在其他各省,時時互通有無。沒錯,我是年家第十九代永字輩的子孫,但那掌權的擔子不用我挑,是我那可憐的永勁族兄,明日老太爺的大壽上,將會當眾宣布‘年家太極’新一任掌門。”呵,他命可沒那么糟。
聽見他主動解釋,竇金寶不知不覺抬起蘋果臉,水亮大眼定定地望著。
此時夕陽將落未落,霞紅滿天,樸實的庭院籠罩上迷人的光芒。
年永春近距離俯視著,就覺那張臉微泛光輝,嫩呼得教人想張口咬下。
老天!他在想什么呀?!
假咳了咳,他連忙寧定,暗暗調息。
竇金寶英眉飛揚,似是聯想到何事──“師傅的永勁族兄,就是那位嬌嬌小姐愛慕的男子,對不對!
他微笑頷首。
“那位姚大小姐主動同永勁族兄提親,要我族兄娶她為妻!
“你族兄不喜歡她嗎?她生得很美啊,唔……不過有點壞脾氣就是!
“唉……即便永勁族兄喜歡她,真要娶她為妻,恐怕也有人不允!彼袜嗫嘁恍。心想自己清閑日子沒得過,匆匆忙忙被召回,不就是為了這事。
“不允?!為什么不允?!若是兩個互相喜愛,天塌下來都不管了。”
果然是四海小金寶,就算是女兒家的柔軟情懷,亦充滿豪氣。
道完,她臉容一熱,瞥見師傅正沖著她露出好看的笑,雙目若有所思,她的心一下子跳得渾沒節奏,又開始變得不太像竇金寶了。
回想今日在大街上,他信誓旦旦地對四海眾人解釋,說自己絕不是回來成親,她胸口一抹無形的郁悶仿佛瞬間消散,隱隱歡喜。
怎么可以這樣?!
好似……好似師傅不娶親,正合她意?
但無論如何,師傅到底是會成親的,他提過,他很早很早以前就訂下一樁姻緣,在家鄉,有個姑娘等著他呵……
思及此處,那些消失的悒郁再次回籠,壓上心頭。
年永春下知她心中轉折,許多事并非三言兩語就能說明,他摸著她的頭,輕嘆──
“‘年家太極’第十九代掌門的婚事,早在幾年前就訂下了,那是為了償還一段恩義,任誰也不能違背!
“那么,那個嬌嬌小姐怎么辦?”
年永春唇角微牽!敖袢,永瀾和我在永豐客棧巧遇姚大小姐,便趁機上前勸阻,就是希望她別再對永勁族兄懷抱希望,可惜一言不合打了起來,還教永瀾受了一鞭!
“喔……”竇金寶點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奇怪,她以前挺愛師傅這么撫著她頭的,感覺自己是個乖孩子,喔,不不不!她是大姑娘,她不要再當乖孩子了。
忽地將銅錘往腰間一塞,她拉下他的素袖,兩手握住他單掌。
“怎么?”這一次,年永春沒想太多,竟也反握住她的小手,語氣輕松起來:“不生師傅的氣了?”
“如果師傅以后還蒙小寶、藏著事不說,那小寶還是會生師傅的氣!
瞧著她暈紅暈紅的頰,他笑嘆,覺得心情舒暢不少。
天知道,這幾日為了周旋永勁族兄和姚嬌嬌的事,弄得他一個頭兩個大,就怕永勁賭氣,真點頭答應姚家的提親,果真如此,年家非鬧得雞飛狗跳不可。
可一見到眼前這姑娘的蘋果臉,心一暖,什么憂愁、煩惱都不重要了。
她隨他阿爹前來,來到他身邊,真是挺開心的。
“想知道什么你盡管問便是,師傅沒想蒙你,若惹你生氣,咱們年家的墻雖廣,也怕你的八角銅錘!
竇金寶圓眸憨憨地眨了兩下,這才聽懂他在笑話她。
“我、我才不會亂發脾氣,更不可能把這兒的墻打壞的,師傅別胡說!
他呵呵笑開,心中是漲滿歡愉,竟還不愿放開她的手,反而牽著她慢慢步向階梯沿著廊道散起步來。
此時日陽已西沈,天色幽暗而下,年家已有好幾名仆役出來點燈籠,因明兒個便是老太爺大壽。紅紙大燈籠上,堂堂正正寫著暗紅的“壽”字,透過火光,一百二十個“壽”字完全掛起,氣象萬千。
看著忙祿的眾人,竇金寶收回視線,忽地問出──
“師傅……為什么要離家、獨自一個在九江辦學堂?”害她一直以為,他從來就是孤孤單單一個,沒想到家族卻如此龐大。
英俊的輪廓被火光鑲上淡金,他看進她的眸,笑意溫柔。
“我喜歡九江,喜歡教書,喜歡平淡的日子!
心“咚”地一震,熱潮猛往頭上沖,竇金寶連忙垂下臉容,腦中尚待弄清的問題還有好多,卻一句話也擠不出來,兩泓亮眸瞬也不瞬地瞅著兩人交握的手,竟覺快要不能呼吸。
老天,師傅真的好英俊……好英俊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