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火宮
打發(fā)了那些想上門致悼的官員后,一臉疲憊的破浪命人關(guān)上離火宮的宮門,當他繞過宮中為孔雀而設(shè)的靈堂,來到以往他們議事的大殿上時,就見打從親自送孔雀回京后,即像是變了個人般,不再成天長舌聒噪,反而安靜得過分的石中玉,坐在里頭的宮階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手中的百鋼刀。
站在他面前冷眼瞧著這個當初他們說好,定會看好孔雀的同僚,早在收到孔雀戰(zhàn)死這噩耗時,一心等著石中玉回京的破浪,本是有著滿腹的怒焰等著找他算,可就在他回來后,面對著這一張無比自責的臉龐,破浪反而什么興師的話都說不出口,而親眼見著孔雀死去,似受了相當大打擊的石中玉,則是自離開地藏之后,一反常態(tài)地沒再說過一句話。
「樂天還在作法?」褪去身上的喪服,換穿上一襲黑袍后,破浪邊聽著自離火宮深處傳來誦經(jīng)時的清脆搖鈴聲,邊問向發(fā)呆的石中玉。
「嗯!乖谒麄冏缘夭鼗鼐┑倪@一路上,樂天始終伴在孔雀的身邊寸步不離,也不曾停止過作法。
他瞇著眼問:「她還是不肯讓孔雀入土為安?」
「不肯!
諸事紛亂,噩耗一波接一波,已是心煩不已的破浪,聽了更是火上心頭燒。
他一拳重擊在宮柱上,「人都死了,她究竟還想怎樣?那女人以為她是誰?神嗎?她以為她有本事教孔雀起死回生不成?」禮部那邊都已經(jīng)擇出下葬的日子了,日月二相也向他允諾,到時會替孔雀辦場盛大風光的葬禮,不辱孔雀這西域?qū)④娭挥心莻也不知在想什么的樂天不肯放孔雀走。
石中玉不客氣地瞥他一眼,「你就起死回生過一回。」
「那是因為應(yīng)天以身咒代我而死,那女人可沒有代孔雀這么做!」破浪更是撩大了嗓,像是刻意要讓躲在宮里的樂天聽見。
「別管她了,她高興就好!?jié)M腹心事的石中玉,很明白在于事無補的情況下,樂天為何會這么做,因他也和樂天一樣,想在自責的背后圖個能夠原諒自己的心安,更想能籍此改變那令人不愿承認的悲痛。
抬首看著這座原本就已是雪白的離火宮,在添上了那些迎風飄蕩的白色挽聯(lián)后,在他眼中,這兒更像個遭寒冰冰封的凄清宮殿了,在這安靜的宮殿內(nèi),少了那些曾在此高聲談笑,或是來來往往的足音后,這兒靜得就連呼吸聲都可聽得清清楚楚,以往這座離火宮不是這樣的,可就在夜色先行離開了這后,總是跟著夜色走的孔雀,也隨著她離開了他們。
雖然不愿承認,但坐在這兒看著清冷的四下時,他很懷念曾在這打打鬧鬧的同僚們,夜色臉上那像永不融化的冰山表情也好,行事作風總是招招搖搖又愛眨著桃花眼的孔雀也好,他都懷念,他甚至想念夜色總是能讓破浪氣跳跳的兩柄彎刀,還有曾使用這柄百鋼刀親自斬斷情絲的孔雀。
若是一切能夠重頭來過的話……
在今日前,帝國的四域?qū)④姡拖褚粍t帝國的神話,在他們四人的連手下,他們四人就像四座三道無法越雷池一步的堡壘,固守著陛下的江山,并使之牢不可破,可就在夜色與孔雀相繼離開這座離火宮之后,他心慌地發(fā)現(xiàn),這則帝國美麗且堅固的神話,似乎已經(jīng)破滅了,取而代之的,將會是三道的日漸坐大,與帝國的岌岌可危。
「喂。」深吸了口氣后,強行命令自己得振作起來的石中玉,坐直了身子看向心浮氣燥的破浪。
「干嘛?」在殿中踱來踱去的破浪,踱至他的面前停下。
「那個被他們喚作女媧的男人,說了句讓我一頭霧水的話!宫F(xiàn)下仔細想來,那個逼他退兵的女媧,留給了他個像是一線希望的東西。
「什么話?」
他一手撐著面頰,「他說,他只是其中之一!
「什么其中之一?」破浪有聽沒有懂。
「女媧!故杏癯斐鋈福杆f女媧有三人,而其他兩人也和他一樣,都不會與帝國為敵!
「什么叫不會與帝國為敵?」女媧不是創(chuàng)造地藏的神祇嗎?難道女媧不想幫著神子攻打帝國?
「原本我也不太懂,不過我后來想想,這三個女媧,或許壓根就不想助地藏!顾f愈覺得篤定,「說不定,眼下的地藏正與我們帝國一般,都為了女媧而鬧得一團亂!鼓侨赵谒鍪种,女媧并沒有幫馬秋堂對付孔雀,甚至就是在他出手后,出面攔下他的也不是女媧,從頭到尾,女媧就只是袖手旁觀而已。
聽了他的說法后,原本心情低落到極點的破浪,訝異地張大了眼,開始思考著女媧所向他透露的訊息,究竟代表著什么意思,他不經(jīng)意一瞥,在石中玉的身旁發(fā)現(xiàn)了個金色的令牌。
「那是什么?」
「讓我更不懂的東西。」石中玉以一指勾起令牌上的穗帶,在指尖轉(zhuǎn)了個兩圈后將它扔給他。
一手接住令牌的破浪,先皺眉地瞪著上頭鑄有帝國皇帝徽紋的牌面,在確定了這是先祖所賜給六器以上武將的帝令后,他再轉(zhuǎn)過令牌的背面,隨即錯愕的一頓,忍不住將它拿近了好瞧清上頭鑄的官名。
他訝然地問:「百勝將軍?你打哪得來這玩意的?」
「他本人給的。」石中玉淡淡地看著破浪與當初的他不相上下的震驚表情。「逼得我不得不退兵的,就是他!垢奶焖ㄒ幸股タ骋豢衬莻敵我不分的男人。
「他不可能還活著。」那個在兩界之戰(zhàn)中一戰(zhàn)成名,卻在戰(zhàn)后消失無蹤,還讓當年的皇帝找了好些年的百勝將軍?無論破浪再怎么算,那家伙都已是百年前的人,他可能還會留在世上?
親眼目擊過的石中玉將兩掌一攤,「那我就是活見鬼了!拐f真的,那個一頭白發(fā)的男人,看起來還真少了點人氣滿像鬼的。
「這個百勝將軍有意助地藏嗎?」登時心中興起一絲不安的破浪,很怕若是當年助帝國打敗三道的百勝將軍,若是選在這一回站在神子那一邊,那無異是為此刻的帝國再雪上扣霜。
「看樣子不像!故杏駠K嘖有聲地搖首,「但我也不覺得他有意思再助帝國一回!瓜氩煌ǎ炔皇菙橙擞植皇桥笥,難道那個百勝將軍也和女媧一樣……都只是個局外人?
滿腦子迷思的破浪,看著手上消失了百年后,又再次重回帝國的令牌,不禁回想起,繼百勝將軍后,帝國里曾有另兩個人也得過這類似的令牌,一是曾任第一武將與六器之首的黃琮,另一人則是……
「咱們必須找到夜色!挂黄湃恢,石中玉突地自口中蹦出這個令破浪心房震顫了一下的人名。
像是心事突然被看穿般,破浪掩飾性地撇過臉。
「找她做什么?」
石中玉拍拍衣裳站起,「我得拋棄天宮代孔雀去守著地藏,在我分身無暇的情況下,頭頭必須返回中土保衛(wèi)四域。」待在宮中想了這么多天后,縱使再傷心、眼下的情況再不樂觀,他都必須重新振作,以替日后的帝國與陛下設(shè)想。
「她愿嗎?」在接獲孔雀的死訊后,破浪也曾這么想過。
他說得很有把握,「頭頭是不會背叛陛下的,帝國若有難,她更不可能袖手旁觀。」那女人的腦袋跟他一樣,其實也都是石頭做的,都頑固得跟什么似的。
「就算她愿,她也已被陛下逐出中土。」破浪搖搖頭,怎么想都覺得這只是他們一相情愿。
石中玉不屑地瞥了不懂變通的他一眼,「保衛(wèi)帝國又不需在中土內(nèi),三道可都在中土之外!
滿心不爽快的破浪,走至他的面前兩手環(huán)著胸問:「咱們先別說她是個罪人,現(xiàn)下的她身無軍職,你以為她憑什么能指揮北域大軍?」
「不找她出馬,難道你就有法子一人守著東域又守北域?」石中玉將濃眉一擰,大聲地再次與他杠上,「地藏雖元氣大傷,但咱們的西域大軍也是,三道若是趁這時結(jié)盟同時起兵,你說,帝國是要如何招架?因此眼下當務(wù)之急,就是得先將四域?qū)④姷目杖毖a齊,不然四域防線若破,到時你我就算有十個人頭也不夠陛下砍!」
難得遭他吼得啞口怨言的破浪,在他那雙不肯讓步的堅持眼眸下,不情不愿地撇過臉。
「我去找她行了吧?」為什么要他去?趕她出去的人又不是他!
「不必找了!」一串愉快的女音,不待石中玉響應(yīng),立即接在破浪的話后。
站在殿中的石中玉與破浪,在聽見那道女聲后,神情皆十分不悅地轉(zhuǎn)首瞪向站在殿門處,那兩個當初一塊趕走夜色的日月二相。
「你們還有膽來這?」記仇記到現(xiàn)在的石中玉,邊問邊撩起了衣袖。
「本王說過,離火宮不歡迎你們!估显缇拖胍磺迮f帳的破浪,將十指扳得咯咯作響,決定把這陣子來所有積藏在心中的火氣全都出在他們身上。
「都別急著動手。」月渡者笑咪咪地朝他們揮著手,「今日,我們只是來這為你們引薦一人!
「誰?」
「他。」站在月渡者身后頻頻打瞌睡的日行者,轉(zhuǎn)身朝門外勾勾指,登時一名背后背著一具箭筒和一柄造型特殊長弓的男子,自殿外的陰影處走進殿內(nèi)。
看著那張臉龐半晌,曾見過他一面的石中玉首先將他認出來,并且防備地握緊了手中的百鋼刀。
「你是九原國國王的義子阿爾泰……」為什么地藏的人會出現(xiàn)在宮內(nèi)?
阿爾泰笑笑地頷首,「以前曾是!顾拿植艣]那么長。
打從他一進殿門起,目光焦點就一直集中在他身后的破浪,愈看就愈覺得懷疑。
「你……身后背的是什么?」為什么那玩意,他怎么看都怎么像天宮的東西?
「這個?」阿爾泰瞥了瞥身后,氣定神閑地向他們介縉,「天孫的神器!
他倆霍然拉大了嗓,「神器?!」
「嗯!顾柭柤,一副沒啥好稀奇的模樣。
瞪大眼瞳的兩人,啞然無言地互看對方一眼,皆想不通他一個凡人,是怎有法子找到天宮的神器,更別說是使用神人的神器。
「妳帶他來這做啥?」好一會兒,勉強壓下滿腹納悶的破浪,一臉不痛快地將白眼掃向月渡者。
「打招呼!乖露烧哌吷鞈醒叴蛄藗大大的呵欠!改,你們都聽好了,今日起他就是陛下親任的新西域?qū)④!拐媸堑模瑸槭裁疵看谓有┏粤Σ挥懞玫墓ぷ、專門負責代陛下惹毛這些四域?qū)④姷,總是他們這兩個倒楣的日月宰相?
「妳說什么?」火氣十足的叫嚷聲,下一刻差點掀掉殿頂,令在場的其他三者有默契地同時掩上雙耳。
「往后你們就是同僚了,記得要好好相處。」月渡者掏掏耳,不負責任地把話說完后,就十萬火急地拉著看似還沒睡醒的日行者一塊往外跑,以免待會倒霉地被離火宮的特產(chǎn)給波及到。
被留在原地的阿爾泰,在神色完全不友善的兩位同僚,一人亮出百鋼刀,并一掌轟上殿門,而另一人則去殿旁拿來兩柄纓槍走向他時,滿喜歡這種見面禮的阿爾泰,莞爾地笑了笑,而后也有樣學(xué)樣地拿起身后的長弓,再順道抽出兩柄箭。
「請多指教!
在此同時,位在遠方蔚藍的迷海海底深處,古老的神廟里,端坐在玉座上的;,暖暖睜開了雙眼。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