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岸。
月光輕柔,燈火燦爛,宛如白畫。
富室宅第所設(shè)的燈棚最好看了,安置了五彩繽紛的花燈,有花鳥、有人物,也有傳統(tǒng)的宮燈,都以錦緞彩綢扎成,各處鬧市通衢均點(diǎn)綴得美不勝收!一直延伸到秦準(zhǔn)河畔,河面上各家畫舫的歌姬、舞娘爭奇斗艷,備受矚目;還有許多賣藝、耍雜技的當(dāng)街表演,人頭鉆動(dòng),熱鬧非凡。
有人表演走鋼刀,有人表演吞劍、噴火,更有鼻頂功、耍碟子、耍壇子、耍飛叉……吸引了眾多人潮;也有趣味的“靈鳥賣糖”,全身火紅的靈鳥飛去銜回買主手中的錢,交給主人后,再用嘴銜住一小包糖送往買主,多少錢買多少糖,從不出錯(cuò),只要是小孩子看了,都新奇地非買不可。
其它還有表演飛刀手、玩蛇攔門、神彈子、耍猴子也都十分吸引人。當(dāng)然啦!有人潮的地方絕少不了賣吃食和擺算命攤的,同樣也引來不少人駐足。
郭甜甜和孫美心攜手走來,看得眼花撩亂,看了這樣,又怕漏了那樣,好象怎么也看不完似的。
買了一包靈鳥賣的糖,聽到左后方有人在吆喝叫好,兩人不約而同地?cái)D進(jìn)人群中觀看,果然十分精采——
有一家人在表演“蹬技”。一名年輕男人仰臥在桌子上,雙足朝天旋轉(zhuǎn)著一只木鼓,那只木鼓看來不輕,在他的雙足耍弄下,卻像一顆小球般忽而往上拋、忽而側(cè)溜,十分靈活,更精采的是,旁邊有人搬來竹梯,一位貌美的少女手持橫簫,援梯而上,動(dòng)作輕巧的跳到那只木鼓上,以金雞獨(dú)立之勢,吹奏起橫簫來,音韻優(yōu)美,更顯得藝高人膽大,人人喝采。
“好看、好看!好聽、好聽!”郭甜甜鼓掌叫好,她那嬌軟的聲音夾雜在眾人的喝采聲中。
“爹和王叔叔應(yīng)該一起來的。”孫美心很替他們覺得可惜。
“告訴表哥,他只會說這不登大雅之堂!可是,這真的很精采,不知道他們練了多久才練出這樣的絕活?”
“大概像我這么小就要開始練了吧!”孫美心看見這群江湖賣藝的人當(dāng)中,有幾個(gè)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混雜其中,跟著爹娘出來討生活。
郭甜甜反倒沒注意這么多,她只看到正在表演的賣藝人,至于在一旁敲鑼打鼓壯聲勢的其它人,自然就被她忽略了。
“甜姊姊!”孫美心眼尖的瞧見有幾個(gè)相貌猥瑣的男子靠近,機(jī)靈的拉住郭甜甜的手說:“我們回去吧!”
郭甜甜正凝目注視那名吹簫少女躍下地面,手捧托盤,笑靨如花的收取客人的賞錢,心里想著,她真了不起,能夠憑自己的本事賺錢!方才她站立在木鼓之上,隨時(shí)都有可能摔下來,她非但還能笑得出來,并且以金雞獨(dú)立之姿吹奏完一只曲子,那股傲然無所畏的氣勢真是令人折服!就不知道她和姊姊相比,哪個(gè)厲害些?唉!姊姊也不知怎么回事……
“嘖、嘖、嘖!哪來的美人兒?”一個(gè)浪蕩邪惡的男人聲音破壞了原本愉快的氣氛,對著吹簫少女口出穢語,“小妞兒,過來少爺身邊,讓本少爺親一個(gè),以后你也不必求人賞賜一點(diǎn)碎銀渣,只要伺候得本少爺舒舒服服的,包你吃香喝辣!”
有人眼尖的認(rèn)出這惡少是縣太爺?shù)耐馍S大虎,趕緊扯一下同伴的衣袖走了;也有些貪小便宜的人想看白戲,舍不得幾個(gè)銅板,一見有人攪局,正好乘機(jī)溜了。
原本熱鬧的四周,一下子人已散了大半。
“我們走吧!”孫美心幾乎是央求的將郭甜甜拉到一旁去,就怕那惡少見郭甜甜貌勝一籌,會轉(zhuǎn)而調(diào)戲她。
“等一下,美心,我們不能一走了之,還沒給人家賞錢呢!若是人人都看白戲,他們豈不是白表演一場?”
孫美心簡直拿她沒轍,正心忖該如何是好時(shí),轉(zhuǎn)眼看去,赫然發(fā)現(xiàn)喜歡湊熱鬧的人還真不少,離她五步遠(yuǎn)就有一位個(gè)頭比她高一些的小孩子正看得目不轉(zhuǎn)睛,那副呆相她一眼就認(rèn)出是金如意。
“咦?怎么打起來了呢?”眼看那惡少帶來的人竟開始對那名少女的父兄動(dòng)手,郭甜甜不禁焦急起來。
“甜姊姊,你站在原地別走開喔!”孫美心在心中嘆一口氣,真不知誰才是大人呢!她吩咐再三后,才走過去拍一下金如意的肩膀。“你怎么又來了?”
金如意眉開眼笑,“我正在找你呢!今天是燈會的最后一晚,我猜你大概會來,所以就來了!
“憑你這副呆頭呆腦的樣子,找得到我才怪!你看,不是我先發(fā)現(xiàn)你的嗎?”孫美心人小鬼大的數(shù)落人,看金如意發(fā)窘的模樣真好玩。左右不見他爹娘,她又問:“你一個(gè)人?”
“不是,我爹娘都推說沒空,我拉了四叔一起出來!彼蠈(shí)的說。拉個(gè)大人當(dāng)保鏢,看到好吃的零嘴才有人付帳。
“你四叔?”
金如意比了比身旁的大塊頭,“‘金嫁山莊’的四莊主金鷹。”
“金嫁山莊”鼎鼎大名,連孫美心這樣的小姑娘都如雷灌耳,因?yàn)槭裉m不只一次提到她娘存了一筆錢,準(zhǔn)備到“金嫁山莊”為她添幾樣首飾,作為陪嫁。
在孫美心的小小幻想世界里,身為“金嫁山莊”的主人是非常神氣的,有錢人嘛!走在街上,人人景仰,真是了不起啊!
然而,等她看清楚金鷹的模樣……老天,只比狗熊好看一點(diǎn)點(diǎn)!
金鷹正專心的旁觀黃大虎的爪牙和吹簫少女的父兄打起來,孫美心則趁此機(jī)會好好地打量一下金如意口中最最了不起的四叔。
其實(shí),仔細(xì)看他并不丑,只是大概好幾天沒刮胡子了,讓他微黑的臉龐看起來臟兮兮的,加上他魁梧的身形有點(diǎn)嚇人,怎么看都不像名門貴公子。只是……孫美心不懂,“金嫁山莊”不是富可敵國嗎?綾羅綢緞往身上披,即使豺狼虎豹也多了三分人樣,怎么這位四莊主穿得如此邋遢?好可憐,他一定被其它三個(gè)哥哥欺壓得很慘!
“美心,那你爹呢?”金如意問了兩次,她才回過神來。
“我和甜姊姊一起出來……”本能地回首望向來時(shí)處,卻不見郭甜甜的人影。咦?上哪兒去了?孫美心在心中暗叫不妙,一雙擔(dān)驚受怕的眼移向場中央。果然,郭甜甜忍不住上前主持公道了!疤彀!”
場中,吹簫少女的父兄都被打倒在地,黃大虎拉住吹簫少女的手,便欲揚(yáng)長而去。
金鷹早想插手,可一想到幾位哥哥苦勸他不可跟人打架,惹是生非,便忍了又忍,直到看見吹簫少女即將被人帶走,這一去將不知被糟蹋成什么樣子,再也顧不了許多,大步向前,未料卻有人搶先一步——
“你這么做是不對的!放開這位姑娘!”郭甜甜義正詞嚴(yán)的教訓(xùn)黃大虎,“‘明有王法暗有神’,做壞事小心會有報(bào)應(yīng)!”
“嘖!美人兒!”黃大虎的口水差點(diǎn)流下來,原以為吹簫少女已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誰知這位自動(dòng)送上虎口的姑娘更是絕色,而且還擁有吹簫少女所欠缺的文雅氣質(zhì),連生氣時(shí)都迷人得很,臉上帶著紅暈,艷如朝霞,一雙黑白分明的翦水雙瞳瞪視著他,害他醺然欲醉。
他很自然的對她興起了占有的念頭,主動(dòng)放棄了吹簫少女,伸手向郭甜甜抓來。
“你要做什么?”郭甜甜駭然一驚。表哥說男女授受不親,這個(gè)人抓住她的手想干什么?而且抓得她好痛!
黃大虎一臉豬哥相,“你要我放了她,所以你要跟我走!
“為什么?”郭甜甜現(xiàn)在才感覺事情不妙,但已經(jīng)太遲了。
“因?yàn)槲覄偤们芬粋(gè)小老婆,本來看上那小姑娘,誰知道她沒福氣,跟你一比,我當(dāng)然選你啦!”黃大虎還當(dāng)自己有潘安的貌、石崇的財(cái),他看上誰,誰就該感激涕零。
“你太放肆了!”郭甜甜仍想對他動(dòng)之以情,說之以理,“婚姻大事必須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你一表人才,不似土匪強(qiáng)盜之流,怎可當(dāng)街強(qiáng)搶良家婦女?要是讓你父母知曉,豈不蒙羞?”
“你知不知道本少爺是誰?膽敢教訓(xùn)我!”黃大虎貪的是美色,愛的是女人在他面前賣弄風(fēng)騷,可不想聽美人兒講大道理。
郭甜甜使力掙脫他的手,邊揉著手邊道:“忠言逆耳,你不聽就算了,只要你別再為難這些賣藝的人,我也不便多管閑事!
她說完便想走,卻教黃大虎的手下給攔住去路。
“上哪兒去?”黃大虎獰笑。
“回家。”郭甜甜勉強(qiáng)笑了笑,表哥說“有事不可怕事”,所以,她依然挺直腰桿,勇敢的面對黃大虎,但是,她忘記接下來還有一句——“無事不可生事”。
“回家?”黃大虎怪笑起來,食指調(diào)戲地刮過她的下巴!昂,回家,跟本少爺回家!”
郭甜甜忙抽出手絹擦拭下巴,訝然地道:“那怎么行?我不可能跟你回家,表哥說‘寧可終歲不讀書,不可一日近小人’……喂!你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表哥說‘君子動(dòng)口不動(dòng)手’,你的行為太可恥了!”
黃大虎一而再的被一個(gè)姑娘家教訓(xùn),氣得暴跳如雷,正欲惡虎撲羊,將她捉回家好好“修理”,教她明白做女人只需服從的道理時(shí),一名手下忽然附在他耳邊說三道四,他聽得瞪大眼珠子,粗聲粗氣的問道:“我問你,你是不是叫郭甜甜?”
“不錯(cuò)!惫鹛鹞⒄
“你有一個(gè)姊姊叫郭清清,表哥叫王之鐵,是不是?”
“我們一向深居簡出,你怎會知道?”郭甜甜奇道。
黃大虎的臉色變了變。
他的手下連忙道:“少爺,老爺不會讓這種女人進(jìn)門的,即使作妾也不行!”
黃大虎火大地道:“那玩一玩總成了吧?”到口的羊肉豈有吐出來的道理?他大手一揮,“把她給我捉回去!”
“做什么?”郭甜甜的雙臂被人抓住,又急又怒地道:“你們眼中沒有王法嗎?明目張膽的捉人,不怕王法制裁?”
“本少爺就是王法!”黃大虎面目猙獰的道:“以后少在本少爺面前說大話、講王法,因?yàn)楸旧贍斘揖褪强h太爺?shù)耐馍?”
郭甜甜冷冷的說:“你既非縣老爺本人,有什么值得驕傲的?想狗仗人勢嗎?無怪乎孟子有云:‘無羞惡之心,非人也’,指的便是你這等紈绔子弟!我相信縣大人若得知自己的外甥在外的行為竟是這般放蕩無恥,一定會羞愧得掛冠求去!”
在她想來,能當(dāng)官的人定已通過科舉考試,而科舉考的正是四書五經(jīng)、圣人之道,那位縣老爺?shù)弥耸,一定會“知恥近乎勇”的好好打黃大虎一頓板子。
黃大虎怒極反笑,“死到臨頭還能搬出大道理教訓(xùn)人,等本少爺玩膩了你,非剖開你的腦子看看里面都裝了些什么鬼東西!帶走!”
看郭甜甜開始掙扎,他得意地大笑。
“甜姊姊……”眼看郭甜甜就要被人帶走,孫美心急得哭出來。
“噓!別哭。”金如意安慰道:“有四叔在,不怕的!
金鷹長這么大,從沒見過這么白癡的女人,居然蠢到自己送上虎口!可是,端看外表,她是那么的聰明、有氣質(zhì),莫非她身懷絕技,深藏不露?所以,他決定先靜觀其變,可愈聽愈怪異,愈看愈不對勁,直到她要被抓走了,他才恍然明白,這女人真不是普通的白癡!早知道今晚就不出門了。
一腔怒火憋在心口,高大的身軀如鬼魅般快速移動(dòng),只一眨眼間,已欺近黃大虎和他的爪牙身邊,雙掌如刀劈出,同時(shí),兩腿飛旋,轉(zhuǎn)瞬間,那幾個(gè)酒囊飯袋全倒在地上呻吟,而郭甜甜已被金鷹護(hù)在身邊。
她凝視著金鷹,飽含驚嚇的瞳眸亮若晨星!澳闶钦l?好驚人的功夫!”
“你管老子是誰?你這個(gè)蠢蛋!”金鷹破口大罵。
原以為是英雄現(xiàn)身,一出口便成了狗熊!
郭甜甜收起崇拜的眼神,恢復(fù)鎮(zhèn)靜的道:“承蒙公子及時(shí)伸出援手,小女子在此謝過!”
“嘖!說話就說話,這么文謅謅的搞屁啊!”金鷹渾身不對勁。
這姑娘美得驚人,言行舉止也符合她本身的氣質(zhì),偏偏他最消受不起這種女人。她唯一令他激賞的是她挺身而出的正義感,即使她的行為在他看來非常愚蠢。
被人打倒在地的黃大虎豈能忍受如此的羞辱,他從地上爬起來,馬上又不可一世的威脅道:“不怕死就報(bào)上你的名來!本少爺會讓你付出代價(jià)的!”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叫金鷹,你若不怕死就盡管上門來找我,老子還怕你吃人不成?”金鷹鄙夷的瞪著他。
“金鷹?你是‘金嫁山莊’的——”
金鷹的語氣突然變得冷峻至極,“有事就沖著老子來!若是敢在背后搞鬼,惹惱了我,我會讓你后悔活在這世上!”
黃大虎氣沖斗牛的吼道:“你敢威嚇本少爺?就算你是‘金嫁山莊’的四莊主,也不過是一個(gè)小老百姓,本少爺才不放在眼里——”
“你他娘的又算什么玩意兒?”金鷹怒瞪著他,“你并無功名,也不過是小老百姓一個(gè),還有臉在這里狐假虎威!黃大虎,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充其量不過是個(gè)胡作非為的荷花大少,敢當(dāng)街強(qiáng)搶良家婦女,老子就告到你舅舅面前去!”
黃大虎怪笑道:“是她們自愿跟少爺走,因?yàn)楸旧贍敹脩z香惜玉,這種事即使告到皇帝老子面前,又能奈我何?”
“畜生!牽著不走,騎著倒走!”金鷹嘿嘿冷笑道:“你有臉惡人先告狀,就拿出點(diǎn)真本事給大家瞧瞧!老子今晚教訓(xùn)你這不長眼的混帳東西,憑的是一身好本事,而不是‘金嫁山莊’的財(cái)勢。你呢?除了有一個(gè)當(dāng)官的舅舅,你又算哪號人物?”
黃大虎怪叫一聲,“什么?你這個(gè)大老粗仗著一身蠻力,妄想英雄救美,還敢指責(zé)本少爺不是個(gè)人物?好呀!你盡管使出你的本事,以你這等刁惡法,本少爺就不信不能捉你去見官!本少爺?shù)挂纯,哪個(gè)招子不亮的蠢貨敢開罪本少爺,上堂替你說話!”
他不是不明白以“金嫁山莊”在江南一帶的勢力,不是他那個(gè)當(dāng)縣太爺?shù)木司苏腥堑闷鸬模皇撬幌蜃魍鞲T了,不能在這群老百姓面前失了威風(fēng),否則,往后拍他馬屁的人豈不少了許多?
金鷹不由得搖頭道:“你他娘的黑白不分,兩只豬泡眼教豬油給蒙了,胡天胡地的瞎扯他娘的什么卵蛋!”他本想一巴掌打得黃大虎滿地找牙,幸好他及時(shí)想到三個(gè)哥哥輪流教訓(xùn)人的啰唆本事,只有再忍他一次。媽的!為什么他排行老四?
“怕了吧?”黃大虎狂笑,“哈哈……你現(xiàn)在向本少爺賠罪還來得及,本少爺便饒了你這一次,否則,見了官你也得矮三分——”
郭甜甜揚(yáng)起頭道:“真要告宮,我愿意上堂替金公子作證!
“就憑你?”黃大虎清楚她“逼死姊姊欲奪姊夫”的惡名,渾然不懼,色迷迷的直望著她。
不知怎地,金鷹見狀,竟一肚子的不舒服,橫跨一步擋在郭甜甜的身前。
“還有本小姐!币粋(gè)清亮的女子聲音赫然響起,原來是金鸰,她盈盈倩笑道:“如果自家人上堂作證不算數(shù),那么,飛夢妹子,你愿意作證嗎?”
站在金鸰身旁的姑娘清麗無雙,淺笑道:“我愿意!
瞧她們身上穿的均是昂貴的絲質(zhì)衣裳,一看便知非富即貴。黃大虎有些遲疑的問道:“你們又是誰?”
金鸰和善的笑道:“我是金家五小姐,平凡得緊,而這位可是‘龍鳳山莊’的大小姐藍(lán)飛夢。”
黃大虎的厚臉皮上突然起了一陣痙攣!八{(lán)飛雪的妹妹?”天老爺,藍(lán)飛雪可是京城五大名捕之一,不到三十歲即名震公卿,而且不受府衙差使,腰懸金牌,直接聽命于“上頭”。這“上頭”是誰?無人敢問。只是不知為何,他去年突然回到南京接掌“龍鳳山莊”,雖言明已辭官,但是,南京一帶的官吏都惴惴不安,深怕被他查出什么弊端。
金鸰微笑道:“原來黃少爺也知道藍(lán)飛雪的大名,果然見聞廣博。也難得藍(lán)大哥不嫌棄我四哥粗魯不文,兩人忝為知交,時(shí)常在一起切磋武藝,友好得很。”
光棍一點(diǎn)就明,黃大虎隨即找臺階下,“咳!看在兩位姑娘謙和有禮的份上,這次就算了。我們走!”招呼手下爪牙走了。
金鸰得意的瞟她四哥一眼,笑道:“幸虧我約了飛夢一起出來。四哥,你還不過來謝謝人家!
金鷹一臉不豫之色,很氣妹妹插手管他的事。
藍(lán)飛夢害羞地道:“謝什么呢!是鸰兒能言善道,而且,那位黃少爺也不見得敢開罪‘金嫁山莊’!
金鸰握住她的手,“不管如何,總是借用了令兄的大名。我并非瞧輕四哥的能耐,而是能小事化無才是最好的!
金鷹冷哼一聲,干脆背過身去不理她們。
那吹簫少女一家人已收拾好東西,準(zhǔn)備要離開,郭甜甜尚且不忘把賞錢送過去,吹簫少女則不住的稱謝。
當(dāng)她轉(zhuǎn)身欲招呼孫美心一同返家時(shí),卻碰上一堵厚墻——金鷹。
“你住哪兒?老子送你回去!彼牒萌俗龅降住
“我沒有老子,我爹早已仙逝!惫鹛鸬恼Z氣沒有絲毫諷刺的意味,只是在陳述事實(shí)。
金鷹忍著氣道:“我送你回去!
“多謝公子美意,不過我有伴,不勞費(fèi)心!
孫美心跑到她身旁,埋怨道:“甜姊姊,你方才害我緊張得差點(diǎn)丟了魂,你為什么要多管閑事嘛!萬一你真的被捉走了怎么辦?”
“不會啦!”見孫美心一臉不信,郭甜甜輕柔的道:“若我真被捉走,你代我回去討救兵就是了!
“王叔叔?”孫美心苦著一張臉!八植粫涔,也沒有人家的權(quán)勢,拿什么來救你?”
郭甜甜喃喃地道:“如果連表哥都沒法子,誰又有這個(gè)能耐?”
她聲若蚊蚋,偏教內(nèi)力深厚、耳朵特別靈的金鷹給聽見了,他不悅地輕哼一聲,又聽見她以嬌柔悅耳的嗓音輕快地說著——
“美心,小孩子不要擺出一副大人面孔,這樣一點(diǎn)都不可愛!你瞧,我不是沒事了嗎?表哥說我傻人有傻福,好象是真的,今晚多虧有金公子仗義相救,才能化險(xiǎn)為夷。”
金鷹的心情莫名地大好,嘿嘿笑道:“不客氣。”
郭甜甜拉起孫美心的小手,告辭而去。
金鷹則尾隨在后,一心想護(hù)送美人兒回去。
“金公子請留步,日后有緣再謝!彼厥椎。
金鷹不好再跟下去,只能悵然無語的離去。
* * * * * * * *
四哥是怎么回事兒?
金鸰先送藍(lán)飛夢返家,一回到莊內(nèi),馬上到四哥所住的“凌霄院”想問個(gè)清楚,可伺候他的男仆卻說四莊主一回莊,便直接進(jìn)雕工坊,并吩咐不許任何人打擾。
“你可瞧見四莊主手上拿著什么東西進(jìn)去?”
“一個(gè)紫色的錦盒!
金鸰神色微變,暗自猜測,“莫非是那一對紫玉玦?四哥已想好了要制成何種首飾嗎?”
玦是一種半月形的玉飾,原不稀奇,但一對通體紫色柔彩的紫玉玦卻十分罕見。金鷹偶然得之,非常寶貝,放了三年都不曾拿出來制成首飾。
同道皆知,“金嫁山莊”的四莊主善制發(fā)釵。
若非親眼目睹,很難相信以金鷹的虎背熊腰、團(tuán)蒲大手,而且是個(gè)不愛啃書本的大老粗,居然有本事打造出巧奪天工、不盈一握的發(fā)釵。
這次兄弟競技打造金、銀、銅、鐵嫁嫁妝,以金鷹不服輸?shù)膫(gè)性,大家都猜測他會將紫玉玦拿出來一決勝負(fù),可是他并沒有。
他以練武人特有的靈巧的雙手,捻鐵絲為骨,鍍以金箔,制出一對“仙人騎龍”、“玉女翔鳳”的發(fā)釵,嵌于龍目、鳳眼的那四顆小珠子,可是貨真價(jià)實(shí)的紅玉。若不是標(biāo)明了是鐵制的,四組發(fā)釵中以他的博得頭彩。
“今晚四哥為何會突然興起,將紫玉玦拿出來?”金鸰有些不安的想著,凝望著一輪明月。
是哪位姑娘刺激了他的靈感嗎?
“她叫什么來著?郭甜甜……這名字好象在哪兒聽過?”金鸰一時(shí)半刻也想不起來,也就不勉強(qiáng)自己。
她驚奇的是,四哥竟會為了一個(gè)初見面的姑娘,動(dòng)用他珍藏已久的紫玉玦,要不是莊有莊規(guī)——一旦進(jìn)入雕工坊,任誰也不準(zhǔn)打擾;她真想闖進(jìn)去一探究竟,見識一下四哥究竟會將紫玉玦制成何等精致的首飾。
不過,她更想知道的是,當(dāng)真是郭甜甜刺激了他的靈感?如果是,又為什么是她?
別看金鷹一副大老粗的模樣,其實(shí)心很細(xì),否則也做不出那樣精致絕美的發(fā)釵。只是,他對女性從來不假辭色,因?yàn)橄优藛、嫌女人煩,連他所住的院落都只有男仆,沒有女仆,而圣賢之書,他只牢記其中一句“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其余皆當(dāng)放屁!
路見不平,他自會拔刀相助,但是,他絕對、絕對不會在救美之后,開口說要送人家回去,仿佛深怕摸不清楚那姑娘的住處似的。
今晚,他一反常態(tài)的對一名女子示好。
“為什么是郭甜甜?因?yàn)樗髌G照人、嬌俏嫵媚?”金鸰不懂!翱娠w夢妹子亦是南京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兒,怎么不見四哥對她特別禮遇?”
不能怪她這個(gè)做妹妹的多事,而是她幫四位哥哥“征妻”的那張告示都已經(jīng)貼了七、八天,前來挑戰(zhàn),企圖征服大哥、二哥、三哥的各色奇女子已紛紛上門,卻沒有任何女子肯屈就四哥。
不過,金鸰可不會就這樣放棄,因?yàn)樗种羞握有一張王牌——藍(lán)飛夢!
四哥與藍(lán)飛雪交情好,而飛夢也不避嫌的常與他們在一起,金鸰老早看在眼里、計(jì)算在心里,她知道飛夢并不討厭四哥,甚至只要四哥多看她一眼,她還會臉紅呢!所以,對于這件事,金鸰是成竹在胸的。
“天底下還有比我更偉大的妹妹嗎?為了哥哥們的親事絞盡腦汁、勞心勞力,而他們居然還嫌我煩!天理何在?”金鸰好為自己叫屈喔!
今晚一得知金如意拉了四哥出門逛燈會,她便馬不停蹄的趕到“龍鳳山莊”,約藍(lán)飛夢出門,心想若能與四哥巧遇那是最好,再不濟(jì),一路行來也能鼓舞飛夢拋卻女兒家的矜持,就這么一次自告奮勇的去揭告示。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打天外迸出一個(gè)郭甜甜。
“她究竟是什么來歷?”
金鸰有點(diǎn)擔(dān)心,因?yàn)樗偸遣淮蠓判乃母绲难酃馀c品味。
所以,她一從金如意那兒得知郭甜甜的住處,馬上派人去打聽,而得到的消息卻足以令她瞠目結(jié)舌。
“即使我想四哥成親想瘋了,也絕不允許這種女人進(jìn)門!”
家世不好,無所謂;相貌平凡,沒關(guān)系;性格剛烈,也可以忍耐,但品德卻萬萬馬虎不得!“女子以德潤身”,無論如何,要嫁進(jìn)金家的女人絕不能聲名狼藉、閨譽(yù)蒙塵,何況郭甜甜還害死了親姊姊,多可怕呀!
金鸰光是想著,便禁不住打冷顫。
一個(gè)嬌滴滴的小美人,真看不出來心腸那么狠、手段這般毒辣。
四哥若無意便罷了,但真動(dòng)了癡念……不,不行!
郭甜甜,今生休想進(jìn)金家大門。
金鸰誓死捍衛(wèi)門風(fēng)。
* * * * * * * *
郭甜甜忐忑不安的看著表哥。
表哥很生氣,她知道。都怪美心多嘴,繪聲繪影的描述她被黃大虎調(diào)戲的情形,還落下兩滴眼淚。
孫奇遇嘆道:“難怪之鐵兄不輕易讓你出門,果然很危險(xiǎn)!
王之鐵慢吞吞地道:“甜兒,你沒受委屈吧?”
郭甜甜連忙道:“只是虛驚一場,我沒事,表哥。”
孫美心扁扁小嘴,仍心有余悸的說:“你別逞強(qiáng)了,甜姊姊,若不是‘金嫁山莊’的四莊主出面救你,你就要被那個(gè)壞人捉走了!
王之鐵眉峰微皺,雙唇抿成一直線。
郭甜甜心頭一驚,知道這是表哥發(fā)怒的前兆,忙笑道:“都說沒事了嘛!美心,你別再提那些掃興的事,講‘靈鳥賣糖’好了!
孫美心畢竟還是個(gè)小女孩,注意力馬上轉(zhuǎn)移,嘰嘰喳喳地說著在燈會上的所見所聞。
孫奇遇世故的察覺出王之鐵不尋常的沉默,便微笑告辭了。
屋里只剩表兄妹倆。
王之鐵溫文儒雅的臉龐上浮漾著一抹難以言喻的怪異表情,雖帶著笑,卻笑得冷冰冰的,教人打從心底直冒冷汗。
“表哥,你別……”她欲言又止。
“甜兒!”王之鐵緩緩的道:“你受了驚嚇,先回房去睡!闭Z聲輕柔,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威嚴(yán)。
她舉步又回首,“那你呢?”
他不作響應(yīng),徑自走了出去,很快地就不見人影。
“黃大虎慘了!”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
她沒見過比表哥修養(yǎng)更好的男人,卻也沒有人比他更護(hù)短。
她并不可憐黃大虎,只是她不希望表哥為了她而惹上麻煩。
可既然她阻止不了,便不去想了。
* * * * * * * *
翌日清晨,王之鐵如往常般坐在窗前讀書,生活作息均不見任何異狀,郭甜甜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直到石婆子那喜歡道聽途說的長舌興奮的說著,“不得了的大消息啊!縣老爺?shù)耐馍S少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脫光光的睡在城墻上,也不怕給人看笑話!”
郭甜甜一下子睜大了眼。
“夠了!”王之鐵穩(wěn)坐不動(dòng),甚至連眼皮子也不曾掀動(dòng)一下,他面無表情的說:“收起你的多嘴多舌,去干活!”
“是、是,不打擾你讀書了!笔抛邮嵌每茨樕,趕忙到廚房里去。
郭甜甜以小手掩口,噗哧笑了起來。
她頓時(shí)覺得心情好好,信步走出屋外,春風(fēng)輕輕地吹拂,拂動(dòng)她黑亮的發(fā)絲,也拂起她心湖上的漣漪。
突然,她瞧見小溪里緩緩漂流過幾片花辦,F(xiàn)在仍是早春哪!那些花兒便已盛開過、又凋零了,可曾受人憐惜?
她怔忡著,突然懷物感傷來。
幾時(shí),輪到她花開復(fù)花謝?
她猛然搖了搖頭,表哥說過,不可以傷春悲秋、自尋苦惱。
水在流動(dòng),水中的倒影也在流動(dòng),看不真切,但除了她之外,似乎還有另一個(gè)人。
她回過頭,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實(shí)在不敢置信會再見到這個(gè)人——
“金嫁山莊”四莊主金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