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之后,方旻軒果然不再提希望她恢復記憶的事,但該來的終歸會來,過去的記憶仍一點點、一滴滴滲回卓莉詩的腦子。相對的,她對現在的自己也愈益模糊,彷佛像塊已拼出周圍的拼圖蓋在她腦中,收回過往,卻失去現在。
“莉詩——有空嗎?來幫媽媽整理衣服好不好?”
“來了——”她乖巧的走進父母房間,一踏進房就見滿地秋冬衣物,亂得像到了舊衣回收中心。
“我的媽!你怎么這么多衣服啊?”
劉蕙娌頗不好意思:“誰教你媽是職業婦女,行頭難免多一點嘛!”
這叫“多一點”!?我看是“超級多”才對吧!卓莉詩在心里嘆道。
她撿起腳邊一團黑布,抖開一看——長袖緹花連身窄裙!?它好眼熟呵!
頓時,數個片段的記憶如電影在她腦子放映——
這衣服怎么這么緊啊?
我要去獵艷!
你可能會被一個看來多金英俊,披著羊皮的狼騙到賓館……
我就算失身也不會失給你!
你想試試看嗎?
下一次,我不會這么輕易放開你……
“莉詩?”劉蕙娌溫柔的手搭上她的肩。“你的臉色不太好,沒事吧?”
“我沒事!弊坷蛟姅D出一個微笑,但她心里卻很明白——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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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去!”
“我叫你去就去!”方勛的態度很強硬。
“不!我說不去就不去!”方旻軒的態度更堅決。
“聽好,你爸我命令你給我去!”
哼!你的命令一斤值幾毛錢!?方旻軒翻翻白眼,道:“沒聽好!你兒子我不接受你的命令,不——去!”
方勛被眼前的頑固仔氣得吹胡子瞪眼:“逆子!你想氣死我嗎?”
“不想!狈綍F軒很坦白!艾F在氣死你對我百害無一利,除非等你把財產歸到我名下再說。”
“你——”
“爹,我沒興趣跟你要嘴皮子,總歸一句話:加拿大我不去!彼忙著讀書呢!為了陪莉詩他退掉了補習班,下個月就是聯考,他這次靠的只有實力了。
“很好,我也只有一句話——”方勛走過去合上他的自修!澳憬o我去念克里諾大學!”
“我才不去!”
“我叫你去就去!”場面又轉回一分鐘前的狀況。
“為什么我非去不可?”
“是為你的前途。”
“那就得犧牲我和莉詩嗎?她也是你看大的,現在失去記憶你卻要我丟下她不管!?萬一你未來的媳婦跑掉怎么辦?”
說來說去,這小子顧的仍是兒女私情。
方勛突然露出像是掌握了勝算的冷笑:“對不起,兒子,這回我機票和膳宿都安排好了,班機是后天早上八點,由不得你!”
“哈哈哈——”方旻軒冷不防地報以大笑!澳怯衷趺礃?我學校那邊呢?畢業證書都——”
“發了!狈絼讋倮鼗位嗡{紙筒,上面金穗兒搖曳。
“……”哼!他才沒那么容易認輸!“到加拿大要準備的東西我根本——”
“收拾好了!”張智婷笑笑地打他房間走出來。
噢!天吶——方旻軒悔恨萬分的一扣眼蓋。他怎么會忘了老媽這個王將!?
“那我不會落跑嗎?”
這句賭氣話多少發揮了嚇阻作用,張智婷知道這小子可是說到做到,讓他放洋的決心多少有點動搖。
方勛卻不為所動,他看了兒子一會兒,篤定且鏗鏘有力的說道:“你不會的!
喲喝!方旻軒鮮見他如此正經,宛如個可預知未來的占卜師,他的心里不由得直犯嘀咕。
天曉得這老賊又要使啥子奸計!他小賊——不,他方旻軒可不是頭一天當他兒子了。他得小心一點。
三戰兩敗一平手,方旻軒是暫落了下風。
“阿軒!電話,莉詩找你!彪娫挼牟砣肷陨岳鋮s了方氏父子間的火藥味。
“喂,是我——”方旻軒臉部的線條霎時柔和許多。“好啊!當然好,五分鐘后門口等我。”他掛上電話,匆匆換了套衣服準備出門。
“喂,你去哪里?”他們的戰爭還沒結束呀!
“帶莉詩出去走走。爹,你的摩托車鑰匙呢?”
“不行,你還沒去考駕照!”
“我十九歲了。”他亮出一張嶄新的駕照。
奇怪,他幾時去考的!?方勛接過一看——“可是,這是汽車的噯!”
跟舊人類溝通真累!方旻軒嘆口氣,道:“你不會給我汽車鑰匙嗎?”
“不可以,你沒有獨自開車上路的經驗!”泄個底子,事實上他老人家是舍不得自己還開不到三次的新“細姨”任這新出爐的駕駛人蹂躪。
“煩耶!汽車摩托車你自己選一樣,不給我不去加拿大!”
“……”
這場戰爭——自然是方旻軒扳回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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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血來潮想看海?”方旻軒笑笑!罢娓悴欢銈兣⒆釉谙胧裁!”
“就是想嘛!”她拿根樹枝在沙灘上寫寫畫畫,不時閉上雙眼聆聽海濤。
這海濤聲彷佛能牽動心跳,規律的起伏——近而遠;遠又近。
她好像常聽到,很熟悉似的。
“你知道嗎?聽說臺灣最美的海灘是墾丁的貝殼沙海灘耶!”
“唔,然后呢?”他接過她手中的樹枝,在地上畫出個大大的心形,里面寫的是:方旻軒愛卓莉詩。永遠!
“我們結婚的時候去那里好不好?”
“你說什么都好。”
“喂,你要記得唷!千萬不能忘了!”
“為什么非要我記?”
“因為……我怕自己會忘記!彼咽纸诒鶝龊K校鄣茁舆^絲旁人難鑒的憂傷!鞍パ,反正你記得就是了!到時候如果我忘了,要提醒我喲!”
“噢。”方旻軒突然想起自己出國念書的事,大學最起碼得念四年,如果再加上研究所……天!那她得等到什么時候啊!?
不對!他不是跟自己講好了,要留下來守護卓莉詩的嗎?方旻軒趕緊醒悟。
不可否認的,他的夢想仍無法完全被愛情壓下去。
嘩啦!
“喂!”好冰——方旻軒抬頭,看見卓莉詩站在淺灘處朝他扮鬼臉。
“發什么呆啊!想情人嗎?”她說著,又掬一手海水向他潑去。
第二次被他閃了開來。
“不用想!我的情人就站在眼前!”他當然不會讓她——清澈海水飛濺。
一陣嬉戲之后,兩人的衣服都已濕得差不多,莉詩冷不防地打個噴嚏。
“好了,別玩了!你要是感冒怎么辦?”
“死不了啦!”她揉揉鼻子,冷不防一拽他的手臂——
澎——嘩啦啦——
“卓莉詩!”
呵呵!標準的“拖人下水”。
莉詩站在一旁,笑得天真無辜:“這算回報你!如此一來我們就算感冒也不怕沒人陪了。”
是喔!到時可別害我在飛機上發燒流鼻涕——
他怎么可以冒出這種想法!?方旻軒在心里狠狠罵了自己一句。他不是下定決心不走了嗎?方旻軒心里的天平又開始擺蕩。
“旻軒,你看!夕陽好漂亮!”
卓莉詩的呼喚抓回了方旻軒的意識,他往前方看去,果見燦爛的晚霞放肆,橘紅與金黃,碧藍的海面好似鋪了層金粉,水影波光瀲濫。
他心里有個結,她的心里又何嘗不是?
卓莉詩腦中的記憶總在不經意時竄出又隱沒,她肯定再要不了幾天,現在的自己、目前主宰的思想就會退位,到時候她就是他熟悉的小僵尸;愛看日劇愛吃披薩,沒事和他發發脾氣吵吵架——日子會恢復到從前,而現在的她則成為一段被遺忘的出軌記憶。
說真的,她不甘心,卻也沒辦法再拖延下去了。
“哈啾!”
她的噴嚏聲驚醒方旻軒,他忙攬住她打著寒顫的身子:
“叫你不要鬧偏不聽!你看著涼了吧?”方旻軒的衣服同樣濕透,連忙牽著她到賣泳具的攤子買了條毛巾。
“你要是真的感冒,看我下次帶不帶你出來。”他細細擦拭她一頭長發,嘴邊的叨念像個心急的媽媽。
卓莉詩聽得很煩沒錯,但心里卻掩不住一份甜蜜。
只要有方旻軒在,她覺得自己萬事都不必擔心——那是種好安全好安全的感覺。
“少年仔,你很疼女朋友唷!”泳具攤的老板笑看這對佳偶。
“謝謝!彼⑿。在方旻軒心里,他疼莉詩是天經地義的事。
“才不!他是我哥哥!”說起來,他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的確滿像兄妹的。
“喂,我跟你同年耶!哪有那么‘糙老’?”
“好啦!你不‘糙老’,是我太幼齒,可以嗎?”
方旻軒嘆口氣:“我若是真有你這個妹妹,不是被你氣死就是累死!”
“那做老婆豈不是更慘?”她的話引來泳具攤老板和數位游客的笑聲。
“走……走啦!”唉!這丫頭!他真舍不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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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啾!”晚飯后,坐在客廳看電視的卓莉詩冷不防地打個噴嚏。
“怎么搞的?”卓正雄放下報紙,大手探往女兒的秀額!敖裉煜挛绺鷷F軒跑去哪玩啦?”
“海邊!睗鉂獾谋且綦y以掩飾。
“孩子的媽!快來,莉詩好像發燒了!”
“我看看——”劉蕙娌摸摸她的頭!斑@么燙!?你跑去玩水了對不對?真是的!”
“嗯。”卓莉詩整個頭昏昏重重的,身子沉得像灌了鉛。
“好了,老婆,先別急著罵莉詩,快帶她去看醫生要緊!”
從醫院回來后——
“對不起,卓伯伯、卓媽媽,我沒照顧好莉詩……”方旻軒抱歉地說。
“你不用道歉,旻軒,是這丫頭自己說要上海邊的,與你無關!
“可是……”
“這幾個月我們已經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了,這真的不怪你!
“卓媽媽別這么說,那是我應該做的事。”方旻軒頻頻望向二樓。不知她的燒退了沒?
卓正雄沉默了會兒,道:“聽說你要到加拿大去念書?”
方旻軒心頭猛一跳,表面上仍鎮定不動。
“那是我爸的主意,與我無關;我跟他說了我不去。”
“旻軒。”劉蕙娌拍拍他的手,道:“到國外念書很好啊!如果是擔心莉詩的話,你大可不必!
怎么個不必法?他用眼神問。
“你放心!我會替你看住莉詩,開玩笑,你這個女婿我要定了!”
天!看住莉詩?怎么看吶!難道她還想抓只壁虎,磨個守宮砂什么的不成!?
“多謝,我也希望兩位會是我的岳父母!彼鹕硗䴓亲呷!拔胰タ纯蠢蛟姟
方旻軒輕輕推開貼著加菲貓海報的房門,走進房里,坐在床邊。
“好點了嗎?”
卓莉詩從被中探出頭,聲音有些沙。骸澳愫眠^分,不陪我一起感冒,昨天我挨了一針呢!好痛!
昏暗的燈光下,她的小臉仍舊紅通得明顯,看來燒是還沒退了。
方旻軒無語,摸摸她的粉頰,任她同樣滾熱的手握著。
“你明天要出國對吧?”
“你知道?”
她點點頭,說道:“到那邊不可以忘記我唷!不可以看到金發的漂亮妹妹就去追,不然小心我再和上次一樣,打扮成‘酒國紅花’去獵艷!”
“你敢!?”
“我敢!
方旻軒笑了笑:“放心吧!你沒那個機會!”
“為什么?”
“因為我根本不去國外!彼o緊圈住她的手!拔視恢痹谀闵磉叾⒅,
如果有哪個不識相的家伙敢打你的主意,我就揍得他求爺爺告奶奶!”
“哇,好害怕喔!弊坷蛟娦χ。
她真舍不得他!拔液孟矚g你!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卓莉詩迎上他不解的目光,解釋道:“我是說‘我’好喜歡你,不是卓莉詩。”對一個意外替代的意識而言,這張臉、這副軀體并不屬于自己。而名字,也只是名字;它不存在任何意義。
“你燒昏頭了嗎?”方旻軒輕輕吻在她的額頭。“你就是你,哪有什么‘我’跟‘卓莉詩’的分別?”
你還是不懂。莉詩暗自嘆了口氣——她早料到他不會懂。
“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等一下!”小手驀地揪住他的衣角!澳愦饝乙患潞貌缓?”
“結婚時去海邊?”
“誰跟你講這個!”
“那不然是什么?”
莉詩轉轉美目,狡詐道:“你先答應了,我再告訴你!”
唉!沒辦法,誰叫病人最大呢?“好,我答應,說吧!”
“你說的,不能反悔唷!”
“不會!
“乖乖去加拿大!
方旻軒這才恍然大悟——他被拐了!臭老爸!竟然連莉詩都買通好了,難怪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不行,這個我不能答應你!”
“你賴皮!你剛才明明說不反悔的!彼呎f邊咳了聲。
“是,我賴皮——”他輕拍她的背脊,又為她拉好毛巾被!澳悻F在這個樣子我怎么走得開?”
“拜托!小感冒而已……我跟你保證我明天就生龍活虎了!”
鬼才信她的保證!方旻軒毅然起身!笆裁炊紕e說了,你好好休息吧!”
“你聽著——”
方旻軒的腳步停在臥房與走廊的入口交接處。
“在你學成歸國之前,我不想見到你!
“莉詩!”這太絕了吧!?難道他想趁假期飛回來解解相思都不行?
“我是說正經的!彼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韴詻Q冷漠!胺駝t,你就這輩子別想碰我。”
“你……”
“放、心,我會等你。”
“這不是重點!你難道不曉得……”
“我的話從現在開始生效!”她冷冷說完,卷著被子面向墻壁,不去看他。
方旻軒心頭頓時五味雜陳,足足沉默了三分鐘。
“我知道了,再見!痹僖!他不會發現卓莉詩顎下的毛巾被上多了水印。
方旻軒又深深望了她一眼,才把門關上。
“回家檢查一下有沒有東西漏掉,你該休息休息。”在客廳,方旻軒遇到了自己老頭。
“你收買莉詩游說我,這不公平!”他低吼道:“我不去加拿大!”
方勛看著他,問:“你不打算討莉詩給我作兒媳婦了嗎?”
一句話頓時堵住他所有的堅持。
方旻軒沉默著,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你這狡滑的老狐貍——”
砰!
“啊!老公——”
“方勛兄——”
小狐貍痛賞老狐貍一記“黑輪”,憤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