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兒!娃兒!醒醒!」
遙遠的喚聲,穿過迷霧拉扯她的心緒。
余兒動了動肩頭欲翻身,只覺腰背火燒般的疼,不禁呻吟出聲。
「娃兒,醒來吃藥,別再睡了!
是一位不識得的姑娘,端藥坐在床邊,余兒被扶著坐起身,啞聲問道:
「這是……什么地方?」
「這是何家。」
「何家?」那是哪一家啊?「我怎么不在『佑善居』?」
「佑善居關門了!
「什、什么?」
姓何的姑娘安慰地撫她的發。
「出了人命,所以佑善居被關了!
怎……么會?!
余兒的心重重一悸,手心濕冷了。
「誰……誰出事了?」
「有個少年被凍死在門外,正巧被一位歸鄉路過的官夫人發現,抓著主事的姥姥要辦,鬧成好大的事,出錢支持佑善居的員外為了省事,交出姥姥,把慈業關了。
「那……那大夥兒們……」
「都被送到鄰郡的慈業去了。」何姑娘又端起藥碗!改愕乖诼放裕益㈡⑷ゴ蛩畷r才發現,就抱你回來。躺了足足三天呢!我還以為你一睡不起哩,擔心極了。
余兒沒聽見後半段的話:心頭繞著那可怕的消息——
死了……又死了……還是死了……
是阿理吧?
她饅頭沒送到,阿理才會死了!
她全身開始發冷,恍若回到那晚的雪林中。
鬼沒抓她,抓走阿理。因為……因為她說她想活嗎?
鬼是怎么說的?帶劫……帶劫什么的,是說她真會害人?
她不懂。不想懂,但心中有一角,深深地恐懼著。
宛心庵的尼婆婆說,娘不是她害死的,爹也不是她害死的。堂弟的病……和她的一樣,是天老爺給的。
但……為什么,死的都不是她呢?
好冷,好冷。好想躺回去,不再醒來。
「來,吃藥!
湯匙遞到她嘴邊,余兒薄薄的小唇輕顫,眼眶好燙,仍是乾的。
她想活,還是想活下去。
她吞下一小口的藥湯,好苦,像她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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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林中,破廟獨立,四無人聲,倒是鳥獸不時鳴叫。
列忌觴悄然默坐,長而密的眼睫在面無表情的容顏撒下陰影。
「你能在終人命前,指出道數,然而不能放人!
廟外傳來沉厚的聲音,列忌觴睜開雙眼,凝望眼前的黑暗。
「時辰未到,尚有一年!
「既然如此,又何苦點出她的命劫?讓她無所知的去,才是真悲憫!
「是她的命劫,讓她知道又何妨!
「你三百年來終人無數,從未動口發一言!
列忌觴沒有回答,重又閉上眼睛。
「自她出世,你已領走幾名受她劫害的人?」那聲音又問。
「四百五十又二!
「如此命數,早了早好,你也明白!
「各人命數如何,并未全定,還看該人取舍進退!
「她不過一名稚女,悟性再高,又能化解多少劫數?」
「她有『心』。」
廟口的沉聲頓了一下,才接口:
「由你來言『心』,未免奇怪。」
「是,我不懂人心,正因如此才好奇!
「能讓你好奇,也是難得的造化了!鼓锹曇糇⑷肓擞鋹,因而顯得清亮起來。
「你還沒放棄?」列忌觴漠然地向背後的硬壁靠去。
「我不會放棄,你本質純正,終有一天,可以接我幽業!
「司事幽界,不關我事,你只說要我收命而已!沽屑捎x倨傲地說,接又冷笑諷刺:「你老說純正、純正,掌理一堆死人,不該要絕情、無心、陰狠毒辣嗎?」
以他的身分,這已是對那出聲之人的大不敬了,但他肆無忌憚。
那聲音朗笑起來。
「那是人世的謬論,身為一界之主,當然是慈悲心至上,才能掌千萬魂魄而無一失。幽界、明界,有何不同?人都當幽界之主如惡鬼般可怕,明界之主方如神祗般圣潔,全是荒誕臆想!
「我沒興趣!篃o所謂的聊然。
「你會有的!鼓锹曇魸u漸淡去。「有『心』的小女娃兒啊——」
廟內又是一片死寂,列忌觴睜開雙眼,納入四周的黑暗。
他才不管那女娃兒是否能消劫,他只是想瞧瞧,她如何掙扎著活下去,明知自己一天能睜眼,就一天必害人。
她說她想活,她要活……
為什么?
他就根本不曾在乎,自己若有若無的存在。
活著……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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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兒能自己下床後,立刻向何姑娘請求,讓她離開何家。
「你要打哪兒去?」何姑娘驚訝地攙住還搖搖晃晃的她!干疃裱┑,鄰郡的慈業至少要三天馬程,說不定還會被困在林中。我們何家不是什么大戶,但留你多久都不成問題,姊姊昨晚還說,要收你作乾妹哩!你若身體養好些,可以和咱們一同上『千祥布莊』做染工;不然,就在家陪娘也好。你哪里也不必去!
好溫暖的手,好溫暖的聲音,讓余兒心中激蕩。
這是……好溫暖的一家人啊……竟是這樣的好,連陌生的她也毫不遲疑地收留。
「我、我真的不能久留,我得走……」余兒囁嚅地說,忍住心中的酸楚。
「為什么呢?」
余兒露出的笑容,是十七歲之齡不該有的無奈,她怯怯地揚手輕碰何姑娘有些粗糙的手背。
「我想見兄弟、姐妹們,看他們是不是都好!
「聽說其他孤童都被分散到不同郡縣、不同慈業去了,你從何找起?」何姑娘搖頭!笩o論如何,你受寒方愈的身體都吃不消。
余兒低下頭去,她想借件外衣,好抵風寒,又開不了口。
在佑善居形同乞舍的生活,過了兩年,現在佑善居關了,她還是免不了向人白要東西嗎?
她咬著下唇,到口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她多想留下來啊。何姑娘如此溫婉,讓她想起娘……雖然,她根本記不得娘是什么樣子。
她何嘗不想有個家?何姑娘說要認她作妹的……
也許,有個活兒可做,她就不會覺得是白吃白喝了……何姑娘是怎么說的?千祥布莊?
她心中一澀,「千祥」二字,如同諷刺的響雷,打醒她的癡夢。
只消她去上工,「千祥」怕不立時轉為「萬劫」吧?
「別多想了。來,躺回去歇息,我熬好湯再幫你端來!
何姑娘不由分說,扶她重新躺下。
她不能不想。¢]上雙眼,那可怕的一夜重又歷歷如前,鬼魅的聲音追著她——
帶劫之身……禍水……你會想活多久?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她絕不能害好心的何家遭殃。
今晚。今晚她就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