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后知道了山君的情況后,便命人熬燉高麗人參湯給山君飲用。這人參極為滋補,山君喝了兩口居然并未吐出,慧彥欣喜之下又喂她喝了半碗。
調(diào)養(yǎng)數(shù)日,之間蕭后不時來探望,期間山君醒來過兩次,本想道謝,最后都被蕭后制止。
蕭后道:「若我早能確定你尚在人世,早該盡一切力量保護你了,也不會讓你落到這地步!
「皇后娘娘言重了!股骄挠袘M愧,自己畢竟是想刺殺她丈夫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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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兩日,山君已能稍微坐起,也不需慧彥時時刻刻灌輸真氣,偶爾慧彥閉目打坐一、兩個時辰,她也能自行慢慢呼吸。
又過兩日,蕭后藉探望沿岸鄉(xiāng)親為由,差人假扮姑母上船探視自己,之后將山君藏在那假姑母同來的轎子上,又將慧彥假扮成一名轎夫,將兩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送下了船。虧得慧彥身有武功,抬轎時暗暗將大部份的重量承擔(dān)過來,不然其他轎夫可要懷疑怎么上了一趟船,這轎子就重了兩倍?
到得岸上,轎子被抬進了一戶大院中,那假姑母命慧彥留下,遣走其他人,這才走出轎子,向著山君拜了一拜,道:「請公主先至房內(nèi)換裝,之后和這位師父由后門離去!拐f畢她便低垂著頭快步離去。
兩人進到房里,見換裝衣物都已擺放折好放在桌上,山君上前翻了翻衣物,發(fā)現(xiàn)都是男裝,甚至還準(zhǔn)備了兩頂小冠用以遮蔽兩人光溜溜的頭頂。
慧彥拿起那小冠在頭上比了比,她看了忍不住偷偷一笑。
換完衣裳,慧彥見她身子仍虛,往少林可是路途遙遠,斷不可能用步行,要是騎馬則太過招搖……想了想,他瞥見房內(nèi)椅子,靈機一動,將剛換下的衣物撕開,將一張椅子背對自己綁在身后,對山君道:「上來吧!我背你!
「這……」她猶豫了一會兒。
「還猶豫什么?快上來吧。我力氣大,背你不會費勁!拐f罷他蹲了下去,等著山君坐上椅子。
她心里一暖,慢慢坐上那椅子。
兩人悄悄從大院后門走了出去,那后門處竟是沒人守候,想必是事前已吩咐過了。
慧彥抬頭望向天空,一排大雁往南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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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十日匆匆過去,山水跋涉,全靠慧彥背著她一路走過。山君知道自己能活命的機會其實微乎其微,但只要能和慧彥在一起,不管到哪去她都愿意。
這幾日慧彥對她悉心照料,無微不至,她默默看在眼里,心里百感交集。
想她這一生說是顛沛流離也不為過,自幼喪親,獨居深山,直至被這傻和尚給打傷硬是帶下山,為報李夫人之恩而去行刺楊廣。
最后更得知了真正一直在尋找自己的并不是獨孤后,也不是蕭后,而是那一心只想將她納入后宮的男人。
歷經(jīng)了這么多事情,她的心卻變得很平淡,仿佛真已看破世事。
眼里只有慧彥身影。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慧彥雖然一直鼓勵安慰她,但她的身體狀況,她自己知道。
能在人生最后剩下的日子里,與這傻和尚共度,對她來說,竟是最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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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少林愈來愈近,慧彥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山君能活命的機會又大了一點,憂的是,自己回到少林后會受到師父們怎么樣的責(zé)問?
他此次非但沒有辦成師父交代好的事情,還惹了一堆麻煩,現(xiàn)在又背著一個女子回寺求醫(yī),要是師父師叔們問起自己和山君的關(guān)系,他到時又該怎么解釋?
時值深秋,但幸好他們一路上往南行走,天候還不至于太涼,只是沿途景色已經(jīng)慢慢染上一層秋霜,橘澄鮮黃的落葉鋪滿一地,人踩在上頭便沙沙地響,乍聽之下好似什么東西碎了。
「好凄涼……」山君在他背后輕輕說道。
「怎么了?累了嗎?」他停下腳步。「要不要歇一歇?」
「也好!顾氐。
慧彥四下望望,聽見水聲,于是循聲走去,來到一條小溪旁。
溪水潺潺,金秋落葉片片漂浮其上,偶爾幾條魚兒跳出水面,睜著好奇的大眼望著兩人,然后一扭身一擺尾,啪的一聲又落入清澈流水中,順勢帶落幾片落葉。
山君坐在溪邊,本想靠近溪水些,但身子實在虛弱,才踏出幾步便搖搖晃晃,險些沒跌落冰涼的溪水里,好在意彥眼明手快,趕忙過來一把扶住了她。
「我這是什么身子?連自己走到溪水邊都不行了嗎?」她坐在溪邊一塊大石上哭了出來!赶裎疫@樣的廢人,為什么你還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她望向慧彥,眼神里盡是無助與絕望。
他心一緊,那種被人悶打卻又不能喊痛的感覺又猛地涌了上來。
水聲潺潺,他依稀記得,那個時候自己也是背著山君在山里走著,有天來到一條溪邊,四周樹梢鶯聲婉轉(zhuǎn),白花花的陽光灑落在流動不已的清澈水流上,一晃一晃,刺得他雙眼竟有些睜不開。
山君除去了鞋襪,雙腳浸入冰涼的溪水中,深紫色的長裙底擺被溪水染濕,和那雙潔白如玉的足踝成了強烈的對比。他從未見過這么細致完美的一雙腳。
而如今眼前的人兒神形憔悴,臉色蒼白,雙頰凹陷,滿頭柔黑的秀發(fā)也全不見了,頭頂上只剩一頂小冠覆蓋著小小的頭顱。昔日那股氣指頤使的勁兒也全沒了,剩下的只是幽幽的眼神和認(rèn)命的怨嘆。
「山君,怎么了?不舒服嗎?」慧彥一邊問,一邊伸出手掌抵住她后背靈臺穴。他以為她體內(nèi)的真氣又不足了。
身子一熱,眼眶似乎也跟著熱了起來。
「慧彥,我是不是真的沒救了?」
她索性整個人上半身靠進慧彥懷里。慧彥也沒閃躲,還本能地挪了挪身子好讓她能躺得舒服些。這十幾日來他總是用這個姿勢替山君療傷,剛開始有點不自在,但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甚至吃飯喝水也習(xí)慣讓她半躺進自己懷里,一手托起她的身子,一手喂食。
山君其實也尚未虛弱到需靠人喂食,要是時間不趕,她自己也能進些粥水,但手腕力道還是不穩(wěn),常常濺得一身,慧彥見了不忍,于是便接手過來喂食,山君也沒多說什么,現(xiàn)下這時候,能多享受些他的溫柔體貼,也是一種福份吧?
「別再說這些了,好好休息要緊,看這路程,大概再過半個月就能回到少林,到時候你便有救了!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心中不由自主地都回想到與對方初遇的夏天——
她想的是那笨和尚看著自己梳頭、在溪邊傻呼呼瞧著自己足踝的模樣。
他想的是那女子曾流泄了一身柔軟如云的黑色秀發(fā),笑著,要他過去為她梳髻。
「慧彥,在你心里,我還是那作惡多端的虎妖嗎?」她輕問道。
他身體一震,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早已不把山君當(dāng)成山妖了。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不清楚,只知道也許很久以前,他就已經(jīng)把她當(dāng)成一個女人看待,只是自己不愿承認(rèn)罷了。
「其實我不想當(dāng)公主,一點都不想。阿娘生前就和我說過,這輩子要遠離皇宮、遠離和前朝有關(guān)的所有人事物,她要我過得快快樂樂,無憂無慮,不要像她一樣……」
「你當(dāng)然會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啊!」他帶些寵溺的味道說道。
「你喜歡我留頭發(fā)的樣子嗎?」
「喜歡!顾A送,又道:「但現(xiàn)在的樣子也還可以!
山君突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真是不會安慰人哪!」慧彥還在莫名其妙她為何笑,只見她緊咬顫抖的下唇,眼淚又已滑落!肝也幌胨馈艺娴牟幌胨馈阒绬?我其實不是怕死,我只怕……我只怕……」
「只怕什么?」他用著極溫柔的語氣問道,就像見到一只受驚的小動物,生怕話說得大聲些便會把它嚇跑一樣。
「我只怕以后再也見不到你……」說完眼淚已經(jīng)滾滾流出,染濕了一張蒼白的小臉。
他心一痛,將懷里的人兒抱得更緊些。
「不會的,不會的,你不要成天胡思亂想,沒病也給你想成有病了。將來等你好了,我就陪著你,看你想去哪,我就跟著去哪,直到你煩了厭了,不想再見到我為止!
「不、不會,我一輩子都不會對你感到厭煩。」她急急接口,說完臉色一紅,整顆頭羞得埋進慧彥的懷抱里!改恪闶遣皇侵皇钦f了安慰我的?你真的……真的愿意陪我一輩子?」
他傻里傻氣地馬上點了點頭,完全忘了自己是個出家人。
互訴情事,不須多贅,一個命在旦夕口吐真言,一個只顧現(xiàn)在不顧后果,相守一生一世的誓言,就這么定了下來。
山君突然來了精神,從他懷中微微坐起,雙眼帶著淡淡希望光芒看著他道:「反正你從小就是孤兒,不知爹娘是誰,不如你就入贅進尉遲家,將來生的孩子就跟著姓,也算是為尉遲家留下后人,你說好嗎?」
慧彥傻了,隨即想到剛剛那番話可能引起了山君的誤會,可是又狠不下心來立刻解釋否認(rèn),又不敢露出任何為難的表情,怕她傷心難過,遲疑了一會兒,只得面帶微笑地點了點頭,心中卻是暗暗叫苦。
山君大喜,整張臉散發(fā)出淡淡光芒,慧彥不禁又看得呆了——即使她現(xiàn)在身受重傷,面色憔悴蒼白,但此刻的她卻顯得美麗無比,雙眸水色流轉(zhuǎn),淡淡薄桃色染上雙頰,蒼白的唇也因激動而染上淡淡血色,他心里一動,低下頭去輕嘗那柔嫩雙唇。山君沒料到他突然會有這種舉動,一口氣喘不上來昏暈了過去,慧彥一驚,一面大拍自己光頭大罵自己魯蠢,一面趕緊繼續(xù)緩緩將真氣運至山君體內(nèi)。
好半晌,她才慢慢轉(zhuǎn)醒,卻羞得瞧都不敢瞧他一眼,臉上的紅云遲遲不退。
慧彥心想,既然糊涂了,就糊涂下去吧,反正現(xiàn)在先讓山君高興最重要,至于以后自己是不是真的會還俗娶妻生子,就留待以后再說吧!只是想到將來若真能與山君長相廝守,從未嘗過愛情滋味的他心里也不禁甜甜暖暖的。
「要是我們真生了孩子……」他偷偷瞧一眼山君,只見對方也正從自己懷里悄悄望向他,四目相對,兩人臉上都又是一熱!改阆虢o他娶什么名字?」說完他自己都不禁失笑,八字都還沒一撇,他怎么就先想到孩子要娶什么名字?
只見山君一臉認(rèn)真地想了一會兒,最后窩在他懷里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從來沒想過呢!」
「沒關(guān)系,以后再慢慢想,到時候我們孩子多生一點,讓你想個夠。最好生個女孩像你一樣漂亮,將來留起長長的頭發(fā),怕要讓不少男子動心吧?」從沒說過這種話的他不知為什么愈說愈高興,仿佛自己真的已經(jīng)與山君生了個女孩一樣!敢巧鷤男孩,就讓他留起胡須,雄赳赳的也挺好看的。」
山君含笑看著他道:「我還不想那么快生孩子呢!」
「那沒關(guān)系,到時候等你頭發(fā)留起以后,我?guī)湍闶狩佟顾f愈起勁,沒注意到山君又開始緊咬起下唇。「說不定我也可以留留胡須,到時候讓你幫我編編胡須,那時候那個將軍的胡須就編得挺好看的——」
聽到此,山君終于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出來!覆灰僬f了!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你都是在安慰我而已……」她緊緊扯住慧彥寬大的僧袍,整張小臉埋了進去。
他的眼眶也濕了,只得更抱緊了山君,柔聲安慰:「別哭了,都是我不好,胡說些有的沒的又惹你傷心了,我不說了好不好?別再哭了……」
秋風(fēng)蕭瑟,卷起片片落葉,仿佛也感染了那掩不盡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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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達少林寺的那一天,灰色的天空飄起了鵝毛般的細雪。
知客僧初見慧彥先是一楞,等他說明來意后才領(lǐng)著他們?nèi)雰?nèi),一路上不時對慧彥背后的山君偷瞄幾眼。
菩提院內(nèi),少林住持玄悲方丈慈眉善目,聽完一切事情經(jīng)過后,臉上神色不動,轉(zhuǎn)過身去與后面兩位高僧細細商談,其中一位乃是慧彥師父玄明。
天氣已冷,山君漸漸支持不住,身于緩緩倒向慧彥,他知道山君體內(nèi)自己真氣已逝,于是不加多想,習(xí)慣性地扶過山君讓她半躺在自己懷中,一掌抵住她后背,緩緩輸入真氣。
玄悲方丈回過頭來,見到兩人療傷這等親密姿態(tài),不禁皺了皺眉,但知慧彥救人急切,也不便多說什么,只是極有耐心地等慧彥輸完半個時辰真氣,山君臉色稍有起色后,這才緩緩開口道:「慧彥,你可知這次你犯了兩個大過?」
「還請方丈明示!顾砰_山君,恭敬地跪在地上等候發(fā)落。
「數(shù)月前你師父玄明大師遣你前往洛陽慈云寺送份口信,你未達成任務(wù)便私自回到少林,這是其一;你破色戒,這是其二。你可知錯?」
「弟子知錯!够蹚╊~頭抵著冰涼石板,不敢抬頭。
「至于這位女施主……」他看了一眼山君!副蝗艘躁幦嶂卣拼騻,五臟六腑俱損,但幸好當(dāng)時中掌在身后,如中掌在前,恐怕臟腑早已被震得碎裂;之后又有你真氣護體,方能拖到今日!
「請方丈救救山君,弟子愿意付出一切代價!」慧彥用力磕了一個頭,在石板地上發(fā)出響亮的一聲。
「生死有命!剐秸蓛H是淡淡言道。
慧彥不懂。
他不知道這代表方丈愿意救山君?抑或是不救?難道他們就這樣放手讓她西歸?
「請方丈救救山君!」他再度用力磕了一個頭,一旁的山君眼中不禁泛出盈盈淚水。
「不是不救,但這女子壞你清修,你要如何彌補?」玄悲方丈身后的玄明開口道。
「師父,弟子無能,既未完成師父交代的任務(wù),又破了色戒,弟于知錯,愿接受任何處罰!
玄明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那你愿意從今以后在戒心院里懺悔贖過,此后不得再與這位女施主見面嗎?」
慧彥猛地抬起頭來,臉色大是震驚與為難。
他看看師父,又看看山君,知道她的性命全系在自己一念之間。如不答應(yīng),依方丈之意便是不會救山君,任由她自生自滅;如答應(yīng)了,自己此生便不得再與山君見面!這……他轉(zhuǎn)頭看向山君,心中萬般翻騰——生離,抑或是死別?
山君,山君……他心里輕輕念著這名字。終南山初遇、溪邊戲水、杏隱寺養(yǎng)傷,為救自己不惜刺殺皇帝、南歸少林途中的誓言……為何心中這么苦?這么痛?仿佛整個身子都要被撕裂一樣!
心中萬般情緒如風(fēng)雨飛騰,他的臉上忽喜忽憂,視線竟?jié)u漸模糊……
他到底該怎么做?
又看了一眼山君期盼的眼神,她是不是在期待著將來有天傷好了,他真的會帶著她就此遠走高飛,兩人共同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
她會生一個女兒,抑或是兒子?還是一大堆兒女?
他會留起發(fā)須,她也會重新蓄起一頭烏溜長發(fā)。
慧彥心里不斷默念著山君的名,仿佛這個名字就如同那陪伴他二十多年的佛經(jīng),能在他心慌意亂時安定心神,讓他做出正確的決定。
他咬牙,面露痛苦表情。
如果只能選擇一樣,他寧愿她活。
所有的苦,由自己承擔(dān)。
于是他再度緩緩磕了一個頭,恭恭敬敬地道:「弟子愿意。」
「慧彥!」山君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站了起來!改愦饝(yīng)過我的!你說你會在我身邊一輩子,要照顧我一輩子的!現(xiàn)在為什么又要去那什么戒心院?!」難道他之前說的全是謊言?!難道那些濃情蜜意只是在敷衍自己?
「女施主請息怒。」玄悲方丈開口了。「這是少林家規(guī),只要是少林弟子就必須遵守,誰也沒得例外!
「家規(guī)家規(guī)!什么狗屁家規(guī)!」山君怒道。
「山君住口!不得對方丈無禮!」慧彥急道,生怕她這一鬧要是惹惱了方丈,不給她療傷怎么辦?
「無禮?我偏要無禮!所以我說我最討厭和尚!皇帝寵得上了天,整天只會躲在山里清修,完全不顧人間疾苦。你們可知,民間現(xiàn)在民不聊生,只因上頭出了個昏君!現(xiàn)在四處起義,局勢動蕩不安,你們這群死禿驢卻只會躲在這什么亂七八糟院里,西說家規(guī)東說懲戒,為什么不把這些精力用在救助國難上?」
她一口氣說完,一時氣虛便暈了過去,慧彥待要上前扶住,一直不曾說話的玄苦大師馬上上前扶住了她,仔細觀察她的面色。
「只是太過激動暈了過去而已!顾溃缓笥执盍舜钌骄拿}搏,臉上出現(xiàn)凝思神色。
少林下分眾院,其中藥王院乃專司療傷治傷之院,玄苦則為藥王院之院首,玄悲方丈當(dāng)時聽見知客僧稟告大略情況后,便順便把玄苦也請了過來。
「不太妙,內(nèi)傷拖得太久,陰柔掌力,兇險狠毒,再不以純陽內(nèi)力化出,就算不死,也是個廢人。」玄苦一向不多話,但只要開口便句句都切中要點,絕不啰嗦。
慧彥一張臉?biāo)⒌貞K白,他向三位高僧投去焦急的眼神,咬咬牙,大聲說道:「弟子愿意接受一切懲罰,請方丈與師父以及玄苦大師,救救山君!求求你們!」說到急切,聲音已是哽咽。
「罪過,罪過,俗世塵緣,何時方了?」玄明搖了搖頭,內(nèi)心暗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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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君悠悠轉(zhuǎn)醒,陽光從窗欞中照射進來,刺得她雙眼有些酸痛,她本能地舉起右手遮擋太陽,心里突然一驚——怎地她的手能動得如此敏捷?
雙眼猛地睜大,她坐起身來,發(fā)覺四肢百骸無一不舒暢!她試著微微運氣,雖然還有些暈眩之感,但之前身體那股陰冷氣勁已不再出現(xiàn),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渾厚純凈的內(nèi)力在體內(nèi)緩緩流動。她深呼吸一口,知道這高強內(nèi)力并不是慧彥的內(nèi)力,尋思片刻,她便知自是那些少林高僧出手相救了。
她苦笑了一下?诳诼暵曊f討厭和尚,一天到晚叫他們禿驢,最后這條命總是他們救起的啊……
這時心里浮現(xiàn)的唯一念頭便是去找慧彥,于是她起身下床,推開房門走了出去。一名路過的僧人見她醒了過來,便上前領(lǐng)著她去找玄悲方丈。
途中那僧人告訴她,原來她已經(jīng)昏迷不醒了半月有余,這期間多賴玄明與玄苦兩位高僧每日以易筋經(jīng)上乘內(nèi)功為她療傷,并配以藥王院調(diào)制之傷藥,這才救了她一命。
菩提院內(nèi),玄悲方丈端坐蒲團之上,靜待她的到來。
「多謝方丈救命大恩!顾锨肮虻,總算沒忘了禮數(shù)。
「施主言重,老納只是不忍忠良無后!
山君聽著一陣氣悶。從話中語氣聽來,要是她不是尉遲家后人,這老禿驢便打算見死不救了?但她暫時按捺下心中氣憤,語氣盡量平和地問道:「請問慧彥在哪?」
「阿彌陀佛,女施主何苦執(zhí)迷不悟,慧彥乃是出家人,怎有這福份讓施主念念不忘?」
山君咬著唇,努力忍住想破口大罵的沖動。她深呼吸一口,又問:「還請方丈告知慧彥在何處?我想親自向他道謝。」
玄悲方丈看了她一眼!富蹚┮延诎朐虑叭胱〗湫脑悍词⌒奚恚蚜⑹倪@輩子將不再出院,以彌補自己犯下的大錯!
「什么?!」她腦中頓時混亂一片。
不再出院?這是說她永遠再也見不到慧彥了?這絕對不是真的!他明明說過會陪在自己身邊一輩子!怎么還會躲進那什么戒心院里度過余生?
她氣憤已極,一股熱氣梗在喉里,眼淚猛地涌上眼眶。山君忍不住站起身來,完全不顧對方是自己救命恩人,對著玄悲方丈大聲說道:「你怎么可以這么卑鄙?如他不答應(yīng)在戒心院戒守一輩子,你們是不是就不會救我?」
「這是慧彥親自答應(yīng),并無人強迫他。」玄悲方丈不急不緩地說道。
「還說沒人強迫他!你們這些臭和尚就會強詞奪理!你們豈不等于拿我的性命來要脅他?!」
「女施主請息怒,老納的確并未強迫慧彥在戒心院戒守一生,此乃慧彥自己提議!
「你們、你們騙我!」山君急得哭了。
「出家人不打誑語,老納所言句句屬實!
「胡說!要是不打誑語,怎會——」她猛地住口,臉上一紅,其時她心里想的是,要是真不打誑語,那時慧彥曾經(jīng)對她說過相守一生的話自然也不假,又怎么會跑去那小院子待一輩子?
她見這老和尚頑固如石,也不想再多說廢話,轉(zhuǎn)身便奔出房間,想要去找慧彥。只是這少林寺殿堂院落何止數(shù)十?東一座、西一座地散在山坡之間,加上那戒心院美其名為「院」,其實乃是處于地下之小小內(nèi)室,青燈幽暗,終日不見陽光,若非由寺內(nèi)人帶領(lǐng),外人根本找不到。
山君在少林寺里東奔西找,愈尋愈急,加上身體尚未完全痊愈,一口氣突地接不上來,眼前一黑便欲暈去,這時有人從背后輕輕扶住了她,那感覺如此熟悉,她又驚又喜地轉(zhuǎn)過頭來,卻見是一張滿是皺紋的臉,原來是慧彥的師父玄明。
「拜見玄明大師!顾故作鋈坏驼Z道。
「女施主可是要尋慧彥?」
「是,大師能帶我去見他一面嗎?」雙眸猛地充滿希望光芒。
「請隨我來!剐鲙е轮幸挥钠Ы锹渥撸钡絹淼揭粭l地道入口,這才轉(zhuǎn)過身對山君道:「女施主請進,老僧之不肖徒兒就在里頭閉門思過!蛊鋵嵭髂耸鞘苄秸芍甘,親自帶著山君來看慧彥,好讓她能徹底死了這條心。
山君一見慧彥居然要在這幽暗地下隱居一輩子,心情頓時沉重起來,眼淚又欲涌出。
她看了一眼玄明,眼中滿是不解愁苦之色。
玄明心里只有一嘆!概┲,請吧!」
她慢慢走了進去,待眼睛適應(yīng)黑暗后,才摸索著走到一處內(nèi)室石門口前。
在石門后的人,聽見了細微的腳步聲,輕盈、有些虛浮,但步履平穩(wěn),知內(nèi)傷已無大礙。
他臉上露出微笑,雙手合十。
山君一只手在厚重的石門來回輕輕摸索,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讓里頭的人知道自己的到來。
突然一聲輕嘆,里頭傳來了她朝思暮念的熟悉男聲:「山君,是你嗎?」
「是我!慧彥!你為什么要躲在這里不肯見我?」她情緒激動,眼淚又模糊了視線!改悴皇钦f要照顧我一輩子的嗎?你為什么——」
幽長嘆息再度透過厚重石門傳出,她一楞,櫻唇半張,后頭的話便沒再說出。
「山君,我犯了錯,破了戒,必須在此好好反省思過……希望你能了解。」
「我不懂……我不懂……」那似乎開脫卻又帶著絕望的話語,仿佛一把利刃一樣刺進已經(jīng)脆弱不堪的心里。她頹坐地上,面對著生滿青苔的石門,不自覺地?fù)u著頭,眼淚簌簌落下!肝艺娴牟欢,難道那時你對我說過的話,都是假的嗎?」
她語聲哽咽,思及那曾經(jīng)許諾要一輩子幫她梳發(fā)盤髻之人,已被這無情石門給擋住,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一瞬間她竟然希望自己干脆當(dāng)時就死去算了,免得還要受這生離之苦。
「我……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啊……相信你會在我身邊一輩子……」
相信。就是這份相信,才讓她熬了過來,不是嗎?
「慧彥……我喜歡你……」哽咽著吐露自己最心底的話!肝抑幌矚g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啊……阿娘死了以后,就只有你最關(guān)心我,會處處為我著想,還愿意不顧一切地救我……只有你啊……」再也說不出話,只能任眼淚掩沒視線。
石門后是一陣很長的沉默。
他心好痛,痛得不得不閉上眼,卻發(fā)現(xiàn)溫?zé)岬囊后w在眼里醞釀。
「你……你可以還俗的,不是嗎?你不要做和尚了!我們一起離開這里,找個地方隱居起來,安安靜靜過一輩子,不好嗎?」她不死心。她怎能死心?
他又怎能還俗?選在這節(jié)骨眼上還俗,師父、方丈怎么可能會答應(yīng)救治山君?唯有以自己的一輩子來換取,山君才有希望活命。
但他沒有解釋。
當(dāng)心中有一個人的時候,你只會衷心希望她好、她過得平安幸福,而不會去在意那個人會不會了解自己為了她所受的苦。
啜泣聲漸止,她的心愈來愈涼。
哀莫大于心死。
于是她淺淺笑了。笑中有淚,淚中有笑。
她懂了。
她明白了阿娘當(dāng)年臉上露出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現(xiàn)下,一定也有著和阿娘一樣的笑顏。
看破了一切。
「山君,答應(yīng)我,好好活下去!归L久的沉默后,石門后傳出慧彥的聲音。
「沒有了你,我還能單獨活下去嗎?」語氣意外平淡,似已心如止水。
只是那心湖里的水,是苦澀的淚水。
「就把我當(dāng)成一直在你身邊吧!」
「可是我見不到你!剐θ菔湃ィZ氣又已帶上哭音。
「我會一直在你心里,和你在一起。」
「你又在騙我……」眼淚又落了下來。
慧彥輕輕開口說了一句話,雖然很小聲很小聲,雖然兩人之間隔了一道重重石門,但她還是聽見了。
他說:「那時候,我是真心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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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外,聽見兩人對話的老僧輕輕搖了搖頭,口中輕念:
「三千菩提三千樹,三千花語三千路。業(yè)海莫如三更燭,夢盡花落是故土!
雙掌合十,鵝毛雪落,菩提無語。
那枯枝上最后一片枯黃落葉翻飛而起,心形枯葉失了水份,皺干卷曲,無力輕落地面,片刻便被白雪掩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