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你找誰?”白衣女子又問了一聲,放下手中的花剪,將散落耳邊的秀發(fā)向后攏,露出一截瑩白的手臂。
“我……”長孫婕舔了舔嘴唇!拔艺液榫,她是住這里吧?”
“我就是,請問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她輕輕地問,聲音清脆悅耳,仿佛山間流動的清泉,而她的眼睛卻像是隔著一層水霧,顯得蒙朧。
果然是她,雖然長孫婕早就猜到這個答案,但是……
好奇怪的感覺!
一方面,不知道是不是她和自己太相像的緣故,長孫婕對眼前的白衣女子,打心底感到親近;另一方面,當(dāng)她對上眼前女子那雙大而迷蒙的眼睛時,心里竟有幾分莫名的緊張。
恍惚間,夏明儔低沉的嗓音從身旁溫和傳來。“小婕,你不是有東西要帶給人家嗎?”
“哦,是這樣的,有人托我?guī)н@個給你!遍L孫婕倏地回神,趕緊從脖子上取下那塊掛了五年之久、幾乎成為她身體一部分的白玉墜子,遞到洪娟面前。
對面的人并沒有伸手去接,只是愣了愣,輕聲問道:“是什么東西?”
長孫婕感到愕然,腰上忽然一緊,原來夏明儔發(fā)現(xiàn)其中端倪,湊到她耳邊低語。“婕兒,她的眼睛……”
“啊……”直到此時她才發(fā)現(xiàn),這么出塵的女子,竟是個瞎子!
聽見她的驚呼,洪娟也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靶∨訋啄昵芭既狙奂玻缃衲坎荒芤,倒是驚嚇貴客了!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不帶半點情緒,仿佛是在敘述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但長孫婕卻在她的眼底,看到一股明顯的憂傷。
“看過大夫嗎?”她脫口而出。
洪娟一怔,唇邊綻出一朵輕幽的笑。
“沒用的,大夫看不好的。”她抬頭望向天空,似乎想穿透云層,望向那不知名的遠方。
長孫婕深深吸口氣,走上一步,將手中的白玉墜于交到洪娟手上。
“喏,就是這只墜子……”
顫抖的手在墜子上摸了模,洪娟平靜的臉頰霎時變得蒼白,她正想張口說話,門外卻傳來一陣喧鬧。
“洪姑娘,有客人來了?這位姑娘長得和你好像,是你家親戚?”
親戚,是這樣嗎?長孫婕心念一動,扭過頭,就見一位中年大嫂笑嘻嘻站在門外,后面還跟著些半大不小的孩子。
而洪娟聞言則渾身一顫,蒼白的臉上泛起一層奇異的紅暈。她無預(yù)警地一把抓住長孫婕的手臂,由于太過用力,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突現(xiàn)。
“王大嬸,你說這位姑娘長得和我很像?”她扭頭轉(zhuǎn)向門外,拔高的聲音里帶著莫名的急切。
“是啊,簡直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洪娟反覆叨念著,握住長孫婕的手更加用力。“這位姑娘,我有些話想問你,跟我到屋子里小坐片刻,好嗎?”
“這。。!
長孫婕頓時語塞,瞄了眼若有所思站在一旁的夏明儔,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她是很好奇,是有很多問題想問,是想跟著進去,可是……在心底,她又莫名的感到緊張。
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一般,洪娟將頭轉(zhuǎn)向夏明儔的方向!斑@位公子也一起進屋喝杯茶吧!
他也要跟著一起進去?覺得自己的隱私被人偷窺一般,長孫婕不怎么樂意。
瞅了眼什么情緒都寫在臉上的長孫婕,夏明儔了然一笑。“放心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說完,又轉(zhuǎn)向洪娟!昂楣媚,容在下在院子里看看鮮花就行,你們進屋聊吧!
“那也好。”洪娟點了點頭,拉著長孫婕走向花叢后的小屋。
而這一刻,長孫婕竟被夏明儔臉上的笑容所迷惑,手雖被洪娟牽著,卻不住回過頭看他,心中甚至有那么一點點感動,這個夏明儔,并不似她想像中那么糟。
夏明儔一直到目送她們進屋后,這才笑瞇瞇掏出收在衣袖中的摺扇。如果說,他先前來安平府的目的純粹是為了婕兒的話,那么到現(xiàn)在,他對這件事本身已經(jīng)起了興趣。
首先,這個貌似婕兒、年紀(jì)又比婕兒大上十幾歲的洪娟,她的真實身分到底是什么?就憑她一身恬靜素雅的氣質(zhì),說她是個普通村姑,打死了也沒人會信。
還有,究竟是誰讓婕兒帶著那只白玉墜子,到這個不知名的山村送給洪娟?而洪娟在拿到墜子后,她的表情為什么會如此怪異?
有趣,還真有趣。
不過,該從哪兒問起呢?
瞟了眼圍在門口瞪著他瞧的好奇村人,夏明儔狀似漫不經(jīng)心,搖著摺扇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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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娟領(lǐng)著長孫婕穿過明亮的前廳,走進一間不算大、但布置得相當(dāng)溫馨的廂房里!肮媚,請隨便坐!彼龜[手示意,摸索著拿起桌上的茶壺,要給長孫婕倒水。
“不,不,我自己來!遍L孫婕連忙搶過洪娟手上的茶壺,表情有點尷尬,她怎能讓一個行動不便的人為她倒水。
默不作聲在原地立了片刻,洪娟試探著問。“姑娘,你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嗎?”
“我叫長孫婕!
“長孫……”洪娟低下頭默默念著,似乎在想些什么。
長孫婕深吸一口氣,問道:“有什么不對嗎?”
“沒什么不對,是個好名字!焙榫晷α诵Γ砬閰s相當(dāng)?shù)奶撊,停頓了一下又問:“你是北胡人吧?”
長孫婕瞪眼瞅著她,手中的茶杯停在半空。
“別怕,我也是北胡人。”大概感受到她的不自在,洪娟接著說道:“不過我十二歲就離開了北胡,再也沒有回去過……”她的聲音飄渺如絲,仿佛回到遙遠的過去。
就算長孫婕再愚鈍,也瞧出她似乎陷入某種痛苦的回憶中,連忙插嘴道:“洪姑娘,你說的沒錯,我是北胡人,我爹是貢郡太守長孫暢,嗯……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
“長孫暢?”洪娟微微一愣,而后抱歉的搖搖頭。“對不起,我沒聽說過!
“呃,沒關(guān)系,我爹也不是什么有名的人!
話是這么說,但長孫婕卻不免有些失望。原以為提到爹爹,這位洪姑娘會想起些什么,因為,她總覺得這位洪姑娘跟她有某種特殊的聯(lián)系。
沉默片刻,洪娟突然開口。
“長孫姑娘,你爹娘……他們待你好嗎?”
她呆了呆,不解地瞅著洪娟!八麄兇液芎冒。”但心里一點也不明白,這位洪姑娘究竟想說什么?
“瞧我問的!币庾R到自己的失言,洪娟自嘲地笑了笑,撫摸著手中已經(jīng)握出汗跡的白玉墜子。
“他呢,他在哪里?怎么不自己把東西交給我,是不是已經(jīng)……”說著,她眼圈一紅,再也說不下去了。
“你說的是……裘怒江?”抬眼望著面容慘淡的洪娟,長孫婕遲疑地問。
聽到這個名字,洪娟微顫著咬緊唇角,點了點頭。
“他……”長孫婕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了出來。“他死了!
即使早已預(yù)料到事情會是這樣,但聽長孫婕親口說出來,洪娟還是忍不住輕顫起來!八懒,他死了嗎?”
長孫婕被她的模樣嚇著,小心翼翼地問:“洪姑娘,你沒事吧?”
“沒事!泵悦傻难垌浩鹁К摰臏I光,洪娟哽呸咽著抽泣一聲。
“他……是怎么死的?”
長孫婕頓感為難,她總不能說,他是因強盜窩里起內(nèi)訌而死的吧?
她敢打包票,這位洪姑娘肯定不知道裘怒江是強盜。戲文里不是寫得很多嗎?
越是兇狠剽悍的強盜,就越是喜歡這種目不能視的純情乖乖女,以為這樣就可以洗清他們內(nèi)心深處的罪惡感。
聯(lián)翩浮想在長孫婕小小的腦袋瓜里發(fā)揮到極致,她一咬牙,本著人死為大的寬廣胸懷,既往不咎地為裘怒江撒了個小小的謊。
“五年前我和我姐姐遭一群強盜綁架,他為了救我們,被強盜砍了好幾刀,最后因流血過多而死……!
聽到此,洪娟嗚的一聲哭了出來。
“還有,他讓我?guī)Ь湓捊o你!
洪娟抬起頭,似乎在聆聽。
“他說,他沒能完成二公主的心愿,不配帶著這只墜子,所以叫我?guī)Щ貋磉給你!
洪娟聞言,攥著白玉墜子的手微微顫動,臉上早已布滿淚珠。
“呃,既然東西和話都已經(jīng)帶到了,我……我就不打擾了!
雖然她還是滿頭霧水,但人家哭得那么起勁,她留在這兒好像滿別扭的,思及此,長孫婕遲疑著起身。
“長孫姑娘,你等等。”洪娟抹了抹眼淚,忽然叫住她。我有樣?xùn)|西要送給你!
長孫婕一愣,連連擺手!昂楣媚,不用了,我什么都不缺!
仿佛什么也沒聽見,洪娟逕自走到衣柜前,摸索著從里面取出一個不怎么起眼的黑木匣子,折回桌前。
“長孫姑娘,你今年多大了?”她問。
“十六”
“許了人家沒有?”
長孫婕臉蛋一紅!斑……沒!钡恢趺吹,她的眼前忽然飄過夏明儔碩長的身影,她趕緊暗啐自己一口。
就在她心慌意亂之際,洪娟將那只漆黑的匣子擺到桌上。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當(dāng)作你以后成親時的賀禮吧!闭f完,她雙手摸索著打開盒蓋。忽地一陣異樣的光彩在眼前流動,長孫婕頓時驚呆了。
那是顆鴿蛋般大小的寶石,紅艷似火,在夕陽的照映下,發(fā)出璀璨的光芒,讓人直以為見到了落入凡間的神器。
纖長的指撫上寶石,洪娟的聲音和緩而清冷!斑@就是冷焰寶石,你應(yīng)該聽說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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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焰寶石!長孫婕不禁倒抽一口氣。
冷焰寶石是北胡最著名的寶石,傳說是由天神的心凝結(jié)而成的,蘊藏著神奇的力量,沒想到竟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而且……這位洪姑娘竟要把寶石送給她當(dāng)結(jié)婚賀禮?長孫婕不敢相信地晃晃腦袋,又使勁揉揉眼睛,想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會有這顆寶石吧?”洪娟又問,輕柔的嗓音里染著一絲傷痛,不待長孫婕回答,她又自言自語地說起。“打從我出生起,這顆寶石就一直藏在我家的藏寶閣里!
想不到這位洪姑娘的出身競?cè)绱烁毁F,長孫婕挑高眉毛,驚訝地啊了一聲。
洪娟也不在意,繼續(xù)說道:“小時候我無憂無慮,過得很幸福,直到十二歲那年,一切全變了,先是我爺爺死了,接著又有仇家打來……”她輕輕一笑。“那時我還小,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長大后才知道,原來我家的榮華富貴,都是我爺爺像強盜一樣搶來的!
長孫婕大出意外,不禁又“啊”了一聲,洪娟的聲音仍不斷傳來。
“那時我家大亂,我爹妻妾眾多,誰都顧不了誰,但我娘卻執(zhí)意要陪我爹同生共死……”
“那是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就像我們?nèi)铱床坏较M粯,黯淡無光。我娘叫襲怒江帶著我和妹妹、還有這顆價值連城的寶石趁亂逃走,希望我們能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好好過日子。”
“裘怒江大我六歲,從小就是我的貼身侍衛(wèi),那時候他自己都還是一個孩子,哪有能力帶著兩個小女娃逃命,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
長孫婕聽得入神,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就聽洪娟接著說道。
“我和妹妹從小嬌生慣養(yǎng),哪里吃得了這種苦,才逃了七、八天就生病了。我病得幾乎昏迷不醒,每天都要裘怒江背在身上走路,而我妹妹才剛滿周歲,更是整天啼哭不休……”
“為了躲避追兵,裘怒江天天背著我和我妹妹走山道,這樣的日子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撐不住,又逃了三、四天光景,他終于支撐不了,也開始生病!
“正在無計可施之際,我們遇到一個我娘曾經(jīng)幫助過的人,而裘怒江便自作主張,把我妹妹交給那人暫時代養(yǎng),想等一切安定后,再把她接回來……
沒想到我們的仇家到處捉拿我們,他帶著我東躲西藏,好不容易躲到這個他出生的地方安定下來,已是三年之后的事了。但沒想到當(dāng)他去接我妹妹時,卻怎么也找不到當(dāng)初那個收養(yǎng)我妹妹的人了……”,長孫婕聽到這里,忍不住問。“那后來呢?”
“后來我每天在家里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盼到他回來,卻不見我妹妹的身影。
我心里非常生氣,大罵他是劊子手,尖叫著要他賠我妹妹的命來,并從此不再給他笑臉看。”
長孫婕忍不住驚呼。“那他呢?”
“他從來都不回嘴,只是默默的看著我,任我哭鬧叫罵……”
“可我知道,他嘴上雖然不說,心里卻愧疚萬分,以后每到春天,他都會到北胡國找我妹妹,但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失散多年的小女孩,談何容易。
有時,我都想叫他放棄算了,可話到嘴邊,想著我妹妹是因為他才不見的,便又狠狠瞪他,仿佛他是我的仇人。
就這樣,他持續(xù)找了七、八年,一直無功而返,誰知在五年前的春天,他去了北胡后,便再也沒有回來……
其實他每次離開,我心里都有不舍,甚至還會偷偷跑到村口,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拐角,但我一直都倔強的裝作不在意。直到那次,我在家等了他三個多月還不見他回來,就知道他一定遇到了什么意外……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他在我的心里有多重要……于是,我天天哭,日日哭,哭到眼淚都干了、哭出血來,一雙眼睛再也看不見東西……”
“但是我挺得下來,因為我在等他,等他回來,等他給我一個說法!焙榫暾f著,拿起白玉墜子貼在頰邊輕輕撫摩!斑@是我小時候給他的,是一塊普通的玉,他卻一直帶在身邊當(dāng)寶貝。”
長孫婕眼睛一酸,遲疑著問!拔摇悄忝妹脝?”
“不、當(dāng)然不是,你是長孫太守的女兒,怎么可能是我妹妹。”
“可是……我們真的長得好像!”長孫婕抽泣著,哽咽道:“而且裘叔叔說,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是什么小公主,還有……他不但要我來這兒看你,還稱你為二公主!
“天下相像的人這么多,也未必都是血親,想必是他誤會了,才要你來看我。
至于公主之稱……”洪娟吃吃地笑了,眼中卻流出淚來。“我在他的心目中永遠都是公主,我的妹妹自然也是公主!
聽起來好像有些道理,可又隱隱覺得有哪不對,長孫婕瞪大眼睛望著面前那張蒼白但不減清麗的面容,久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