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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師蘇晴 第二章
作者:朝云
   
  霽宇打開籬笆門,走入淡雅竹香所籠罩的庭院。江南濕熱的水氣仿佛被隔絕在外,  見到矮幾上正烹煮著一味藥草茶,而另一頭的角落少了五彩繽紛的綢傘,多了虛蕩的空  間。  

  “姊姊出門送傘去了!碧K晴察覺到他臉上昭然若揭的冀盼,便自動解開謎底!  你坐坐吧,或許待會兒她就回來!  

  “我是來說中元燈會的事,”他當(dāng)這里是自個兒家里,習(xí)慣性地揀了張椅子就坐。  “那天我有公事要辦,恐怕不能找你們一塊兒去了!  

  “初升少將,倒成大忙人了。你不會是因為跟姊姊鬧僵才改變主意的吧?”  

  她遞杯涼茶到他面前,自己也倒了一杯來喝,烏溜溜的眸子自杯緣透出聰慧流光。  霽宇向來欣賞她這種果決直斷的自信,坦白而不造作,相處起來很是舒服。  

  “那天和蘇云在茶館喝茶,我跟她說了,說我喜歡她。”  

  蘇晴杏眼微睜,“噗”地把尚未入喉的茶水噴出去。霽宇等著她笨拙地擦干嘴,一  邊驚詫喃喃自語:“你們真不愧是姊妹!  

  “那……咳……姊姊怎么說?”  

  “她……似乎比較喜歡當(dāng)朋友的我,我早該知道的,不然,也不會破壞原本好好的  平衡關(guān)系。”  

  “所以,她見到你,別扭了?”  

  “是啊!我不愿她為難,寧可那天的話沒說出口,一輩子都不出口!  

  “就算不說,還是可以知道你喜歡她呀!  

  “嗯,真的……那么明顯嗎?”  

  “小時候,我和姊姊在后山林子里迷了路,天黑了,你才找到我們,姊姊害怕得不  停地哭,你牽著她的手逗她笑,但是……明明我也害怕得要命,也哭個不停,你就只安  慰姊姊一個!  

  “有這回事嗎?”  

  “有。!你不用愧疚,你喜歡姊姊嘛!我原諒你!  

  那盅藥茶不時散發(fā)出濃重的怪味,蘇晴撇下陷入自己思緒中的霽宇,過去翻攪深褐  、近似醬色的稠液。  

  “放心吧,她不是那么想不開的人,過幾天就會恢復(fù)正常了!  

  望著她調(diào)節(jié)火候的背影,霽宇忽然覺得過意不去,讓她跟著煩憂,于是決定不再繼  續(xù)那個話題,轉(zhuǎn)而問起她的近況。  

  “你似乎有好一段時間不去靈隱寺了。怎么?以前不都常往那兒跑嗎?”  

  勺子突兀地掉回盅里,她觸見霽宇投射而來的疑惑目光,忙低頭含吮手背,狀似方  才被燙著了。  

  “我又不當(dāng)尼姑或善男信女,干嘛非去不可?”  

  “我又沒說你去參佛!彼X得她的反應(yīng)頗好笑。“對了,惟凈大師好嗎?好陣子  沒見到他了。”  

  “不知道,我也很久沒見到他了!  

  是錯覺嗎?這個話題,蘇晴也不想深入,出奇的淡漠,不同于以往。  

  霽宇不自然地喝口水,只好關(guān)心起她的藥。  

  “我真佩服你,樂此不疲的研究藥草就像那是你的興趣一樣,小時候的你明明怕藥  怕得要命的!  

  小時候?她緩緩挪動勺子,凝注成漩的暗流,騰騰熱氣包圍著、爬升上她的手、她  的心緒,猶如溫柔的低喃,曾經(jīng)這么貼近耳畔……“蘇晴,我把所有的藥學(xué)都教你,你  好好學(xué),終有一天,你的父親會因它而出現(xiàn);為了那一天的來到,你要讓自己聲名遠(yuǎn)播  ,好嗎?”  

  她懵懵懂懂地盯視手中的七葉蓮,又抬起頭,白花花的日光把身邊青年的五官輪廓  映照得若隱若現(xiàn)。當(dāng)寬大的手掌撫慰而呵護(hù)地置在頭頂時,她稚嫩的大眼睛也牢牢嵌入  那清明而了然的笑容。就是這個人了。蘇晴直覺地知道,眼前這個人將會取代父親來保  護(hù)她;而她,也將會為了這個人而畢生投入藥學(xué)世界。  

  “好的,惟凈大哥!  

  蘇云剛離開趙府,府中丫鬟隨即追上來,嚷喚著:“蘇姑娘!蘇姑娘!請等等!”  

  才轉(zhuǎn)身,馬上迎面遞來三大匹布,絲綢的重量壓得她險些站不穩(wěn)。  

  “這是夫人要送你的,”丫鬟甜甜地笑,不知是天生可人,還是因為得以擺脫這重  量的困擾!胺蛉苏f你做傘需要很多好綢緞,有了這些,再漂亮的傘也做得出來!  

  蘇云想拒絕,非單因無功不受祿,還拿它的重量沒法;但是丫鬟輕輕快快地溜跑回  趙府,她則寸步難行地留在原地。  

  “好重喔……”  

  挪挪布匹,只感肘臂已不堪負(fù)荷地發(fā)酸;她時常為此所擾,鄉(xiāng)鄰都是熱情的人,上  回還有個木匠硬要她接受一大捆竹子。  

  “蘇云?”  

  停住,她的視線被高疊的絲綢所擋,然而看著綢緞上細(xì)致的紋路,竟也能找出一絲  頭緒來。蘇云心里有數(shù)地微微探頭,對了,聽著聲音,她總能猜對,是霽宇沒錯。  

  “你不是去送傘嗎?”  

  “是呀,這是人家的回禮。”  

  身子緊急地一偏,撐住了搖搖欲墜的絲綢,霽宇不禁為她自身難保的窘樣輕笑幾聲  。  

  “我來吧!  

  他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布匹接拿在手上,蘇云原本狹礙的視野豁然開朗,如同雙手和  心里的負(fù)擔(dān)登時消除一般,突來的輕松讓她有些茫然。  

  “你怎么知道我去送傘?”  

  “我去過你家,蘇晴說的!  

  “那還要你再回去一趟,不必了吧。”  

  “沒關(guān)系,才短短的一段路而已!  

  短短的一段路?可小時候他每回跑來找她們玩,都?xì)獯缗,怨怪兩家距離遙遠(yuǎn)。  現(xiàn)在長大了,路不再遠(yuǎn),重量不再是威脅,他都能應(yīng)付自如。蘇云細(xì)細(xì)打量霽宇高挺的  側(cè)影,發(fā)現(xiàn)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距竟超乎她預(yù)想中的懸殊,她已落后許多了。  

  “你力氣大,真好!”說得有些嫉妒。  

  “我是男人嘛。”他忽然又變得稚氣興奮:“你知道為什么男人天生強(qiáng)壯嗎?”  

  “為什么?”  

  “是為了保護(hù)女孩兒家!  

  蘇云又瞄向他,他洋洋得意的笑臉雖已看多了,但今天的霽宇,說出那種話的霽宇  竟讓她覺得魅力十足。  

  她佯裝興致缺缺,直視前方阡陌。  

  “誰教你的?”  

  “軍中的一名兄弟;這話他老掛在嘴邊,平時聽了不以為然,今天,”他掉頭望她  ,帶著刻意的深長意味,“總算是感同身受了!  

  “你到我家去做什么?”她得從莫名的尷尬中跳脫出來,轉(zhuǎn)移話題是最佳選擇。  

  “中元節(jié)快到了,偏偏我昨天接到旨令,要護(hù)送一位……重要人物。”  

  并肩而行的路上,蘇云又停下盈盈腳步,一半是因為他不能赴約,一半是他用的措  詞。通常霽宇會交代清楚,而非這樣的語焉不詳。重要人物──沒有指名道姓,反而披  上一層神秘面紗。  

  “是我先約你們的,卻得失約了!彼麑β浜蟮奶K云道歉,相較之下,這位失約者  心中反而更加遺憾。  

  “我看……不如提早好了。”她體諒地微笑。  

  “提早?”  

  “不是還有個七夕嗎?我和晴兒會準(zhǔn)備好,那天你能來吧?”  

  “行,可以的!”  

  他們開始興致高昂地討論相約時間和祭物,直到竹屋已近在咫尺,兩人不約而同放  慢步伐,望著門口極不協(xié)調(diào)的奢華排場。  

  蘇晴的手還擱在籬笆門上,不屑地將那排整齊的家丁掃視一回!斑@是要做什么啊  ?”  

  “你不是缺人手幫忙嗎?”穿著體面衣裳的小王爺現(xiàn)在是意氣昂揚(yáng),“這些人都由  你使喚了,要種幾百棵、幾千棵瓊麻都隨你!  

  “哦?”她不為所動地交叉起雙臂!昂醚!把人都帶進(jìn)來,我好把你的秘密張揚(yáng)  出去!  

  “你──”他正欲發(fā)作,不知怎的,竟克制住了,揚(yáng)起信心滿滿的嘴角:“哼!我  就知道你會來這招,那么你再睜大眼睛看吧!”  

  天竫拍拍手下令,路上緩緩駛來十輛板車,每輛車上各運五棵中型瓊麻,生長情況  非常良好。有了不下五十棵的瓊麻助勢,他的威風(fēng)氣勢簡直銳不可擋。  

  “怎么樣?連種都不必種了,你要六棵瓊麻,我賠你五十,省得大家再費工夫!  

  “聽著,你這個自負(fù)過頭的小王爺,這下子你只有殺我滅口,才能救回你的面子了  。”蘇晴深吸一口氣,霍然大喊:“天大奇聞呀!懿王府的小王爺有懼……”  

  說時遲那時快,天竫奔上前捂住她的嘴,讓她緊靠著墻動彈不得。他怒瞪蘇晴躍動  勝利的星瞳,又忿忿地放開手。  

  “晴兒,怎么回事?”  

  蘇云著急地趕來,而當(dāng)霽宇看清這位跋扈的青年時,立即就地下跪。  

  “末將參見小王爺!”  

  “甭見了,他正要陪我出去采藥,順便買瓊麻種子!  

  聽到蘇晴的話,他氣急敗壞地回身質(zhì)問:“誰要陪你?”  

  “你有兩個把柄落在我手上,還敢有異議嗎?要不,我把第二個秘密說出來!  

  她別有用心的目光圓溜溜轉(zhuǎn)到蘇云身上。  

  “我知道了!要走就快啦!”  

  向來橫行霸道的小王爺此刻竟然束手投降,令霽宇丈二金鋼摸不著頭緒。蘇云邀他  進(jìn)屋,順便解釋來龍去脈,被跟在蘇晴身后的天竫不經(jīng)心地看進(jìn)眼底。  

  “那家伙是誰?”  

  “白霽宇少將,最近才榮升的!彼靼琢怂木o張所在,決定不放過任何一個惡  作劇的機(jī)會。“換句話說,也算你的情敵吧!  

  “什么?!”果然有效地招惹了他。  

  “冷靜點,你呀……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dá),不會有女孩兒喜歡的!  

  “大錯特錯了!不是我自夸,想進(jìn)懿王府的各家千金可多如過江之雞呢!”  

  “過江之鯽啦!”對于他的自鳴得意,蘇晴莫可奈何地攤攤手!翱磥砟愕膶W(xué)問跟  你的家世差了好一段距離!  

  “你那是什么意思?”  

  “啊!山芙蓉!  

  她離開小徑,走入路邊草叢中,連連撥開繁盛的雜草后,終于發(fā)現(xiàn)了雅潔的白花,  淡黃色花蕊綴飾其中,七、八朵零星地散布著。蘇晴宛若拾獲寶物般地喜出望外,輕輕  揪下一小瓣花蕊放在舌尖淺嘗,然后天竫便愕愣地看著她把剩余的部分全放入口中咀嚼  起來。  

  “你……你是餓昏頭啦?”  

  “我在辨認(rèn)。山芙蓉的花朵是可食的,對身體好。”  

  花可以吃?她又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天竫好奇地四處張望,瞥見不遠(yuǎn)處的草叢中露出幾抹雪白顏色,近前一瞧,原來又  是白花,卻比蘇晴吃的要大了許多。  

  “傻瓜,這兒的不長得更好?”  

  蘇晴摘夠了山芙蓉,已經(jīng)覺得不虛此行。“喂!咱們走吧……咦?”  

  抬頭一看,天竫跟那天昏倒在瓊麻園那般趴在地上,她搖搖意識不清的他,赫然發(fā)  現(xiàn)手邊躺著一朵大白花,花瓣被咬去了一大口。  

  “你……大笨蛋!”  

  那個臭丫頭又罵他笨了,可他現(xiàn)在根本使不上力,連生氣的勁都沒有,渾身發(fā)著高  熱,手腳卻是冰冷的,肌肉更是麻得要命。  

  蘇晴匆匆忙忙在四周搜尋用得著的植物,好不容易發(fā)現(xiàn)解毒藥草,抓了一把放進(jìn)嘴  里嚼碎直接喂給天竫吞咽。那藥汁透著強(qiáng)烈的辛味,直竄腦門;他微微張開眼,正巧蘇  晴稍稍離開,拿著倉倉皇皇的神情注視他褪了些血色的臉。  

  “是你……”  

  “嗯?”  

  他沒頭沒腦地迸出話,令她一頭霧水。天竫猛然翻身坐起,難過地掩嘴嘔出些許汁  液來。蘇晴見狀,便放了心,一面擦抹嘴角,一面四下搜尋水源,卻遍尋不著。  

  “那是曼陀羅,你還把它最毒的部分吃下去,簡直不要命了!”她悻悻然站起來,  瞧見天竫呆望著她,轉(zhuǎn)為不解:“咦?奇怪,沒聽說中了曼陀羅的毒會臉紅呀!”  

  “你……那天我因為瓊麻而昏倒,是你……是你救我的?”  

  蘇晴打住要探視的手,滿腹懷疑地揣度他半刻,才說:“怎么了?當(dāng)然是我,那還  用說嗎?”  

  他沒接腔,馴良地走出草叢堆,只是腳步因著出神的思索而放慢許多。蘇晴顯得有  些不耐煩,回頭睨瞪他恍惚的模樣。  

  “解毒藥和催吐劑都給你吃了,一個大男人,沒這么虛弱吧?快些,我得趕緊找水  !  

  “唔,喔!  

  他總算恢復(fù)精神,跑上去與她并肩而行。  

  這是怎么回事?他全誤會了!溫柔婉約的蘇云并不是他的救命恩人,而囂張無禮的  蘇晴卻毫不避嫌地以嘴喂藥,連續(xù)救了他兩次,這種感覺很怪。他糊涂、困惑了。  

  再度回神之際,發(fā)覺這次是蘇晴沒跟上來,反倒停在后方輕按胸口。  

  他奇怪起她不尋常的眉心顰蹙。  

  “喂!不走了嗎……喂!”  

  一個箭步?jīng)_過去,蘇晴已不支昏倒在地,臉色莫名的蒼白,喚也喚不醒。  

  “你怎么啦?干嘛突然……突然……嘖!”  

  不做二想,天竫立即背著她朝小路狂奔,好不容易找到人家,門也不敲地就踹開大  門,嚇壞里頭一群正在泡茶閑聊的農(nóng)夫村姑。  

  “水!快把水拿出來!水!聽不懂啊?”  

  蘇晴并沒有昏厥太長的時間。其實部分原因是被吵醒的,耳邊好像一直有人在叫不  停,事態(tài)嚴(yán)重地、手足無措地。  

  她清醒過來的時候,怔了好些時候,粗暴的小王爺正緊揪住可憐兮兮的大夫領(lǐng)口,  威脅兼恐嚇地大吼:“怎么還不醒?你不是大夫嗎?該不會靠行醫(yī)來招搖撞騙吧!我  可警告你,人醫(yī)不好,你也只剩一口氣可活啦!”  

  事實上,被勒住的大夫是真的呼吸不到半點空氣,只得揮舞著手指向床頭,賣力吐  出幾個字來:“人……人不就……醒了嗎?”  

  “咦?”  

  手一放,沒管跌下去的大夫,天竫愣看著坐在床上的蘇晴,這樣的情況下,她不知  該作何反應(yīng),也僵凝著沒說話。  

  “姑娘是服了有毒的藥草,幸好吞下的量不多,又及時和水沖淡,不然可不是鬧著  玩的。”  

  大夫摸摸留下一道淡紅手痕的頸子,藉著熬藥的理由趕忙離開。  

  天竫喃喃輕問:“你吃的是毒草?”  

  “是白屈菜,”她假裝注意身處的華麗房間,漫不經(jīng)心地;“雖然清熱解毒,可它  本身也帶著毒性!  

  “那么是為了救我……”  

  他正想再追問,不料懿王妃竟在毫無預(yù)警之下來了,由貼身丫鬟攙扶進(jìn)門。  

  有了第三者的介入,蘇晴暗暗慶幸,慶幸棘手的問題得以被打斷。  

  天竫忙低頭請安,然而王妃的視線卻放在孤傲凌人的少女身上。沉穩(wěn)開口說話時,  精亮的眼光沒離開過她。  

  “竫兒頭一遭帶姑娘回家,連安也沒先問過一聲,就把齊大夫拖了去;我瞧他慌慌  張張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原來……聽說是姑娘身體不適?”  

  慌慌張張?  

  蘇晴不禁一半怪疑、一半詫異地看向他,看得他一時尷尬至極。  

  “我……我哪有慌慌張張!”  

  “還嘴硬呢!”王妃寵溺地瞟他一眼,坐下后又問起長相清新水靈的蘇晴:“姑娘  ,怎么稱呼呢?”  

  她因為王妃雍容的氣宇而俐落地回答:“蘇晴!  

  “蘇姑娘,聽說剛剛你昏過去了,現(xiàn)在好點了嗎?你家在哪兒?”  

  這一次,蘇晴沒那么快答話,凈瞅著對方和藹的面孔。  

  “你不用探我家世,我可以告訴你,我同你兒子沒什么瓜葛,若真要說,他還欠了  我六棵瓊麻,我正等著他還!  

  “喂!我早要還,是你不要的!”  

  “要嘛……就憑自己的本事還!  

  眼見兩人又快要斗起嘴了,王妃淺淺抿出一道興味的笑意,然后打算起身離開。“  好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欸……王妃。”  

  丫鬟進(jìn)前扶住稍稍傾身向前的王妃,天竫也上來探視她有點呼吸不過的神色,一會  兒即平止了;她笑說這是老毛病,小王爺卻堅持要蘇晴幫忙看診,卻被王妃責(zé)備。  

  “別強(qiáng)人所難,人家蘇姑娘自個兒也還沒康復(fù)呢!  

  嬌生慣養(yǎng)的貴婦人她平時見多了,可像懿王妃這般明事理、識大體的,蘇晴還是頭  一次遇到。  

  蘇晴主動把住懿王妃的手腕,細(xì)聽脈象片刻,收回手,輕描淡寫:“血氣不順,偶  爾別靠轎子,自己走段路如何?”  

  “丫頭!你當(dāng)我娘是誰呀?”  

  “竫兒。”不用說,小王爺又被打壓了。王妃深刻地盯住蘇晴,笑意柔得能酥人,  “這年頭,像你這么老實的大夫不多了。其實我有時候也會想,是不是自己都已經(jīng)懶得  用上這雙腿了!  

  蘇晴倉皇回避早已遺忘的母性溫暖,急著離開懿王府!拔易咧皶籼幏剑  給大夫處理就行了。”  

  “謝謝你了。竫兒,送蘇姑娘一程!  

  “啊?”  

  “不用了,我認(rèn)得路!”  

  但是王妃第一眼就喜歡上個性坦白的蘇晴,可說一見如故,說什么也要兒子送她送  到家。  

  “你娘真特別。”途中,蘇晴還是忘不了王妃的華貴氣質(zhì)以及慈母容顏!半m然不  是故意想惹她生氣,但是……一般人不都會惱羞成怒嗎?”  

  身邊的天竫不吭聲,她以為他還在埋怨要護(hù)送她這一程。其實,天竫更在意的是那  天聽到的“私生女”一詞。蘇晴沒爹沒娘,自力更生地一路走來,難道……難道她沒有  一絲念頭想把負(fù)心的父親查個水落石出嗎?  

  “瞧,是蘇家的私生女,跟著她娘的姓呢。”  

  一陣私語教天竫敏感地往前搜尋,而蘇晴面不改色,甚至視若無睹地與前方兩個路  人擦肩而過,緊接著又聽見別人在搭腔──“哼,來歷不明的野種不知打哪學(xué)來的醫(yī)藥  名堂,恐怕也是邪門歪道!  

  語音未歇,那人鼻梁當(dāng)場結(jié)實挨了一拳,彈到路邊去。  

  “咦……?”  

  天竫出手的那一刻,自己先錯愕住,蘇晴莫名其妙地面向他,問:“你干什么呀?  ”  

  “這……拳頭就這么自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  

  兩名倒楣路人退得遠(yuǎn)遠(yuǎn)的。她對天竫的沖動沒轍地嘆口氣。  

  “這是常有的事,一些同業(yè)中人總見不得別人好,那種酸溜溜的話我聽多了!  

  “你難道不生氣嗎?換成我,老早痛扁他們一頓!  

  “他們說的是事實呀。”  

  蘇晴不在意的神態(tài)令天竫也不愿再跟著窮緊張,只是,她神秘莫測的表情反倒?fàn)恳?nbsp; 出更多解不開的謎。  

  “你真的不知道你爹是誰?”  

  “不知道,娘從沒提過。”  

  “不想把他找出來嗎?”  

  “不想。”回答得太過斬釘截鐵,她很快陷入猶豫,說起話來似在夢中囈語:“有  人說,生老病死人生難免,總有一天,他會為了這不可抗拒的理由出現(xiàn),會來求我救他  !  

  所以她說,行醫(yī)制藥并非天職,而是她的興趣,一切的一切,就只為了這個目的嗎  ?  

  “你真是個怪人。”  

  “你才怪呢!一路背著我回懿王府,又為了我動手打人,害我全身都不自在。”  

  “誰……誰是為了你!你可別往臉上貼金!”  

  “不過……好奇怪,我覺得舒服多了!  

  他側(cè)頭望她,蘇晴軟化下來的神情綻放著天真爛漫,有一種海闊天空的晴朗,她圓  睜的明眸移轉(zhuǎn)過來,掠過些許驚訝的光采。  

  天竫清朗的面頰下方凹進(jìn)兩只酒窩,深深的甜意令她想伸手測量。  

  “你笑了。”不可思議的口吻。  

  “嗯?”他則馬上斂住所有表情。  

  “平常你頂多是冷笑,要不就發(fā)脾氣,這般自然的感情流露啊……我還是第一次見  到呢。”  

  “什么感情流露!別講得那么露骨好不好?!他急了,窘迫得不得了。  

  “哈哈……開玩笑的!再怎么樣,我們兩人是談不上什么感情的冤家嘛!碧K晴心  情大好,沒能留意他欲言又止的遲疑!拔壹业搅,咱們就此別過吧!  

  她盈盈笑著朝天竫揮手道別,細(xì)致的唇線適中抿起動人的紅彩,淺淺的紅,晶瑩剔  透……曾經(jīng)帶著煦暖的溫度親吻了他兩次。兩次,都是刻骨銘心。  

  七夕,街上許多穿著鮮麗衣裳的小孩手持荷葉嬉戲,他們不絕于耳的笑聲讓蹲在溫  室里的天竫聽得心煩。拜夏季特有的炎熱陽光所賜,他已悶得滿頭大汗,偶爾瞥瞥一旁  專心種花的蘇晴,竟不見一點汗?jié),氣定神閑地將一株豬籠草移植到較寬大的花盆。  

  “喂!你為什么不干脆點,接受我的賠禮。坑幸蝗喝俗屇闶箚,也省得把自己弄  得臟兮兮的!  

  “你為什么不勤快點,多動動自己的筋骨?別老是把精力用在無聊的打架上。”  

  “你干嘛老要跟我斗?你很奇怪耶!一般人想巴結(jié)我都來不及了……”  

  “你才莫名其妙,那么想要別人巴結(jié)的話就別來!  

  “你以為我想來呀?還不是因為……”  

  “因為你弄壞了我的瓊麻!  

  她毫不留情的接話,使得天竫當(dāng)場噤聲,懊惱地甩開手上泥土?珊蓿∷憛捤@  么難以親近、討厭她這么漠不關(guān)心、討厭她這么無視他的存在,討厭……“嗯?”蘇晴  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了,卻看見天竫已經(jīng)疲倦地靠著柱子睡著!笆裁绰,真是嬌生慣  養(yǎng)!脾氣那么大,耐心這么小!  

  柱子的硬度讓他不舒服地動了動身子,蘇晴得以從這個角度見到他單純平靜的睡臉  ,原來……原來這家伙也有這么可愛而毫無防備的時候啊。她輕輕撐起下巴,靜靜地端  凝起沉睡中的小王爺。  

  到了日暮時分,天竫被說話聲吵醒,發(fā)現(xiàn)溫室里沒人,自己身上披蓋了一件女性斗  蓬。他循聲走去,竹屋里的蘇家姊妹和上回那位少將聊得正起勁。  

  “!小王爺!  

  霽宇先起身作揖,蘇云招呼他一起用晚膳,他則一臉不悅地質(zhì)問起蘇晴:“為什么  不把我叫起來?”  

  “我又不是你的丫鬟,何況看你累了,就讓你多睡會兒!彼浪诼裨棺屘锰  小王爺坐在溫室里頭打盹,故意愛理不理的。  

  席間,蘇云為了圓場,問他要不要一塊兒在七夕月下乞智、乞巧。  

  “你也在場嗎?”他改問蘇晴。蘇云不再是那么重要了,弄得她霎時不知所以然。  

  “會呀!為什么這么問?”  

  “好吧!睉B(tài)度仍是傲慢囂張,他喝了口湯,說:“那我就留一會兒!  

  這個人!開始在她的理解范圍之外,應(yīng)該說,他變得怪里怪氣。該不會是那天吃下  的曼陀羅惹的禍吧?  

  前幾天浸在磁碗中的小豆子已發(fā)了數(shù)寸芽,蘇云用紅、藍(lán)絲繩扎成一束,稱之為“  泡巧”。她和霽宇聯(lián)手將之拋在溪水上,岸邊不乏跟他們一樣有雅興的人,所以淙淙水  面上載浮載沉了五顏六色的芽苗。  

  蘇云蹲下身,凝視水中皎月,銀亮的光弧些許盈虧,成了一抹缺陷的圓。  

  “娘每年都帶我們來這兒向織女乞巧,她自己卻凈望著月亮不說話。有時候我猜,  她是想起了爹,所以七夕尚未成形的滿月總會惹得她觸景傷情。”  

  “過個節(jié),把自己都弄感傷了!膘V宇也蹲著,眼里透著幾分惆悵。“今天可是牛  郎織女相會的日子呢!  

  “呵……所以才更加難過。e人已經(jīng)終成眷屬,我們……卻是孤伶伶的。”  

  他深切探入她凄楚的眸,很想摟著她的肩,告訴她一切都會過去。在告白之前他會  不假思索這么做,然而此時此刻,霽宇移開了視線,稍稍伸出的手置在膝上,教蘇云看  得悵然若失。  

  “姊姊,小心!”  

  蘇晴的警告稍嫌太遲,剛起身的蘇云馬上被一群呼嘯而過的孩子撞倒在地,她按撫  著腳踝,就覺一陣腫疼。  

  “扭傷了。”  

  蘇晴一眼就看出病因所在,正欲挨近,霽宇已然來到蘇云腳邊,雙手扶起她的腳,  她細(xì)小的足踝被包裹在他寬大的掌心里。  

  “忍著點,一下子就好!  

  話還沒說完,手腕一轉(zhuǎn),就把蘇云扭傷的腳骨挪正,她才閉上的眼訝然睜開。  

  就是那里,疼的地方被他醫(yī)治好了。他總是能懂,懂得她的傷處。  

  蘇晴偷偷把膏藥收了回去,側(cè)過螓首,發(fā)現(xiàn)天竫正在不遠(yuǎn)處朝這邊望,若有所思,  但沒半分妒意。  

  “姊姊,現(xiàn)下可不能亂動,免得霽宇剛剛的工夫功虧一簣。”  

  她胡謅的話弄得蘇云一頭霧水。  

  “我已經(jīng)沒事了,瞧,這腳,明明都好了。”  

  “所以才說不能亂動,這一動,你的腳就不好了。霽宇,勞煩你,背她一程吧!  

  “不用了……”  

  蘇云比扭傷的時候還慌,匆忙起身要證明自己的安好無恙,一下子被蘇晴順勢推到  霽宇胸前。  

  “就說不能亂動了!快點,霽宇,再讓她這么站下去,恐怕就醫(yī)不好了!  

  她幾可亂真的緊張令霽宇當(dāng)下投來狐疑的目光,他似乎看透了謊言背后的用意,正  因為蘇晴留下一絲淘氣的笑,一溜煙跑向天竫。  

  后來霽宇還是背了蘇云回家。她在他背上不再掙扎,只是百思不解,其實腳根本不  痛,完全好了,但是拒絕的話語就是哽住說不出口。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卑鄙。  

  “你記不記得?”  

  “什么?”霽宇驀然響起的聲音嚇著她。  

  “以前你也背過我的。那時在溪邊玩,我跌得兩腿是傷,你個頭比我高,背著我一  路走回家,我一直覺得丟臉,深怕讓人知道我被女孩兒照顧!  

  “沒什么好丟臉的啊……”  

  真的,因為當(dāng)時矮小的霽宇如今已經(jīng)長得挺拔過人,她再比不上了,再無法背得動  他了,反倒是自己被無微不至地照顧。他長大,而她相對變小了。  

  蘇云將半邊臉貼近寬闊的背,讓溫?zé)岬臍庀⑷诨讲庞腿欢钠鄾。她可以說自  己的腳已經(jīng)安好無事,但是她沒有,只是靜靜聽著他聊起往事,聽著他沉篤篤的心跳。  

  “咦?你是修養(yǎng)變好還是真不吃醋。俊  

  小橋上,蘇晴雙手松松地置在身后,打量天竫難得的平心靜氣。  

  “沒事干嘛吃醋?”  

  “你不當(dāng)霽宇是情敵?”  

  他復(fù)雜地瞥她一眼,又移向他們離開的方向,不著邊際地說:“你們……感情似乎  很不錯!  

  “當(dāng)然了,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娘過世后沒多久,霽宇常常從家里帶東西來給我們  ,吃的、穿的,都有。”  

  “和尚呢?我聽說也有廟里的和尚接濟(jì)你們!  

  又有四、五個頑童興高采烈地沖來,像一輛停不住的馬車,蘇晴毫無反抗之力地被  撞得后退,幸虧天竫及時拉住她。觸見她失神的模樣。  

  “喂!”他喊,她才低下眼,看看自己擦傷的手背。  

  “他們的施舍……我才不稀罕!  

  那施舍,是溫柔的陷阱,是預(yù)謀。  

  同時,天竫又看見了那一天若隱若現(xiàn)的敵意在蘇晴臉上浮現(xiàn)。  

  “難得我娘喜歡你,她若聽見這話,一定要念你幾句。她常請靈隱寺的大師到府里  誦經(jīng)講佛,還逼著我一塊兒受罪。”  

  “那些人……擺著自命清高的嘴臉,拿佛祖當(dāng)擋箭牌,無時無刻把自己捧上了天,  高不可攀,遙不可及!  

  太神圣、太莊嚴(yán),那個世界……她到不了。  

  “我有的時候也想不透,可我娘常說,這世上……總有幾個人是注定要和佛結(jié)緣的  !  

  “蘇晴,我早已和佛結(jié)緣了!  

  蘇晴緊緊環(huán)抱雙臂,順著橋樁慢慢滑了下去,裙擺遮住她雙腳,她將臉深埋進(jìn)膝蓋  里,抽搐著,仿佛忍著某種劇痛。  

  “丫……丫頭……”  

  天竫著實被她嚇著,明明還談得好好的,除了那稍嫌偏激的言詞之外。而當(dāng)他一碰  著蘇晴的肩膀,她忽然受創(chuàng)地大叫:“別再提和尚!別再提靈隱寺了!”  

  片刻,她顫抖著咬緊唇,一邊撥開散垂的發(fā)絲,踉蹌地站起來。  

  “我要回去了。”  

  “等等!”他可不能現(xiàn)在讓她走,就是不能。“你是怎么了?”  

  “別管我!  

  “怎么能不管?你好端端的變成那樣,我能插手旁觀嗎?”  

  月的影兒不知何時走到了溪水中央,將整片水面渲染得閃閃發(fā)光,猶如一條銀帶。  

  瞬間,蘇晴迸出一聲輕笑,笑得他有點生氣。  

  “你啊……正經(jīng)八百的模樣真不能持久,是袖手旁觀啦!”  

  他再度被糾正了,這一次卻打從心底不高興,虧他真心替這小妮子擔(dān)心。  

  蘇晴見他掉頭就走,忙出聲喊他:“生氣了嗎?”  

  “干你事嗎?何況,我干嘛要生氣!”  

  她原地佇足了一會兒,一下子追上去,硬是拉他回橋上,歉然地正視他深邃的瞳孔  。  

  “你關(guān)心我,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才以為你只是好奇心過剩而已!  

  關(guān)心她?天竫因為這話語登時語塞,現(xiàn)在的情況,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剛剛失態(tài)……我承認(rèn),是我同靈隱寺內(nèi)的大師有過節(jié),所以──”她頓了頓,不  知該怎么接下去。“總之,我跟你道歉!  

  “免了。”他要的不是她的道歉。  

  蘇晴見他不領(lǐng)情,惱得不惜動用秘密武器:“你不好好聽我說話,我可要張揚(yáng)你那  兩個把柄了。”  

  他沉吟半晌,問:“什么把柄?”  

  還裝蒜?看不出這頭腦簡單的小王爺還挺機(jī)靈的。  

  蘇晴挑釁地?fù)P嘴而笑,往橋欄上一坐,悠悠晃動起雙腿。  

  “一個是你的懼高癥,一個是你喜歡蘇云。”  

  “不對,從今天起……只有一個把柄了!  

  “嗄?”  

  “我喜歡的人是你!  

  撐在橋欄上的手一滑,她整個人向后跌落溪。天竫沖到石欄邊往下望,蘇晴濕淋淋  地坐在水中,拚命擦抹臉上冰涼的溪水。  

  “你太沒禮貌了吧!別人在說重要事情的時候,干嘛隨便往水里跳?”  

  “咳……我是掉下來的,你沒長眼睛?”  

  “喂!你去哪兒?”  

  “一定……一定是那曼陀羅害的,你不只變得更笨,還瘋了,我要回去研究清楚。  ”  

  拖著沉重的衣裳步步朝岸上走,沒想到后頭接著響起一陣水聲,高高濺到月夜當(dāng)空  ,她不禁呆望渾身濕透的天竫。  

  “我是認(rèn)真的!”  

  “嗄?”  

  “我是真心喜歡你,腦子清清楚楚,心里明明白白的!”  

  水珠自他發(fā)梢上滴落,劃過皺鎖著柔情的眉宇,不停。而她,就這么停佇不動,覺  得自己已經(jīng)陷入他深廣無垠的黑眸里,迷失、恍惚,她怕自己一旦啟步走動,就會離地  飄零。  

  “你可要睜大眼睛看清楚,我不是蘇云哪!”身子動不了,話好歹一定要說。  

  “我當(dāng)然知道!”他笑,迷人的酒窩又出現(xiàn)了,笑得孩子氣。  

  “你……你有沒有搞錯?咱們平時不都惡言相向嗎?你怎么可能會……”  

  “沒辦法,就是喜歡了!”  

  這個人……連表達(dá)情感的時候都如此霸道。也正因為如此,蘇晴不得不漸漸相信他  不容忽視的認(rèn)真,并且發(fā)現(xiàn)自己遇到天大的麻煩了。  

  “蘇晴?”  

  她又踉蹌了下,險些二度跌入水里。  

  “你別突然喊我名字!你以前也從沒這么喊過我的。我告訴你,現(xiàn)在,不是你的腦  子有問題,就是我的耳朵出毛病了!  

  她又要走,天竫見狀,一個箭步上前拉住她,把她拉進(jìn)懷里,雙臂將她緊緊、緊緊  地懷抱著;蘇晴怔住,驚懾于他蠻橫的環(huán)抱、他微小的傷楚、他呼之欲出又極力壓抑的  興奮……
  “我喜歡你,我是喜歡你的,你若不相信,我可以說上一千次、一萬次。從今天起,你就當(dāng)我殷天竫的女人,總有一天,我定要把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娶進(jìn)懿王府!”  

  繽紛的芽苗結(jié)著彩色絲線逐水漂流,偶爾在她垂落水中的手指上觸礁了;蘇晴驚覺  到自己連抓握絲線的力氣都沒有,只因為天竫輕輕吹拂在耳畔的低訴和氣息酥麻了她每  根神經(jīng)。雖想用盡力氣推開他的擁抱,卻不知是否溪水浸軟了雙腳,她任由自己眷戀著  天竫懷里的安全感,無邊無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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