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外,月明星稀,小小的泥地上燃著火堆,火堆上串了幾只烤鳥,火堆里還有幾顆等著煨熟的鳥蛋。
鹿玉樓擦拭著他的大刀,鹿玉倌則是啃著她采來的果子先墊胃,兩人側方突兀地臥著一個蜷成蝦米的身軀,拿鹿玉樓的長袍當衾被用。
「你跟他真的好像……」半掩在長袍下的小臉透著柴火,星眸整夜都瞅著鹿玉樓。
「我知道我和他長得像。他是我大哥,像也不是什么怪事!孤褂駱呛苡心托牡鼗卮。
「可是他的鼻子比你挺、眼神比你沉穩、眉毛比你粗,比你好看。」袍下傳來不屑的輕哼。
「……」鹿玉樓剛擦完刀,很想拿它來試試利不利。要是那個正大剌剌蓋他的衣袍取暖、吃他打回來的野鳥填飽肚子、喝他取回來的泉水解渴,還膽敢對他評頭自足的小丫頭再嫌棄他幾句,他不擔保自己不會拿她來磨刀!
鹿玉倌冷冷嗤笑,「被損了噢?哼,誰教你要同意帶著她一塊走,活該!褂H生妹妹也落井下石,口氣悠哉得令人發指。
鹿玉樓看著袍子底下的嬌俏臉蛋,確實也對自己當初的決定感到不妥,可是現在又不能將人丟在荒山野嶺,等著看她被野獸當食物吞吧?
「唉!孤褂駱菬o言替自己辯解,干脆不說了。他用大刀將火堆里的鳥蛋挑出來,「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顆蛋?」
「要!古圩酉崎_,覆在底下的竟是披散著一頭黑長發的天香。
「很燙,不過自己慢慢剝吧!孤褂駱翘粢活w給妹妹,一顆給自己。他們兄妹倆都是打小習武,皮厚肉硬,區區一顆熱呼呼烤蛋,對他們不算什么,三兩下功夫,冒著煙的蛋殼被漂亮剝下,香軟的鳥蛋則進了他們的嘴里。
天香坐直身子,用鹿玉樓的衣袍牢牢包住自己打寒顫的身子。她和他們不一樣,沒學過那套用內力維持體溫的好本領,更無法像他們視熱燙如無物,把像燒炭一樣燙的鳥蛋當橘皮剝。
她找來兩塊石子,用它們充當手指,笨拙而吃力地將敲裂的蛋殼一片一片掰開。
若是鹿玉堂在,他一定會下大半與,默默接過熟蛋,替她剝好吹涼,才送到她口中……
不過,她不會向鹿家兄妹求助,而地們也不會幫她,因為是她自己找上他們,硬要跟著他們的。
她心里清楚,只憑她,這輩子都不可能見到鹿玉堂,所以她必須要依附別人依附同樣以尋找鹿玉堂為目標的人。
自從那天眼睜睜看著鹿玉堂從她眼前消失,有多久了?
半年了吧?
起初,她好恨他這么無情,即使不愿愛她,也不要這樣踐踏她的真心,用最差勁的方式,目睹他的遠去。
那時穴道一解,她癱軟在地,根本無法再站起來。她一直以為「揪心之痛」只是一句用來表達強烈痛楚的虛渺詞兒罷了,但是那一刻,她真的以為自己會因為心窩口那樣劇烈的揪擰而死。她的聲音哭啞,連嗚咽聲都無法發出,最后連自己是怎么失去立息識的都不清楚。
醒來就哭,哭到睡著,醒來再哭,努完再睡,幾乎成了她的人生。
埋怨他、氣惱他、仇視他、詛咒地,她無法釋懷他對她的絕情,恨死了他。心里不斷想著,要是他回來,她也絕不原諒他!
可是所有負面的情緒里,都藏著她的傷心難過……以及濃烈的想念。
她沒辦法克制他在她的夢里出現,沒辦法不去反復想他,沒辦法不懷念他帶給她的記憶。
她不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她不再哭了,因為哭泣讓她腦子昏沉,無法思索太多事情。當她抹干眼淚,走過他曾陪著她散步的桃花林,林稍的花瓣早已落光,不會因一陣風起而吹起花雨,她瞧著,心里卻開朗了起來。
她突地輕笑。
那個會為了她一句要嫁曲無漪為妾而吃醋的男人;那個像管教孩子一樣,怕她冷、怕她餓、怕她睡不飽的男人;那個冒著大雨去替她拿餅的男人,那個總是不肯幫自己多說幾句好話的男人……他會離開她,定又是好為難他自己才做下的決定吧?
不知怎地,她有了這樣的念頭。
他從不替自己辯解,情愿讓人誤會追殺,如果他這種性子一延伸,是不是也可能將這套用在她身上?
要她怨他,對他死心、對他絕望,進而與他老死不相往來,再去尋找另一個人來愛,而他自己則是默默退開……
她曾義正詞嚴地訓斥鹿家兄妹,說他們對鹿玉堂不夠信任,怎么連她都被過度的憤怒及傷心給蒙住了很,忽略這些?
豁然開朗雖然來得慢了點,但能頓悟總是好事。
她捧著一碗鮮血,大半夜跑去找斐知畫,求他用秘術替她尋覓鹿玉堂的下落。結果圖是畫了,紙也折了,鶴也飛了,可是那只不爭氣的鶴只會在她頭頂徘徊打轉,斐知畫笑說,因為她滿腦子里全是鹿玉堂,讓紙鶴以為鹿玉堂就住在那兒。
那雖是句玩笑,卻也說明了她有多思念他……
接著斐知畫認真地說,因為鹿玉堂所在的位置離她太遠,紙鶴無法飛抵,最多只能肯定他人在南方——他還用她那碗血,畫出另外兩個人像。
「我看到這兩個人,我想他們的蹤跡對妳會有幫助。」斐知畫所謂的「看到」,當然不是單純指雙眼的看到。
而她也才會想到,跟著鹿家兄妹,一定比她自己毫無頭緒的尋人容易。所以她持著布包,跟著紙鶴,找著了鹿玉樓、鹿玉倌當時鹿玉倌腿傷正愈,兩人剛準備離開客棧。
她纏著、賴著、跟著,無論鹿玉倌對她多厭惡,她就是尾隨不放。
「妳真厚臉皮,鹿玉堂都不要妳了,妳還死追著他!妳以為死纏爛打就能綁住一個人的心嗎?」鹿玉倌吃完了鳥蛋,又啃完一顆果子!吐出果核當暗器,纖指一彈,用力擊中天香額頭。
天香齜牙咧嘴,雙掌捂著額心低低叫疼。
「妳管我?我就是要找到他!因為我知道他不是不喜歡我,他一定有他的苦衷!有兩個不懂敬他愛他諒解他的弟弟妹妹已經夠了,我不會跟著湊一腳!固煜氵不忘損人一下。
鹿玉倌揚手朝火堆里捉,拎了顆熱燙的鳥蛋拋給天香,「接著!
天香直覺攏起雙手,直到那顆燒得正燙的鳥蛋落入軟掌,燙得她哇哇大哭,慌忙甩開熟鳥蛋,對著燙疼的手呼氣。
鹿玉倌冷笑,這是她對天香惡指他們不友愛的懲罰。
天香瞪著她,雖然這些日子被鹿玉倌欺負到都快麻木了,但不代表她練就一身耐巴掌、耐水、耐燙的功夫。
「妹子,妳還嫌我帶著她不好,我倒覺得妳沿途有人可以欺負泄忿兼解悶,挺值得的!孤褂駱且妰蓚女人將氣氛弄僵,出面緩和。
「我只是不懂她在堅持什么。像鹿玉堂那種無情無義的人,她以為追著他,他就會變好嗎?要是這樣,我們追了他多久?他還不是同樣冷血,」
「我知道,妳是不想讓天香二次受傷二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挺喜歡天香的,也發現妹妹對天香雖然還是惡聲惡氣,但時常都是刀子口一且腐心。
「誰管她會受幾次傷川二軟弱的人就甭想吃苦,滾回去古田地杓嬌沽浪就好:一鹿玉倌口氣不好,「帶著她多累贅!少了她,說不定我們早就找到鹿玉堂了!」她和樓哥試過幾回甩下她,可是三、五天后,天香一定會出現在他們面前,甩也甩不開。
「妹子,別忘了,如果不是天香,我們恐怕得費更大的功夫!孤褂駱强刹荒懿惶嫣煜阏f幾句話。現在變成是天香帶著他們在找人不知道天香打哪弄來一迭怪紙鶴,當他們不確定該往哪條岔路去追人,妹子正趴在地上抽鼻翼嗅味道時,天香已經拿出紙鶴,斬釘截鐵指出路來。這一路追下來,他們確實追著了鹿玉堂,只是他腳程快,總是先他們一步離開。
「對呀對呀,全靠我才能這么順利的。」天香被夸獎得很開心。
「靠的是妳耍妖術拿出來的紙鶴才對!」鹿玉倌承認紙鶴很有用,但天香很礙事。
「才不是妖術!」
「一只紙折出來的鶴會飛,不是妖術是什么?!」
「這是畫術!」
「畫術?!」鹿玉倌的聲音自鼻腔出來,非常看輕。
「這是用血畫出來的,里頭有我非找到鹿玉堂的決心!
「用血畫出來的?」鹿玉樓很好奇,「畫符嗎?」
「畫人。」用嘴解釋很難讓他們明白,天香干脆小心翼翼地從布包里拿出一只紙鶴,拈在指間。紙鶴正左右擺動著頸,她遲疑了一會兒,動手將紙鶴拆開。
即使知道紙鶴沒有生命,但是感覺它在指掌里掙動,還是有屠殺生靈的罪惡感。
她將紙鶴攤回成一大張原畫。
「畫鹿玉堂?」鹿玉樓輕易便看出紙上的人是誰,因為畫得非常相似。
「只要紙上畫了誰,紙鶴就能找到誰。」天香補充。
「這種畫術我倒是頭一回聽見。不過用雞血來繪制,感覺就是邪門歪道——」
「是用我的血畫的!固煜慵m正。這些血都是她一刀一刀從腕上劃出來的。
鹿玉樓和鹿玉倌難以置信地望著她。
「天香,我記得妳的布包里除了一些衣物之外,其余全是紙鶴!孤褂駱堑。
「是呀!固煜泓c頭。
「全用血畫,不就用了妳一大缸的血?」那數量少說也有四五十只。
「還好啦!固煜爿p描淡寫。沒到一大缸,大概四碗罷了。
「妳就這么想要找到鹿玉堂?」支持他們兄妹窮追不舍的動力是被人背叛的仇恨,支持天香的力量又是什么?
「當然。我一定要找到他!固煜銓χL的男人道,像立誓一般,眼神放柔了,「他是怎么樣的人,我很清楚,他做任何事,一定有理由,只是那些理由他不解釋。你們想想,一個不斷告訴你們,要拿生命保護主子的人,他為什么會推翻自已說過的話?他如果真是懦弱的人,你們和他相處這么多年,都沒發現嗎?要是以前他從不軟弱,從不說話不算話,更從不背叛,他現在逃避的舉止不是更應該讓我們存疑?他為什么寧愿讓你們誤解、讓你們追殺,他有什么難言之隱?我只要這樣想,就好擔心他,擔心他是不是扛著太重的擔子,不讓人分擔,一個人快被壓垮……」
鹿家兄妹沉默了。
「是呀,大哥并不是怕死的人。妳還記得老主子有一回進京途中遇搶,大哥那年才十五歲,他一個人護著老主子,讓老主子躲進樹洞,自己守著路口,將整批賊人殺傷趕盡。精疲力盡的他還是用長劍撐著身體將老主子帶回驛站,那次幾乎要了他的命,他也沒逃……」鹿玉樓慢慢回憶起來。
「那時!他回到驛站,瞧見了爹,他才寬了心,整個人倒了下來……我還記得,他的背上這插著五支箭!老主子找了多少大夫才將他那條命從鬼門關搶回來……」那么多年前的景象,鹿玉倌卻是記憶猶新。不單是因為那時的鹿玉堂對她而言是最尊敬的兄長,對于八歲的她,鹿玉堂的存在遠比父兄這類的身分更為崇高。他教她武功、教她讀書、教她好多大道理。她常暗里在想,長大后要成為他的媳婦兒……那時無知,不僅親兄妹永遠只能是親兄妹,在那當兒,她是迷戀著鹿玉堂的,所以見到他面臨生死關頭,除了心里以他為榮,知道他沒辱了鹿家家訓,還更害怕他會死去……那時的難受,她至今仍牢記著。
鹿玉堂半點也不懦弱,更不怕死,否則要仔仔細細算出他舍命救過老主子多少回,那是十只指頭也不夠的。
「他為什么要背著叛徒之名,也不愿替自己辯解?」鹿玉樓與鹿玉倌望著彼此,問出同樣的疑惑。
不過在場沒有人能代替鹿玉堂回答這個問題。
「我只知道,我認識的鹿玉堂是那種明明自己也餓著肚子,但為了將食物分給人,他會故意做出嫌惡食物的模樣,用『我不吃了,給你』的方法將食物塞到別人手里,而拿著食物的人,心里暗罵他的挑嘴,但之后還是領會到了他的體貼!固煜阏f著。她就是那個嘴里吃著他給的食物,心里卻誤會他不懂惜福,等到下回又餓起肚子,再也沒有東西吃時,才會驚覺他那待溫柔細心的蠢家伙。
一時之間,圍著火堆的人都沒再開口,只有木柴燒得晰叭作響。
天香將畫像又重新折成紙鶴,不過她折出來的紙鶴無法像斐知畫折得那般好看,歪歪斜斜的。沒想到那只怪紙鶴居然吃力地擺動起翅膀。
「咦,還能動?我還以為拆了就成了廢紙哩……不是只有斐大哥才能讓畫活起來嗎?」天香將歪紙鶴放在眼前端詳,歪紙鶴的頸子茍延殘喘地左轉右轉,垂了下去,像被人拗斷脖子一般。
果然,不是斐知畫,這畫術就失效了。
少了一只紙鶴,就如同減少一次尋找鹿玉堂的機會。
她可以感覺到鹿玉堂就在不遠,放出了紙鶴,它們會領著他們找人,然而飛了半個時辰最長一個半時辰,紙鶴就會飛回她的腦袋上方打轉,最后自己燃燒成灰。
唉。
「不要再哀聲嘆氣了,打起精神來,總有一天能找到人的!孤褂駱呛靡浑涟参克
天香感激地抬頭,看著有些神似鹿玉堂的男人,無法解除她的相思,只會讓她更想見鹿玉堂。
「雖然你的嘴唇沒有他好看,聲音也沒他今人覺得心安,但我聽到你這么說,還是覺得很貼心溫暖!固煜愫苷J真地道。
「樓哥,喏!孤褂褓倪f給鹿玉樓一顆碎石,讓鹿玉樓拿碎石彈天香,省得他摸著腰間的大刀,惱羞成怒將不知好歹的天香給劈了。
拜托,人家在軟言撫慰她,她還挑剔?!欠打!
「太小顆,換大一點!孤褂駱鞘潜容^中意妹妹現在坐著的那顆大石,彈起來應該會比較有樂趣——
「我要睡了!固煜阋娒珙^不對,趕忙原地躺平,衣袍一蓋,睡遁去了。
「這丫頭!」鹿玉樓真拿她沒轍。
「無妨,特別打給她當晚膳的肥鳥肉,你我就一人一半分了!
「說到鳥肉,我真餓了……妹子,熟了沒?」
「試試!锅B腿一扭斷,肉香味彌漫開來。
嗚,她也好餓,可現在她不好意思再爬起來分食香味四溢的烤鳥肉……還好剛剛藏了兩顆鳥蛋,等鹿家兄妹熟睡后,她再爬起來偷吃好了……
這一裝睡,天香還真的睡沉了,連餓肚子這種事都無法讓她半夜醒過來。
但是,她仍是醒了——被鼻尖不斷讓人輕輕戳刺給吵醒。
天香迷迷蒙蒙伸手去揮,換來片刻的安寧,可要不了多久,擾人的戳刺又回來了。
「唔……」她強睜開眼,極近的距離看到一團白白的東西停在她挺俏的鼻尖上,因為太貼近而無法分辨那是什么,直到那團玩意兒又往她居心一啄,她不醒也不行。
天香坐起身,總算瞧清賴在她鼻上的玩意兒是紙鶴。那只被她拆了又重折回去的歪紙鶴,它正在半空中吃力振著左右邊不對稱的紙翼,勉強飛了起來。
「你不是死了嗎?」
不對,它本來就是死的東西也不對,先前還算活的,后來被她一弄,明明就像斷氣,為什么現在又……
難道——
「你知道鹿玉堂的下落?」天香緊張地問。
紙鶴自然不會答腔,只是緩慢且笨拙地飛飛停停,還會回過頭來催促她跟上。
天香原本要叫醒鹿家兄妹,但她都還不確定那只歪紙鶴到底意欲為何,萬一它只是因為被她折壞了,瘋瘋癲癲滿林子帶著她亂竄,若她叫鹿玉樓、鹿玉倌陪著她一塊被耍,肯定又要被狠狠教訓一頓……思及此,她決定自己先探探情況再說。
她不發出半點聲音,跟上歪紙鶴,所幸它無法飛得太快,有時還會從半空中掉下來,讓她輕輕松松就能追上。為了避免找不到路回來,她還撿了顆石,沿途寫下「天香到此一游」的斗大標示。
天香不知道自己已經走了多久,只感覺絲履下的雙腳發出疼痛。
「你到底要飛去哪?」她微微喘氣,坐在地上捶打著腿,開始覺得跟它走是件大錯事。
那只紙鶴也飛累了,掉在天香前方幾步遠的石上癱軟,要不是她早明白它只是一張畫像折出來的假鳥,她幾乎要以為自己看到一只飛到虛脫的鳥狼狽地趴在石上喘氣。
「你是真知道鹿玉堂在哪兒,還是耍我?」她懷疑是后者。
紙鶴似乎不服氣,翅膀一拍,又抖抖顫顫地飛起來。
天香不動,她的腿好酸,心里打定了主意,不愿再信任這只看來沒啥可靠的歪鶴。
可是看它越飛越遠,她還是心頭浮動,唇兒一咬,起身再追過去。
反正都跟了它快大半夜,半路是耍,繼續跟著也是耍,那就勉強再信它一回好了!
紙鶴領著她走向崎嶇不平的路,越走越難行,好不容易天香登上了山頭?吹竭h方的晨曦探出頭,她知道天亮了,也知道自己已經走了足足三個時辰。她無心欣賞美景,只覺得那只紙鶴停在前方看日出讓她一肚子火。
她真的被耍了!這只壞掉的歪紙鶴根本就是劣貨,
她好想一把沖過去揉爛它,將它狠狠拋到斷崖下!
天香憤恨地抓起歪紙鶴的歪脖子,它還在左右掙扎。
「鹿玉堂在哪里?你告訴我鹿玉堂在哪里呀!你大半夜吵醒我,就是要我來看日出?還好我沒找鹿玉樓和鹿玉倌一同來,否則鹿玉倌早就一腳將我踹下斷崖了!」天香滿眼血絲,因為一夜沒睡,眼眶下的陰影好大一圈,讓此時怒瞪歪紙鶴的她看來像修羅惡鬼,紙鶴掙扎得更急更兇。
「你也知道自已死期到了?很聰明嘛!」天香冷笑。
紙鶴猛搖頭。
天香記得自己身上的繡囊里有打火石,是之前好幾回被鹿家兄妹故意拋下,她一個人在深夜密林里生火時所準備的,現在倒派上最大的用場——燒紙鶴!
她一腳踩著紙鶴的尾翼,兩手開始打火,石頭在它上方敲打得咔咔作響。
紙鶴雙翅拍得使勁,再不逃,等會就要被燒得半點不剩、
嚓!
火苗竄燃開來的同時!紙鶴逃出天香的腳下,啪啪急飛,飛到了口崖,燒掉半截的紙鶴落下去。
天香半跪在崖邊,看見紙鶴以旋轉的方式下墜,可是不知道是突然吹來一陣風,還是它用盡殘喘之力,拍動快被燒到的雙翼,飄往崖邊的一個洞穴。
「咦?崖邊有個洞?」天香覺得奇怪,如果不是紙鶴活脫脫在她視線中消失,她絕不會看到如此隱密的地方。
她瞧了下斷崖,深不見底,摔下去肯定連塊完整的肉也不剩。
「算了,反正它就快被燒干凈,老鼠冤也算報了,我還是快些回去,萬一鹿玉樓他們醒來沒見到我,一定不會花功夫找我的……」天香站直身子,拍拍裙襬上的臟污,轉身跑了幾步,又停下來。
她回頭,忍不住走回崖邊,從谷里吹上來的風將她的衣裳頭發吹亂,她瞇著被風吹疼的眼,有個念頭在腦子里衍生——
如果那只紙鶴真的尋著鹿玉堂而來……
如果鹿玉堂存心不讓人找到,他自然不會隨便找棵大樹窩藏。
如果他是個武功深不可測的人,區區一個崖上的洞穴,他要來去自如有何困難?
「不管是不是我自己胡亂猜測,我都要眼見尢憑,任何希望都不放過!
天香握了握拳,從繡囊里拿出小繡剪,將繁生在崖邊的粗藤蔓一刀一刀劃斷,割了三大條,她再將藤蔓編成麻花,牢牢扎住,一端綁在不遠處的大樹干上,一端綁住自己的腰桿,眼兒一閉,沿著崖邊晃下去。
「不可怕……一點都不可怕……藤蔓很粗……我綁得很牢——哇——」她腳下踉蹌,小心翼翼踩著的石頭松墜,讓她身子一下掉得太怏,嚇得她刷白小臉,直到粗藤蔓拉回她下墜的身子。
耳邊風聲吹得急狂,她確定山自己并沒有直直摔到谷底,不敢睜眼,咽咽唾液,雙手在崖壁上摸索——
「呀,有了!」她摸到崖壁上的缺洞,才敢半睜開眼,抽了口氣,「這洞穴比我想的還要大!」
她雙腳踩進洞穴,心里才安穩踏實。解開腰上的藤蔓,她等會還要靠它才能回到山頂。
她原以為這只是個小小凹處,其實完全不然。這洞穴幾乎有一個人高,而且非常深,她站在穴口,仍無法看清洞的底盡。
她摸黑往里走,扶著石壁的手觸到濕意,是壁上滲出來的水。
「千萬不要有兩三條岔路讓我挑,就直直通到底,我可不想被困在這種地方……」
所幸天香的祈禱成真,崖穴內雖然曲折,但都是直直往前方走的路,不用辨認或選擇。
洞穴越深就越暗,她的雙眼已經像瞎了般,張得再大,也看不到景物及光明——
光明?
天香確定自己沒看錯,她看到了光明!一處熊熊升燃起來的火堆!
「鹿玉堂!」她高興的喊叫聲響徹山洞,回音一遍又一遍重復她的呼喚。
火堆正燃著,一旁有烤來當晚膳的食物,可是除此之外,沒有半條人影。
「鹿玉堂?是不是你在這里?你應我好不好?你出聲呀!鹿玉堂……」
明明就是有人在的地方,偏偏死寂得讓人發毛。
「呃,如果不是鹿玉堂也出個聲好不好?如果不是我要找的人,我馬上就走,不打擾你……我也不會同任何人說這個山洞的事……你到底是不是鹿玉堂?」
天香從火堆中撿起一根枯木,就著上頭燃燒的小小火焰尋找著,沒發現暗處有道身影,緊掄著燒盡最后一絲火花的紙鶴灰,將自己藏得極好,不發聲響。
她低嘆,好失落。
「算了,至少我有下來找,這樣也不會一顆心一直懸著,怕自己錯過任何地方!固煜愦诡^喪氣,卻又鼓勵自己,聲音有些哽咽、有些鼻音,但是沒有哭。
她又摸黑回到洞口,將那條垂藤綁回腰際,跨出單腳,踩出洞口,準備一步一步往上攀。
「唔?!」天香雙腳都已經踩出洞口,卻沒覺得腰上的藤蔓支撐住她全身重量,她才納悶想低頭去看,腰前的粗結卻驀然松開!
換句話說,現在唯一能保住她的小命、不摔落崖底的,只剩下那一雙抓住粗藤的纖手
可是她根本無力撐太久,幾乎是腰上的粗結一松,她人也跟著滑跌,縱然雙手死握著藤蔓,卻阻止不了身子像被人使勁往崖下拖的力量。她手掌磨破,又熱又痛,預知自己死亡的寒意透骨蔓延開來……
如果她有遺言,也只是那三個字——
「鹿——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