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小川——馬小川!”
“哇!”粉臉被擰了一把,馬小川吃痛后怪叫一聲,回過神來,瞪著身旁女扮男裝 的中年書生,用著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咬牙切齒地問道:“娘!你干么突然捏我呀?”
“還說呢!吃飯就吃飯,你發什么呆呀?”馬大娘順著馬小川的眼光往下看,她們 坐在客棧二樓,只見街上熙熙攘攘,一顆顆黑鴉鴉的頭顱來來往往!靶Φ酶l花癡沒 兩樣,怎么?在想哪個男人?”
“娘你別胡說了啦!才沒有呢!人家只是想起小時候一件有趣的事情罷了!边@么 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那個人怎么樣了?就連自己也是不經意才想起,一句兒時的戲言 ,只怕對方早忘記了吧?
“什么有趣的事?娘怎么從來不知道?”
“這——哎!一言難盡啦!那么久以前的事,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好了啦!我們吃 飯了啦!”馬小川像哥兒們似地拍拍娘親肩頭。
“嘖——神秘兮兮的!”馬大娘的口氣仍舊有濃濃的好奇。
“娘——真的沒事啦!”馬小川無力地笑著,對娘親那種強烈好奇心的性子完全沒 轍。
真是的!要不是剛好看見下面搖搖晃晃過去,似曾相識的小竹笛,她也不會想起小 時候那件事,也就不會讓娘那么好奇了。
等……等一下!小竹笛?
“!”馬小川猛地叫了一聲,立刻站起來。
這一叫,也引起了鄰座的注目,大伙兒眼光全朝母女倆這兒看來。
“抱歉、抱歉!沒事、沒事!”馬大娘連忙向四處賠不是,趕緊拉著馬小川坐下來 。
“叫那么大聲做什么呀?嚇死你老娘了!”她夸張地按住心口。
“娘!你先坐一下!我一會兒就回來!”馬小川哪里坐得?她馬上又站起來,腳 步急急忙忙往樓梯口移去。
“噯——”馬大娘來不及拉住女兒衣角,地板已經咚咚咚聲響起,女兒已逕自下樓 去啦!
看女兒匆忙的模樣,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而且好玩的事發生了!說什么她也得趕 快跟在后頭看看才行!
思及此,她也跟著站起來,掏出一小錠碎銀擺在桌上,抓起包袱匆匆忙忙下樓去了 。
人呢?馬小川踏出客棧大門,融進川流不息的人群里 ,她輕巧地讓身體在人群中迅速往前移動,不管怎么快,那由腰帶垂墜而下的小竹笛依 舊隱隱約約在很遠的前方搖晃……害她一直抓不到那人的真切感覺。
驀地,她覺得自己這種行為實在有點無稽。
已經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誰還會把那種市集買來的玩意兒一直掛在身上呢?就算看 見了那個人的長相又如何?也不能一口咬定人家就是當年那個少年!又如果是真的也不 能如何,說不定人家早忘記了!又何必去找人家麻煩呢?
想到這種種情況,她慢慢地停下腳步,不打算再往前追了。
幸好她穿的是男裝,否則一個姑娘家公然在街上追著一名不相識的男子,是完全不 被禮教認同的。
“怎么不追了?”一只手突地搭上馬小川肩頭。
“娘?你怎么也跟著出來了?”
“你什么也沒說就那么匆忙的走掉了,娘哪里還吃得下?”
“嘖——我看是好奇心殺死貓吧!瘪R小川咕噥。
“死丫頭!”紙扇朝她頭敲一記!爸肋講,討厭!怎么,你到底在追誰呀?”
“算了……不想追了,追到也沒用……而且,也追不到——”馬小川自言自語般說 著。
“那怎么可以!既然決定要追了,就要追到底呀!走走走!”馬大娘拉起女兒的手 。
“快告訴我是哪一個死沒良心的。娘幫你!”
“娘——你想到哪里去了?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啦!算了啦!我們回去了啦! ”
“那怎么行?我連個鬼影都還沒見到呢!等等!你剛剛說……追不上是吧?噯!人 那么多,當然追不上,走走走,跟我來!”她拉著馬小川往街道旁的小巷里走去。
“娘,我們要去哪里?”
“說你笨還不承認!”指尖點了馬小川額頭一下!叭四敲炊啵粫魶]人的地方 走?你跟娘干那么多年‘俠盜’干假的。窟不快上去!”馬大娘指了指綿延的屋瓦 。
“對喔!我怎么沒想到。”馬小川恍然大悟,剛才一急,什么都忘了。
“所以我就說你笨嘛!”
母女兩人趁四下無人時,施展輕功躍上了屋頂。
“是——還是娘聰明——女兒對您的崇拜呀,就有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呢!”
馬小川堆出諂媚的笑臉,才再度萌生了追人的意念。唉,誰教娘比她還急呢?這下 子不追也不行了。
“哼!少給你娘我灌迷湯,你最好在找到你要找的那個人之前,告訴我是怎么回事 ?否則……哼哼——后果自行負責!”
“知——知道了啦!”馬小川挫敗地嘆口氣。
“知道了就快走啊!”
馬大娘拉起女兒的手,興高采烈地追人去了。雖然她完全不曉得要追什么人,不過 ,女兒等一下就會告訴她了不是嗎?呵呵——“怎么?看到那個人了嗎?”
“沒有。娘,我覺得這樣更難找了啦!你看——”馬小川指著下面!暗紫乱豢慈 是黑鴉鴉的人頭,怎么看得到誰腰帶上掛著什么東西呀?”
“誰叫你看正下方的?你不會把視線再往前或往后看遠一點嗎?唉,那小子真有那 么重要嗎?怎么娘覺得你的腦袋已經不能正常思考了?”
“不……不是啦!娘明明知道人家一急,腦袋就會轉不過來,還笑人家!”馬小川 撒嬌似地嘟起了嘴。
“話說回來,在你六歲那一年,我帶你去隱塵山拜訪隱塵道長之后,就沒有他們的 消息了,幾年前我經過隱塵山時再上去一瞧,早就人去樓空,變成一片斷垣殘壁,看起 來好像發生過火災的樣子,也不知道道長跟他那兩位徒弟怎么樣了?”馬大娘回憶起當 時的景象。
“怎么會這樣?”馬小川驚訝地瞠大眼!半y道他們遇上什么危險了嗎?”
“不知道。后來我問了山下的人家,他們也不清楚,只知道有天夜里山上的屋子突 然起火燒起來了,等大家從溪里挑了水再爬石梯走到半山腰時,屋子早燒光啦!也不知 道有沒有人傷亡。不過,隱塵道長與世無爭,而且武學造詣又高,想來應該不是什么尋 仇之類的事才對。”
“哦——”馬小川應了聲,心頭一股失望油然而生。也許那個記憶,就到此為止了 。
“小川,你喜歡那個少年呀?不然怎么那么多年了還惦記著?想想日子也過得好快 呀,你都快二十歲了,娘是該給你找個夫家了,不然成天老是跟娘這樣東奔西跑,不嫁 人也不是辦法……”
“咦,是不是那個?那枝小竹笛還真的有點舊了呢!咦,旁邊那個老頭好像有點眼 熟……那不是咱們的黑名單上之一——城東那個很‘摳’的首富……‘金寶成銀樓’的 老板金寶成嗎?”
“拜托!娘!你又扯到哪里去了啦!我只是剛剛吃飯的時候無意中看到,才忽然想 起小時候還有那么個回憶而已!是你一直拖我來,叫我一定要找到的,什么‘惦記’?
我連那家伙長得是圓是扁都不記得了……嗄!等等!你剛剛說什么來著?哪里?在 哪里?”
“喏,不就在那兒嗎?在金寶成銀樓門口!瘪R大娘手指往前指了個方向。
看……看見了!
馬小川怔怔地看著由那名年輕男子腰帶上垂墜而下,果然有些老舊的小竹笛,黃色 的粗線穿過其中一個洞,還在竹笛下方編了個中國結……從這個角度看去,只能看到男 子的側面,無法盡覽他的長相,只能看到竹笛、看到他身著深藍滾白邊的粗布衣衫,是 一般時下文生打扮,給人一種無害的感覺。
但她卻跟娘有著同樣的疑慮,這樣的人,怎么會跟金寶成那種人扯在一起?而且他 還跟著金寶成亦步亦趨,隨從的意味十分明顯。
“好啦,人也看到了,是不是當年那個欠你一個承諾的小子還不知道,你有什么打 算?總不能這樣一直看著人家吧?”
“娘,我記得你剛剛好像說,金寶成銀樓也是我們的目標之一……”馬小川視線仍 膠著在小竹笛上,似乎在考慮著什么。
“是啊,”馬大娘從包袱中掏出一本簿子,找到金寶成的,開始滔滔不絕地宣讀罪 狀!敖饘毘赡莻死老頭,又吝嗇又貪小便宜,經常把金銀手飾超賤買超貴賣也就算了 ,他還經營地下錢莊,專門放高利貸給窮苦人家,等到人家還不出錢來,他就沒收了人 家的田地,還強迫全家人都到他的商行里當長工抵債!好多人就這樣替他做牛做馬做了 一輩子咧!這個人啊,你娘我老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不過咱們的名單上還沒修理的人太 多,咱們得商量一下,要從哪個先下手才好?”
“娘,不用商量了,這一次,就先從金寶成下手!”
“那有什么問題!對了,女兒呀,你說咱們什么時候開始行動好呢?也該準備一下 了,你想好計劃了嗎?”馬大娘一雙眼露出興奮的光芒,說到劫富濟貧這檔事兒,她的 精神就全來了!
“明天,就明天!
翌日,金寶成銀樓旁。
“賣身葬夫”
“賣身葬父”
斗大的招牌擺在一對披麻帶孝的女人與瘦小的男孩面前,兩人低垂著螓首,一時間 也看不清楚兩個人的臉,只見兩人頻頻作著拭淚的舉動,引起過路人一陣騷動,人群一 下子就圍攏了過來。
“各位大爺大嬸,求求你們行行好,買下我們母子吧!我們家境貧寒……我相公死 了沒錢入殮下葬……”女人號啕大哭,朝大家又跪又叩的,聲音聽了任誰都會為之鼻酸 。
“誰買了我們母子倆,安葬了我相公……就是我們家的大恩公哪!我們母子倆會永 遠感激不盡,愿意一輩子為那個人做牛做馬的!”
“娘!拜托!你節制點!太夸張了啦!”一旁扮男裝的馬小川湊過來低斥著,險些 失聲笑了出來。
母子倆這緊偎在一起的畫面,更增添了幾分悲情效果,同情的聲浪一下子在人群中 傳開來——“好可憐哪……”
“誰會買下這對母子呢?”
“讓開!讓開!”一陣洪亮的聲音傳來,張屠戶擠到母子跟前!拔艺f這位大嬸, 您要賣身好歹要把臉抬起來讓大伙瞧瞧吧!”
“喲!老張。∧銓@事兒也有興趣哪?”人群中認識張屠戶的人開始諠嘩了。
“難不成張大嬸終于允了讓你納妾啦?”
“娘,你說咱們抬不抬頭哪?”趁著人群諠嘩當兒,馬小川又低聲問了句。
“抬!當然抬了!你娘我長相會輸人家嗎?哼!那個死豬哥,待會兒有他瞧的!”
“她不允許我娶進門,可沒說不準我在外頭養哪!哈哈!”張屠戶得意地笑了起來 ,眼光又調回這對母子身上!拔艺f大嬸,讓我張屠戶瞧一瞧吧!搞不好我一看中意, 你們母子倆的下半輩子,還有你相公的安葬費就有著落啦!”
“……大爺如果不嫌棄的話……那奴家獻丑了……”女人用嬌滴滴的聲音說著,和 一旁的兒子同時抬高了臉,讓大家得以看清他們的面容。
當下,大伙全靜下來了。
那是一張約莫三、四十歲,脂粉未施的清媚面容,上天顯然是厚愛她的,歲月雖然 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卻并不明顯,即使已經徐娘半老,那一身白皙細嫩的肌膚仿佛吹 彈可破,不輸年輕女子。
再配上那雙會勾魂似的丹鳳眼,即使披麻帶孝,她渾身依舊散發出一股迷人的嫵媚 韻味,只消一個秋波,就把一群在場的中年男人逗得心癢難耐了。
相對的,扮男裝又把膚色涂成古銅色的馬小川就沒有那么惹人注目了,她故意抿緊 了唇,睜著一雙清亮的大眼盯著大家,一副很倔強的模樣。
好……好美的女人!張屠戶口水險些流下來,他大聲嚷著:“好!五兩銀子!這 對母子我買下了!
“五兩?哪有這么便宜的事?”人群又開始鼓噪了起來。
“嘖——癩哈蟆也想吃天鵝肉!”
“那個殺豬的以為五兩只有他出得起嗎?”
來自四面八方不滿的聲音不絕于耳,一些蠢蠢欲動卻礙于家中那口子的男人,早被 家中那口子擰著耳朵踏上回家大道,不準再觀看!剩下的全是自詡為有能力買下這對母 子的人,不過實際上還是以湊熱鬧的人居多。
“這位大爺……五兩……可能沒辦法……我相公生前唯一的遺愿就是要厚葬……奴 家就算死,也一定要完成相公的要求……”馬大娘嬌弱又可憐兮兮地說著,勾魂的媚眼 還不時朝張屠戶拋了又拋,心想在正主兒還沒來之前,逗逗這些市井小民也滿好玩的。
馬小川滿腹的笑意忍俊不禁,嘴唇兀自抖動個不停,只好趕緊用手捂住嘴,低下頭 來。
“好!五兩五!”
“慢著!六兩!”
開始了!好玩的叫價游戲開始了。竊笑過后,馬小川抬起臉看著她那最愛惡作劇的 娘,兩個人很有默契地隨著此起彼落的叫價聲看去。
“六兩算什么?我出十兩!”
“嘩!十兩!”
誰叫的價高,母子倆就用亮晶晶、崇拜得不得了的眼神看向那人,馬大娘還免費奉 送上令人心生蕩漾的秋波。
幾回合下來,這對母子的叫價已經直逼妓院花魁的初夜金,圍觀的人潮也愈來愈多 了!形成一大群人鬧哄哄地圍在還未營業的金寶成銀樓前。
母子倆對望一眼,得逞的笑意一閃而逝。
就等著正主兒上門了!
半晌,一陣吆喝聲傳來——“讓開!讓開!一堆人大 清早圍在我店前干什么呀?什么‘餓死你娘’?呸呸呸!觸我楣頭。
見到金寶成來了,人群自動讓出一條縫隙,這些市井小民們深知這類財大勢大的人 是招惹不得的。
“金老爺,是二十一兩。”旁邊一道低沉有力的聲音,不疾不徐地解釋著。
“什么二十一兩?啊!”福態的身子見到披麻帶孝的馬大娘母子倆便愣住了。“這 是怎么回事?這兩個人是干什么的?”
她要研究的那個人來了!馬小川睜著清亮倔強的大眼,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金寶成身 邊的人……那個身上掛著小竹笛的男人!
那是張俊朗中帶著敦厚氣質的面孔,第一眼就給人智慮成熟穩重的好感,兩片薄唇 正彎著禮貌微笑的弧度,仿佛是他友善易近的象征,而當她對上他的眼神時,心跳竟然 猛地漏了好幾拍!
那是一雙如沐春風般溫柔的眼眸……在她看他的同時,她幾乎是立即意識到他也是 在看著她的,而且,她相信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否則怎么會在那點漆般的黑眸中,看到 了一閃而逝的了然笑意?
難道他已經看出了什么了嗎?她隨即推翻了這個想法,不不,這是不可能的!
怔忡當兒,她很快地回過神來,想趕緊對身旁娘親的舉動做出應有的配合動作來。
“關大俠,趕快叫家丁把他們趕走吧!大清早的,這樣可是會晦了我的生意的!
金寶成胖臉上的五官已經快糾成一團了。
兩個人互相遞了個眼色,都看出了金寶成生氣歸生氣,卻對身旁這名年輕男子頗為 尊重!這名男子在金寶成心目中的地位可見一斑。
金寶成叫他“關大俠”?馬小川暗暗納悶,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年那個少年好像 應該叫龍什么的才對——“老爺且慢!蹦凶尤允遣患膊恍斓穆曇簦钢栽缫蛉巳和 擠早倒在一旁的賣身招示。“這位大嬸跟這位小兄弟披麻帶孝跪在這兒,家里經濟鐵定 有困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爺何不——”
馬小川欣賞地望了他一眼,這個人的性情果真是與他的外表一樣符合。
不過年輕男子話還未說完,馬上就被金寶成打斷了。
“那怎么成?我又不是在開——”金寶成突然像舌頭卡住一樣,說不出話來!
馬小川看著自己的娘正伸出了纖纖玉手,抓住了金寶成的衣擺,用著楚楚動人的嬌 媚神態,細聲細氣地哀求著:“這位大富大貴相的爺呀,請買下我們母子吧……奴家愿 意做牛做馬……一輩子陪在爺身邊哪……”
由金寶成雙眼發直的程度來看……搞定!
“大爺,求求你……”馬小川也跟著興高采烈地撲了過去,拉起金寶成那昂貴的絲 質衣擺,擦掉眼角的笑淚。
于是,金寶成破天荒地花了一百兩,買下了這個他自認為這輩子看過最嫵媚動人的 女子,和一個看起來半大不小的拖油瓶。
一旁的關大俠想出聲制止已經來不及,他啼笑皆非地看著一臉如獲至寶的金寶成— —他只是要他出錢,并沒有要他連人都帶回家呀!
突然讓兩個陌生人住進家里,這樣好嗎?他再看了那表情過于風騷的大娘,及那個 停留過多眼神在他身上的瘦小男孩一眼,突然沒來由地告誡了自己……要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