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驥衡和好友江瀚海用完午餐,便直接返回事務所。
他手邊還有很多工作,近來幾乎天天都加班熬夜看案子,感覺連和朋友吃頓午餐的時間,都像是偷來的。
電梯來了,他微嘆口氣走進電梯,按下十七樓的按鍵后,銀色的金屬門便緩緩合上。這時,忽然一道急促的女性嗓音喊道:
“對不起——請等一等!”
基于紳士風度,俞驥衡立刻按住開門鍵,等待那名女性進來。
“謝謝你!”一名年輕女孩快步走進電梯,點頭向他道謝。
“不必客氣!庇狍K衡淡然一笑,問那女孩:“閑問到幾樓?”
“十七樓,謝謝!”女孩輕聲回答。
俞驥衡挑了挑眉,心想和他同樓層嘛!
電梯門再度合上,然后緩緩上升。
搭乘電梯的時間是很無聊的,因此俞驥衡的目光,不由自主溜到那女孩身上。
那女孩顯得有點緊張,一直仰著頭、抿緊紅唇,直盯著電梯的樓層顯示燈,這給了俞驥衡細細打量她的好機會。
他輕松地往后倚靠著冰冶的金屬壁面,開始以律師特有的銳利眼光,審視起這名年輕的女孩。
她不是臺北人!大概是南部鄉下來的吧?他推斷。
現下臺北的年輕女孩,很少有這么——呃——樸素的打扮。
然而她絕對是塊未經雕琢的璞玉!任何見過她的人,應該都會這么想吧?
她很漂亮——不若都市女孩善于打扮,素素凈凈的臉龐、沒有任何一絲人工色彩,但是給人的感覺卻是意外地舒服。
大大的眼、彎彎的眉,秀氣的鼻粱,小嘴鮮嫩而紅潤,讓人很想咬一口。
一件圖樣簡單的白色T恤,裹住她曲線窈窕的上身,微微泛白的直筒牛伃褲,則東住她修長但稍嫌瘦了點的雙腿,一雙小腳蹬著簡單的白色球鞋。
她的頭發大約只到肩膀,不是時下流行的金發或褐發,而是一頭烏黑的直發,未燙未染,然而烏黑的發卻襯得她頸部肌膚,更加雪白剔透。
整體給人的感覺,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清透靈秀。
她并不性感,他的任何一位女友身材都比她有看頭,和豐胸翹臀的她們相比,這女孩簡直像剛發育的雛鳥,然而不知為什么,他的眼睛就是無法自她身上移開。
以往這種清秀小佳人,俞驥衡不但看不上眼,還避之唯恐不及。因為這種女孩必定個性扭捏、喜歡纏人,只要約了她們一次,就永遠甩不掉了。
以前有個朋友就曾交過這種乖乖牌的女友,她不但干涉他的交友狀況、追查他的行蹤、甚至還打電話給他每個朋友,警告他們不準帶他去和任何女孩碰面。
幸好后來他們分手了——在他朋友瘋掉之前!
所以俞驥衡一直對這類女孩敬而遠之,沒想到這會兒,他竟會將視線停留在這樣的女孩身上,還舍不得栘開。
難道是物極必反?還是真的如同瀚海他所說的,自己對以往固定交往的類型已經厭倦了,所以需要能帶給他新鮮感的女孩?
不過——算了!俞驥衡笑著搖頭。
他已過了十八、九歲青少年的年紀,現在要他卯足全力去追一個女孩,還要費盡心思討她歡心,他自認沒那興致,所以即使對這女孩的感覺很特別,也僅止于遠觀,沒有進一步搭訕追求的打算。
不知道是否感受到他的視線太灼人,那女孩略顯不安地轉過頭,正好迎上他大膽凝視的雙眸。
對于自己窺視被逮的事,俞驥衡完全不以為意,還大方地朝她一笑。
反倒是那名被窺視的女孩,羞得立即低下頭,粉腮泛起紅暈。
俞驥衡勾起薄唇,玩味地一笑,正想開口說些什么,電梯已到達十七樓。
電梯門一開啟,那女孩立即像遇到色狼似的,飛也似的沖出電梯,朝與他辦公室相反的方向奔去。
“我看起來有那么可怕嗎?”
俞驥衡望著電梯里的鏡子,苦笑著問自己。
當然鏡子不會回答他,倒是電梯的金屬門剛好合上,他趕緊伸手按住開門鈕,然后由縫隙間靈活地鉆出電梯外!
“呼……嚇死我了!”李清筑撫著胸口,朝跑來的方向走回去。
剛才在電梯里,被那個英俊斯文的男人盯著瞧,她嚇得不顧三七二十一就往外跑,后來才發現跑錯了方向。
其實,她并非真的嚇到了,畢竟那男人長得那么好看,又沒對她做出什么失禮的事來——只除了用那雙看似溫和,實則犀利無比的眼睛盯著她。
李清筑也不是不曾被人這么盯著瞧,她知道自己長得還算不錯,常有很多人盯著她,但她不怕那些人的注視。那些人沒有像他一樣,擁有一雙精明銳利的雙眼,像要把人射穿一樣。
“不知道他是不是警察?不然也該是檢察官,否則怎么會有那種——仿佛能一眼把人看穿的犀利目光呢?”李清筑咕噥著,停在一扇雕花玻璃門前。
玻璃門旁的金色招牌上,用黑色的大字寫著「俞驥衡律師事務所”。
“就是這里了!彼缶o手中寫著地址的紙條,神情頓時緊張起來。
不知道那位厲害的俞律師,愿不愿意幫助他們呢?
無論如何,她都必須一試!李清筑深吸一口氣,然后用力推開玻璃門——
“歡迎光臨!”
一入內,入口接待處的小姐,立即以訓練有素的職業笑容招呼道。
“請問有什么需要我們為您服務的嗎?”接待小姐起身詢問道。
“是這樣的……我需要一位律師!
“是!請問您有指定的律師嗎?”
“呃?”李清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對呀!我們事務所一共有五位律師,每位都是非常優秀的好律師,不知道您屬意哪一位呢?”接待小姐指指自己的背后,那里列著五位律師的大名,而排在最前頭的,當然就是事務所的擁有人——俞驥衡。
“噢!’李清筑立刻明白了!拔蚁搿闊┯狍K衡律師。”
“俞律師嗎?’接待小姐露出些許為難的表情。“俞律師的案子已經太多了,可能排不下……”
“拜托你!我真的很需要他的幫助——”
“周小姐,發生什么事了?”
一道詫異又不失威嚴的聲音,自李清筑身后響起。
剛才俞驥衡走出辦公室,本想去找另一位律師,和他談談一件案子,沒想到卻聽到熟悉的輕柔嗓音。
他原以為自己聽錯了,所以特地走到接待處來看看,結果卻意外發現——這名背對著他的女孩,不就是剛才像被猛鬼追著逃出電梯的女孩嗎?
俞驥衡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唇畔也浮現一抹幾不可見的笑意。
剛才她幾乎用逃的跑出電梯,他想她大概怎么也沒想到,讓她嚇成這樣的人,就是她一心想委托的俞律師吧?這該怎么說呢?自投羅網?
李清筑聽到聲音,轉頭一看——站在她后頭的人,竟是剛才和她一起搭乘電梯的人!
不——不會吧?!他不會是——
“俞律師!”柜臺的接待小姐回答了她的猜測,對俞驥衡報告道:“這位小姐需要我們的服務,她希望由您來接她的案子,可是您手邊的案子已經太多了,我正想介紹其他四位律師給她——”
“不用了!先讓我和她談談!庇狍K衡簡潔有力地打斷她的話。
他手邊的案子確實堆積如山,也沒多少閑功夫浪費時間,然而他就是莫名的想見她。
他想知道,她究竟遇到什么困難,需要律師的協助?
“進來吧!”
俞驥衡深深望了李清筑一眼,然后轉身帶頭,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李清筑愣愣地望著前方高大的身影,腦子像塞滿了棉花,怎么也無法思考。
剛才那個帥氣過了頭的男人,就是鼎鼎大名的俞驥衡律師?
與其說她訝異,倒不如說震驚。
俞驥衡律師居然這么年輕,而且——英!
想起剛才他盯著自己的火熱目光,李清筑的臉頰不由得紅了。
◎ ◎ ◎ ◎
李清筑跟著俞驥衡穿過走廊,走向他的辦公室。
走廊兩側各有兩間辦公室,門上掛著某某律師的名牌,而他的辦公室則是在走廊的盡頭。
“進來吧!”俞驥衡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刻意敞開門等她進來。
李清筑不自在地走進辦公室,看著他將門關上。
“想暍什么?”他轉身到放置茶水的桌前,替她張羅飲料。
李清筑看見開飲機旁放著茶包,便立刻回答:“茶就行了,謝謝你!”得曾在任何一位女性身上看到,這種毫無粉妝修飾、卻清透無瑕的好膚質。
瀚海說得對,他老是相同樣一種類型的女人交往,難怪覺得膩!
如果和這種明顯與以往不同類型的女孩交往的話,應該就能“治好”他的愛情倦怠癥吧?
一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在他腦中衍生……
俞驥衡邪氣地一笑,凝視她的眼神更炙熱了。
“你遇上了什么麻煩?”他狀似不經意地詢問,看似溫和的眼中,隱藏著令人無法逼視的鋒芒。
“我——”李清筑頓了一下,開始訴說自己的遭遇:“我住在南投的朝東鎮,我們家是賣面的。我的祖父在四十多年前買下一塊地,并且蓋了我們現住的房子和店面,一家人就靠著這間面館過活。沒想到——這唯一僅有的房子和店面,卻被壞心的鎮長騙走了!”
她哽咽地指控,梨花帶雨的臉龐惹人心憐。
“喔?怎么回事?”俞驥衡眼睛一瞇,臉上出現了認真的神色。
“你先坐一下,茶馬上好!
“好的!”
李清筑在橄欖綠的絨布沙發里落坐,忐忑不安地左右張望。這間辦公室并沒有氣派的裝潢,卻充滿專業氣息,里頭有一整面墻釘成落地大書柜,上頭擺滿中、英文的法律相關書籍和雜志。
俞驥衡俐落地沖了杯茶,端到李清筑面前!罢堄茫∵馈
他攤攤手,表示不知該怎么稱呼她。
“我姓李,李清筑!
“李小姐不是本地人吧?”俞驥衡端著裝有咖啡的馬克杯,在她面前的座位坐下。
“是的,我從南投來的!崩钋逯纯袒卮穑桓矣衅踢t疑。
“南投離臺北可不算近呀!我很訝異你會找上我。”俞驥衡欣賞地盯著她白皙姣好的臉龐,以及烏黑明亮的大眼睛。
這么近看她,更覺得她美!那粉嫩嫩的膚質,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撫摸,他不記
“那是兩個多月以前的事……”李清筑詳細的把吳東寶父子欺騙她祖父,還有官司敗訴的經過,全部告訴了他。
“你的意思是說,鎮長假借申請九二一震災補助款的名義,以區區十萬元的代價,騙走了你們家的房子和土地?”
“是的,我爺爺氣得都病倒了。”李清筑幽然泣道。
“唔……”這倒是挺少見的詐騙案例,對方可是鎮長哪!
“請問——我們家的房子,拿得回來嗎?”李清筑既期待又擔憂地問。
“只要有心,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俞驥衡微笑回答。
這一直是他所堅持的信念。
“那就是可以了?”李清筑眼睛霎時二兄,臉上也露出笑容。
“只要我點頭答應的話,基本上是沒有問題的。”
不是他自負,這世上只有他不想打的官司,沒有他打不贏的官司!
俞驥衡啜飲一口已開始轉涼的咖啡,酸苦的味道令他蹙起眉頭。
涼了的咖啡就和沒了新鮮感的女人一樣,令人倒盡胃口。
“那么——您愿意幫我打這場官司嗎?當然我愿意支付您律師費。”
“另外——”李清筑面頰微紅,有些羞窘地問:“關于費用,我能先請問多少錢嗎?因為我……并沒有很多錢!”
她紅著臉,輕咬唇辦的柔弱模樣,足以軟化最冶硬的心腸,他多想代替她潔白的貝齒,緊緊含住她的唇。
俞驥衡將身子往后躺,舒適地傾靠在柔軟的椅背上,微瞇的眼眸,眨也不眨地凝望著她,就像注視一件他中意的寶物。
其實連他自己也很驚訝,因為他從來不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會對如此——呃——質樸的鄉下女孩產生興趣。幾個月來,對任何女人都興不起波瀾的心湖,竟然為她這個沒有半分妖嬈氣息的女孩顫動了。
或許是她白凈纖弱的模樣,牽動了自己早巳被殘酷社會所凍結的心弦吧!
他想要她!他知道。
他總是能夠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輕松掌握,確實擁有。
學業、事業是如此,女人——自然也是如此!
“代價自然是一定要付的,只是得看你——付不付得起了。”俞驥衡頗有深意地微笑。錢他不缺了,他想要的是……
“請問——到底需要多少錢呢?”
李清筑志忑不安地盤算,他們所能付出的最多金額是多少。
“我不要錢。”
“你不要錢?”李清筑大惑不解地望著他。
他說不要錢?是指——免費嗎?
“我要的是——”俞驥衡將手指向她,鎮定自若地拋下一個字。“你!”
“我?”李清筑愣了愣,心想——
我一定聽錯了!
◎ ◎ ◎ ◎
是她會錯意了吧?
“呃——你的意思是,希望我為你做點什么嗎?”李清筑小心翼翼地問。
“不!我指的就是你所想的意思——我要你這個人!
俞驥衡看似平和,卻挾帶霸氣的宣示,讓李清筑紅透了臉蛋。
她曾碰過很多追求者,他們若不是送花,就是送禮物,或者天天上門吃面,藉以偷看她,絕少有男人像他這樣,毫不遮掩,一開口就說要她。
雖然鎮長的兒子吳東寶也說過類似的話,但兩個人給她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吳東寶說要她,令她覺得惡心恐懼,但俞驥衡說要她,自己卻沒有這種感覺;蛟S驚訝、或許惶惑,但絕不是厭惡或惡心。
李清筑不知為何有這樣的差別,也許是他們給人的感覺,本來就大不相同吧!
“我……你……”她面色漲得通紅,抬頭瞧了他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熬汀退隳銓ξ乙灰婄娗,但我……我們還是不該太快決定交往的事,總得……彼此了解之后再做考慮。”
“哈哈!”俞驥衡突然仰頭大笑,令她有些錯愕。
“抱歉!我不得不打斷你天真的幻想,但我可不是在追求你,只是單純的想要一個慰藉寂寥的情人罷了。你是個成年的女性,應該明白我說的意思吧?”俞驥衡若有所指的望著她。
“你的意思是——要我做你的情婦?”李清筑聽懂他的意思,臉色頓時轉白。
“這么說也不完全正確!我確實對你感興趣,但并不止限于肉體的——如果我需要的只是發泄欲望的女人,我去酒店就行了,不需要花費心思養一個情婦。我想要一個情人,可以分享彼此的生活、心事和體溫——當然這只是暫時的,不可能太長久。
而且我必須先告訴你,我們不可能有未來,我對未來的妻子,有我的標準和要求,而你——我可以直接了當告訴你,你不符合我的擇偶條件,所以我不希望你有不正當的非分之想。我這么說,你了解嗎?”
他的坦言不諱,令李清筑感到窘迫與難堪。
“完全明白!彼韲蹈蓾財D出這句話。
也就是說,就算她想嫁給他,他也不會要,因為她根本不符合他的標準!
“如果你明白的話,那我們可以繼續談下去了!狍K衡望著她由紅潤轉白的臉龐,心中陡地升起一絲不忍。
他強自壓下這種怪異的感覺,硬聲繼續說道:“我是個實事求是的律師,不喜歡拐彎抹角說話,你要我幫你打官司、爭回你家的房子和土地,我可以同意,但代價是你必須留在臺北做我的情人,直到我不再需要你為止。這樣的交換條件,我認為很公平!”
“如果……我不愿意,你就不肯幫我了?”李清筑蒼白著小臉問。
“當然不是!只要你支付應付的律師費用,我還是會為你打這場官司!庇狍K衡刻意忽略她有些發紅的眼眶,冷著心道:“只要你付得出應付的金額,那么你就是我的客戶,我自然會竭誠為你服務。你付費,我工作,這是天經地義的!
“但我以為……”
“你以為我會伸張正義、無條件替你揭發鎮長的不法惡行?別傻了,女孩!這個世界是很現實而殘酷的,沒有幾個人愿意平白浪費心力、替他人做事,如果你不付出等值的代價,想要別人幫你的忙,那是不可能的事!”俞驥衡深深望著她,提醒她世界冰冷殘酷的一面。
“我知道!彼裁炊贾溃±钋逯]上眼睛,忍住眼眶里的淚。
“我——我需要時間,我必須好好想一想。”
“當然!”俞驥衡站起身,望望手中的表說:“這次談話的費用大約是三千元左右,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不跟你收取這筆費用,希望你回去好好考慮考慮!
李清筑這才知道,僅僅是和律師說話,也是要付費的。這個世界和她過去所認知的,實在相去太遠了!
她在俞驥衡的凝視下,顫抖地開門離去。直到門關上了,她都仿佛能感受到,俞驥衡熱切的眼眸正透過門板,直勾勾地盯著她。
走出俞驥衡的律師事務所,李清筑睜著無神的雙眼,茫然向前走著。
到底,她應該怎么做才好?
她——亂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