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湘的繡工出色,有一套獨特的繡法,加上邑南的花草甚為少見,拿來染色,定可以染出色彩獨特的絲線。她傾囊相授,假以時日,邑南定會以其獨有的繡品聞名天下。
皇甫宣維很支持她,特意挑了幾個手巧的宮女讓她教授。
這些宮女頗為和善,耐心地跟著沅湘學習,但同時也悄悄地打量著她,打量這個不怕死地待在王子殿下身邊的女人。
她曾經是一個公主呢!居然淪落為一個女奴,難怪一點也看不出公主的驕傲和貴氣!紅顏薄命!長得還真美,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死了?
王子殿下看上她哪一點?好手藝嗎?看起來倒是柔柔弱弱的,和王妃不能比。〔,千萬別和王妃一樣。
王妃是個很美麗的女人,可她讓整個邑南國籠罩在可怕的陰影下,真不知是她的罪孽還是悲劇。
這里的每個人看到沅湘時都想起那位王妃,但沒有人敢把她的名字說出來,只是眼神交流而已。
沅湘對此渾然不覺,專注地看著簡陋的工具左思右想,試圖找出一個簡便的方法教給大家。
折騰到正午,稍微吃些東西,沅湘忽然覺得好累。大概是很久沒有和這么多人在一起了吧?她在人群中感到巨大的壓力。
起身一個人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出了寢宮的范圍。
寢宮后面有一座石砌的圓形高塔,沒有人看守,像是被遺棄似的。她曾在夜晚見過高塔上的燈火,凄清而蒼涼。
沅湘扶著石墻踏上臺階。
臺階上有人走過的痕跡,應該有人定期過來打掃吧?
樓梯是螺旋狀的,似乎永遠爬不到盡頭,她走得很慢,努力克制著那股昏眩感。
那次遇見漣漪后,她對很多事便開始留意起來。尤其每到晚上,皇甫宣維總會望著這座高塔,神情蕭索。
她問他高塔上有什么,他只是苦笑,拿出一把鑰匙道:「妳若是想知道,就自己去看看吧!」
于是,她便來了。
樓梯的盡頭是一扇木門,門上有一把鎖,沅湘拿出鑰匙試了試,鎖戛然而開。
她推開門的手有些顫抖,害怕會看到什么駭人的東西。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個站在窗口的高挑婦人,她身上被一條精致且堅固的銀鏈子綁縛住。
婦人的發是白的,間雜著幾根黑發。
聽見有人進來,婦人一臉不善地瞪著來人,目光兇狠。
「誰讓妳來的?!」她的姿態很高傲,口氣中滿含仇恨。
沅湘硬著頭皮答道:「我走著走著就到這里了!
婦人臉上不時閃過疑惑和敵視,最后得意地笑了起來,「妳知道我是誰嗎?」
沅湘在她可怕的笑聲中微微發抖,直覺即將從婦人口中說出的,必定是極為可怕的話。
「我是邑南國的王妃端木紜,皇甫向遠的妻子,皇甫宣維的母親!」
端木紜舉起身上的鏈子,嘿嘿笑了起來,「我的鏈子很長很漂亮吧?哈哈……」她的笑聲愈來愈大,拉扯著身上的銀鏈,反而惹來自己的不適。
她恨恨地垂下手,朝沅湘喝道:「看什么?!還不滾?」
沅湘的腳彷佛生了根,怎么也動不了。她看著眼前這個恐怖的婦人,不禁想著這個人是不是瘋了?
沅湘戒備的眼神看在端木紜眼里,又是一陣冷笑,「怎么,怕了?我是個瘋子,妳不知道嗎?他們不敢告訴妳是不是?那個男人把我逼瘋了,卻不肯讓別人說我瘋了!把我關在這里,別人就不知道了嗎?皇甫向遠,來看看!這個女人說我瘋了!你快來殺了她啊……皇甫向遠,你這個混蛋!」端木紜的表情混合著恐怖和興奮,白發隨風飄了起來,顯得格外恐怖。
沅湘一步步后退。她真的瘋了嗎?
沅湘不敢肯定。端木紜說起話來是那么清楚,一點也不像瘋了,但她的樣子怎么會那么可怕,哪里有王妃的氣質和風范?
端木紜和皇甫向遠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沅湘逃命似的奪門而出,竟然忘了將門鎖上。
端木紜冷冰冰的聲音說道:「妳最好把門鎖上,不然被發現了,妳會受罰的;矢ο蜻h從來都不會手軟。」
沅湘的腳步戛然而止,她艱難地轉過身,站在門口,看著渾身充滿仇恨的女人瞪著自己,彷佛要將她的身體瞪出幾個血窟窿。
她顫抖著手關上門,掩住門里那個瘋狂的笑聲。
鎖怎么也鎖不上,沅湘急得額頭直冒汗。
「慢點,別慌,這個時間沒有人會來的!归T里,端木紜冷酷的聲音穿透沅湘的耳膜。
她漸漸地鎮定下來,終于鎖好了門。
不敢再多看一眼,她飛也似的逃離。
宣維,你要我看的就是這個嗎?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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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急地在風中奔跑著,散了一頭的發,衣服像是被風撕扯著,想要扯離她的身上。
沅湘急著要找到皇甫宣維,卻忘了這個時候他不在寢宮。
一路奔來,逢人便問:「宣維在哪兒?宣維在哪兒?」
被她拉住的人嚇了一跳,支支吾吾地不肯說。
沅湘放開那人,重又跑向前去。她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只知道一直跑,一心想著只有回到宣維身邊,才能擺脫那個女人可怕的笑聲。
「妳在找皇甫宣維嗎?」一個女孩攔住沅湘。她披著一件紅色的披風,笑臉如花,一張秀麗溫柔的臉因一雙英挺的眉少了幾許柔和,卻增添了她的魅力,混合著女子的柔情和男子剛強的魅力。
沅湘點著頭,直直地看著眼前的女孩。說是女孩,實際上應該比她還大一些吧?她的衣服不是邑南的樣式,發式也和這里的人不一樣,應該不是邑南的人。
沅湘搖搖頭,想繞開她往前走。
「站住。」那個女孩喊住她,「再過去就是國王的議事廳了,我勸妳還是不要過去得好,這里的國王很討厭女人的吧?」
沅湘根本聽不進她的話,繞過她就向前跑。
「妳在這里干什么?」一個威嚴的聲音喝道,侍衛立刻上前攔下她。
沅湘定神一看,是皇甫向遠!
她的心駭然狂跳起來,小聲回答:「我迷了路!
皇甫向遠冷笑道:「迷路?妳在耍我嗎?」
她連忙搖著頭,忽然想起腰帶中藏著的鑰匙,若是被皇甫向遠發現了,定會連累宣維的。她的雙手不自覺地往腰間護去。
此舉看在皇甫向遠眼中非?梢,立即命人上前搜查她的腰帶,當拿出那把鑰匙時,沅湘的臉色已然白如鬼。
皇甫向遠一看到那把形狀熟悉的鑰匙,臉色陡變,陰狠地問道:「妳去過了?」
沅湘抖得如風中落葉,無法答話。
皇甫向遠當她默認了,冷笑道:「天堂有路妳不去,地獄無門妳偏闖進來。今天我就不信還有誰救得了妳!來人,帶走!」
侍衛們上前架起沅湘,將她的嘴堵上,拖著往皇甫向遠的寢宮去了。
舉凡看到的人都被警告不許泄漏半個字,如有違背者,抄家滅族。
「燕兒!」一個男人從回廊的盡頭折了出來,朗聲喊著那一直淡笑著旁觀的紅衣女孩。
燕兒轉身,燦爛地笑道:「易,快過來!」
黑衣的白易麟皺眉問道:「出什么事了?剛才很吵!
燕兒揚揚眉,「我們去見識一下皇甫向遠的手段!拐f著,挽起有些不悅的白易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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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湘被帶進皇甫向遠的寢宮,自然不會是座上客。她被人押著坐在皇甫向遠對面的椅子上,等待發落。
「宣維讓妳去了那地方?」皇甫向遠冷硬地問。
沅湘睜大了眼,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妳不承認也沒關系,會給妳鑰匙的只有可能是宣維!够矢ο蜻h靠坐在椅子上,「妳難道不知道以妳的身分,根本沒資格靠近那里嗎?」
沅湘虛弱地反駁,「我是宣維的妻子!
他臉色一變,「沒有我的承認,妳永遠都不會是!」
「可是宣維要我!
皇甫向遠不屑地說道:「他不會要妳的,他是那個瘋女人的兒子,和那個瘋女人一樣朝三暮四!」
沅湘猛地發現這時的皇甫向遠和高塔里的女人一樣,瘋狂而不可理喻。
皇甫向遠忽然傾身向前,笑了起來,「我想看看妳的肚子里有沒有我的孫子!拐f著,召來一旁的御醫,命令道:「檢查一下!
御醫面無表情地上前為沅湘把脈。
沅湘慌亂地想,若真的有了孩子,皇甫向遠會奪走那孩子,趕走她嗎?她不想失去自己的孩子,更不想離開宣維啊!
御醫沉吟半晌,皇甫向遠等得不耐煩,吼道:「快說!」
御醫慌忙答道:「她的脈象比較微弱,應該、應該是有喜了!
皇甫向遠喜上眉梢,吩咐道:「去,熬碗墮胎藥來!
沅湘先是一喜,又是一憂,奮力掙扎起來。
皇甫向遠走到她面前,笑道:「為什么要掙扎呢?這樣不是很好嗎?沒了這孩子,妳就可以留在宣維身邊了,我答應過他的!
她驚恐地看著他,那男人得意的眼神分明不是這個意思!他是要將她趕盡殺絕,跟著她的孩子一起死去!
皇甫向遠命人用繩索將她緊緊地綁在椅子上,讓她無法掙扎。一碗黑漆漆的藥端到她面前,皇甫向遠一把住她的下巴,把藥灌了進去。
沅湘痛哭失聲,無望地掙扎著。
藥滑下喉嚨的時候,她幾乎要絕望了。她拚命地咳著,想將那點藥咳出去。她不能喝下去,下能讓這東西毀掉她的孩子!
她甚至還不知道有這個孩子的存在!
誰來救救她?她的喉嚨已經咳啞了,發不出聲音。
濃濃的絕望籠罩住她,幾乎要將她擊垮。
鮮血緩緩地從腿間流出來,一點點將她全身的力氣抽走。絕望中,她想起了漣漪,還有她幽幽道出的話。
她很快就會和漣漪一樣了嗎?
「王,她昏過去了!褂t察看了下,上前稟報。
皇甫向遠將手中還剩一大半的藥遞給侍從,「撬開她的嘴,讓她全部喝下去!
御醫連忙說道:「王,萬萬不可!」他手指顫巍巍地指著沅湘已然被鮮紅染紅的裙襬,「再喝下去她會沒命的!」
皇甫向遠一腳踹開他,獰笑道:「我就是要她死!」
御醫不敢再多說什么,默默地為那椅上昏迷不醒的女子祈禱著。
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可敬的王,她是你的犯人嗎?」
皇甫向遠十分不快,但當看到來人是貴賓黑陵國的第一公主時,收斂了脾氣道:「她是我邑南的奴隸,叛逆犯上,還膽敢懷了主人的孩子,我正在處置她!
燕兒「哦」了一聲,隨意地走過去,撥開沅湘額前的亂發,仔細地審視著她蒼白的臉,驚異地說道:「易,她把嘴唇都咬破了呢!」
黑陵國的將軍,公主的護衛白易麟,跟在她身后道:「不趕快救她的話,她會死的!
燕兒瞥了他一眼,「你可憐她嗎?那我偏不救她!」
皇甫向遠聽著有些不高興。雖然黑陵國兵力強盛,不宜得罪,但這個小公主也太目中無人了吧?「這是我的家事,兩位不必操心!
燕兒冷冷一笑,冰冷的眸光射在皇甫向遠日益衰老的臉上,「我很尊敬你,也很尊重你的決定?墒,我對這個女子很好奇,似乎在哪里見過她,所以,我想把她帶走,弄清楚這件事,你說好不好呢?」
皇甫向遠自然不肯答應,但燕兒眼中奇異的光芒讓他有些心虛。她的眼神冰冷而威嚴,竟讓他也感到畏怯,而她身邊的護衛更是沉著冷靜,這兩個人不好相處呀!
目光一閃,他竟動了殺意。
留他們在世上,將來一定會成為邑南的威脅!
燕兒忽然咯咯一笑,悄聲對白易麟說道:「你看他,竟想殺了我們呢!」輕快的語調藏著勃發的恨意,她忽然一沉聲,「易,這個女的我要定了!解開她身上的繩子!
白易麟拔出刀來,俐落地砍斷沅湘身上的繩索,在她要滑倒之前將她抱起,站在燕兒的身后。
皇甫向遠臉色又青又白,吼道:「這里是邑南的宮殿,容不得你們撒野!」一揮手,喝令侍衛上前拿下兩人。
「誰敢動手!」一個男人踏著平緩的步子走了進來,喝止了所有人的動作。他的聲音里糾結著怒氣,身體里也奔騰著怒火。
然而,他的臉上平靜如常。
皇甫宣維站在皇甫向遠面前,正視著父親說道:「父親。」
皇甫向遠古怪地看著兒子唇邊的輕笑,「你來做什么?」
「我來看一出戲!够矢πS掃了眼被白易麟抱在懷里的沅湘,唇邊的笑更明朗了,「我來看父親如何逼我出手!
「你要如何?」皇甫向遠沉著一張臉,不相信兒子會對他動手。
「我不會逼你退位,也不會軟禁你,我什么都不會做!够矢πS狀似輕松地說:「因為你是我的父親!顾D了下,走近白易麟,接過沅湘,輕柔地抱在懷里,「但是我的寢宮不再歡迎你,邑南的禁軍也不再需要你的指揮!
皇甫向遠狠狠地瞪著他,吼道:「你是我的兒子,你不能這么對我!」
皇甫宣維乎緩地說:「從你逼瘋了母親開始,我就不僅僅是你的兒子,更是你發泄對母親仇恨的對象!你告訴我,我能不能這樣對你?」
轉身,根本不想去聽皇甫向遠的回答,只說了一句,「公主,這次的事多謝妳及時告訴我!
燕兒笑道:「我幫你是有目的的,只是現在不告訴你。」
「我記下了,失陪。」皇甫宣維大步走了出去。
燕兒鄙夷地掃了眼一旁震驚不已的皇甫向遠,對白易麟說道:「易,我們也走吧!」
陸續走了出去,宮殿里回蕩著皇甫向遠憤怒的咆吼,「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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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空蕩蕩的,即使躺了個人在上面,還是空得厲害。
被下的人兒臉上毫無血色,緊閉著眼眸,不停地顫抖著,夢囈著。
皇甫宣維沒有陪在她身邊,卻在外庭喝著酒。
酒壺很快就空了,他手指輕輕一推,看著酒壺滑下石桌,滾落地上,碎成片。
終于,連沅湘都要離開他了。
她不會再醒過來的。
她失去了孩子,已經是萬念俱灰,不想活了。
她就這么睡著,再等不到會有她陪伴的黎明了。
每個人都一樣,到頭來,能在這世上陪他的只有他自己。
沅湘,妳若是不想活了,就死吧!趁早死了吧!死了就不必受這么多的苦。
身邊飄過淡淡的香氣,芳魂出現在他身側。
「漣漪,妳是來接她的嗎?」他笑問,舉起酒杯敬她,「一路順風。」
漣漪幾乎哭了出來,「宣維,她不是我,不會那么輕易地死的。宣維,你要相信她,也要相信自己!」
「我不知道妳在說什么!」
「宣維,進去陪著她,進去!她需要你。」漣漪焦急地說,可她根本觸不到皇甫宣維的身子。
皇甫宣維揮揮手道:「妳快走吧!我不想再看見妳!
漣漪忍不住哭了,不停在他耳邊說著,「宣維,你不想去看看她嗎?她只是昏睡過去,而不是死了。你快去看看她呀!你去看她,她就會醒的!」
皇甫宣維彷佛這才聽明白她在說什么,喃喃問道:「她只是睡了嗎?」
「是的,她只是睡了!」
他搖晃著身體,緩緩舉步,朝著床上痛苦掙扎的人兒走去。
他步子不穩地跌坐在床沿,握住她的小手,貼在臉上,不時地吻著、呢喃著,「沅湘,妳只是睡了嗎?」
不知說了多久,雪白的小手才緩緩動了動。
她的眼睛仍然閉著,手指卻用盡力氣地反握住他的手,她的喉嚨沙啞的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模糊的聲音。
皇甫宣維在她身邊躺下,將她的手放在胸口,柔聲道:「別說話,睡吧!」
沅湘的手握得更緊了,眼角滑下淚來。
他吻去她的淚水,「別哭了,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沅湘淚落得更兇了,濡濕了枕巾,也濡濕了他的心。
他緊緊地抱著她,聽著她漸漸哭出聲來,看著她哭累了,又沉沉睡去,而他始終緊緊地抱著她,不肯松開。
御醫來診病的時候,他也只是把沅湘的手探出去,不肯離開一步。
直到御醫宣布她脫離了危險,必須好好靜養,皇甫宣維這才松開她,退到一邊,讓侍女為她拭去額頭的汗,換上干凈的衣物。
入夜后,他讓她枕在臂上,低聲說著話,哄她入睡。
夜里,他在她驚醒的時候輕拍她的背,安慰著。
想起她肚里失去的孩子,他默然無語。
沅湘哭了半晌,忽然凝視著他有些木然的臉,止住淚水,想起這不是他第一次失去孩子。
她這么哭著,無異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于是,她伸出手抱住他,「對不起!
皇甫宣維詫異地回擁著她,「為什么?」
「讓你擔心了!顾奶鄣貙徱曋莸哪橗嫞巧纤谋〈。
他回吻著,陷入她柔情的漩渦,可又忽然推開她,記起御醫交代過,她的身體遠太虛弱,不能行房事。
他低喘著道:「以后,為我生個孩子可好?」
沅湘驚喜得幾欲哭出來,「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