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頭埋在枕頭里,全身觸及清涼的空氣,唐芯妤抱著該蓋在肚子上的棉被充當抱枕,睡意使得她懶洋洋的,不想動彈。
“叩!叩!”
她咕噥了一聲,翻身又繼續睡。
“叩!叩!”
在連續幾聲響聲之后,便聽到唐芯婕的呼喚:
“芯妤,起來了!
“干嘛啦?”她連身子都不想翻動。這喊叫的力量讓她從困眠中醒了過來,意識稍稍清醒。
“你要不要去送傅大哥?”
送傅大哥?“什么?”她完全醒了過來,迅速跳下床,打開房門,看到唐芯婕站在外面,追問:“你說送誰?”
“傅大哥呀!他搭下午的火車。”
“他要回去了?”她既驚且訝。他要走了,而他竟然沒跟她說一聲?這家伙太可惡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他要回去了嗎?”
“他沒說是今天。 痹缇椭浪吡,為什么在芯婕告訴她的時候,她還是感到忿怒呢?
那家伙真是太可惡了!要走還不讓她平靜?
“他要怎么跟你說?你們昨天像玩捉迷藏似的,同一個地方不會出現兩個人的身影!
唐芯婕說得沒錯,昨天她根本不愿面對傅懷安,只要他待在那一個地方,她就跑到另外一個地方,到最后發現無處可躲,只好溜回房里。只有自己的房間才最安全。
不過他一聲不響地包袱整理好就要走,這也太……太不夠義氣了!
“那他幾點走?”
“下午兩點的火車,爸要載他去火車站,看你要不要去?”
唐芯妤怏怏不樂。
他……怎么可以就這樣一走了之,完全棄她于不顧?
她本來好好地過著平淡的日子,在他到來后,全都被打亂了,好不容易拼盤一塊一塊地接回去后,他竟然拍拍屁股就要走人?這什么跟什么嘛!
“我不去!”她惱恨地喊著。
“不去?真的不去?”
“對!你們去就好了!”
唐芯婕退了下去。唐芯妤狠狠地甩上了門,墻上的壁飾馬上掉了下來,還得費她力氣將它撿起來。
他竟然要走了?既然如此,當初又何必來這一回?
回到床上,她將身子往床上一丟,閉上眼睛,卻是再怎么也睡不著。她索性坐了起來,眼眸卻不經意瞄到床頭柜上的鬧鐘……
礙眼的東西!
唐芯妤將它拿了起來,本來想往垃圾筒丟——她又不是沒鬧鐘,卻在他送她這三角錐立體鬧鐘后,將其它的鬧鐘收起來;如今他既然要走,她也不用再留著!
就準備要丟下去——
鬧鐘像黏在她手中似的,竟是丟不下去……
唐芯妤知道只要手再松開一點點,它就會離開她的掌心,投向垃圾筒的懷抱,但是手卻像有自己的知覺似的,硬是緊緊地抓著它不放。
這是他送的,她舍得丟嗎?
該死!他為什么這么討厭,連他送的東西都欺侮她,控制她的思想與手掌,甩都甩不開!
他真的要走了嗎?
* * *
唐父進車庫準備開車出來,唐芯婕和他在外面等著;一旁等著的還有連盛德,他也過來送他。
相較之下,她似乎顯得太無情了……
是他要走的,也沒留下只字片語,可是……為什么反而是她覺得是她對不起他呢?
唉!煩死了!他要走,就趕快走,不要再擾亂她的心了。
“芯妤呢?”在上車之前,傅懷安提著背包,問著也要跟他一起出門的唐芯婕。
得到的答案是:
“她要在家里!
“她不下來?”傅懷安抬頭看了一下唐芯妤的房間,窗口的窗簾隱隱約約地動了一下。
“嗯!
他并不想這樣子就離開,簡直是不歡而散;這樣子就離開的話,以后恐怕沒有機會再相見了,那并不是他樂意見到的。
還能把握些什么嗎?他還不想放棄。
他是真的喜歡她,他不要就這樣離去;他知道他如果就這樣離去,那這段感情就會像云絮一樣一吹就散……
“我上去一下!
步回屋內,他瞧見坐在樓梯上的唐芯妤,微微一怔。
唐芯妤也沒想到他會跑進來,來不及跑離,只能淡淡地道:
“忘了?拿什么東西嗎?”
“你不來送我嗎?”
“我為什么要送你?”她口氣冷淡得很。
“好歹我也是個客人!現在客人要走了,你連送我去車站都不肯?”傅懷安感到失望。
唐芯妤不敢看他的眼睛,搪塞道:
“那么多人送,不差我一個!
“如果我說……我只想要你送我呢?”
傅懷安雙目灼灼,像是燃燒的火種觸及她心中最幽微的部分……其實面對他,她的心早化了,只是那張嘴仍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罷了。
“你不是要走了嗎?爸他們都在外面等你了!
“我這次回去,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再來,你就對我這樣不理不睬嗎?我真的有這么失敗嗎?”更要命的是,他還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唐芯妤一怔,無言以對。
他不是……否定了他們的關系嗎?為什么還一副深情款款呢?他對她的用心,教她感到相當迷惑。
傅懷安等著她再說些什么,唐芯妤卻遲遲未開口。
“傅大哥,該走了哦!碧菩炬紡耐饷孢M來通知。
“我知道了!备祽寻苍倩剡^頭時,迎上唐芯妤的視線,迷離而深不可測,他一時恍惚。
他在奢望什么?只是一個眼神、一個微笑,竟然這么難以求?他們擁有的愛苗雖然沒有轟轟烈烈、驚天動地般的濃烈,但是不可否認的,他是動了真心了。
動了心、動了情,卻得到如此待遇?
想再探入她的眼眸,她卻避開了他。她什么都不留給他,要他揮一揮衣袖,隨著他的離去而結束他們之間的感情嗎?
悵然若失地坐上了車子,唐父見他不對勁。
“懷安,怎么了?”唐父開口問。
“沒什么!
“看你好像精神不太好!
“想到就要離開你們了,覺得很不舍啊!边@并不是應付;剡^頭,房子依舊佇立,未有動靜。
天上的云絮正一寸寸、一絲絲地瓦解,然后……迎風而逝。
* * *
他走了,真的走了……
面對著滿室的空寂,唐芯妤怔然起來,平時一個人并沒有覺得什么不對,反倒逍遙又自在的,但現在……她卻感覺好像少了什么。
怎么會有這樣的落差?她不是一向都很能自得其樂的嗎?唐芯妤對自己的改變感到恐懼。
情緒倏然低落,誰把她的活力成分抽走了?
站起身,想要回房,放在大腿上的東西差點落地,唐芯妤趕緊接住。
是他送的藍色海豚鬧鐘,她本來準備還他的,卻仍然沒有拿出手。
里頭海豚移動的方向是逆時鐘,藉由折射顯現在對角的卻是順時鐘,她怔怔地望著……
只剩下這個了嗎?
那藍色無瑕、晶瑩剔透的玻璃錐,清晰明亮。
唐芯妤注視著它行進的方向,容易使人迷惑,但是時間就是時間,無論是以時針分針帶著走,或者是她手上的電子表,都不能撼動這巨輪萬分。
一秒鐘、兩秒鐘……一分鐘、兩分鐘……
她再不去看他的話,他就真的走了,那么在一起的這些快樂日子,有什么意義呢?
五分鐘、十分鐘……再過幾個鐘頭,他就完完全全離開臺中了,到時他就離開了她,他們所擁有的回憶,也將變得毫無價值……
不行!她不能就這么讓他走!
她不容許她的愛情拿來浪費,既然心都交了出去,絕對不能讓它最后變成垃圾般躺在記憶里,這一點,她不允許!
唐芯妤站起身,迅速地找出鑰匙,利落地發動摩托車,幾乎以飆車的速度駛上大馬路。
* * *
“唐伯伯,那我走了!备祽寻蚕铝塑囍,在車門尚未關上前,朝車里打著招呼。
“有空再來玩啊!”唐父熱忱地道。
“好,我會的!
“傅大哥,再見!碧菩炬家酪啦簧帷
“再見!
在車子離去之后,唐芯妤的摩托車也來到了,她看見傅懷安看了看手表后便朝車站相反的方向走去。想必是離他搭的火車時間還有一些時候,他準備到附近走走吧。
任意地將車子找了個停放的位置,她拿著安全帽跟在他后面。
她可以上前叫住他,跟他說說道別的話,就算是結局,也要留下價值吧?但是想歸想,她仍只是跟著他的腳步,見他在店門駐足,末了又東逛逛、西晃晃,沒個目標。
她到底要不要上前跟他道別呀?再不說的話,恐怕等他上了火車,她還是沒說出口。
什么時候同他開口變得這么難以啟齒了?什么時候她變得膽怯害羞了?
一向自認無拘的唐芯妤,對自己的畏縮感到氣惱,她發現自己原來還有另外一面。
一失神,糟糕!他跑到哪里去了?
唐芯妤趕緊東張西望,從這一條街跑過另外一條街,
可是,沒有就是沒有,她再沒看到他身影……就在她的大意下,她失去了他?
真是笨蛋!她為什么這么糊涂?早知如此,她應該把他叫住的!
她是傻瓜!她是混帳,她簡直白癡加三級!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能成什么大器?
忽地——
咦?他不就在對面嗎?這發現令她一喜,趕緊追了上去。
見著他走向書店,唐芯妤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不讓他發現,躲到另一個書柜;所幸這間書店走道中間有不少書架分隔成許多區域,她可以找最適合的角落跟蹤。
見他取了一本書向柜臺結帳,唐芯妤看了一下他剛剛拿走書的區域——科幻推理區。
她有不少推理小說,如果可以的話,她愿意跟他分享。
見他走出店面,向附近的便利商店走去。想必是這趟路途還很長,在火車上買點吃的止饑吧。
對了!他還欠她一次火車之旅。
那次被芯婕搶去,讓她飲恨不已,如果可以的話,她想跟他環島一周……為什么都是“可以的話”呢?為什么她不能跟他實現這些愿望呢?
算來算去,她什么都沒有得到,只剩她一人。
好難過……好想哭……唐芯妤蹲了下來,望著馬路,心口發酸。
“小姐,蹲在這里很容易讓人誤會是乞丐的!
“你管我——”正想罵這人怎么這么雞婆時,卻覺這個聲音好熟悉,唐芯妤抬起頭來,訝異地叫了起來:“傅大哥?”
傅懷安正站在她面前,嘴角上揚。
“跟在我后面走了那么久,累了吧?”他從手中的袋子里,掏出一罐飲料遞給她。
“你……你知道我跟在你后面?”唐芯妤站了起來,訝然不已。
傅懷安凈笑不答,他打開另外一罐飲料喝了起來。
唐芯妤想躲也躲不了,有些不好意思: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從你一開始跟在我后面的時候就知道了。”
。磕遣皇呛軄G臉?
“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我想看看你愿意跟多久!彼玫靡獾匦α。
“你……你太可惡了!”利用她來滿足他的虛榮心,然后看她出丑,這種臭男人,太自大了!她氣得想掉頭走人
“芯妤,等一下!”傅懷安拉住了她。“我并不是在耍你,我只是沒想到你還會過來,我真的很高興!”
“我……我只是出來走走的!
他笑了:
“不管你是出來走走還是來送我的,都沒有關系,我有東西要還你。來,這是你的零食、優酪乳、可樂果、洋芋片,還有蘇打餅干!彼呎f邊將袋子里的東西打開給她看。
“這是什么?”
“你的零食全被我吃掉了,所以我當然要還你嘍!還有……這個也要給你。”說著便從口袋掏出一個盒子,從中間取出一個戒指。
沒經過她允許,傅懷安擅自拿起她的手,往她的無名指套上。
“喂喂喂!你在做什么?”她大呼小叫了起來。
“你是我的未婚妻,當然要戴著我送你的戒指嘍!”傅懷安笑得好得意,幾乎可以說是張狂了。
唐芯妤想將它取出,卻發現拔不下來。
“怎么這么緊?”
“那正好,代表你永遠是我的未婚妻!
“你……你賴皮!怎么可以不經過我的同意,就把這種東西戴到我手上!”唐芯妤生氣她在惱怒之余,竟然還有……一絲絲的竊喜?
完了完了,她一定是著了他的道,要不然怎會讓他為所欲為呢?
傅懷安捉住她的手,笑得好得意:
“沒錯,我就是賴上你了!
“拜托,戴這種東西,像話嗎!”咦?這款式、這造型……好眼熟呀!這不是那個價值不菲而令她望之怯步的鉆戒嗎?
“沒有這種東西,我怎么把你定下來?如果我早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就不用大費周章,轉了一圈之后才能得到你!比绻疤咨辖渲甘撬娜涡裕F在他就是霸道了。
傅懷安將唇輕輕地落在她的唇上。在眾目睽睽下、在大庭廣眾下……
轟!
什么都變得好遙遠,聲音、景象……只剩上唇瓣上的熱度,一路蔓延到她的心田,在那上面,盛開滿花朵。
在最后的記憶是,她模模糊糊被拉上火車,安排至座位;而在驚醒時,是在火車已啟動的狀況下。
唐芯妤醒了過來,發現月臺上的標志正顯示這輛車往南下。
“我……我怎么會在這里?”她跳了起來。
“我還欠你一次火車之旅!
“可是……我還沒跟家里人報備!”
“放心,等到了下一站,我會打電話回去告訴你家人的。我只想和你有一次旅行,就你跟我!彼麧M含柔情地望著她。
唐芯妤怔然了,她的心,和這火車正一起鼓動,一起前進……
“你不是要回臺北嗎?”而他們正在南下。
“不急在一時。瞧,我還買了很多零食、飲料,大概足夠吃到高雄再回來,如果時間太晚的話,我們再坐自強號送你回來。放心,在沒把你娶進門前,我不會讓唐伯伯對我的印象惡劣的。”
他的眼睛閃爍著光輝,她的唇邊溢滿笑意。
這次她尖銳的個性不再鮮明,溫順得像躺在午后的陽光下打盹的小貓。
長長的列車向南方前進,在接近赤道的地方,陽光自始至終均以最熱烈的臂彎擁抱著萬物,就像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