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透濃厚的晨霧,大地頓時被籠上一層金碧,人們開始迎接新一天的來臨。新 的一天也代表著有新期望,所以蓮香一大清早就獨自對上天祈禱。
她站在帷幕外望著悠悠天空,內心不斷為他們祈福禱告,希望單于能遵守約定,讓 他們兩個平安歸來。
百無聊賴地把玩頸上的羊骨項煉,這是她和拓都羅多舉行婚禮的當天,他為她戴上 的。他說這里沒有漢朝昂貴的稀世珍寶,但是這里面卻有他的愛串起來的真誠,雖是粗 鄙不起眼,卻是他用心把它組合起來的一串心意……她并不奢望擁有價值不菲的禮物, 而是真誠的一顆心,這樣用愛的心情編造的項煉,比任何東西都能套住她。
一想到他們相聚的日子不多了,就不禁悲從中來,難道他們的緣分就這么薄弱嗎?
最后她什么都沒有了,她已放棄報仇,但也即將失去他。
她的人生又將陷入另一個悲仇,但是她不甘心!于是她早就做好打算了,她絕不 要屈服在單于的淫威之下,她要以激烈的手段來抗爭……拓都羅多都可以為她付出生命 了,她還有什么不可以的?為了保有他們之間的深情美好,看來她非如此做不可……“ 王妃,用餐了!笔膛阉蛠碓缟挪⑾确胚M帳內的幾上才出來提醒她。
“先擱著吧!我待會再用!逼鋵嵥緵]胃口,只是想到這一天將會有很多事情 要應付,她必須保持體力才有精神。
“要不要婢女陪你走走,然后再回來用餐?”侍女見她似乎心事重重,好心建議她 四處走動會比較好。
“不了,你先下去,我只在帳外站一會兒,待會就會進去。”
“是!笔膛桓以俣嘌,自己先回帳內整理事務。
蓮香原以為單于會接近午時才放人,未料她遠遠地就看到拓都羅多和哈魯伊斯騎著 兩匹駿馬朝她而來。
她不敢相信單于不但守信,還這么快就釋放他們回來。
“你們回來了!”她飛奔向前高興的喊叫著。
兩人翻身下馬,只見拓都羅多臉色陰郁地走向她,他猜測事情沒這么簡單,他的父 王會這么輕易釋放他們。
“你可有和父王談什么條件?”他劈頭就問,心里已有不好的譜。
“沒有!我只是很誠意的相求,他大概被我的真誠感動了吧!”蓮香極力保持鎮 靜。
“是這樣嗎?”他該相信嗎?!每當她有什么委屈她都會隱藏,難保這次又是表面 功夫在應付他。
“你還懷疑什么?”若是唯唯諾諾的更會引起他的疑心,她只好直接反問,不刻意 避開話題。
“我只是擔心……”
“我們都好好的有什么好擔心?”蓮香只能以輕松的口吻安撫人心。
拓都羅多怔忡一會,這才注意到她掛著羊骨項煉,內心一陣甜蜜。
“不進去嗎?”她看見他露出神秘的微笑。
“哈魯伊斯,你先回去好了。”拓都羅多轉頭先叫他走。
哈魯伊斯對他們禮貌的點點頭,就識相的轉身離去。
“等一下!鄙徬阙s緊向前幾步,偷偷塞個紙條給他。
“一起用餐好嗎?”她轉身對拓都羅多微笑邀請著。
“當然好。”他暫時拋開惱人的事,盡量放松心情和她共餐。
用完餐后兩人閑話家常,稍事休息半晌,蓮香便要侍女拿琵琶出來,她想彈曲給他 聽。
“這不是父王送你的嗎?”一想到此他就妒意橫生。
“不,你忘了,這琵琶是王爺托使者送來的,只是經過他的手傳送而己!鄙徬慵 忙解釋并補充道:“而且這琵琶在漢時是我的最愛。”
來匈奴和親時她并非忘記攜帶,而是故意不帶來,因為來這里時,她就有心理準備 不可能再活著回去。
當時她帶著報仇的使命而來,根本無心顧及自己的興趣,帶著心愛的東西陪伴在身 側。與其讓它流落匈奴,不如讓它留在王爺家,畢竟那里曾是她的家,也是它最好的依 歸。但現在有人送來,她也欣然接受。
“原來你最愛的是琵琶,早知道我就想辦法送你一把。”如果琵琶是他送的!對她 來說更有意義。
“不,這條項煉也是我的最愛,它的意義非凡,不能跟琵琶相比!彼冻鰤艋冒 的神情,幽幽道著。
“只要你珍惜它,我就心滿意足了!蓖囟剂_多在她額上印上一吻。
之后他才發現她今天的打扮和平常不同。她穿著蓮花圖案的衣裳,配上黑金絲線織 出的花紋錦衣,比平常稍微華麗的裝扮。
編好的頭發插著珊瑚的發飾,微施胭脂的臉蛋,使得她看來比平常光鮮亮麗,頓時 他看得癡迷了。
蓮香并不理會他的反應,逕自彈起琵琶來,霎時帳內優美的旋律被灑開,她邊彈邊 低唱著:“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她反覆的彈唱幾遍,最后眼眶蒙上一層水霧,今日是他們的最后相聚,她感到不舍 和遺憾。
拓多羅多可以感受到這首曲子的優美及扣人心弦的詞句,他也沉浸在忘我的境界, 細細品嘗著。
雖感動她對他的表白,他卻不知她將與他絕別了。她要在他心中留下美好的記憶, 直至地老天荒。
“好聽嗎?”蓮香壓抑內心的悲苦,慘然而笑。
“太好聽、太美妙了!”他迭聲稱贊!皾h朝廷來的公主確實不同凡響。”
“不,我是李將軍的女兒!鄙矸菁纫炎R破,她不想仍活在別人的庇蔭下而忘了自 己。
“一樣是名門閨秀,不是嗎?”明白她的家世之后,他更敬佩她,因為他本就仰慕 李將軍。
“你會永遠記著這首曲子嗎?”她像期待什么的問著。
“以后要聽你彈有的是機會,還怕忘記嗎?”
“你還是記著它好,世事無常,難保以后……”她語重心長地道。
但是拓都羅多仍沒有察覺她言詞的異樣,只知她今天是為他刻意打扮,也許是預知 他會平安歸來,所以專程要這么迎接他,好令他驚喜。
“你已唱過好幾次,我能不記起來嗎?以后就每天彈唱給我聽!彼d奮地又要求 。
“嗯!”蓮香只能暫時敷衍,為了他好只好欺騙他。
這是最后的晤面,她內心的凄苦無人能訴也無人能懂,所有的悲哀和苦澀全往肚子 里吞。
于是她開始細細地看著他,要永遠記著他的模樣,今生無緣,只好來生再續情緣。
她主動撫觸他的臉龐,此刻才驚覺他們相處的時間是那么短暫,她都來不及好好地 看看他,他們就必須被迫分離,這一刻她的心仿佛在淌血了……“蘭君,怎么了?”拓 都羅多感覺她的怪異,她從不主動撫摸他,也不曾這么深情地凝視他。
“沒有……因為之前擔心你們,現在得知你們釋放,我實在太高興了。”蓮香以正 當理由來塞責,她必須努力壓抑,不能露出一點蛛絲馬跡來。
“父王怎么會突然改變心意放我們出來?”他不太相信父親會這么好說話,因此更 覺奇怪。“你是如何說服他的?”他進一步追問。
“我苦苦哀求,并分析父子團結的重要性,畢竟你們王室之家若是不合,很容易動 搖民心,因為百姓所依賴的就是你們的領導能力,才能捍衛國家不是嗎?”她切中要理 侃侃而談。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他不得不相信她的說詞,因為父親一向也是明事理的人,威 猛強悍的外表下其實也有一顆柔軟的心。
只要不犯錯,他對人也不是很嚴苛。
“這一件事是你擺平的,記下你的功勞嘍!”他開心地捏著她的俏鼻。
“只要你永遠記得我就好了!彼偸侨滩蛔∫嵝阉荒芡浰。
“今生今世永難忘懷!彼攀牡┑┑乇WC。
蓮香感動地投入他的懷抱,她不敢出聲嗚咽,硬將欲出的眼淚吞回去。
“你要我嗎?”她摸索著他寬闊的胸膛,嬌柔地問。
被她逗弄的騷癢難耐,體內有一股熱潮緩緩而生,她突來的主動令他不能適應,但 也欣喜接受。
“嗯……”他當然要!沒有她,他那顆流浪的心就無法停泊,他要和她一輩子永不 離棄。
“那么現在,傾盡你所能來愛我……”蓮香主動為他寬衣,細致的柔荑眷戀地在摸 索他的身體。
拓都羅多睜大雙眼端詳她的舉動,今天她確實不一樣,刻意打扮之外,還突然變得 這么熱情,這是他真正的妻子嗎?他懷疑地自忖。
他再也無法隱忍,改被動為主動。兩人來到炕床,他惶急的把她壓在下面,細而綿 長的吻不停地在她額上臉上和唇上廝磨。
除去她美麗的衣裳,里面是美好的春光。
蓮香也散發出所有的熱情回應他,這是最后的纏綿溫存,她必須用心感受和珍惜。
“蘭君,你喜歡我叫你蘭君嗎?”他在溫柔鄉陶醉低語。
“喜歡,因為這才是原來的我。”雖然陷入半昏半醒的迷情之中,她仍記得這個被 人遺忘多年的名字。蓮香公主不是她真正的身份,她還是喜歡做她自己。
這是最后的一次她完全交出自己的身心與他融合為一……是的,這是最好又最難忘 的一天……所有誓言皆隨風而逝的一天,所有愛戀即將終止的一天。
這是痛苦的一天,卻也是最甜蜜的一天……即將失去的東西,都是最美好、最可貴 的。
“下輩子你還會記得我的模樣嗎?”她露出多情癡傻的一面,想聽聽他的答案。。
時間不多了,就大膽的愛吧!只因這樣的愛要付出代價,她更要珍惜它!即使今晚 注定毀滅,她也了無遺憾。
她只想把最好的留給他,這就是永恒的回憶,何必在乎相聚苦短?她只渴望這份情 地久天長。
“不只下輩子,還有下下輩子……”他感性的話讓她寬慰。
之前是仇恨之苦,如今卻是離別之苦……如果有來生,她愿意和他再續情緣,她真 的愿意并渴盼著,希望老天聽到她的誓言和禱告。
“那我先等你好嗎?”
“不!我們一起等!彼幌肼牪缓玫膽哉Z。
“好,一起等就一起等!辈荒茏屗麘岩删捅仨毟胶纤囊馑肌
兩具交纏的身體難舍難分,她難得的熱情讓他不忍離去,兩人皆陷入不可自拔的泥 沼中一起沉淪。
今夜過了以后,所有的痛苦或者快樂都不具任何意義了,有什么好悲傷的呢?他們 說好相約在來世的,雖然她必須先等他,不管苦不苦她都甘之如飴。
???晌午過后,拓都羅多離開她的住所,他要去找哈魯伊斯繼續研討逃走的計劃 。那天本來和他說好要馬上帶蓮香離開,誰知這意外的災難,使得兩人都被關進地牢, 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節外生枝。
他離去后,蓮香因心里煩悶,又彈了一下午的琵琶,許久以后她才開始重新裝扮自 己。由于心情紊亂,弄了半天頭發還是弄不好,她索性賴著慢慢拖延時間。
未幾,單于派了幾個侍女來幫她,蓮香讓自己閑著任由她們打扮,她對著銅鏡發呆 ,沒有心情理會她們如何幫她梳妝。
妝扮完畢,侍女們退出之后,不久莫也頓單于來了,他一踏進蓮香的帳內,心里卻 被某種睽違已久的激蕩情潮弄得有些意亂情迷……一身華麗匈奴服飾裝扮的她,看起來 特別清爽美麗,白皙的肌膚和纖細的柳腰,加上出塵的氣質,不是一般匈奴女性所能比 擬的,莫也頓看得癡傻了!
蓮香一看他入帳,心里猛然一怔,該來的躲不掉了。
“父……大王!”她一時改不了口,立即修正過來。
“對,今后不許叫我父王。”她的自動改口讓莫也頓感到欣喜。
他步步走近她,她的心就撲通跳動著,想到要和自己丈夫的父親一起共赴云雨,她 的心剎那間化成碎片……難道這是她的命嗎?原本要來匈奴是為了報仇,未料最后竟是 這般不堪的情境!她不想背叛丈夫,然而若是不背叛他而屈服單于,他們都得死!只有 答應單于的要求,他們才能獲救。
等她這一夜侍寢完畢就不會再有下次!為了救他們兩人的命,她這樣的犧牲是值得 的,不必為自己黯然神傷!
莫也頓走到炕前就停下來,對她露出善意的微笑。“今晚后你就是我的閼氏,你和 拓都羅多之間不再有任何關系,你要明白這一點。”
“是。”蓮香木然地回答。
莫也頓扳過她的身子與他對視,之后開始解開她的外衫,再繼續解開里面的襯衣, 當他要解開那引人遐思的紅肚兜時,猝然有一道人影從帳外竄入帳內。
蓮香的視線正巧看到那一道疾速的人影,以雷霆之速出現在單于背后幾步的距離, 當她驚駭地要發出聲音時,那道人影早己亮出匕首正欲往單于的背后刺去……在千鈞一 發之際,她腦海只有一個念頭,反正今夜以后她也無顏再見拓部羅多了,那不如死得有 些價值,反正她早就有此打算。
思緒轉念間,她急速把單于推倒在旁,那蒙面人落下的匕首,正對著蓮香的胸部刺 去,她登時慘叫一聲!
蒙面人發現殺錯人正急得脫逃時,莫也頓立即從旁躍起,欲捕捉那位刺客,但被蒙 面人利落的閃過,當蒙面人正倉促要逃走時,正好被剛要進來的拓都羅多碰著,他立即 和莫也頓一起圍捕他,頃刻間刺客就被他們捉住了。
“是你?!”莫也頓一把扯掉蒙面人的臉巾,不敢置信而呆愣了!澳銥槭裁匆 殺我?”
“父王,我……我不是要殺您,我……我原本是……”克里莫皋由于行跡敗露,一 時心慌而語拙。
“是要殺我!”拓都羅多接著道:“因為你原以為在這里的應該是我!”他太了解 他的用心了,他一次又一次逃過劫難,所以克里莫皋不得不親自下手。
“蓮香受傷了!”莫也頓忽然想起她為了救他,為他擋了那一刀!翱烊タ纯此! ”
話完,他押著克里莫皋走出帳外。
拓都羅多聞言馬上奔到炕上,看到她蜷著身體,痛苦地呻吟著,臉色蒼白而虛弱。
“蘭君……”他立即撕開她的衣服,只見鮮紅的血汨汨涌出,他忙著先幫她止血。
“撐著點!”
蓮香一聽到拓都羅多的聲音,勉強集中即將渙散的意識,并露出微笑!斑能…… 見到……你一面,真好!”
“不,不只一面,我每天都要和你見面!彼夯艁y無措了。
“但是我怕……不行了……”想到自己最后還能保有清白之身見他一面,她就感到 很滿足了。
“為什么你要答應父王的要求?你以為這樣救我和哈魯伊斯,我們會好過嗎?”
“我沒有……第二條路了……與其大家……一起死,不如茍延殘喘好……”
“那你呢?你是什么打算?”他終于明白了,那日她的特別熱情,原來是她早就做 好準備了。“你也不問我愿不愿意,倘若要犧牲也應該是我不是你!”他氣她凡事都不 愿和他商量,逕自孤注一擲。
“但父王的……目標是我,不是嗎?”她若不答應,什么事都無轉圜的余地。
“有事你應該和我商量,不需要做這種無謂犧牲,我自會想辦法!”
“來不及了……早在我身份曝光時……就……來不及了……”她無力地道。
“現在先別說話,我幫你裹傷!蓖囟剂_多急著掏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金創藥,為她 上藥再替她包扎。
“只怕……我……不行了……”蓮香勉強又說了兩句話,之后眼皮便沉重地合上了 。
“不!你會沒事的,不——”他在炕前對她嘶喊著。她不能有事,他灰暗的人生因 她才頓現光明,她怎能拋下他先走?
這時哈魯伊斯進來了,看到拓都羅多失控地吼叫,立即向前看看蓮香。
“喂,她只是昏迷而已,你這么吵叫,她如何休息養傷?”
“她只是昏迷嗎?”拓都羅多抬起空洞的眼,剎那驚喜地叫著。
“是啊,她尚有一絲氣息在,只不過很微弱,你不能這樣驚擾她、讓她不得安寧! ”
像是突然醒悟,他又謹慎地探探她的鼻息,之后才放下一顆提高的心!暗髁 好多血,不會有危險嗎?”
“那就要看她的意志力了,倘若能熬過二、三天的危險期,應該就會沒事!惫 伊斯坦白道。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如果她沒有以死求全的決心,她也不會為父王擋那一刀!
他氣他沒有早點告訴他,假如他早點知道事實、早點起過來,她就不會受傷。
“當時她剖析利害關系,又那么誠懇的要求我務必先帶你離開這里,還說事后她自 然會和我們會合,而我竟相信了她!后來我越想越不對勁,她一定和大王談什么條件, 因此更不可能離開這里了。一來大王不會放她走,二來也許她會以死明志表示對你的專 一不渝!惫斠了乖V說這遲來的領悟。
“她真傻,她怎能不顧我的感想,任性地自作主張!
拓都羅多因擔憂而忍不住指責她的一意孤行,他們不是事先說好要同甘共苦的,為 什么她要食言,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即使要闖地獄之門,兩人也要同心相守。
“你還說她傻,她還不是為了你?”哈魯伊斯看不過去了,要是他也能有這樣堅貞 的愛情,也就不枉此生了。
“如今人都昏迷不醒,我還能歌頌她的作為嗎?”他仍然無法贊同她的行為,她竟 不顧一切忍心舍下他,如此只會讓他更遺憾和痛苦罷了。
“至少……你也不要這么激動。”事實已造成再多言也是多余的,最重要的是要安 撫病人。
拓都羅多被他這么一說,情緒也就不再那么激動,現在他只盼望她能夠脫離險境, 趕快醒來,這是他目前最大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