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旺德離開醫院之后,又因昏迷被送入院。賀妮妮瞞著兩個姐姐,悄悄將變成植物人的父親送到安養中心,不想增加她們的壓力。
而賀盼盼知道后,也想卸下妹妹肩上的擔子,因此決定背著妮妮,暗中接走父親,讓她能開開心心的跟帥哥小少東在一起。
但安養中心卻不肯讓她領定父親,雙方因而僵持著。
「小姐,你父親當初是由你妹妹送來的,我們不能隨便讓你帶走。」院長堅持著。
「他是我父親,而你卻不讓我帶走?」一語點出身分的合理性,她皺著眉,作勢要打電話,「或許我該請警察過來處理?」
院長有些慌,他們這家安養中心是黑牌經營的,沒有立案,她不想惹來太多問題!纲R小姐,你讓我很為難……」
賀盼盼看出她逐漸軟化,堅定的說:「我先帶我父親回家照顧,如果我們自己照顧不來,還是會送回來的。」
「如果你堅持的話,當然我們也不能阻止家人帶走!乖洪L沒轍,只好帶著她走進病房里,「照護植物人沒有想象中的簡單,得灌食、得把屎把尿,一般人照顧不來的。你先帶回去看看,要是不能的話再帶來!
賀盼盼沒有聽進院長的話,她的眼睛定在骨瘦如材、眼神渙散的父親身上。幾個月不見,他竟變成這個樣子了?壓下不該有的心痛,聲調不變地說:「請幫我送到外頭的出租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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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出地址之后,賀盼盼就環胸坐著,不能也不愿轉頭看身邊的父親,那會讓她、心軟……
「小姐,到了!箟褖训某鲎廛囁緳C幫她解開賀旺德的安全帶,并抱到輪椅上。
「謝謝你!」賀盼盼除了車資之外,還多給了些小費。
「小姐,回程還搭不搭車?」
賀盼盼搖頭,「不必了,我可能會在這里待一下,謝謝!
望著駛離的出租車,賀盼盼告訴自己,沒有退路了。她吸口氣,推著父親的輪椅,按下電鈴。
「你好,我打過電話,要來托放我父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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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愿將父親托在基金會的安養院里,算是了樁心事了。
沒有人知道他被送到這里,而賀盼盼留給植物人基金會的資料也都是假的,將來他死了,墓碑──假使有的話,上頭的名字也會是假的。這樣才不會有人再要大姐跟妮妮出面處理這些事。
如果不是為了妮妮,她不會再管父親的事,不能眼看著妮妮因為他而誤了幸福,既然總有人得犧牲,那么就她吧!
大姐得扛起出版社,而妮妮又有人愛著、疼著,所以,就她吧!誰教自己身上流著他的血。
離開安養院后,賀盼盼信步走在山路上。
一輛車子從她背后呼嘯而去,她嘴角露出淺笑,這正是她希望的──一場車禍。
只要她出其不意地沖到路中間,要死,不難。
賀盼盼撫上腕上的刀痕。既然沒辦法把屬于你的那一半血還清,那么就以我的命,交換姐妹的幸福。
她確定自己身上沒有任何身分證明文件,所以警方無法確定她的身分。
她死了,父親又是不會說話的植物人,沒人會找到大姐她們,要她們負責照顧父親的,如此一來,她的犧牲才有代價。
走過轉角,瞥見路旁鏡子里的自己,她下意識地避開,不愿意看到酷似父親的這張臉。
從懂事開始,她一直憎恨著這張臉,而母親埋怨父親時,總會附帶一句:「看到你這張臉就討厭!」
她自己也很討厭。這是上蒼惡劣的玩笑,讓最恨父親的她,遺傳到他的長相。
因為這張臉,讓父親「認為」最疼愛的女兒是她,其實她一點也感受不到他的疼愛;也因為這張臉,阻隔了母親對她的關愛。
她不懂,如果母親討厭父親到連帶討厭長得像他的她,為什么不干脆離婚?
大人的世界真的難懂,而日子就在期望被愛及屢屢失望中過去。
長大的她不再期待有人愛,當活著毫無樂趣的時候,死亡就不可怕了。
聽見有車子下山的聲音,賀盼盼露出微笑,轉身,沖到路中……
嘎……
刺耳的煞車聲伴隨著男人的咆哮,幾乎要穿破耳膜。賀盼盼張開眼,很遺憾的發現一輛黑色跑車,正停在自己身前不到三寸的位置。
它竟然停得下來!透過車窗,她看見駕駛座里那個憤怒的男人。
是章晏霆。
她喃喃說聲對不起,退到路邊。無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臉。今天沒化妝,他應該認不出來吧!
為了不讓任何人認出來,她破天荒地沒化妝就出門,沒有厚厚的化妝品遮掩,這張帶著痘疤的臉,是不會引來太多注意的。
這個女人很面熟!這是章晏霆的第一個感覺,因而讓他頓下連串的咒罵。既然她已經道歉了,他也不必咄咄逼人。
「走路小心點!」他發動車子,偏頭看了看低垂著腦袋的她,心里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就算那女人差點被撞到,但,抬起頭看到他的第一眼,居然不是驚嚇的表情,而是不可置信跟驚訝。
她驚訝什么?因為車子竟然停得下來?還是她認出他就是章晏霆?
如果她認出他,那么,除了第一眼之外,她為什么沒有多看他幾眼?
他并不希罕所有人都盯著他看,但當每個人都這么做的時候,唯一沒有看他的她便顯得怪異了。
他從照后鏡看向車后,恰好她也回頭看著他的車,嘴角勾出一抹毫不在意的淡笑,仿佛世問沒有什么可以在乎的……
就是這個笑容!他一驚,踩下煞車,猛地回轉,調過車頭往她駛去。
賀盼盼訝異的看著他技術高超地回車,往這兒駛來。
他忘了什么嗎?初見到他的剎那曾經恍神一下,后來,她就想起方儀雅的資料里,曾提到他有個弟弟是整形醫師,醫術好到在偏僻的山上開業,且收費高昂,還是有許多高官名流趨之若騖。難道就在這座山上?
車子停在她的身邊。她訝異,不解他為什么要停下來。
「上車!
「不,謝謝!」她直覺就是拒絕,想到或許他是因為差點撞上她而良心不安要載她一程,又補了句:「我要去的地方就在上面。」所以和他不順路。
「上面只有一間安養院跟我弟弟的私人別墅。」他的視線定在她兩頰的痘疤,「難道你想去整容?」
「關你屁事!」賀盼盼懶得搭理,徑自往上走。既然他弟弟的病人多是有錢有勢的政商名媛,要是喪命在他們輪下,又查不出自己的身分,新聞應該很快就會被壓下吧!
這樣最好,雖然媽媽跟大姐、妮妮她們很少看電視,卻不表示就一定不會看到,只要新聞被封鎖住,她們看到的機會就更低了。
果然沒認錯!她周身總帶著叛逆的刺。
賀盼盼緩緩地爬坡,而身旁的那輛車也以媲美烏龜的速度跟著,眼見計劃就要被破壞,她忍不住停下,轉身。
「先生,你除了在路上隨意搭訕之外,沒有其它的事要忙了?」
絲毫不被她惡劣的口氣影響,章晏霆溫溫的說:「上車。」
「我不……」
「賀小姐,還是要我通知貴雜志社,竟縱容員工在上班時間到處亂晃?」
不常被拒絕的他有些著惱了。
他竟然認得她!賀盼盼很是訝異,他們只見過幾次面,她不認為他會認得出自己,更何況現在她沒上妝!驚奇間,也忘了糾正她不是粉領貴族雜志社的員工。
「上車!
既然被認出,今天要自殺是不可能的了。賀盼盼看了眼陡坡,算了,就搭段便車吧!于是她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麻煩到最近的捷運站,謝謝。」既然人家要當司機,不把他當司機使喚,豈不是逆了人家的好意?不是天天都有天王當司機伺候的!
章晏霆偏頭一看,她竟然雙手環胸,閉上眼睛休息了。
「你可真能隨遇而安,看不出來像是想尋死的人!
又一次,他敏銳的觀察力讓她驚訝,臉上卻不動聲色,連眼睛也懶得睜開,「我不懂你說什么!
隨遇而安?或許吧!對她來說,活著沒有比較好過;死了也沒什么割舍不下的,這次死不成,下次再來就好了,難不成還要在那搥胸頓足嗎?
哀怨、氣憤又不能改變什么,父親依然活著,依然是她們卸不下的負擔。既然如此,何不干脆放下?臺北盆地周遭都是山,就不相信找不到陡峭的山路及粗心大意的駕駛。
章晏霆睨了她一眼。她真的想睡著嗎?他苦笑,從來沒有人能將他漠視得這么徹底。
「你看到報紙了?」開場白,算是隨意閑聊吧!
「那不重要!顾]著眼,把頭偏向車窗,釋放出「別理我」的訊息。
「你的訪問計劃還算數嗎?」他又找話題,不讓她陷入哀憐的情境中。
這女人雖然用叛逆的刺武裝著自己,但眼里偶爾閃過的悲傷是隱藏不住的。他從來沒有見過有人能如此叛逆,卻又流露出最最純真的眼神。
她有很多樣貌!在酒吧,放縱飲酒的狂浪;采訪時,被他激怒后兩眼閃動著熠熠的光芒;以及在雨中,不讓淚水流出時的倔強……
她的每一面他都看在眼里,不全是欣賞的,他還是認為女人不該在公眾場合放縱飲酒,卻不由自主地注意她、關心她的情緒。
「訪問?」賀盼盼連眼睛都沒張開,「我以為你不愿意接受訪問。」
「章晏霆輕笑,云淡風輕地說:「有遇到困難就輕易放棄的員工,我真為貴社感到遺憾。」
賀盼盼淡淡地回:「我輕易放棄?在被你否定過N次之后?」
懶得理解章大天王莫名其妙的心思,現在她只想閉上眼睛休息一下,什么都不想。對一個想求死的人來說,這點任性是可以被諒解的。
「麻煩你,到捷運站再喊我。」她側過身子,在座椅上找到最舒適的姿勢。
閉上眼,病床上那張瞪著凹陷雙眼、無意識的人猝不及防地竄入心里。
她不會后悔把父親丟在安養院的!她恨他!
她恨他!恨他既然沒有責任感,為什么要生下她們?恨他既然生下她們,又為何要帶來無止盡的痛苦及折磨?
恨他!恨到寧愿以命償還他!
章晏霆的視線移向她,看見她頰上似乎泛著點點水光……
她又哭了?
她的淚水總能引來他的心疼,他伸出手指,沾了下她臉頰的濕潤。
嚇!賀盼盼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反轉面對他,「你做什么?」瞇起眼睛,「章大天王連沒上妝就不能看的女人也想碰?」
如果不是指尖遺有濕意,他幾乎要以為剛才她的落淚是自己的錯覺。她總是用張牙舞爪來包裹脆弱嗎?
想起有首歌是這么唱的──仙人掌的內心是柔軟的,你是株美麗的仙人掌,等待有人穿過利刺,慢慢體會你的柔軟……
見他愣住,賀盼盼拉了拉衣服,故意惡聲惡氣的說:「我連到捷運站都無法忍受了,讓我下車!」說完,便解開安全帶,要拉開車門。
「不!」章晏霆伸手要阻止,「車子還在行進,你別亂來!」
拉扯間,前方有輛卡車一過大轉彎,沒料到對向有車要下山,眼看著他們的車因為下坡而車速加快,而他又閃不過,便猛按喇叭。
叭……
震耳欲聾的喇叭聲讓他們猛然抬頭,章晏霆緊急邊踩煞車,邊調轉方向盤,但他們仍朝著那龐然車頭沖撞過去!
距離太短,章晏霆只來得及將車頭轉過九十度,讓那輛卡車不至于正面撞過來。其它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終于要死了!這是賀盼盼的第一個念頭。
但當她看著一臉嚴凝的他,忽然想到──他不該死,甚至連一點毀容都不能!因此在卡車朝著他們的車尾撞過來的剎那間,賀盼盼想也不想地,便反身撲在章晏霆身上。
「小心!」章晏霆被她牢牢護住,還來不及推開,劇烈的撞擊已經襲來。
章晏霆的頭在強大的沖擊力中撞上車門,幸好安全氣囊發揮作用,保護住了他的身體,但離開座位的賀盼盼就沒有那么好運了,她臉上滿是鮮血,看起來沭目驚心。
章晏霆心口緊縮,動彈不得的他,只能伸出微顫的手輕拍她的臉!改氵好嗎?」他的頭很痛、很暈,仍強忍著,他要確定她還活著。
賀盼盼虛弱地張開眼睛,看進他擔憂的眼里,竟露出微笑,「還好你沒事。」錯是她闖的,該死的人也是她,幸好沒有害到別人……
死之前能夠看到有人替她擔心,夠了,真的夠了……
牢牢惦著從小就準備好,見到閻羅王要說的話──
如果跟父親這些恩怨是欠他的債,而這輩子沒來得及還清,那下輩子寧可當父親座下的椅子甚或階前的青苔,任他踐踏騎坐。草木無情,她寧可做無情草木來還清前世欠他的債!
如果前世沒有欠父親,今生是父親虧欠了她,那她會求閻羅王抵銷一切,不要父親欠她,生生世世她都不要再跟父親有任何瓜葛。
那句「還好你沒事」讓章晏霆十分震撼,在生死交關之際,她竟然會護著他,而承受劇痛的她,心心念念的,竟然是他的安危!
陷入昏迷的她,唇角居然掛著滿足的淺笑,仿佛等這一刻已經等很久了。
握著她逐漸失去溫度的手,他從來不曾經歷過這種無助。
不!沒有人可以奪走她的生命!
章晏霆忍著暈眩,轉頭,對車外無措的年輕卡車司機大吼著:
「叫救護車!」不!這里偏僻,叫救護車也來不及!他當機立斷,「幫我拉開這該死的車門,把我們送到山上的別墅!」他只來得及說出這些,接著便墜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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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彥霖剛忙完有生以來最大的手術──恢復「曾野綾子」的原本容貌。
卡車司機將滿身是血的她跟哥哥送來時,他簡直不敢相信那個滿臉鮮血的女人是美麗的曾野綾子,雖然她身上沒有任何證件可以證明她的身分,但這個體型、這個五官輪廓,是無緣的大嫂沒錯!
看著滿臉紗布的她,章彥霖心想,放心,等拆下紗布后,你會跟以前一模一樣,絕對看不出任何手術過后的痕跡。
剛剛外科醫師在為她骨折的手腳動手術時,他都參與最后的縫補。在他的巧手下,她身上不會留下任何的傷痕。喔!她手腕上的舊傷除外!
看到她左手腕內側數道刀痕時,他嚇了一跳,雖然跟曾野綾子不算很熟,但怎么也想不到看起來冷靜的她會割腕,而且還不只一次!
被章彥霖狂Call來的學長是外科權威,他說其中有一道割腕痕跡傷及手筋,所以她的左手不太能使力。在剛經歷大車禍、性命交關的此刻,章彥霖決定先別管那些割腕痕跡,最重要的是她活得下來!
「學長,我大嫂的情況如何?」
李醫師推推眼鏡,「放心,有我出馬,現在情況都能穩住了。倒是她臉上被破掉的車窗玻璃劃得面目全非,能恢復嗎?」
章彥霖聽了松了一口氣,笑說:「那是當然!別說我是照著照片,將她的臉恢復原狀,就是換作別人拿著藝人照片要我幫忙換臉,我照樣可以換一張給她!」
「是是是,你行!當初選整型外科選對了。」李醫師斂起玩笑話,正經地說:「你大哥的左腦有積血,才會到現在還昏迷不醒,接下來幾天要特別觀察有沒有腦震蕩的現象,除了這點,沒有其它的傷了!
「謝謝學長,我會特別注意的。」
據卡車司機說,車禍發生前她松開安全帶護住大哥,所以才在劇烈撞擊中被狠狠拋向車窗,造成多處骨折,以及臉上被玻璃割得血肉模糊。
章彥霖看著病床上的「曾野綾子」,納悶著:大哥跟她已經結束了,不是嗎?不管如何,還是先通知她的家人,說據傳失蹤的她,其實就在臺灣,而且還發生車禍了。
一想到要跟有黑幫背景的曾野家族打交道,說的還是人家嬌滴滴的大小姐被撞得面目全非、多處骨折的消息,他的頭就很痛。
唉……希望她那個長得像黑猩猩的大哥,不會拆下他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