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能不愛我 第四章 作者:陳艾琳 |
牧蓉在臺灣買了房子,也算正式落戶,最高興的莫過于豫東的父母親,尤其是莊媽媽,特別歡喜,更關心牧蓉在臺灣的生活起居。 依照老一輩的觀念,有了住家就該拜神,即使家里不設牌位,至少也該到附近的廟宇去上香,莊媽媽的想法就是如此。她一再催促豫東要他帶牧蓉到香火鼎盛的大廟或禪寺去拜拜,好讓寺廟里的諸神菩薩們認識牧蓉,這樣一來,神明才會保佑她住在臺灣諸事順利、出入平安。 豫東被老人家叨念久了,實在沒有理由推托,更不敢拂逆長輩的好意,于是選定一個星期假日,果真開車載牧蓉到近郊小山的圓通寺禮佛,順便到附近爬爬山,把這趟宗教行當成郊外踏青。 香瑩理所當然也跟著走,雖然畢業考在即,但她寧可另外安排時間溫書,也不愿給豫東和牧蓉單獨相處在青山綠水間的機會。不過,香瑩有她的關門計,豫東自有對付的攀墻梯,既然她非跟不可,他就找齊彥來陪她。 表面上,他們四人談笑風生,愉快地走在蜿蜒翠綠的山間小徑,氣氛輕松無比;背地里,每個人都有心事,幾乎可以用各懷鬼胎來形容,其中又以豫東的處境最艱難,承受的壓力最大。 香瑩一路上處心積慮,盡全力阻隔豫東和牧蓉接近,可惜齊彥老是和她唱反調,而且他的手段比她高明得多,往往她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扭轉豫東的注意,他就輕描淡寫幾句話,把豫東又推回牧蓉身邊。 好不容易抵達圓通寺,因為牧蓉不懂上香的規儀,豫東和齊彥免不了得仔細教她。香瑩從小隨外婆朝山禮佛,見識過各種場面,相較之下,她內行得多,也不需要人幫忙,看起來仿佛受了冷落。 “齊彥,我想牧蓉姊一定沒看過各種稀奇古怪的羅漢像,你為什么不帶她去側殿參觀一下呢?你口才好,懂得又多,正好可以暫時充當解說員!毕悻搫e有居心地建議著。 “噢,不行,我小時候一看見開心尊者從心口露出個腦袋就嚇得兩腳發軟,到現在還心有余悸。”齊彥見招拆招,馬上推個一干二凈!澳寥劓,對不起了,還是由師父陪你去看,雖然他介紹的內容一定不如我說的詳盡,你只好忍耐一下。” “哼!”香瑩瞪他一眼,“虧你長了這么高的個子,膽子卻那么小,連開心尊者都怕,還算不算男人呀?” “男人的膽識。跟敢不敢看開心尊者的法相無關!饼R彥不在乎地一笑,順勢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一副不打算再勞動雙腿的模樣!拔覄衲銊e硬撐了,過來坐著休息一會兒,這里視野寬廣,風又涼又大,多舒服呀!” “我才不像你那么喜歡偷懶!毕悻摳纱嗬∧寥氐氖,語氣親切地說:“走,牧蓉姊,別理會齊彥,我們去好好觀賞側殿的羅漢石雕! 豫東見機會難得,連忙坐到齊彥身邊的空位。笑嘻嘻地宣布:“真是太好了!兩位膽量過人的美麗小姐,你們請便吧!我年紀最大,就讓我坐著歇歇腳,而且我也不怎么喜歡看造型特異的羅漢像,等你們參觀完畢,再來這里跟我們師徒倆會合就好! “大哥!想不到你也被齊彥傳染了偷懶!” “你們兩人都對那些雕像感到害怕,是不是真的很恐怖?”牧蓉有點擔心,“我懷疑我有沒有足夠的能力——” “別聽他們胡說,牧蓉姊!根本就沒什么可怕。”香瑩堅持已見,非要牧蓉去看不可。“你好不容易來一趟,怎能錯過有名的圓通寺羅漢像呢?” “對!牧蓉,既然香香愿意陪你,別猶豫了,快去開開眼界!痹|笑著幫腔。 “別高興得太早,大哥,你只能暫時喘口氣,待會兒我們參觀完羅漢像,馬上出發前往玉清宮,那里的簽最靈驗了,我一定要帶牧蓉姊去求個簽。”香瑩調皮地說。 豫東還轉不過來,一旁的齊彥早已發出痛苦的呻吟,甚至夸張地往椅背仰躺著,大聲叫苦:“天哪!玉清宮起碼還得爬一個小時的山路,你有沒有搞錯?存心嚇人是嗎?” “咦?你平常不是很愛打籃球,運動量足夠了。怎么爬起山來還不如我這個缺乏運動的弱女子?”香瑩不客氣地取笑他。 “你也算弱女子?那天下的女生全都該住院去了。”齊彥當然不甘示弱地頂回去。 牧蓉已經習慣他們永無休止的爭論,不受影響地詢問豫東:“什么是簽?就像幸運餅干里的小紙片嗎?” “差不多,但是其中的含意大有不同!痹|很想用最恰當的字句向她解釋,但一時之間也講不清楚,“總而言之,求簽的學問可大了,有些簽詩的詩句非常艱深,幸運餅干里的那些廢話,根本不能比。” “你又來了!”牧蓉直直地看著豫東的臉,“說好不能在我面前賣弄中華沙豬心態的! 齊彥幸災樂禍、加油添醋地說:“師父,這回確實是你失言,牧蓉姊只看過幸運餅干里的簽言,從來沒有真正求過簽,你這種說話方式,很容易刺傷別人的自尊心! “我不是故意的。”豫東有點狼狽,自然流露出對牧蓉的憐惜情意,“對不起,牧蓉,其實我的真正意思是,求簽是種獨特的宗教行為,或者也包含算命的意味,個中奧妙,真的很難用三言兩語說清楚! “很好,我可以接受這個解釋。”牧蓉露出笑容,“那就麻煩你在這里把所有的答案整理一下,等我和香香觀賞完里面的雕像,你再告訴我,到底什么是求簽! 簡簡單單幾句話,掩藏不往豫東和牧蓉之間的親密又特殊的情誼,齊彥習以為常,但是香瑩可就如坐針氈,氣惱又嫉妒。 “大哥!你干嘛聽齊彥胡說?他是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別理他就是了!毕悻摬桓吲d地說,“還有牧蓉姊,你想知道求簽是什么,我們親自走一趟玉清宮,依照規矩,誠心求一次簽,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好主意!”牧蓉又是一笑,回頭肯定地告訴豫東和齊彥,“兩位,把握時間好好休息吧!我決定聽從香香的建議,親自去求簽,試試我的運氣。” “我就知道!”齊彥大嘆命苦,“師父,早警告過你了,你偏不信,女人都是一個樣,聽到算命、求簽這些事,馬上就躍躍欲試,下次別帶她們到廟里上香了,簡直是自討苦吃嘛!” 他的抱怨,讓香瑩感到一陣報復的快意,總算淡忘對牧蓉的妒恨心理,她恢復笑容,親熱地拉牧蓉去看羅漢雕像。 聰明的齊彥就這樣不著痕跡地掌握了香瑩的情緒。當他們繼續往玉清宮的山路爬去時,他故意唉聲嘆氣,越走越慢,香瑩為了嘲笑他,果然放棄打擾豫東和牧蓉,專心陪在齊彥身邊,不時用尖酸的言語取笑他是爬山的低能兒。 山頂上的玉清宮是道教廟宇,供奉著太上老君,大殿剛剛翻修過,色彩顯得極鮮明,出乎意料,原本無精打采、勉強陪女伴登臨玉清宮的豫東和齊彥,見到改建后的大殿,竟然同時眼睛一亮,露出贊嘆的表情,兩人頓時忘卻爬山的勞累,也顧不得香瑩和牧蓉要不要求簽或拜佛,就像一對發現寶藏的大孩子,時而往東、時而往西,從各個方位、角度觀賞大殿,而且只盯著屋脊看。 牧蓉明了他們是職業習性發作,因為文化背景不同,她看不出眼前這座廟有什么特殊之處。香瑩完全外行,根本無法體諒那兩個男人突然著魔的原因,她特地靠近他們身邊,想聽聽師徒倆到底在討論什么。 “真精彩呀!”齊彥喃喃地贊嘆,“師父,你看那個四垂頂式的屋脊,屋頂高聳,氣派非凡,不愧是‘重檐歇山’,那線條真是華麗得教人心動! “的確,這種四垂式的廟頂,最能彰顯大廟尊貴的氣勢!痹|回應著,眼光和齊彥一樣,舍不得從大殿的屋頂移開!澳憧矗菁鼓欠N轉折的方式,很技巧的把屋頂分割成數個更精巧細致的部分,變化更多,形態也顯得秀麗,連屋頂的弧度都陡得優雅迷人,主持建筑的師傅,必定是極有名氣的建廟名匠! “中式建筑美感的極致,就是屋脊的燕尾形式,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那道彎曲上揚的弧線,永遠顯得既輕盈又端莊,西式建筑好像沒有這么完美的線條! “我也有同感,要是能夠把燕尾的特色融入西式辦公大樓的外部——”豫東半瞇著眼睛,心里已經畫起設計藍圖。 “師父!那不成了目前最流行的納骨塔了!”齊彥就像親眼看到豫東腦里的設計圖一樣,笑著提醒他。 豫東一愣,隨即大笑出聲。 “你不說,我倒忘了!哈哈哈!還真像,現在新建的納骨塔都是類似的造型! 香瑩看他們笑得忘形,忍不住插嘴道:“你們說得口沫橫飛,又笑得旁若無人,到底夠了沒有?我和牧蓉姊還等著你們一塊兒去求簽呢!” “啊!”豫東猛然驚覺,回頭撞見牧蓉微笑縱容的眼神,他心里一陣甜蜜欣喜,不由笑逐顏開,“對不起,我跟小齊都是同樣的毛病,一見到美麗的東西就忘了身在何方。走吧!帶你們求簽去! “豫東,你還欠我一個答案。”牧蓉笑著說,“剛剛你只告訴我,求簽是把心里的疑問告訴神明,然后神明會用簽的詩句來回答,你沒說我可以問什么問題! “任何問題都能問,牧蓉姊。”齊彥搶著回答,“我來替師父解釋好了。在古時候,人們只要遇到人生的疑難雜癥,第一件事就是到廟里求個簽。無論是久旱不雨、農作物收成、訴訟打官司、外出經商求財,或者個人的婚姻、感情、考試運、生養孩子,甚至找尋失物,只要你想得到、遭遇到的各種疑問,神明都會給答案! “太神奇了!”牧蓉目瞪口呆,驚嘆不已,“中國的神明真的會解答這些問題嗎?丟掉的東西也找得到?真的很準確嗎?” “準不準很難講,簽一共就那么六十首詩,有時候詩里的字句跟人們問的事情完全沾不上邊,或者詩句含意太深奧根本沒有人能看得懂!饼R彥說得不慌不忙,但隱約有點輕視的意味,擺明不信這一套。 “看不懂不因為你慧根不夠!毕悻摿⒖虛p他,“再說,廟里頭有解簽的老師,有任何疑問,可以請教老師,誰像你,無神論者,無法無天! “誰說我是無神論者?”齊彥挑起眉毛,很正經地告訴香瑩,“我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只是我從來不求簽,因為今生今世我所走的路只有一條,如果求簽問神,神說不對,那我也別無其他的路可走! “說得真好!”豫東大加贊賞,“男子漢大丈夫,選定人生目標之后,無懼無悔地往前走,就該是這種氣度,小齊,師父越來越欣賞你了! “你們兩個人同一個鼻子出氣,臭味相投,把蓋幢好房子當成生命的全部意義,當然沒什么好問神的。”香瑩不服氣地辯著,“可是我偏要幫你們求支簽,尤其是齊彥,老是自命清高,我倒想問問看,你究竟有沒有婚姻緣,會不會有哪個女孩子不小心被你騙了! “笑話!我若是真想結婚,對像很容易找,何必用騙人的手段! “看吧!就是這副討人厭的樣子!毕悻搶υ|和牧蓉說,“大哥,牧蓉姊,你們都聽見了,我說他自大,一點也不冤枉,對不對?” 豫東笑而不答,偕同牧蓉往玉清宮的大殿走去。 “喂!你還等什么?”香瑩走了兩步,不見齊彥跟上來,毫不考慮地回頭拉住他,“別想逃,以前我外婆常說,越是不信邪、不求簽的人,求到的簽就越靈,我非要幫你問一問感情不可! “真是多此一舉!”齊彥無奈地說,“我每天上學上班,忙得連吃飯都沒時間了,哪有什么感情好問! “你總有心儀的女孩吧?難道你不想知道她對你有沒有意思?” “有意思又能怎樣?”齊彥看一眼被香瑩拉住的左手,微微一笑,“我現在根本就沒有能力給她任何承諾,光用嘴巴講些不切實際的甜言蜜語,倒不如把全副精神用來工作,早日奠定事業的基礎! “干嘛這么謹慎?你不是說過,只要有心,任何事都難不倒你!毕悻摴室庹f反話,“我看你既英俊又聰明,兼顧愛情和事業一定不成問題的。” “謝謝你看得起我!饼R彥一臉得意的笑容,“為了不負眾望,我可以考慮談個戀愛! “厚臉皮!” “哪有?聽你的建議也錯了! “我說的是反話,你真以為你很優秀呀?” “嗯……我大概不是‘很’優秀!饼R彥裝模作樣考慮了半天,大言不慚地說,“我是‘極’優秀才對! 香瑩噗哧一聲,笑得差點跌倒,幸好齊彥及時拉住她,她忍不住邊笑邊打他。 “世上怎么會有你這么臭屁的人! 她笑容如盛開的花,笑聲清脆如銀鈴,青春嬌美的姿容映著初夏的麗日陽光,美得讓人目不轉睛。 齊彥望著她,久久說不出話,幾乎就像剛才在欣賞玉清宮大殿的屋脊一樣,心醉而神迷,他輕聲嘆息:“唉!你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漂亮。” “是嗎?我大概不是‘很’漂亮,應該是‘極’漂亮才對!毕悻搶W他說話,然后自己笑出聲,“天哪!好惡心呀!虧你發明出這么不要臉的話來。” 齊彥也跟著笑了。 難得他們兩人相處融洽,齊彥不好意思太堅持,只好乖乖地向太上老君焚香朝拜,并且誠心誠意求了簽,也許心誠則靈,他求到的是戊寅簽,簽文淺顯易懂:選出牡丹第一枝,勸君折取莫遲疑。 世間若問相知處,萬事逢春正及時。 *** 香瑩看了簽文,開心地為他拍手叫好;豫東則費盡唇舌,好不容易才向牧蓉解說清楚。 “神明叫小齊采第一朵花,不是嗎?”牧蓉突然有了奇妙的聯想,“那意思非常明白了,小齊考試,一定會拿到最高分的成績! “對。 痹|也表示贊同,“選出牡丹第一枝,牡丹代表富貴榮華,小齊,我看你抽中這支簽,不但能考中研究所的榜首,還會找到美麗又有錢的女朋友,最后一句萬事逢春正及時,我猜想明年春天,你和你女友感情就會臻于成熟穩固了! “師父!考試成績如何,我心里有數!饼R彥不怎么熱衷地說,“至于明年春天就能找到要好的女朋友,恕我無禮,我實在是打心底不相信,你還說人家美麗又有錢,唉!算了吧!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 “呸!呸!呸!童言無忌!毕悻撜{皮地輕打齊彥的嘴巴,半開玩笑半正經地告誡他:“神明的指示,你居然也敢懷疑!上天要賜給你美麗又有錢的女朋友,你還嫌不滿意呀?真是一塊笨木頭,換了別人,高興都來不及了。” 齊彥露出從善如流的笑容,不再多說,靜靜地在一旁看他們三人繼續求簽。 不一會兒,豫東、牧蓉和香瑩各自求完簽,每個人都專心解讀自己的簽文。 豫東問事務所的前途,簽文說:平生富貴得祿位,君家門戶定光輝; 此中必定無損失,夫妻百歲喜相隨。 他嘴里沒說什么,內心卻暗自驚異,玉清宮的簽果然靈驗無比,牧蓉在他的事務所持有股份,幾乎沒有人知道,可是這張簽卻分明顯示出來了。 牧蓉吼她得到一支好簽,她很容易就看懂前兩句:“花開今已結成果,富貴榮華終到老!迸d奮之余,根本無心理會后兩句,那是:“君子小人相會合,萬事清吉莫煩惱!毙液盟辉缸犯康,否則豫東又要絞盡腦汁,想法子為她解釋君子和小人的意思,那可是大工程。 四人之中,香瑩最后一個求簽,同時也對所求得的簽最不滿意,甚至一讀完簽上的詩就臉色大變,隨即將簽詩塞進腰包里,再不肯拿出來讓大家看見。 豫東和牧蓉都試著開導她,可是徒勞無功,她不肯透露簽上的內容,讓豫東無法表達適當的勸慰心意,只好隨她去,不再勉強她。 冰雪聰明的齊彥,一眼就看出個中玄機,但他并不急著揭穿真相。當香瑩興趣索然吵著要下山回家,他立刻給豫東一個暗示的眼色,豫東會意,很快就帶領眾人踏上歸途。 齊彥故意讓豫東和牧蓉先走,距離稍微拉開之后,他悄悄來到香瑩身旁,在她耳畔輕聲說:“真可憐,連神明都不看好你和我師父的感情! 香瑩仿佛被針刺中,眼睛里閃著自我防衛的警戒光芒,“你是什么意思?” “噓!小聲點,別讓師父他們聽見了! 香瑩瞪著他,不耐煩地說:“少在我面前說些不中聽的話,我現在心情糟透了!別惹我。” “你這是何苦。早跟你說過,求簽根本不具任何意義,只不過是偶然的幾率問題,你非要迷信,現在被求得的簽潑上一大盆冷水,怪誰怨誰呀?”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算了吧!”齊彥不在意她的白眼,拉她走到山徑旁的樹蔭下,那里有張古拙的長石板凳,“這里沒有別人,你把剛才那支簽拿出來,我幫你看看! “干嘛給你看?你又不是解簽的先生! “每個人思考方式不同,也許你太主觀,又一心一意想抽中上上簽,沒有把簽文的真義悟透,我比你客觀,說不定能解出另外一層涵意! 他說的很有道理,香瑩無可辯答,多少也被說服,于是把簽紙拿出來。 齊彥把簽紙攤開,就著陽光,輕聲念出詩句:“此去何須用心機,前途變怪自然知;看看此去得知合,漸漸脫出見太平。” 他差點笑出來,沒想到神明既顯靈又幽默,竟然把香瑩的心事說得這么明確。 “怎么樣?你解出另外一層涵意了嗎?” “呃……”齊彥斟酌了一會兒,微笑著說:“這簽詩實在寫得很不高明,一點文學價值也沒有。” “誰管它有沒有文學價值,能看得懂就好了!”香瑩又好氣又好笑,盯著齊彥的臉,逼迫他:“你把我的簽騙到了,現在非幫我解簽不可,我還在等你解釋說明! 齊彥抓了下頭頂,有點為難,不過,他還是硬著頭皮接受挑戰,一本正經地問:“好吧!解就解。敢問小姐,求簽的動機為何?”香瑩狠狠瞪了他一眼,但眼底藏不住笑意。 “問我和豫東大哥會不會結婚?” “哎呀!原來問的是婚姻,而且已經有特定對象,依照這支簽文看來……” “怎么樣呢?” “恐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齊彥!”香瑩伸手就打。 “喂!很痛咧!”他連忙揉自己的腿,“我不是跟你開玩笑,神明叫你不必費心機了,反正我師父不會娶你,他另外有‘得知合’的對象。你看看最后一句,只要你想通了,從這場無謂的單戀困局脫出,就可以‘見太平’,就不定有更好的男人在你身邊出現。” 香瑩臉色明顯一黯,悲傷地說:“再也沒有別的男人比豫東大哥好。” “哪里的話,男人只要肯上進,誠實正直,懂得尊重女性,就值得女人托付終身。師父他固然很好,但世上的男人那么多,總會有人跟他一樣好,只是你還沒遇見他們罷了。” 他竟然會用這么溫和的語氣勸慰人,一時倒讓香瑩非常不習慣。 “你吃錯藥了?怎么突然對我溫柔又客氣?” “因為你很可憐!饼R彥干脆伸手環住她的肩,像個大哥哥一樣安慰她,“喜歡一個高高在上的人,其實是件很慘的事,再加上其他人不停的批評和嘲笑,壓力就更大了,有時候,我真的很同情你的處境! “真的嗎?”香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五六歲的時候,我也暗戀過一個讀私立女中的女孩,她長得非?蓯,甚至比你還要清秀迷人!饼R彥的眼光落在遠處的山景,回憶使他眼神迷蒙,說話的語調更平和悅耳!懊刻烨宄浚谖业裙嚨恼九茖γ娲钚\,直到現在,我還能清晰地回想起她的身影,她的短發,她身上穿的紫紅色背心,同色的百褶裙……” 香瑩被他敘述的內容吸引住,完全忘了自己正靠著他的身體,這是她一生中,頭一次跟年齡相近的異性坐得如此接近。山風拂著,齊彥身上那股干凈的男性體味,自然充滿在香瑩的鼻間,她心里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陌生的、淡而模糊的愉快混著緊張……“嚴格講起來,我并不是一廂情愿的單戀!饼R彥沒有察覺她的心情變化,繼續往下說!耙驗槟莻女孩放棄家人的專車接送,堅持搭校車上下學,為的也是早晨能跟我隔著大馬路見面! “我相信,你一直就是個好看的男生!毕悻摰纳ひ粲悬c緊,但是只有她自己感覺得到。 “?謝謝你!”齊彥笑了!伴L得好看并不能當飯吃,那幾年我沒有什么一技之長,打工也賺不到多少錢,能夠填飽肚子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 “你那時候一定過得很辛苦! “辛苦是還好,比目前勞累倒是真的!饼R彥不太在意的說,“反正,我是個的自己知之明的窮小子。當我打聽到她家里的情形,她頭發上那支發夾的價錢,她喜歡吃的巧克力牌子,我就打消追求她的念頭了! “為什么呢?愛情是不分貴賤的! “別傻了!只有閻羅王召喚人的時候才不分貴賤。”齊彥把眼光從遠處調回香瑩身上,意外發現她的臉竟與他湊得這么近,不覺露出得意的笑容,是男人擁住美麗女性獨有的得意!拔抑幌敫嬖V你,世間有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想怎樣就能怎樣,每天都會有幻滅和失落的危機,你應該隨時保持心理準備,學習如何從失望的打擊中站起來,這是人生最重要的課題之一。” “我還以為你要跟我分享你的初戀,沒想到你老毛病又犯了,只會對我說教!毕悻摯笫悬c泄氣地瞪他,甩開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真討厭!” 齊彥看一下被甩開的手,聳聳肩。 “你人在福中不知福。當年要是有人勸我死心,講這些亙古不變的道理給我聽,我就不會難過那么久了。在成長的過程里,光靠自己一個人努力掙扎,弄得渾身是傷,那是很辛苦的,你知不知道?” “你自己勇氣不夠,不敢追求富家女,關我和我大哥什么事?”香瑩嘴硬地頂撞,“我相信我自己,再過不久,我就畢業了,一旦進入社會工作,很快我就能夠證明,我比任何女人都堅強,更值得大哥心儀,他選擇我當人生的伴侶,絕對不會錯! “你什么都不懂,想擄獲師父的心,還早得很哪!”齊彥忍耐不住,沖口就是一盆涼水。 果然香瑩臉色鐵青,氣呼呼的反問:“我什么都不懂嗎你倒是說說看,你又比我懂得多少?” “我——” “說不出來了吧?你只知道死讀書,考試拿高分,打工賺錢,感情的事,我看你并不比我高明!毕悻撘娝Z塞,仗著一時氣憤,不停數落他,“你只會取笑我對大哥的感情是癡心妄想,自己呢?說不定你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碰過,根本沒有談過戀愛,還好意思用那種愛情專家的口吻對我說教,我——” 她犯了大錯,不該當著一個大男生的面,再三強調他沒有談過戀情,沒有碰過女孩子的手,尤其這個大男生是齊彥,而他并不像她說的那樣生澀。 他動作又快又熟練,只一眨眼的工夫,香瑩就躺在他懷里。他的唇準確地落在她唇上,帶著三分強迫,三分霸氣,技巧高明地分開她的唇瓣,徹徹底底地深吻她,在香瑩還不不及驚嚇反抗之前,他的舌尖已經徹底搜巡她嘴里的每一個角落。 這突如其來的一吻,擊潰了香瑩全部的武裝,她眼睜睜看見他閉上眼睛,卷曲漂亮的眼睫毛在她眼前輕輕顫動,她只知道她的唇瓣被分開,他的舌尖柔軟潮濕而溫暖,她的呼吸完全被他的男性氣息攻占。 這一生中,香瑩第一次體驗到不由自主的感覺,奇異、恍忽而暈眩,她渾身無力,失去平衡,那種昏沉的壓力使她不得不閉上雙眼,兩只手胡亂抓住碰觸到的每一樣能供她攀附的東西,即使是齊彥的身體……齊彥的吻并沒有持續太久,只是他放開她的唇之后,仍然把臉龐湊在她鼻尖附近,有好幾秒鐘的時間,他就這樣靜靜地靠著她,像暫時棲身葉面的蝴蝶,他呼吸的氣息輕拂過香瑩的臉龐,也像蝴蝶輕拍翅膀。 “對初次接吻的人來說,你的表現很不錯了! 他的聲音使香瑩從高空云端墜落到地面,睜眼一看,!天哪!她竟然一只手搭在他背上,另一只手抓著他后面的頭發,難怪他的臉孔不移開,原來是她……香瑩掙扎著,放開雙手,坐直身子,揚起右手——齊彥反應很快,及時抓住她的手腕,笑得坦率又可惡! “拜托!被人吻了之后,打人耳光,那是最幼稚無聊的反應,只會表示你被電視連續劇毒化太深,太缺乏主見,我真的不認為你是這么膚淺的女人。” 香瑩氣憤難當,用力甩掉他的手,轉過身,不再看他,也不再開口說話。 “還生氣呀?”齊彥微笑著,輕松愉快地站起身,向寬闊的山林美景伸展雙臂,做了個深呼吸。“!天氣真好!山上的空氣真是新鮮。可惜我們得下山回家去了。” 香瑩不理他,完全沒有反應。 “走吧!香瑩,我們落后師父他們很遠了,再不加快腳步,你不怕師父誤會我們躲在林蔭間談情說愛嗎?” 他真可恨!香瑩滿腔怒火不停翻騰,他竟敢親熱地喊她名字,用那種溫柔又親匿的語氣,在他莫名其妙吻過她之后……“香瑩,你聽見我說話沒有?”齊彥把手搭的她肩上,動作輕柔,一點也不具侵略性。 即使只是輕輕一觸,香瑩卻反應激烈,幾乎是馬上跳起來,板著臉孔,非常不悅地警告他:“你再敢碰我一下,我就跟你同歸于盡!” 齊彥連忙舉起雙手,作出投降的手勢,強忍住爆笑的沖動,很客氣地回答:“我絕對不會再碰你,絕不! 香瑩恨恨地瞪他一眼,站起來,自顧自地往山徑走去。齊彥跟在她身后,突然,她停住腳步,他差點就撞到她身上。 “干嘛?”齊彥嚇了一跳,連忙倒退半步。 “我的簽呢?還給我! 齊彥兩手空空,摸遍身上的口袋,還是找不著,回頭搜巡剛剛落坐的石板凳,原來掉在那兒。 香瑩等他撿回,伸出手,只見齊彥小心翼翼,把簽紙展開,只捏住一小角,輕輕交到她掌心,避免跟她作任何身體上的接觸。 這種過分小心的舉動,實在讓人又好氣又好笑,可是香瑩硬撐著,不肯讓想笑的感覺浮上來。她把簽紙收進腰包里,立刻往山下走去,理都不理齊彥。 他只有搖頭苦笑,輕巧地跟在她身后,護送她下山。 那個吻……香瑩雖然氣惱萬分,卻又不得不承認,那個吻很可能出現在她今晚的夢中,而且她會經常想起,他溫暖又男性化的氣息,唉!他的吻……永遠難忘的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