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能不愛我 第一章 作者:陳艾琳 |
天空很藍,晴朗、明亮。 一望無際的藍天,澄澈透明如鏡,無限延伸著,沒有夾雜半朵云,天際線似乎永無止境。 就在這片廣闊浩翰的天空,一架銀白色巨無霸客機飛掠而過,機身涂著紅藍相間的線條,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終于消失在天際。 地面上,一片翠綠的向陽山坡,碧草如織,遍地開著不知名的小花,十二歲的謝香瑩站在那兒,剛剪的齊耳短發任風吹拂,她舉起雙手,瘋狂地朝劃過天際的飛機揮動,清秀的小臉布滿淚痕,她一直在傷心哭泣著……那是莊豫東搭機赴美深造的情景。 “不要走,大哥,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香瑩發出痛徹心肺的呼喊,猛然從睡夢中驚醒,呼吸紊亂而沉重,身體被汗水浸濕,臉頰還殘留著滾燙的淚水,她環顧四周,臥室里安靜祥和,方才從惡夢的恐懼中恢復,明白只是一場夢。 床頭的貓頭鷹鬧鐘,指針指向凌晨三點鐘,滴答聲一如往常,墻上半月形壁燈放出暈黃微弱的的亮光,房間里女性特有的淡淡幽香,沒有藍天,沒有草地,沒有飛機,更沒有別離,一切顯得寧謐美好,就是初春的深夜該有模樣。 香瑩抹去額上的汗水,拭干臉頰的淚珠,翻身下床,信步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窗簾,打開玻璃窗,初春的月已西沉,天色暝暗,幾顆頑皮的星星眨著眼睛,她不在乎夜風寒涼,任風拂動濃密綿長的發絲,一聲嘆息自她心底深處發出。 為什么呢?最近老是作同樣的惡夢,十年前豫東大哥出國的那一幕,再三于睡夢中重演,當年她只有十二歲,剛要進國中,第一次剪掉蓄留多年的長發……香瑩還記得豫東大哥安慰她的溫柔神態,剪掉頭發雖然不舍,但若要跟失去豫東大哥的傷痛經驗一比,任何痛苦都有微不足道了。 如果夢境是現實生活的反映,那么,近來這些椎心刺骨的離別惡夢,會不會是一種征兆?香瑩突然打了個寒顫,難道豫東大哥計劃要離七她身邊她又要經歷失去他的痛苦,不!不能讓這件事發生。絕對不可以……香瑩狂亂地搖頭,顧不得已是深夜時分,轉身奔回床頭,抓起電話,火速按下最熟悉的七個數字,焦急的在心里催促著,快快一點!求你快接電話吧! “喂?”話筒里的男性嗓音低沉而模糊,聽得出濃濃的睡意,莊豫東顯然被電話吵醒了!澳奈?” “大哥,是我! “喂?香香!痹|嗓音變得清晰,“你還沒睡呀?怎么了?” “我──”香瑩說不出原委,方才夢中的離別場面浮現心間,讓她余悸猶存,一時情急,喉嚨哽咽著,淚水又涌上眼眶。 “你哭了?老天已經三點多,你不要緊吧?”豫東的睡意完全消失了,緊張地說:“發生什么事了?你人在哪?不要怕,大哥馬上趕到,先別哭,快告訴大哥你在什么地方?” 香瑩按著胸口,甜蜜溫柔的感覺立刻撫慰了她,大哥終究是在乎她的,跟以前沒有兩樣,她放下心中那塊大石頭了。 “我沒事,大哥,我……我現在就在房間里,剛剛我作了一個好可怕的惡夢,嚇醒了,也嚇呆了! “噢,可憐的香香!”豫東松口氣,非但不責怪她半夜亂打電話擾人清夢。還用疼愛縱容的語氣問:“到底是什么樣的夢,居然把你嚇呆了?” “我夢見你搭飛機出國,好像再也不回來。”香瑩嗓音微顫,那是她最害怕的事,“你要永遠離開我嗎?大哥,你會不會不理我?” “傻女孩,大哥不正跟你講電話嗎?出國進修是十年前的事了!我早就回來了,一直在你身邊看你長大,哪有不理你的時候?再說,我絕對不會離開臺灣而移民到別處,這里是我們生根立足的土地,誰也不該輕言放棄,到現在你還不了解大哥的想法嗎?” “可是……”香瑩不放心,像個被寵壞的小女孩,唐突又直接地問:“如果你無意往美國發展,李牧蓉干嘛跑到臺灣來找你呢?她圖的是什么?” “李牧蓉是你叫的嗎?她年紀比你大,無論如何你也該稱呼她牧蓉姊,這是基本的禮貌。”豫東糾正道。 “是她自己要我喊她Sanddy,那跟直稱姓名有什么兩樣?”香瑩不太服氣的辯白!八械募胰硕荚谖餮艌D,就她一個人千里迢迢追著你跑,我想她八成愛上你了。這么用心良苦,一定想鼓吹你陪她回美國。” “沒有這回事!牧蓉從小在美國長大,對中華文化的認識很有限。她是為了尋根探源而來,不是為了我!痹|捺著性子向香瑩解釋!奥犖艺f,香香,牧蓉是我研究所的同學,獨自來到臺灣,人生地不熟的,我總得盡一下地主之誼,你想想看,有多少臺灣人急著往美國跑,牧蓉為了學好中文,不惜放棄美國的穩定生活和待遇優厚的好工作,這種精神難能可貴。你應該對她友善一點,何況她從小受西式教育,很多地方跟我們格格不入,在適應上有許多困難,你就多體諒她,幫幫她吧!” 香瑩悶不吭聲,聽到豫東贊美別的女孩,她打心底不是滋味。 “怎么不出聲?”豫東深知她的脾氣,故意逼她,“該不是聽見大哥這一席話,對牧蓉姊產生無限崇拜的心理,正在暗暗發誓,下次見面,你就要親親熱熱地陪她逛街、請她吃飯吧?” “大哥!”香瑩抗議著,“我不請她吃驚!好嘛!就看你的面子,以后我喊她一聲牧蓉姊,可是你千萬別誤會,我一點也不崇拜她,別指望我成為她的朋友! “你看看你,都已經二十二歲,是大人了!講話還像長不大的孩子。我記得你以前很慷慨大方的,對每個人都一樣熱忱有禮,怎么現在遇到牧蓉,變得這么小氣又苛?大哥不喜歡你這個樣子。” “誰叫她老愛纏著你,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不重要,她眼里只容得下你一人!毕悻摬粣偟泥街欤纱喟l出警告,豫大哥,我看你真的要小心點,李——呃,牧蓉姊,她對你有不尋常的感情。我是女生,對這種事,比你敏感多了! “哎!你又開始胡思亂想,為我捏造不存在的羅曼史了!豫東輕笑兩聲,“老實告訴你,大哥的魅力很有限,根本不是你想像中的劍俠唐璜。無法吸引所有女人的眼光,將來她結交更多的朋友,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只能找我聊天談心,其實她人很開朗,對每個人都同樣親切。” “只要她不整天纏著你,別說是牧容姊,就是喊她牧蓉阿姨,我也愿意! 豫東被她稚氣的說話方式逗笑,忍不住罵了一句:“小丫頭!滿腦子鬼主意!你這么愛吃醋,大哥跟別的女孩多講兩句話都不行,是不是真想看我一輩子打光棍到底?” “你有我就夠了!” “是嗎?將來我老得走不動,你會讓我住在你家里,讓你的老公和小孩幫忙照顧我嗎?” “我不會嫁人的。我要永遠和大哥在一起!毕悻撝貜椭鴱男〉酱蟪3Vv的這句話。 “又來了!說這種傻話,萬一被別人聽見,說不定以為大哥對你有不良企圖呢!” “我不在乎別人怎么想,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外婆,大哥是我最親的人,外婆已經走了,我不能再失去大哥,求求你,大哥,千萬別娶牧蓉姊,別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丟給全世界——”香瑩說著,眼眶又紅了。 “香臨時,你想太遠,”豫東嘆口氣,溫柔地安慰著:“我知道你還不能接受外婆逝世的事實,慢慢來,只要想成外婆是支更好的世界,從此沒有病痛、沒有煩惱,總比她老人家終年纏綿病榻強得多,不是嗎?” “我懂,只是……” “這需要時間,愛別離苦,因為有愛,更難忍受生離死別,旁人怎么安慰,其實作用有限,還是得靠你自己想辦法克服。答應大哥,你一定要堅強,早日從悲傷的情緒中走出來,大哥一生一世都會在你身旁支持你,不要再疑神疑鬼、患得患失,懂不懂?” “我明白,謝謝大哥! “好了!夜已深,我明天一早有會要開,還得跑工地,你第一堂有課,我們都需要養足精神,早點睡吧!” “嗯!大哥晚安。”香瑩柔順地回答。 “香香餐安,希望你有個美夢。” 香瑩心滿意足地放下電話,順手抓起柔軟的心形抱枕,緊緊將它擁在胸前,想起豫東大哥端正溫和的臉龐,嘴角不由得浮起幸福的笑意。大哥答應一生一世在身旁支持她,只要有大哥,三個月前外婆去世的傷痛,就不那么難以忍受,只要看見大哥堅毅的眼神,世上所有的風雨,都會被陋隔在厚厚的墻壁之外。 香瑩暗自祈禱,求諸佛菩薩、天上神明,賜福給大哥和她自己,她只想一輩子享受豫東大哥最周全的呵護。 ****** “喂!你也太混了!剛上第一堂音標,老巫婆才上五分鐘,你就開始打瞌睡,這也算尊師重道嗎?小心老巫婆使出絕招拿書本砸破你的頭! 坐在教室里,香瑩低下頭假裝看書,卻忍不住濃濃睡意,閉上眼睛打瞌睡,鄰座的生死之交——汪昭媚替她擔心,立刻提出警告,因為臺上的教授出了名的嚴格,絕對不容許學生摸魚打混。 “別吵我,你不知道,我昨天晚上作惡夢,三點鐘就嚇醒了!毕悻撊嘀劬Γ袣鉄o力地回答。 “誰管你幾點起床,老巫婆那雙銳利的眼睛可不會放過你,趁她還轉身,你快打起精神來!闭衙恼f著,輕推香瑩一把。 “哎!我真的好呆,你幫我掩護一下,只要十分鐘就夠了!” “開什么玩笑?連一分鐘都很危險。”昭媚伸出手,狠狠捏了一下香瑩的腿,“喏!這下夠你清醒了吧?” 香瑩痛得差點叫出聲,幸好動作夠快,趕緊用手按住嘴巴,另一只手揉著大腿,熱辣辣的疼痛,果然把睡意一掃而空。 “你瘋了?用這么大的力氣捏我!老巫婆派你當特務是不是?我還沒有被子她抓到,倒先遭你的毒手——很痛也!我的腿一定烏青了啦!” 昭媚得意極了,正想發表使壞宣言,忽然發覺教授注意到她的方向,連忙收斂笑意,正襟危坐,裝出專心聽講的神情。 香瑩也是一樣,裝得十分好學不倦,但是教授眼光一調,她馬上伸手想報仇,可是昭媚早已小心提防,半路攔截住這一波攻擊行動。 “上課啦!香香公主。”昭媚滿臉小人得志的笑容,居然得了便宜還賣乖,“用功一點。” “少得意,我一定會找機會報仇。”香瑩牙癢癢的。 “那就中午吧!蘇夷士找你一理發吃飯! “昭媚本想說得詳細些,可是教授又把注意力集中過來,她只得閉嘴。” 香瑩無所謂的聳聳肩,不再與昭媚玩鬧,既然如此困意已消,她干脆攤開筆記本,專心聽課做筆記,就像平日上課一樣專注認真。 一個上午很快就過去,香瑩和昭媚故意把課全排在早上,兩人都有輕松空閑的午后時光。 她們是畢業班的學生,現在又是最后一學期,再赤不久就要畢業,早就沒有課業上的壓力,香瑩在豫東大哥的建議下,多少還考慮再上研究所,昭媚根本不打算升學,一畢業就要工作,受她影響,香瑩也對就業這件事有點動心,經濟獨立是很大的誘因。 不過,她們學的是企管,只要放下身段,找工作并不難,所以一點也不著急,尤其香瑩功課極好,英文、日文都有基礎,盡管景氣低迷,她還是氣定神閑,不像其他同學擔憂“畢業即失業”的問題。 “蘇夷士這家伙,完全沒有時間觀念!”昭媚煩躁地在走廊踱步,頻頻看表,一邊嘀咕著:“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說好中午十二點見面,居然敢遲到?次也话阉亩涑兜孟駝湟粯硬殴! “你沒搞錯吧?劉備可是兩耳齊肩,蘇夷士的耳朵又不是橡皮,哪里能拉那么長!毕悻撜f著,放聲大笑。 “淑女一點好不好?我只不過打個比方,真有這么可笑嗎?” “兇我也沒用,我不叫蘇夷士。根本不會怕你!毕悻撨是笑,但已換上較正經的態度,“說真的,阿媚,我覺得你對蘇夷士太兇了,好歹他一直是你個人的專屬運河,隨便你在他身上怎么航行,從來沒有半句怨言,這種聽話的男友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你該知足了!” “哎呀!我幾時在他身上航行過?你當我是船嗎?昭媚很快反駁道,忽然感到不對勁,臉上浮現兩朵紅云,又羞又急地罵道:“噢!得得,你真壞,想不到期你也會說這么曖昧又下流的話來! 香瑩怔了怔,立刻會意,才剛停止的笑聲又響起,難得她隨口說的一個比喻,能讓昭媚害羞臉紅。在言語上,向來是尖牙利嘴的昭媚占上風。 “喂!阿媚!” 說人人到,蘇夷士一手抓著籃球,出現在長廊的另一端,大才能遠就開始叫嚷。他個子瘦高,發型有點滑稽,像是倒立的掃把。據億自己說,這發型是他家巷口的理發歐巴桑所謂的帥哥平頭,雖然很離譜,害他每天頂著一支掃把在頭上,可是礙于從小到大就接受歐巴!毙蘩怼暗母星,只好將就忍耐。由此可見,他是個多爽朗、不拘小節的大男孩。 ”這個蠢東西,一打起籃球就沒完沒了,難怪會遲到十四分鐘!闭衙淖炖锪R著,臉上卻沒露出半點生氣的表情,反而笑瞇瞇地迎上前去,開開心心地說:“你總算來了!我還以為你餓過頭,把我們約定碰面的地方忘光光! “哪有可能嘛!媚娘娘交代的事,小蘇子我哪一次不是銘記在心,盡力配合?”蘇夷士笑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笑容燦爛如初升的朝陽。 咦?昭媚幾時學會從善如流的?香瑩心里一陣困惑,她應該劈頭臭罵蘇夷士一頓,怎么變得如此溫柔體貼? “哈羅!好久不見。”昭媚朝蘇夷士身后的人說。 答案揭曉!原來蘇夷士身后還有別人。昭媚的客氣有禮全是演給外人看的。香瑩忍不住露出微笑。 “好久不見,運河嫂! “要命!別這么叫我啦!好難聽!闭衙牟桓目烊丝煺Z的本色,“你走快點,我幫你介紹一下! 香瑩忽然感到一股熟悉的陰謀氣氛,不會錯的,昭媚又在玩扮紅娘的把戲,真煩人!打從高一認識、深交互吐心曲之后,她對香瑩暗戀豫東大哥的事嗤之以鼻,認定那是小女孩沉溺扮家家酒,完全不值得認同,所以昭媚從來沒放棄為香瑩牽紅線的計劃,似乎不扭轉整個局面就不罷休。 “大方一點吧!香香!闭衙穆冻龃侏M的笑容,她十分清楚香瑩的反應,但卻一點也不在乎。“這位帥哥叫做齊彥。建筑系的高材生。雖然他跟蘇夷士是童年玩伴,好哥們,可是人家非常正經,很少和蘇夷士這種沒大腦的人廝混。我到最近才跟他熟一點,所以到今天才介紹給你認識。齊彥,她就是謝香瑩,聞名不如見面參考消息對?我沒騙你吧?她本人比照片漂亮千百倍。哎!別站那兒發呆,過來握個手! 被她這么一說,香瑩只好主動伸出右手,雖然不至于心不甘情不愿,卻多少有點別扭。 齊彥往前一步,微傾身,坦率直接的,毫不拖泥帶水,與香瑩握一下手,很快就放開。 “久仰大名,謝香瑩!彼f。 “哪里,很高興認識你!毕悻撎痤^,仔細看了他一眼。 噢!沒想到齊彥會有這么出色的儀表,那張臉絕對男性化,漂亮得像漫畫里的中古劍客,俊美英挺的五官,冷靜莫測的眼神,看著他就會讓人心慌意亂。香瑩連忙收回眼光,剛才握手時恰到好處的力道,殘留在她指尖,隱隱約約使人不安。 “看到沒有!香香究竟是個正常的女生,一見到齊彥這種百分百的帥哥,照樣目瞪口呆,差點口水都流出來了!闭衙娘@得十分得意,狠狠推一把蘇夷士。 “你少胡說!”香瑩臉紅了。 “別理她,香香,流口水沒什么了不起。”蘇夷士一臉正經八百的表情。“當初阿媚見到我的時候,根本是尺驚天動地,鬼哭神號……她兩個鼻孔都流血,像掛歷了兩條紅蚯蚓一樣。” “去你的!我又不是花癡。”昭媚笑罵道貌岸然,“連看見你這等貨色都流鼻血,那我不早就貧血住院了?” “話不是這么說的,我現在的樣子是經過易容,如果不稍微隱藏我那無可比擬的美貌,世上不知會增添多少傷心少女。”蘇夷士還在耍寶,夸張的搔首弄姿,“唉!每天花那么多時間把自己弄丑,真是煩死了!難道男人美麗也是一種錯誤?” 大家都被他逗笑,尤其昭媚笑得最大聲。 “少惡心了!埋頭吧,我們吃飯去! 蘇夷士轉個身,用力把籃球丟給齊彥,并且眨了下眼睛,“對不住,兄弟,我的手接到新任務,沒空抱籃球,剛剛斗牛被你僥幸取勝,你就繼續玩吧!” 說著,他伸手擁住昭媚,領先走在前方。 齊彥和香瑩被拋下,只好并肩一起走。兩人相距兩步遠,都有點尷尬。香瑩微低頭,正午的陽光使每個人都中秋著自己的影子,走一步,影子就動一下……“你和我想的樣子不同,謝香瑩!饼R彥忽然說。 “哦?怎么個不同法?” “運河和昭媚告訴我,你很小就失去父母親,被外婆撫養長大,前陣子外婆又去世了,我本來以為你會顯得悲傷,或者堅強卻悲傷,可是你——” “既不悲傷,也不堅強?”香瑩反問他,心里有一點被冒犯的感覺。 “我出生的時候,父親已經五十五歲,在我四歲那年,母親因為車禍去世,父親中風,不得不把我送到育幼院,兩年后父親也去世了,他是只身在臺的老兵,所以我一直都是一個人!饼R彥避開她的問題,談起自己的身世,語調平淡,仿佛秋日午后被風吹落的枯葉,自然翻飛而下,完全不涉及感情。 即使素昧平生,聽見這一席話,都會產生憐惜和不忍,何況香瑩遭遇過類似的不幸,內心的波動更強烈了!她不禁抬起頭,情緒復雜的看他。 齊彥似笑非笑的眼神正等著她,那副洞悉人心的樣子,讓香瑩慌得手足無措,他實在太深沉、太漂亮了!又完全掌握她下一步的反應,使人無力招架。 “我原本以為你是我的同類!饼R彥微微一笑,似乎很滿意香瑩的反應,“不過見到你之后,我已經確定,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共通點,你從來就沒嘗過孤獨的滋味。” “是我外表太柔弱了嗎?”香瑩不服氣的問。 “不,你只是很正常,唯有幸福安穩的環境,才養得出這么正常的小孩。” “你所謂的正常,到底算優點還是缺點?” 齊彥不答話,拿著籃球,豎在指尖上打轉。 “講話呀!我跟你沒有共通點,這樣是好還是不好?”香瑩有點不耐煩。 “我羨慕你!饼R彥簡單地說,“在失去父母親之后,能找到替代的關懷與愛護,正常的長大,幾乎是我童年時代的全部渴望。” “噢!”香瑩萬分懊惱,認為自己失言,“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千萬別道歉,我只不過羨慕你的童年,對于目前的你—恕我直說,你依賴著某個人,某種關懷,不管那個人是誰,他阻礙著你真正成熟,使你看起來像長不大的十六歲小女孩,為你自己好,我認為你該早點離開他!毕悻摬铧c踩不穩腳步,驚訝和憤怒的情緒同時翻涌上來。他以為他是誰?上帝嗎?竟敢在初次見面的時候,狂妄的批評她不夠成熟,甚至越權要求她離開豫東大哥,他憑什么? “我說話一向坦白,可能很不中聽!饼R彥露出不在乎的笑容,唇角微微向上彎曲,那弧度既瀟灑又漂亮,“如果沒猜錯,你已經生氣了,而且心里正在罵我多管閑事! “你的確管得太多了!”香瑩干脆坦承內心的不悅!斑@是一種習慣嗎?在初次會見的女孩面前,故意講一些莫名其妙、自大又做作的話題,以便讓人對你留下深刻的印象?” 齊彥發出爽朗的笑聲,面對香瑩即將冒火的表情,他居然顯得幸災樂禍,甚至像在欣賞一個有趣好玩的洋娃娃。那副高人一等的態度,令香瑩倍增氣惱。 “喂!”蘇夷士聽見笑聲,;回過頭來,大驚小怪的,“收斂一點,兄弟,你笑得這么放蕩,哪個良家婦女吃得消?不過……看不出來你的功力深厚喲!香香,齊彥可是出了名的酷哥,不輕易發笑的,你比我還會搞笑,真是深藏不露! 昭媚也回頭看他們,一眼發現香瑩不對勁,立刻賞給蘇夷士一記拐子,懲罰他胡說,罵道:“閉上你的嘴,臭男生。” “哎喲!很痛呢!”蘇夷士按住被撞的腰側,完全不知禍從何來,只是皺眉,“你又吃錯藥了?” 昭媚推開他,朝香瑩說:“香香,你跟我一道貌岸然埋頭,我們別理這兩個男生! 齊彥略一揚眉,看著香瑩,眼里有種取笑的意味,低聲問她:“只要遇到無法應付的場面,總是阿媚出面幫你解決嗎?” 他真是可惡!可惡到極點!香瑩幾乎要氣炸了。明知他用激將法,但她不在乎上當,因為她自認有本事將計就計,甚有機會報復還擊。于是她大聲說:“不用了!阿媚,你跟蘇夷士保持摟摟抱抱的姿勢吧!我才不當打散鴛鴦的那支棒子,”她回頭瞪一眼齊彥,眼神凌厲,“我和齊彥非常談得來,別擔心我們。” “談得來”那三個字,香瑩說得咬牙切齒,晶瑩明亮的大眼睛里燃燒著怒火,生氣使她更搶眼迷人。 齊彥靜靜凝視她憤怒的模樣,出人意料之外,他竟然調開視線,不再面對她,只看著前方的路,并換上一開始那張冷靜莫測、近乎漠然的臉。他壓抑著情緒,聲調平板地說:“我太失態了!對不起,如果剛才說話冒犯到你,請原諒,平時我并不喜歡多管閑事! “你怕什么?”香瑩不肯放過他,挑戰的揚著眉,“我才剛開始準備反擊,你就趕著跪地求饒,對一名武士來說,你的行為很可恥! “我不是武士,不過,我認為只有不入流的武士,才會把道歉和求饒混為一談。”齊彥眼里有絲不同尋常的熱情,微傾身靠向香瑩,近得聞得出她發絲飄散的綠野草香,他唇邊的笑意既嘲諷又具誘惑力!斑@是你要的嗎?謝香瑩,跟我玩,我可不讓手,你確定自己有足夠的成熟度來面對我了?” 香瑩高高地昂起頭,傲氣十足。 “狂妄自大的家伙,往往落得兵敗如山倒的下場,我看該害怕的人是你才對! 齊彥直視她的雙眼,就這么對峙數秒,他終于說:“很好,我喜歡有志氣的對手,希望你不要后悔,這是我們兩人一競賽,你的一生即將改變,我可能是你午夜最恐怖的惡夢,因為我會盡全力逼你面對你自己! “你贏不了的,齊彥。”香瑩也鄭重回答,“我的惡夢只有一種,那絕對與你無關,而且我很快就會以行動證明,其實我比你更堅強、更成熟。” 這么抽像的競賽,到底爭些什么? 齊彥心思雪亮,他可以預見往后要面臨的難題,也清楚自己惹上多大的麻煩:但香瑩呢?看她滿臉好勝驕傲的神色,唉!賭注下得太早了!齊彥多少有點后悔,她哪一點打動他呢?這個美麗卻長不大的謝香瑩,真值得他下大注嗎?她要到何時才能真正成長? 一切都是未知數,卻更使人沉迷向往,來不及了!齊彥心底有個細微的聲音,似惋惜似警告,來不及擺脫動心的陷阱,他已被香瑩的美麗抓住,很難脫身了。 美麗的,任性的,長不大的謝香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