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fēng)徐徐,金陽暖暖,大地一片嫩綠粉紅,美不勝收,五月的北方正是遠山含笑、百花吐芳的大好春光。
京城近郊官道上,三匹駿馬成品字形揚蹄踏塵而來,當(dāng)先那匹馬毛色紅如火,正是傳說中的大宛名馬汗血神駒。馬上少女一身紅色勁裝,看來不過十七、八歲,生得是美艷無雙。斜飛直黑的眉顯得英氣迫人。墨色微挑丹鳳眼,迸射出讓人不敢小覷的精明銳芒。唇畔淺笑自信明媚,望之目眩心迷。如云般的秀發(fā)上插著一支上古血紅玉精雕,振翅欲飛、栩栩如生的鳳凰簪。
紅衣、紅馬、紅玉火鳳凰,大多數(shù)的人都能猜出她的身份。
這樣的裝扮,這樣的風(fēng)采,只有一人,京城第一美人,安平候左四書的獨生愛女,赤霞郡主左紅英。
緊跟在紅馬之后的是一墨黑、一雪白的二匹駿馬。
黑馬上的騎者是一名高大壯碩的俊美男子,他的五官端正優(yōu)雅,劍眉濃黑、鼻梁挺直。一身黑衣,氣質(zhì)冷削嚴(yán)峻,披肩的濃密長發(fā)不似常人簪起,而是凌亂翻舞風(fēng)中。最吸引人的是他那雙幽深卻熠熠生光的黑眸,內(nèi)斂沉著卻隱著冷殘,只有望向前頭的紅衣女子時,才會情不自禁地透出一絲暖意。
白馬上是身著如雪白衫的秀麗少女,女子纖細(xì)嬌小,嫣紅的唇緊抿,是倔氣也是冷情。她雖不若左紅英絕艷惹眼,卻有自成一格的淡雅清新,尤其那雙眼眸澄明如水、清冷如冰,顧盼之間,懾人心魂。
三騎急馳至京城中最大的宅院前,馬上三人輕松停下馬兒急烈的奔勢,展現(xiàn)出精湛騎技。宅院千檐百宇,氣象恢弘,屋上滿排從西域傳來的琉璃瓦,迎著明亮陽光閃著美麗七彩,一看便知是少見的豪門。
朱紅大門前排著長長一列青衣壯漢,恭敬迎接三人上齊聲道:“恭迎郡主回府!
紅英馬不停蹄,只是揮揮手示意眾人離去,便如旋風(fēng)般進了宅內(nèi)?祚R來到主屋前,她一勒韁繩,姿態(tài)優(yōu)美地翻身下馬,順手將愛駒烈焰交給早已候在一旁的馬夫,不待后頭二人跟上,身形一閃,輕靈地朝屋內(nèi)掠去。
一進寬廣的廳內(nèi),身著錦袍的中年男子又驚又喜地快步走向她,朗笑道:“紅英,你回來得好快啊!
和她面貌有些相彷的清挺男子年歲雖長,風(fēng)采依舊神俊,想見年輕時必也是迷倒無數(shù)少女的美男子。他正是名震天下的商場龍頭──左四書,當(dāng)今圣上的舅父,封號安平候。
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不論武林正邪亦或商場官場,大家都得尊稱他一聲左侯爺。就連當(dāng)今圣上,對他也是恩寵有加,甚至加封他的獨生愛女左紅英為赤霞郡主,這是外人們的想法,其實只有左家人清楚,皇上真正寵愛的是左紅英,對于左四書只是愛屋及烏。
紅英開心地投入父親寬大溫暖的懷中,嬌聲嚷嚷道:“爹爹想女兒,做女兒的當(dāng)然得拚了命趕回來!背鲫P(guān)這么久,她也好想爹爹,好不容易忙完了事,便策馬加鞭地趕回關(guān)內(nèi)。
黑衣男子和白衣女子走進廳來,見著了她在左四書懷中撒嬌的小孩模樣,二人會心一笑,傾身向左四書問好!帮L(fēng)冥、素綾給老爺子請安。”
左四書皺眉斥道:“你們這二個孩子,不過走了一趟關(guān)外,怎么變得這么生份,我不是說了,你們雖非我左府血脈,但我一直把你們當(dāng)親生兒女看,日后別再這么多禮了。”他真心疼愛著這二個苦命的好孩子,二人都是出身不明的孤兒,輾轉(zhuǎn)流落到左侯府。風(fēng)冥來時只有七歲,渾身是傷又失去記憶。素綾則是他出外經(jīng)商時遇著,那時五歲大的她,是個凍昏在路旁的瘦弱小乞兒。算是緣份吧,他一見著這二個孩子就十分的喜愛,帶回府中教養(yǎng),也算是給寂寞的獨生女紅英二個朋友兼玩伴。
他悉心培育三人,風(fēng)冥和素綾二人懂事后,堅持為奴為仆想報答他。他正左右為難時,和二人感情絕佳的紅英,硬是將二人以隨身護衛(wèi)的身份拉在身旁。愛女如命的他當(dāng)然只有點頭答應(yīng)的份,明知二人的才干能力遠勝常人,絕非只是護衛(wèi)小職能屈就,但一個愿打、二個愿挨,他又能說什么呢?
那年風(fēng)冥二十歲,素綾十五歲,紅英十四歲。
左四書在心中安慰自己。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反正紅英沒多久滿了十五歲,半威脅半撒嬌地向他討去了他當(dāng)家的位置,擔(dān)起了他手下的所有產(chǎn)業(yè)。左家乃天下第一富,左府產(chǎn)業(yè)當(dāng)然不少,京城將近一半的產(chǎn)業(yè)都在左家名下,而大江南北的城鎮(zhèn),不論大小,其中必有左家的產(chǎn)業(yè)土地。
老實講,說天下有三分之一是左家的也不為過。左家家業(yè)甚廣,可說是各行各業(yè)都有,這么龐大的左侯府,年僅十五的左紅英硬是接了下來。風(fēng)冥相素綾跟在她身旁,絕不只是護衛(wèi),二人等于她的左右手,替她分擔(dān)了不少雜事。
紅英是個極為聰慧又強悍的精明女子,左家由她接管后聲勢蒸蒸日上,不僅商場上敬服她過人的干練手腕,江湖上也對這年輕美麗的赤霞郡主留下極深印象。而這些全是紅英以命拚回來的。
樹大招風(fēng),多金名盛的左侯府又豈會沒有居心不良的覬覦之徒?她初掌家那年,武林中惡名昭彰的大盜張七闖進了左侯府,驚動了府內(nèi)。紅英聞聲趕至,只身和張七纏斗,并非左府無人,而是心高氣傲的紅英存心試試自己身手,成名多年底子甚硬的張七硬是被她攔了下來。她斷了張七一條手,將他縛了送往衙門治罪。
還有不信邪的,一群官府追緝多年的綠林惡盜,打算動由紅英親自護送的重鏢,結(jié)果也全被抓了起來。那趟鏢,是紅英初掌左家時接的頭鏢,為了立威,護鏢的除了紅英、風(fēng)冥和素綾外,只有一人是有經(jīng)驗的老鏢師,其余全是由紅英招募的新手,他們總共只有九人。動手的只有紅英、風(fēng)冥和素綾,老鏢師和其余鏢師沒有出手,是她事先囑咐的,她要藉著這趟鏢,讓所有人瞧瞧他們?nèi)说纳硎帧?br />
之后,有好事者問那些看過她出手的鏢師,赤霞郡主身手如何?其中的老鏢師瞇著眼,無限感慨長嘆道:“赤霞郡主出手之快之猛,你絕不會認(rèn)為她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她像是團撲不媳、燒不滅的火,靠近她的,沒燒成灰便得感謝老天爺了!
老鏢師是安平鏢局的總鏢頭秦刀,在江湖成名已久,他誠實質(zhì)樸的性格比他手中那把快刀更讓人敬佩。
“刀一出手從不落空,話一出口絕無虛假!边@是武林中人給秦刀的評語。
秦刀也見到了風(fēng)冥和素綾出色的武藝,在他毫不夸張的描述下,風(fēng)冥和素綾同樣出了名。
風(fēng)冥使的是刀,出手時白皚皚的刀光四射,寒氣迫人,如急雷、如閃電,削人肢體血肉從不心軟。那些惡盜只能哀嚎著任他如虎入羊群般的盡情宰割,那狠勁讓老江湖的秦刀也不禁皺眉心寒。
盡管紅英和風(fēng)冥下手狠殘,但沒有一人死亡,因為素綾也出了手,她不用兵器,只以上乘輕功閃躲敵人的攻擊,再趁隙以巧妙的點穴手法制住敵人。在紅英示意下,素綾俐落地止住傷者的血,再敷上自制的金創(chuàng)藥,保住了他們的命。
秦刀記得那時,紅英一張俏臉?biāo)菩Ψ切Φ仨切┑乖诘厣仙胍鞯馁\人,鳳眸殘冷。
“斷你們的手腳,是給你們這些殺人劫貨的惡盜一些教訓(xùn),留你們狗命,是為了送你們到官府由王法判刑。”
從此,不論是誰,見了左紅英都會恭敬地稱她為赤霞郡主,向來不將官職功名放在眼中的武林人士也這么稱她,那是出于衷心的佩服,至于她身旁的風(fēng)冥和素綾,多事的武林中人暗地里給二人起了名號。
使刀的風(fēng)冥因出手狠殘被稱為刀煞,他神色冷酷,不怒而威,行事穩(wěn)重倒也不失禮數(shù)。素綾因一身白衣和高超的醫(yī)術(shù)被稱為白衫神農(nóng),旁人卻不知她使毒的本事和救人點穴同樣精妙。
現(xiàn)在,紅英當(dāng)家二年,已是十七歲的大姑娘。對于三人的成就,左四書相當(dāng)自傲。他笑看著這年輕美麗的三人,和藹溫祥,是做為父親的滿足。
“謝老爺子!憋L(fēng)冥薄唇微揚,素綾清秀小臉也浮上難得淺笑。他們真心敬愛這位仁厚長輩。
一旁的管家左福上前稟告朱雀廳的酒菜已經(jīng)備好,眾人入了座,紅英吱吱喳喳地講個沒完,風(fēng)冥偶爾會插幾句話,素綾只有在有人詢問她時回話,這樣的相處方式,并不是將風(fēng)冥和素綾排拒在外,而是各人性格使然。
望著桌上那盤極適于佐酒的七香酥炙肥鴨,紅英喚來了左福,要左福將他們帶來的塞外美酒呈上。不一會兒仆人們斟上酒,血紅色的酒液,搭配名貴的翠綠碧玉杯,紅綠相映,煞是好看,濃郁甜膩的酒香渺渺飄蕩在廳中,令人不飲而醉。
左四書輕啜,細(xì)細(xì)品嘗后連聲稱好。
紅英抿唇一笑,也飲盡一杯!斑@酒是用關(guān)外河套產(chǎn)的米和沙漠綠洲的椰棗釀造,還加了不少關(guān)外特有的水果,我打算在京城酒行銷售,爹爹覺得如何?”
風(fēng)冥瞧著她因興奮和薄醉腌紅的小臉,目光深濃,唇畔揚著寵溺的笑。“老爺子,這酒是紅英親自監(jiān)工釀造,她還給這酒取了個美麗名字!
左四書好奇問道:“哦,什么名字?”
“誰要你多嘴!奔t英輕斥,半嗔半羞地睨了風(fēng)冥一眼,那嬌媚眼波讓他原本炯亮的眸子更顯熾熱。
素綾斂眉旁觀,眼神清冽明澈,心里卻是淡漾笑意。她知道風(fēng)冥和紅英間那微妙強烈的情愫。
左四書瞧著二人目光交會,精明的眸子微瞇,心下卻有些煩憂。紅英和風(fēng)冥不是不相配,也不是他瞧不起孤兒出身的風(fēng)冥,而是……唉……他在心底打定了主意,既然對方都找上了門,他也不能再裝作忘了“那事”,待會就把放在心中十多年的“那事”告訴紅英,讓她自己決定吧。
紅英沒有忽略父親眼中一閃而過的愁緒,鳳眸倏地綻出燦亮精光,她不動聲色地笑道:“爹爹,女兒給這酒起了個名,喚作眼兒媚!
左四書拋開心中愁思,點頭笑道:“好個眼兒媚,美酒美人相輝映,美人醉酒眼兒媚,好,取得好,不愧是紅英!
酒宴過后,四人彎過大廳,再繞曲廊,又是一重幽靜院落,這是左四書獨居的思月館,取名“思月”以追憶左四書仙游多年的亡妻方月娘。
左侯府有三園、五廳、八院。三園是松園、竹園、梅園。五廳是麒麟廳、朱雀廳,青龍廳、玄武廳、白虎廳,八院是思月館、赤霞苑、風(fēng)云樓、冷香小筑、璃閣、琉軒、靜心居、留芳堂。三園、五廳、八院各自獨立,中有清幽曲折的小徑可互通。思月館居于最里側(cè),前為赤霞苑,為紅英所有。赤霞苑右為風(fēng)冥的風(fēng)云樓,左為素綾的冷香小筑,其余四院在前,璃閣、琉軒二院不開放,靜心居、留芳堂二院用來招待賓客,松園植忪、竹園栽竹、梅園種梅,為賞景之用。
坐于酸枝太師椅的左四書端著青瓷茶盅,神色復(fù)雜地望著安坐一旁品著香茗的三人,躊躇半晌后才緩緩開口!八鼐c,你今年十幾了?”
素綾放下手中的茶盅,清脆嗓音冷然,水瀲眸子不泛半波潮動。“十八!
一旁的紅英秀眉微挑,勾起一絲了然的笑。哼,原來是這檔事。
風(fēng)冥則是若有所思,俊眸蒙上一層濃濃陰影。
左四書裝做沒瞧見女兒嘲弄的目光,續(xù)問素綾道:“你的年紀(jì)也不小了,平常女子早已許了婆家,你心中可有中意之人?”
素綾眉目低斂,神色平冷,緩聲道:“素綾只求在左府為仆,終生侍奉紅英小姐!
左四書尚未說話,紅英便搶先開口,她笑意不再,語氣認(rèn)真且?guī)е粣!八鼐c,你不愿和我姊妹相稱,我不強求,可你別以奴仆的身份自居,我受不起!
“紅妹,我不是……”素綾微微蹙眉,眼中閃著難得的失措。
紅英滿意一笑:“這才是我的綾姊!彼D(zhuǎn)向左四書,秀眉輕擰,口吻嬌蠻!暗,綾姊不同意,誰都不能要她嫁!”綾姊伴她多年,那能隨便就讓多事的爹爹給嫁出門!熬退憔c姊要嫁,也只能嫁綾姊自己選定之人!
素綾心口一熱,神色依然冷冽,她性子淡漠不喜多言,此時心中甚是感激也卻也說不出口。
“你這丫頭。”左四書失笑搖頭,溫柔望著愛女!凹t英,你今年十七,是個大姑娘,也該找個婆家了!痹履锛匏麜r才十五歲,他還記得自己掀開蓋頭時那驚艷不已的心,他那柔情似水、賢德溫良的妻……
他猛地皺眉,陷入沉思。紅英到底像誰啊?明明是他和月娘的女兒,可性子、相貌全沒半分月娘的溫和秀麗,倒是像他命不好的小妹緋璃,二人絕艷面容生的相似,性子也同樣好強高傲。
想起緋璃,他不禁神色一黯。就是緋璃那蠻橫、不顧一切的玩性害了她,要是他當(dāng)年多管教她些,或許今天不是這個局面,或許他不會同時失去妻子和妹子──只為了那個男人。他不是不曾想過復(fù)仇,只是在狂怒之后平心靜思,當(dāng)年的事,實在不是任何人的錯,只能說一切都是命……命。∮刹坏萌!
幸好紅英遺傳到左家代代經(jīng)商的精明頭腦,性子雖有些他慣寵出來的嬌氣,卻不失通情達理、知所進退。
紅英一語不發(fā),鳳眸低斂,暗暗燃著極欲爆發(fā)的怒火。從她懂事起,早已有接下爹爹的左侯府,成為商界霸主的雄心壯志。為了這個目標(biāo),她費了多少心血、時間。為了學(xué)得商人的精明干練,她努力的和帳房學(xué)習(xí)有關(guān)商業(yè)上的種種事務(wù),到京城各個商行實際的去看、去聽、去學(xué)、又為了保護自己,她忍著苦,忍著痛,向家中的護院和鏢局的鏢師學(xué)武。
爹爹替她請的文夫子和武師父所教的一切,她也照單全收。學(xué)了這么多,她仍不滿足,藉著清琉姑姑為皇后的姻親關(guān)系,宮中的太傅和侍衛(wèi)也全成了她的師父。
她不停地學(xué),不停地磨練自己,就是想成為左家繼承人,但當(dāng)她聽到下人們無意間的耳語時,她才知道,不論她多努力,只要她嫁人,左氏產(chǎn)業(yè)就會成為她該死的夫君所有。
那年,她十三歲。她記得那時她有多憤怒、有多不甘心,而這一切在聽到爹爹的回應(yīng)后,全化為狂熾不平的恨。
爹嘆道:“紅英,爹知道你好強,可你畢竟是個姑娘家,左家對你來說太沉重,你需要個丈夫來保護你、照顧你,你娘生前……”
爹爹的話還沒說完,一旁的檜木桌先遭了池魚之殃,那可憐的桌子在她鋒利的熾炎劍下斷為二半。那可是上好的紫檜木,堅硬若石、溫潤如玉,可惜,在她失控怒火之下,成了最無辜的犧牲品。
唉……爹爹雖是商界霸主,卻未曾學(xué)武,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商人。她那惡行真嚇壞了爹爹。爹爹二話不說,鐵青著臉,再也不提替她找婆家的事。
事隔多年,上門求親的不是沒有,全都被爹爹推了去,她還以為爹爹早放棄了,沒想到現(xiàn)在爹爹居然主動提起了她的婚事。難道……爹爹心中已有決定?
澄明的鳳眸一凜,直直瞪視著左四書。
覷著她倔硬的艷絕小臉,左四書愧然嘆氣道:“是爹不好,早該告訴你的事,卻拖了十幾年……你可知江南蘇州的玉劍公子楚浩然……你娘生前和蘇州楚家的夫人洛天柔感情甚好,二人同時有喜,相約生男為兄弟,生女為姊妹,若是一男一女……”他稍梢停頓,望進女兒那陰郁的眼,又嘆了口氣……“結(jié)為夫妻。”
啪的一聲,風(fēng)冥手中的茶盅碎成片片。紅兒有了婚約……她的未婚夫婿是楚浩然。不是自己……不是自己!明明早就知道,才貌雙全、出身豪貴的她,絕不可能孤老終生,可是……心依然疼痛。
他苦笑著,懷疑那強烈的疼痛是否有停歇的一日。不!只要他活著,那椎心的痛楚就絕不會消失,因為那是他愛她的證明!
溫?zé)岬牟铚鬟^他的手,燙傷不了他,但茶盅銳利的碎片劃傷了他的手,小小的傷痕處處皆是,殷紅的血混著琥珀色的茶水落在地上。
那斷斷續(xù)續(xù)的滴答聲響,在一片靜默中分外清楚。令人窒息的氣氛中,素綾開了口,清冽的眼瞧不清其中的心思!白,療傷去!
纖白幾近透明的手緊拉著他,失神的風(fēng)冥任由她扯出門外,一雙翻覆著萬般情感的痛苦黑眸,專注地落在低頭不語的紅英身上。
她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素綾輕輕合上了門,合上的門隔開了二人,也隔開了心。風(fēng)冥茫然地想。終于,他要失去她了。反正,她本來就不可能是他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明明早知道的事,心中的痛卻不會因此減少也不會因此消失。
二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紅英依然低著頭。她眼中的怒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精明算計。不是她不生氣這突如其來的婚約,而是她能了解爹爹的心。仔細(xì)想想,爹爹可能不是蓄意隱瞞她有關(guān)楚左二家聯(lián)姻的事,而是怕那無辜的楚浩然變成她劍下那一分為二的檜木桌。
怕她殺了他嗎?嗯,依她那時的強性子,倒楣的楚家公子真有可能一會她的熾炎劍。感謝爹的先見之明,今日的左紅英,早非當(dāng)年沖動的小女孩了。
鳳眸微瞇,豐潤紅唇揚起了高深莫測的笑,她抬起小臉,輕輕問道:“爹爹,楚家承認(rèn)這婚約嗎?”
左四書無限感概地嘆道:“你娘過世后,我和楚家少有往來,本也以為他們不記得這事,可前二天有人自蘇州來,帶了楚家夫人的信,提起了二家的婚約!
以前他認(rèn)為紅英年紀(jì)小,楚家也沒有來深談婚約,他也不愿多提。等到紅英稍長,那孩子性又狂又躁,為了楚公子的安危,他不敢提。現(xiàn)在紅英長大也懂事了,加上楚家主動提起,又有相當(dāng)?shù)恼\意,他才想到是該和她談?wù)劦臅r候了。不過,這時候是早?是晚?還是剛好?他可就不敢說了。
她沉思半晌后問道:“信中可有說明婚期?”
“這信中倒是沒提!
紅英點點頭,心中大致有了個底。精明的商人腦袋快速盤算著,楚左二家的婚約可以替左府帶來多大的商業(yè)利潤。
她愿意接受這紙由娘親訂下的婚約嫁給楚浩然?不,她只是認(rèn)為有婚約并不等于她就得嫁給楚浩然。她想的只有如何藉由這紙婚約擴展左家在江南的產(chǎn)業(yè),而且,真正令她放心的是她不認(rèn)為楚浩然想娶她。
她今年已十七,這等年紀(jì)卻遲遲尚未出嫁,算是晚的了。楚浩然要是真有心,早該來迎娶她過門,不然至少會和她見上一面,怎么可能對她不聞不問長達十多年?而且楚家的這封書信是楚夫人所發(fā),又沒有提出確定的婚期,看來楚浩然壓根就不將她這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放在心上。
她既非貌似無艷,也不是身有惡疾,相反地,赤霞郡主的絕艷美貌遠近皆知,精明強悍的經(jīng)商美名更是遍及關(guān)外江南。楚浩然會不想娶她,應(yīng)當(dāng)是心有所屬或根本沒有成家的打算吧!對于楚浩然,她雖未曾謀面,卻也聽過一些傳聞。楚浩然是楚家的一八山子,溫文儒雅,俊美有如潘安再世,是江南少女的頭號夢中情人,一手飛雪劍法出神入化,有玉劍公子之稱。
如此品貌家世,可謂人中之龍,這樣出色的男人,若成為她未來的夫婿,她該欣然接受吧!
可惜她心中早已有了人……那深情愛她卻又懼于身分之別的超級大傻爪。
紅英輕品佳茗,鳳眸精光乍現(xiàn)。對了,叫青姊派人去監(jiān)視楚浩然,只要他一有成婚的舉動,她就先想法子毀婚,不過,在那之前這紙婚約可得先好好利用利用。
青姊姓柳,閨名青娘。年約二十來歲,生得是妖嬈嬌媚、婀娜多姿,在江南經(jīng)營一家小道客棧。表面上柳青娘只是個小客棧老板,實際上卻是個無所不知的奇女子,客棧中的廚師、伙計都是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
柳青娘是誰?以她一介女子為何能統(tǒng)御這些人?沒有人知道。柳青娘的一切都是謎,理不清、解不開的謎。
但有一件事紅英知道,那就是不管事情大小、人物貴賤,只要你問得出口,出得起價,柳青娘就有本事告訴你那事、那人的來龍去脈、祖宗八代。
她是柳青娘的老主顧,二人交情不錯,頗有英雌惺惺相惜之感。
紅英將復(fù)雜的利害關(guān)系理得一清二楚,笑吟吟地望向左四書期盼的眼。
她點了頭。
左四書像是松了口氣,又像是嘆了口氣,心中五味雜陳,也不知是何滋味。有著安慰、不舍、憐惜……腦中閃過風(fēng)冥癡望著紅英的樣子,他微微心痛,那外冷內(nèi)熱、至情至性的孩子,心中該有多難受啊!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和風(fēng)冥……”他畢竟偏愛從小看大的風(fēng)冥,女兒若真要嫁人,嫁給個自己熟知的人也比較好。況且風(fēng)冥待她,絕對是真心真意。紅英對他,也不似無情。
“風(fēng)冥,他會了解的……”紅英目光閃動,詭譎、得意。
想起那雙總是追尋著她身影的溫柔眸子,朱唇抿出一絲嬌媚笑紋。她會允下這無趣的婚約,其實一全為了他。該下重藥了,等了這么久,那笨男人等得下去,她可無法再忍耐。
她愛他,他也愛她,相愛的二人本就該在一塊兒,而非現(xiàn)下這般撲朔迷離的處境,或許,這紙突如其來的婚約,可以為二人帶來新的轉(zhuǎn)機。
風(fēng)冥,他藏不了的,他注定是她的,就如同她注定是他的一般……
左四書敏銳捕捉到她眼中的款款柔情,看出了她的心意,雖仍有疑慮,但女兒的聰明伶俐讓他放下了心。
風(fēng)冥,你大有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