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梧寒用手梳過頭發,頭微微仰起,倚靠在躺椅上。他的肉體與精神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但盡管合上眼,卻依然無法平穩入眠。
事情并非他想像中的簡單。原本以為這一連串意外,只不過是戴氏企業的商業對手所設計的,但當他將搜集到的情報一一過濾后,卻發現生意上的對手,根本不是他的目標。
他面對的是一個完全不知道對方是誰的戰爭。
井梧寒站起身來,強打起精神,現在惟一能幫助戴家的人只有他,一定得全力以赴。
井梧桐沒有敲門就闖了進來,二話不說,指著他大吼:
“過去的事我可以都依你,但這次不一樣,……我不愿再這樣下去,我受不、我受不了……”
“你冷靜一點!
“好,要我冷靜可以,那你先告訴我,為什么你的那些狗腿要擋住我,不準我進去看星月?”
“她需要休息,你也需要休息。”
井梧桐憤怒嘲笑:“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理由!我才不管你有何居心,你沒有權力阻止我進去見她!”
“梧桐,你冷靜一點,我這個做哥哥的什么時候害過你了?你很清楚過去我為你所做的每一件事!
“所以我現在才不懂啊,過去那個聰明、開明的哥哥到哪里去了?眼前這個不講理的老頑固、暴君,我根本就不認識!”
望著弟弟嚴肅的神情,他有些害怕,從沒見過梧桐發這么大的脾氣,過去的他總是對任何事都無所謂、不在乎,現在卻為了戴星月與他爭吵。
梧桐對星月是認真的嗎?還是只是不滿他的約束?
噢老天!他的頭已經怏爆炸了,戴氏企業的事情都擺不平了,現在梧桐又執迷不悟,要他怎么做才好呢。
“你的傷已經快好了,等你到了洛杉磯,就可以享有你想要的自由,我絕不干涉,但只要是在這里,就一定得由我作主。”
井梧桐氣得跳腳,緊咬牙,握緊拳頭,捶墻壁泄憤。
“我從沒這么想揍過一個人,如果你不是我哥的話,我早就……”井梧桐暴躁地來回走動。看到井梧寒堅定的表情,知道已無轉圈的余地,情緒更為激動,咆哮著:“我不會讓你得逞的,絕對不會!
“還沒睡嗎?”
“啊,你不必坐輪椅了,真好!”
戴星月在床頭點了盞小燈,正讀著張嫂替她買來的新書,架著拐杖的井梧桐,站在門口露出笑容。
和幾天前在她面前與井梧寒爭吵時的模樣大不相同,現在的井梧桐看起來已不再那么憔悴,顯得有精神多了。
她淡淡一笑!笆茄,白天睡太久,晚上反而睡不著!
雖然沒有人先提到那天所發生的沖突,但氣氛仍有些尷尬,尤其是井梧桐,原本嬉皮笑臉的神情已不復見。
“晚上反而容易使人清醒,不是嗎?”他說。
“喔,你是因為太清醒,所以睡不著想找我說說話?”
戴星月不知道井梧桐找她有什么事,但她仍將書本合上,等著他開口。
這是一個好機會,井梧桐等很久了,知道這陣子井梧寒忙于加班,于是拜托張嫂向保全人員說情,讓他見戴星月一面。
這一次意外,歷經生死關口,讓他對戴星月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對感惰也不再像以往那般輕忽,認為愛情只是一種游戲。他迫不及待想把心里的話全說出來,讓她知道他的真正心意,否則遇上井梧寒的一再干涉阻止,他恐怕一點機會都沒有。
井梧桐深深吸了口氣,像是準備赴考場的考生似的,他凝視著她,小心翼翼地說:“我帶你離開這里,好不好?”
“為什么!這里是我家啊!
“我知道,但是我真的再也沒辦法忍受,我好怕,害怕失去……”
“失去什么?梧桐,你在說什么,我完全聽不懂。就像那天一樣,我不知道你和你哥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兩個人看起來都怪怪的,我以為你們感情很好的。為什么你堅持要帶我離開?”
“因為我不喜歡看見你和我哥在一起……”
“我和他怎么了?”
他有些別扭,來回走著,最后仿佛下了決心似的,才又走到她面前,一臉嚴肅地看著她——
“你聽好,我愛上你了,無可救藥的愛上你了。這幾天我吃不好也睡不好,我告訴自己這分感情再也無法隱瞞下去,一定要讓你知道我對你的感覺,雖然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還不是很好,可是……嫉妒使我發狂,每當我看見我哥注視著你的樣子,我就……”
戴星月很震驚,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口。
“我不知道你……而且……”
“我對你的感情是認真的。自從發生這次意外后更確定了,我差點就失去了你,那種感覺讓我害怕,我從來沒對任何一個女人有過這種感覺,或者是我一直在等待有個人能給我這種感覺,而你出現了,我就知道那個人是你。”
他態度誠懇,一點也不像胡鬧、惡作劇,戴星月被嚇住了,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真的被井梧寒料中!太不可思議了。
戴星月的大腦中一片空白。
井梧桐不斷地對她訴說愛意,包括從第一次見到她,以及后來陸陸續續所發生的事情,他如何在每個夜晚思念她……
然而這一切只讓戴星月感到尷尬、不知所措。
他信誓旦于地保證說:“讓我照顧你吧,我發誓,一定會盡全力,讓你得到幸福。”
“等等!梧桐!你等等……不要說得太快!”戴星月撫著額,感到頭痛不斷地膨漲,連連吐氣,“我很感謝你有這樣的心意,任何一個女孩子聽了都會覺得很感動,只是我……”
他并沒有從戴星月身上看到相同的反應,她的眼底沒有激動,看起來反而比較像是迷惑。
“只是什么?”
“我不愛你啊,梧桐!
井梧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追問:“難道……你愛我哥?”
怎么會把她和井梧寒聯想在一起呢?
戴星月好驚訝,立刻搖頭否認:“怎么會!你想到哪里去了。不愛你就一定因為我愛上別人嗎?我們不過才認識多久?一個多月。再說……我不是那種很容易就墜入情網的人!
他不死心:“你的意思是……我還有機會嗎?如果我們多認識多了解對方一些,多些時間相處,你就會愛上我嗎?”
“瘸子愛上殘廢的?”她半開玩笑地說:“我不知道,這種事怎么會有人先知道呢?不過說真的,我蠻喜歡你的,梧桐,我覺得你會是個很有趣的朋友,很樂意有你的相陪,但是感情……我向來很遲鈍,應該說是不會輕易投入感情吧,不會輕易地就愛上一個人,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個人出現,我想在看見他的第一眼時,心中應該會有莫名的悸動!
他干笑兩聲。
“好朋友嗎?”
戴星月的臉龐泛著微微的紅光,神采奕奕,一掃近日的慘白。
她就像發光的天使,井梧桐被深深吸引,聽著她訴說心中的想法,恨不得自己就是她所說的那個人。但戴星月的眼神并不在他身上,而是落在遙遠的地方。
那一刻他已知道,自己并不是那個能令她心動的人。
說來也真好笑,是報應吧,過去甩過許多女人,現在老天決定要讓他嘗嘗被甩的滋味。
他苦笑,卻仍然很有風度地說:“如果過了很久很久以后,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你愿不愿意退而求其次……”
戴星月開心地笑著:“別傻了,梧桐,你很快就會遇見適合你的女人。老實說,我覺得愛玫很適合你,以前你到幼稚園來找我的時候,她看著你的眼神總是發著光……”
“喂喂!別說了,我還不至于落魄到需要一個殘廢的幫我作媒!彼{侃著。
“這很難說喔!”戴星月曖昧地笑著,“如果你給我這個作媒的機會,我保證絕不收取任何費用。”
井梧寒一下班回到戴家,車一停,公事包還沒扔下,就急著到大廳找張嫂。
“她今天的情況怎么樣?醫生來過了沒有?她的情緒如何?有沒有按時吃藥?”
“井先生,你先喘口氣、喝杯水,肚子餓不餓?這是剛剛才烤好的小餅干,試看看!睆埳┑沽吮杞o他,并讓他坐在椅子上,送上一盤小點心。
“張嫂,你先告訴我,星月今天的情況。”
張嫂笑著點點頭,“一切都還好,就和昨天一樣,情緒還算穩定,不過東西仍然吃得不多!
“是吃不慣還是沒胃口?要不要我找別的廚師來?還是需要我再多買一些補品回來?你盡管告訴我!
張嫂搖搖頭。
“她需要的不是補品而是關心,需要有人常常和她說說話、談談天,或是到花園走走,不然像她這樣整天躺在床上看書,就算沒病也會悶出病來。”
“不,不行,不能讓她出來,太危險了!
“那至少讓你的弟弟陪陪她吧,星月和他聊天的時候總是笑得很開心!
張嫂無心一提,卻觸動了井梧寒緊張的神經。
他有些生氣,“梧桐常去找她?我不是告訴過保全人員,除了你以外,誰都不準進去?”
“啊,對不起,是我極力拜托他們讓你弟弟進去的,我真的怕星月悶壞了,所以……真的很對不起,不要責怪保全人員,他們已經夠辛苦的,這完全是我擅自作主?墒恰兴呐惆,星月真的好像快樂多了,所以我才會……”
井梧寒打斷張嫂的話:“好了,不要再說了!
他并沒有苛責張嫂,或是怪罪任何一個保全人員,他只是靜靜地走回房間。
沮喪地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井梧寒突然發現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發生了——他愛上戴星月了。
“對、對,慢慢來,慢慢把腳踏出去……”
護理人員扶著滿頭大汗的戴星月,正在做例行性的復建工作,但情況似乎并不樂觀。
“我沒辦法!
“可以的,你可以的,要給自己信心!
醫生說她的傷已無大礙,身體狀況恢復得也快,已經不需要再動任何手術;腦部檢查也一切正常,只需要時間休養,就能恢復到以前的模樣。
但是自大腿以下,卻軟弱無力,她甚至感覺不到腿部肌肉的力量,眼前的兩條腿仿佛不是自己的。
護理人員細心安慰著她:“你只是需要時間多練習,不久就可以恢復到先前的樣子!
“多練習?已經過了這么久,我每天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我相信醫生,還有你說的話,可是……結果呢?我現在的情況和一個月前有什么不一樣?還不都是廢人一個!”
“戴小姐,千萬不要說這種喪氣話。沒有人把你看成是廢人,現在只是過度時期,你會慢慢康復的,還有很多人關心著你,你一定要堅持下去。”
“是嗎?”她自嘲地說:“我可不知道有很多人關心我!
“有的,一定有的!”
站在復健機器上的戴星月,感覺自己好像被架空,雖然機器不斷地在牽引她的雙腿移動,但就像護理人員對她的安慰一樣,她一點感覺也沒有。
她覺得好孤單。
好幾天沒見到井梧桐了,過去幾天來他總是會繞過來陪陪她、說說笑話、聊聊天。
而傷勢早就復原的愛玫在幼稚園園長的催促下,也在一星期前離開了,當時愛玫告訴她,園長很希望她能快點回去工作,不過目前還是必須以身體為重,恢復健康最重要。
園長才不是那種人,戴星月知道,那只是愛玫用來安慰她的話;她知道園長一得知她傷勢不輕,恐怕早就找人接替她的位子。
一想到此,戴星月的心倩就更加沉重,她咬著牙,死命地想拖動自己的腿。
“動呀,該死的腿,動啊!”
不忍心的護理人員在旁擔心地說:“戴小姐,休息一下吧!”
“不!”
戴星月固執地搖頭,她不想停止,不想讓自己有多余的時間休息,但身體偏偏與愿違,一個不小心,她整個人從機器上摔了下來。
“該死的腿!”她咒罵自已不聽使喚的腿,并且憤怒地捶打。
護理人員連忙阻止:“戴小姐,復健的事急不得的!”
戴星月覺得自己好無助,向來獨立慣了的她,因為這陣子的長期臥床感到不耐煩,無法自主行動讓她懊惱。
這樣的情況還要持續多久?
她疲憊地攤坐在地上,望著窗外的白云,無助的眼淚從眼角慢慢滑落下來。真該死!她告訴過自己不準流淚的,為什么偏就是控制不住?!她極力想拭去淚水,卻越弄越糟,眼淚如泉水般不絕,隱藏了許久的郁悶終于因承受不了而潰堤。
“戴小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痛嗎?要不要我打電諸請醫生過來?”
護理人員擔心地靠過來,伸出手想扶她,卻被她用手撥掉。
戴星月大吼:“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戴小姐,我……”
“出去!出去!”她歇斯底里地喊。
她背對著門傷心地哭著,這個時候她已也顧不了自尊,長時間累積下來的痛苦瞬間變成眼淚發泄出來。
護理人員輕聲走了出去,與躲在一旁觀看戴星月復健的井梧寒交換眼神后便離開。
注視著她顫抖的背影,井梧寒覺得好心疼,好想過去緊緊擁住她,告訴她他會永遠站在她身旁,但他沒有,他克制著自己內心的感覺,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因為他很清楚地知道,星月現在要的不是擁抱,而是能讓她恢復自信、重新站起來的方法。
他該怎么對她才好呢?
張嫂看著餐盤上的食物幾乎沒動過,不禁搖頭嘆息。
“小姐,這樣下去你會把身體弄壞的!
戴星月的神魂似乎飛到遙遠的地方去了,張嫂的話進不了她耳里,雙眼盯著窗外,雖然明明外面什么東西也沒有。
張嫂無奈地拿起餐盤,走出房門前不忍地又停下腳步。
“沒有胃口沒有關系,我去幫你弄些果汁好了,怎么樣?”
她沒有吭聲,甚至沒有看張嫂一眼,就像個沒有反應的木娃娃,安靜地躺在床上,但她內心卻燃燒得痛苦,每個細胞都在熱火上煎熬。
萬一真的一輩子都不能再走路,怎么辦?
她已經失去了父親,現在又面臨失去雙腿,噢老天!為什么要讓她遇上這種事?難道是在懲罰她嗎?懲罰她背叛了父親?
為什么?她只不過是想追求自已想要的。
為什么?為什么?
手指緊緊抓著床單,劇烈的擺動身體、搖晃著頭,防佛想借此宣泄心中的痛楚、甩開煩惱,但卻一點用也沒有。她沒辦法驅趕腦海中的痛苦,它仿佛在那里生了根。
張嫂很快又出現,手上端了杯剛榨好的新鮮柳橙汁和幾本書。
“小姐,看在我的分上,把果汁喝了吧,算我求你。老爺已經不在了,戴家就剩你一人,你一定得堅強起來。一張嫂的嘴角一直掛著微笑,就像溫暖的月娘般安慰著她:“看看,這是之前你要我去買的書,原本缺貨,現在補上了,所以……乖,不要再亂想了,不妨多讀讀書吧,若是老爺看見你現在這個樣子,會心疼的!
張嫂溫柔地拍撫著她的臉,戴星月可以感覺到那股關心如電流般,擋也擋不住。她的心情好復雜,張嫂的愛與她內心的痛苦正不斷地相互翻攪著。
原本以為自己可以隱藏住內心的感受,不讓張嫂發現,但當一提到爸爸的名字,戴星月潰堤了,控制不住地哽咽起來。
“不要對我這么好……”
“我不對你好要對誰好。磕憔拖裎矣H生的孩子?茨氵@個樣子,我也很心疼!
她抓住張嫂的手,無助地問:“我是不是很壞的小孩,所以老天才要這樣懲罰我?我已經沒有了爸爸,現在我的腿……”
張嫂緊抱著她——
“傻孩子,你爸爸雖然對你的離開很生氣,但我知道他還是很掛念你,不止一次,他一個人跑到幼稚園外偷看你,他絕對不會認為你是壞孩子的,我只能說這一切都是命啊!
“不公平!不公平!我只覺得很不公平……”
“老天爺這么做一定有她的用意,小姐,你得堅強起來啊!
顫抖的戴星月緊緊抱著張嫂;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過世,張嫂在她心中就像是母親,惟一能安慰她的也只有張嫂吧。
“我該怎么辦才好?張嫂,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真的不知道……”
原本要進去探望星月病情的井梧寒,站在門外看到了這一幕,整顆心糾結在一塊。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懊惱極了,所以并沒有進去打擾她們。他向來不善于說安慰人的話,只怕越弄越糟。
剛好準備做例行檢查的醫生來到了大廳,井梧寒立刻趕了下去。
他急促地說:“醫生,你能不能老實告訴我,她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雙腿到現在還沒辦法走路?”
醫生拿出袋里的眼鏡戴上,“你不要太緊張!
“我怎么可能不緊張,你不是說她已經沒有大礙?”
“井先生,我替她做了相當完整的檢查,所有的場幾乎都復原了九成,她的雙腿也只是骨折,并沒有傷害到神經,按正常來說,戴小姐應該沒有任何無法行走的理由。”
“我不明白,那究竟是為什么?”
“醫學上還有很多無法解開的謎,不過依我過去的臨床經驗判斷,戴小姐無法走路的原因,恐怕是心理層面的問題!
“心理問題?”
醫生給了一個讓他很訝異的答案。井梧寒沒辦法了解,是什么樣的心理因素造成了她的雙腿癱瘓。
“是啊,有很多病人是因為內心有障礙無法突破,或是在潛意識里懲罰自己,因而造成這樣的結果。這個就需要戴小姐的親人想辦法突破她的心防,或許就能找到造成她癱瘓的癥結點。有時候是解開她的心結,有時候卻是要不斷的給她刺激,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恐怕需要長時間的觀察和了解。”
醫生的話不斷地在井梧寒腦海中盤旋。
真是這樣嗎?星月到底在想什么?
戴耀輝失蹤的時間已超過兩個月,警方與他所雇用的偵探都沒有半點俏息,想來大概是兇多吉少了。這么一來,準備殺害星月的兇手,一定會在短時間內再次動手。
無論如何,已經沒有多余的時間讓他猜測。
或許他該賭一賭,就憑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