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緒飛和天福主仆二人走在離府的長廊上。和以往一樣,離緒飛長腿一伸,擺動個幾步,天福就得在后拼命地追趕。離緒飛的腳步大,邁步也是又快又急。盡管天福追得辛苦,離緒飛還是像往常一樣,不愿為誰放慢速度。
“天福。”離緒飛想到什么似的喊了天福一聲。
離緒飛的話不多,也不愿和閑雜人等分享心中的秘密。他常常看著離緒飛一言不發的忙里忙外,一下是在鄉下打理佃租、看顧由各地運來華北的木材,一下又往來離家的當鋪、商行間。離緒飛不會和下人多說閑話,即使這下人陪在他身邊己好些時日、對他忠心耿耿。
“將住在‘來鶴樓’的慕容‘小姐’接到‘衍春樓’。”離緒飛打定主意先去會會越婉兒。他等不及看她吃驚的表情。他得好好地羞辱她,以回報她對自己的“照顧”。他是個有恩必報的人,當然,有仇也絕對要討回公道。
“小姐?”看著主子冷酷的嘴角噙著一抹陰邪的笑意,天福身子不由得發寒。即使年前吃下許家商行,他也未露出這種表情。怎么。
“慕容羽是女的?爺,您確定沒弄錯?”
“以一個下人而言,你的問題太多了!彪x緒飛的邪笑在嘴角擴大。
“奴才該死!
“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女人。妓院里的女人也常搞女扮男裝這一套,但她甜憨憨的傻氣,小倌裝不出來!碑斔姷侥悄ㄉ碛,便直覺確認了慕容羽的性別。
“接她到‘衍春樓’,我先去會個人。”盡管斥責了天福,但卻也破天荒地回答下人的問題,告知自己的行蹤。
“是!毙睦镉行└袆,因為主子的信任。
是誰讓主子改變的?慕容羽?不,不會是她。慕容羽住入“來鶴樓”已個把月,主子未曾提到她。況且又讓她住人離府內最偏遠的“來鶴樓”,這說明了他的不重視。
離府內的亭、臺、樓、閣、回廊、水榭多不勝數,有的沿用離家在江南的舊名,但大多由離緒飛重新命名。
憑著他的本事和幾年來的努力,離家的家業不可同日而語。舊日的廳名早已不敷使用。甚至還挪用江南慕容府的名字,為的是鞭策自己,莫忘慕容家的背叛。
? ? ?
離緒飛邁入“衍春樓”,梳著高髻的越婉兒迎了出來。
越婉兒看到來人,身子僵了一下,裹足不前。
“越婉兒,你記得我吧?還是我應該隨羽兒叫你聲婉姨?”離緒飛瞥了越婉兒一眼,獨自邁步進屋。
越婉兒臉色一沉,記憶中離緒飛不是這么尖酸刻薄的。起碼,和他們父子同住的日子里,離緒飛不是這樣的孩子。
“怎么?還不進來?還要我親自去請?”離緒飛譏道。
原來他是來羞辱自己的。這就是他不求回報接她進離府的目的?
越婉兒怪自己糊涂,接到慕容羽給她住所有著落的喜訊后,問也不問,興沖沖的就隨人家走。后來才知道進的是離府。
“緒飛……”越婉兒吶吶地喊了一聲。
“住口,誰準你這樣叫我?”
“我……”越婉兒實在不知道要如何稱呼離緒飛。
“呵,差點忘了,我不該這樣兇你。我有錯,原諒我吧,二娘!
“別這樣叫我,我不是……”越婉兒曾經是離凱飛的妻子,縱然年華老去,但舊日的美,還可由精致的瓜子臉略見一二。
“喔,我又忘了!彪x緒飛悍然打斷越婉兒!巴四惚撑盐腋赣H,早不是我二娘,也不是離家二夫人!
“你……”愛一個人有錯嗎?為什么當她重投愛人的懷抱后,還要受這種屈辱?當年若不是離凱飛、若不是命運的安排,她和慕容樺也不用浪費五年的光陰,苦苦相思。
“有什么指教?”離緒飛啜了口下人送來的參茶。
先前離緒飛早己特地下令,“衍春樓”只提供越婉兒最愛喝的參茶。
“如果要我離開,我沒有異議,對離府,我從不貪戀!彪x開凱飛回到慕容樺身邊,越婉兒為的不是財,但旁人似乎不這么想。她無心再解釋,這原因旁人不會了解的。
“離開?我沒有要趕你走!笔聦嵣,離緒飛不會讓她離開。他忘不了父親臨死前對她還是念念不忘,忘不了她的背叛、她的溫柔。
“為什么?你分明不愿見我!痹酵駜簺]忽略離緒飛那雙怨懟的眼神。
“為了羽兒。”慕容羽那抹纖細的身影浮上離緒飛墨黑色的眼瞳,離緒飛甩甩頭,想甩開縈繞在心里個把月的小女子。
“羽兒?”他想對羽兒做什么?
“沒錯。我會娶她為妻!鳖D時,離緒飛也被自己說出的話嚇了一跳。
“娶羽兒?有什么事沖著我來,羽兒是善良單純的女孩,你要知道,慕容樺對她并不好!痹酵駜杭绷。雖然慕容羽不是她親生的,但她不希望慕容羽受到一丁點傷害。
“沖著你?不敢,父親地下有知,絕對不會原諒我!
“但你也別對羽兒出手,她是無辜的!
“無辜?”離緒飛摔碎精致的磁杯!八裏o辜?難道離家就不無辜,我爹就該孤單地老死病榻?你知道我父親昏迷時嘴里念的是哪兩個名字?‘婉兒’和‘慕容樺’呀。那時你在哪里?在那賤男人懷里是吧?他是那么信賴你,而你拿什么回報他?”
越婉兒啞口無言。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傷凱飛傷得那么重。
“答不出來?”離緒飛發紅的眼噙著淚水。“背叛,決然的背叛!
“但羽兒不是……”
“不是始作俑者?”
“不……”越婉兒還要辯解,卻被離緒飛截斷。
“父債子償,一切只該怪慕容羽是慕容樺的女兒,怨不得別人!
“你……”越婉兒為離緒飛的冷然氣得發抖。
“我不會讓羽兒嫁你,你離她遠一點!痹酵駜鹤o衛慕容羽的心情就像當年舒詠荷護衛自己一般。慕容羽的娘親對她恩重如山,這份情越婉兒不能不報。
“嫁不嫁全憑她自己的意愿,由不得你插嘴!彼屇饺萦饑L嘗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玩弄的滋味。不為什么,只因為她是慕容樺的女兒。
越婉兒嘆口氣。上代的孽緣真要延伸到這一代?
“婉姨……”遠遠地,慕容羽在“衍春樓”外的小花園看到二人在談話。
越婉兒背過慕容羽飛快地抹干眼淚,倒是離緒飛一派淡然。
“羽兒!蹦饺萦鹱策M越婉兒懷里。
“婉姨,是離大哥送您來的嗎?”
“嗯。”越婉兒看得出來慕容羽對離緒飛全然沒有戒心。
“多謝離大哥。”秋陽下,慕容羽的小臉笑得燦爛。
“不謝,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臨走,離緒飛瞥見慕容羽穿的還是那幾件男裝,淡淡地皺了眉。慕容羽健忘的可以,離府上下無人知道慕容羽是女兒身;蛘呤撬緵]有女裝?
“羽兒,你答應他什么?”離緒飛一離開,越婉兒問得急切。
“沒什么,我答應離大哥,一輩子待在離府。”這樣離緒飛也找不到理由讓自己和婉姨出離家!耙惠呑樱俊庇饍翰淮蛩慵奕藛?“這怎么可以!”
“不行嗎?”?偣芎痛鋬憾汲炙龢O好,連惟一記掛的婉姨也來了離府。待在離府一輩子有何不妥?
“算了,我一時又說不清楚。羽兒,記著我的話,防著離緒飛!
“離大哥?”
“記好,知道嗎?”越婉兒惟一能做的只有這些。
“喔。”慕容羽吶吶的點頭,卻壓根兒沒將這事放在心上。
? ? ?
離府一處翠竹環繞的亭子里,銀鈴般的笑聲,被風兒遠遠地遞送過來。離府久違這種純真、歡樂不知已有多久。
“?偣!蹦饺萦鸷痛鋬鹤谑紊,談論女兒家的心事。原本,翠兒堅持站在一旁,但是慕容羽不許。
“奴才在!闭驹趦扇藥撞街b的天福連忙答應。
“奴才?我不喜歡你這么說!蹦饺萦饍傻缽潖澋牧驾p皺。
“小的在!奔热浑x緒飛的貴客不喜歡,天福連忙改口。
這一次,慕容羽紅艷的小嘴嘟了起來!澳悴恍“。若真要說起來,我才小呢!蹦饺萦鹄鸫鋬,煞有其事的比了比。
嬌小的她僅到翠兒的頸項處,而天福又高翠兒一個頭。三人之中最矮最小的分明是她。
“我……”真是被她打敗了。
“你叫什么名字?”慕容羽離開石椅,扯住天福的衣袖,將他扯到石椅上坐下。她不喜歡一直仰著頭說話,脖子太酸了。
“天……天福!碧旄I盗,離府上上下下沒人不知道他的名字。而這慕容小姐也沒有一絲閨秀風范,對一個大男人拉拉扯扯,她難道不知道這樣有多曖昧嗎?思及此,天福一張娃娃臉不自覺地泛紅。
“喔,叫天天福呀!蹦饺萦鸫_定自己牢記“天天福”三字才又開口!澳俏铱梢越心恪焯旄!瘑?”
“不行!币慌缘拇鋬哼B忙搭腔。
“為什么?‘天天福’是個好名字,‘天天都幸!囊馑际前?”小臉因不解而沉了下來。
“天福含有‘天官賜福’的意思!碧旄o可奈何地申辯。貴客不讓他叫自己“小的”、“奴才”就夠幸福了。
“原來有這一層意思。”
“慕容小姐,那你的名字呢?是否有特別的意思?‘羽’字并不適合女子!币慌缘拇鋬河执羁。離府慣見的名字不是杏花、桃花,要不就是嵌有舂夏秋冬、福祿壽喜的名字。用“羽”字來命名并不常見。
“這名字我娘取的,她說她一直喜歡一個飛得很灑脫的男人,那男人有一個準備展翅的兒子,所以為我命名羽字!笔嬖伜蛇^世大久,她的話慕容羽只能記得一、兩成,其他的全都忘了。
“怪不得!痹瓉砟饺菁业姆蛉撕拖扇伺实蒙弦唤z關系,怪不得慕容小姐渾身上下透著一股俊逸的仙氣。
機靈的天福卻不這么想。舒詠荷話里指的兩人,分明就是老爺離凱飛和少爺離緒飛。
“翠兒、天福,誰準你們造次?”慕容羽拉住天福衣袖的同時,離緒飛早在一旁將三人的一舉一動看在眼里。他看不慣羽兒和別人過于親近。
“爺?!奴才該死!
“奴婢該死!
天福和翠兒火燒屁股似的跳下石椅、退開幾步,和慕容羽保持距離。
“該死?慕容小姐賜坐,我哪敢動你們分毫?”一股酸意自離緒飛腰腹間涌上,看到慕容羽拉住天福那一幕,他的理智全給妒火燃燒殆盡。
“離大哥?”慕容羽不明所以,離緒飛需要發那么大的火嗎?
“都下去!彪x緒飛大手一揮,斥退兩人。
“離大哥,你別生氣嘛,生氣會老得快喔!蹦饺萦鹕焓州p撫離緒飛兩鬢的白發。
“緒飛!x大哥’這三個字,我不想再聽。”離緒飛微蹙著眉。為什么羽兒對那兩個奴才那么親密,對自己卻這般生疏?
“緒飛!蹦饺萦饹]有多想,順了離緒飛的意。
“羽兒真乖!彪x緒飛伸手,將慕容羽拉到自己腿上,像對小孩般輕撫她粉嫩嫩的小臉。
“緒飛,羽兒不是小孩子。別用對孩子的方式對羽兒!奔毷莸氖直劾@過離緒飛的頸項,保持平衡,全然沒注意這動作有多不合宜。
“不是孩子?”離緒飛靠近慕容羽嫩白的耳垂,將濕潤的氣體呼出。她的確不是孩子。衣衫下曼妙的身軀絕非一個孩子所能擁有。但他就是想以呵護孩子的方式呵護她。
“不要這樣,你弄得我很癢耶!蹦饺萦鹗值种x緒飛的胸膛,推開幾寸。
打先前她因誤闖“風云閣”而與離緒飛一同賞楓后,私下他便對她常有這般親昵舉動,而她也不討厭,實際上,慕容羽喜歡離緒飛抱著她,在離緒飛懷里,就像夢里父親的懷抱一樣舒適?墒,慕容樺卻從不愿多給她一點父愛。
少女的香氣充塞離緒飛的鼻腔,柔軟的身子,像棉花一樣抱起來松軟軟地。環在慕容羽腰部的鐵臂不由得一緊,像是捍衛珍寶似的捍衛著她。
“羽兒喜不喜歡這座宅子?喜不喜歡我?”
“喜歡!蹦饺萦馃o意識地玩著他的黑發。離緒飛的脾氣雖壞,但除了初見面的那一次外,他不曾兇她。而賞楓的那次,他更溫柔的為她擋住秋風襲人。
“真的喜歡?”離緒飛不知為什么,心里感到甜滋滋地。突然,離凱飛臨死前消瘦欲絕的老臉又浮上心頭。
“喜歡。羽兒喜歡離家、喜歡天福、喜歡翠兒,也喜歡婉姨和緒飛!彼麄兌即约簶O好,沒理由不喜歡他們。
這樣不夠。他要她對自己全然的信任,然后再狠狠地羞辱她,慕容樺的過,要她來償。
“羽兒不特別喜歡誰嗎?”
“羽兒應該要特別喜歡誰嗎?”一雙美目瞅著他,眼中滿是疑惑。
對離緒飛給的一切她心存感激,但不因為離緒飛在離家當家做主,而有偏頗或特別重視。
“我不喜歡你和天福走得太近!
“為什么?因為他們是下人嗎?”這用詞慕容羽聽離緒飛用過。事實上,慕容樺也常這樣斥責江南老宅的嬸嬸、奶娘。
“不管什么原因,我不喜歡你和他們走得太近!
“可是,我喜歡他們呀。為什么你不準呢?要我一個人,不無聊死才怪!碧旄:痛鋬菏撬齼H有的朋友,她不愿放棄。
“我會陪你,我會多撥點時間陪羽兒!
“可是,你會很忙,羽兒不想打擾你做生意!苯吓f宅的規模比離府小上好幾倍,慕容樺就幾乎不能來看她。離緒飛怎撥得出時間?
“跟我在一起可以接觸好多有趣的事物。羽兒難道不想見識、見識?”觀察力敏銳的離緒飛,不難發現慕容羽是個好奇心旺盛的小妮子。
“想。緒飛沒空的時候,我再找他們陪我。”
離緒飛啄了下慕容羽紅艷艷的小嘴。
“我喜歡羽兒!彼麚嶂哪樀,沒注意到這句話說得由衷。仿佛,事實本當如此。不為仇,不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