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我把書還給你,還要我們代他職位!睙o受照實稟報:“他不回來了。”
他的話語驚四座,唯有身穿斗篷的他安靜如舊。
“無識不回來了?”
無聞、無真和無音錯愕之后倒是能體會他的動機,剩下無覺呆若木雞。
無聞的喟息低得沒人聽見,手里握著的,是她贈別的鏡,解開封印的她……痛不欲生吧?
情,這個字,太艱澀,太辛苦。
他自無受的傳遞中取過薄書,古樸典雅的書,曾是魔界人寄予多少希冀的寶物啊?
火,自封面“火之封印”四字開始燃起,他放下書半飄空中舞一曲斑爛。
“我們不需要火之封印了。”
淡淡的話,淡淡地解釋了他焚書的緣由;火之封印,千萬輪回來悲劇的起點,該是讓它結束邁入終點的時候了。
有始有終嘛!封印的愛恨恩怨,就讓它落幕,往后又將是另個輪回,另個愛恨恩怨吧?
呵!那不重要了,至少,在他的生命中已經(jīng)不重要了,屬于魔界的無情不在了,屬于真實自己的無情剛剛誕生,他不會再為別人活了。
書,在火舌吞蝕下化為片片灰頁飛逝,飄掠過他的眼,奔向蒼穹,奔向屬于魔界的藍天。那曇花一現(xiàn)的光華,熄滅后留下了什么?
半輩子來汲汲營營的追求到什么?
或許,只余留心頭二段轟轟烈烈的椎心刺骨,做為證實過去的確發(fā)生的灰燼。
六個人踏在情居的土地上,百感交集,各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無真和無音不再尖酸刻薄地只知擊垮無受、無覺。她們在火焰中似乎略悟了某些啟示,說穿了,她們也答不上來她們真正要爭的是什么。
可笑吧!活了數(shù)百年,她們才猛然驚覺她們活得漫無目的,她們貢獻了什么?身為魔界高級領導人物,她們的舉動和區(qū)區(qū)的人類相比竟顯得這般幼稚愚昧!
無聞的感觸更是強烈,直到見到江芝蘋,她才明白什么叫淚水,什么又叫堅強,有淚者并非弱者,心中存愛的淚水才是真正的堅強,才是寰宇無堅不摧、所向披靡的武器,因為他們有愛。
仔細從頭想來,她并不愛王,她只是想自私地占有像王那樣出眾的人,她根本不了解他,更談不上為他犧牲;他只算她的偶像,她永遠追不到的幻影,所以存著太美的不切實際,以至于視其他能接近王的女人是心頭大患,江芝蘋的淚和笑令她如遭轟頂。
是什么力量能使一個人在流淚的同時,還可以笑得如此燦爛?
她是真正用一切在愛,愛得傻氣,也愛得用心。
無聞徹底地醒了,所有的怨恨不過是自己制造出來捆縛自己的繩索,王從沒對她假以辭色,她憑什么怪他負心?她對王只有敬畏悸懼,敬畏和悸懼是愛嗎?
她抬頭挺胸向前:“王,我有件東西要還給你。”她攤掌,小圓鏡流泄出彩芒:“江小姐給我的……”
“既然是她給你的,就是歸你所有,跟我有什么關系?”他難得地笑了:“我很高興你終于明白了!
無聞狂凜,一個哽咽便已跪下拜倒:“王,請你原訪無聞。”
“你做錯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不記得你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原諒!蓖痪湓挘郧暗恼Z意和此時簡直是南轅北轍。
他遙遙對著擎天火柱,支撐起魔界藍天綠地的火柱,是她的血,是她對萬物的盟誓。
“宇劍,就讓它在那吧!”
火之封印的時代過去了。
“魔界以后就仰賴你們共同奮斗,我不回來了!
沒有人開口勸留,也沒有人詫異,因為他們都沉浸在奧妙的清靈中,似乎天大的事也不能讓他們再側目;是愛結合了他們,也是愛教會了他們應該珍惜什么。
“魔界的禁咒已經(jīng)隨著封印解除了,告訴魔界子民,不要害怕去愛,“愛”是六界的根源,也是最不可思議的力量。”
他驀然大笑:“誰要能再驅動宇劍,誰就是下任魔尊!
因為唯有愛才能再使“宇劍”移動分毫。
無受等人躬身稱是,他的這句話,是不是另一則故事的預言?
不止是無情,他們大家也都笑了。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經(jīng)過坦誠傾言,江裕夫婦搬進海邊小屋,一家子正式團圓,早晨由女主人潔西卡負責早餐,幫無識分擔了許多工作,閱人頗廣的潔西卡對無識寡言實在的性格很是賞識,私心把他當成女婿毫不見外,江裕亦然。
為了女兒,江裕把公司的事完全拋下,交由部屬打理,僅用電話、傳真機遙控產(chǎn)業(yè),因為他心里有譜,和女兒相聚的時日不多了,此刻就算要他用所有的財產(chǎn)來換女兒的健康,他甚至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他疼芝蘋的心,只有同樣癡愛芝蘋的人明白。
在小屋里,他們過得充實快樂,雖然芝蘋的傷沒有好轉的跡象,但她笑靨卻不是假裝的。
這天,江裕把年輕人趕去海邊散步,自己說是要和太太享受獨處;末了,還朝無識眨眼示意,無言中遞交“重責大任”,令無識哭笑不得。
不過,他很感激江裕夫婦倆處心積慮為他制造機會,只要能多看她一眼,多和她相處一秒,他就覺得置身天堂,所以他貪婪地依戀每次秒針的跳動,因為時間現(xiàn)在在他眼中是最奢侈的寶貝。
由于失血會導致肢體僵硬,所以無識必須攙扶著她,芝蘋全身的重量大半都倚著他,只有雙腳是靠她的指揮而行動的。
第十九天了,他的幸福只剩十一天了。
“識哥,最近我總有奇怪的感覺……”
他們的足跡,已是沙灘上的?停焐虾@,繪畫的都是他們再熟稔不過的景致。
芝蘋的話藏了好久,她一直不曉得該不該說:“好像從我們搬到小屋就開始了!
“你是說你自言自語的習慣?”
十九天來,芝蘋養(yǎng)成了對空氣說話的習慣,只要傍晚一到,她就在房間悶著說一大串話,講得津津有味精神十足,晚上是她一天中最有活力的時刻。
芝蘋靦腆地笑:“你們會不會認為我不正常?”
“我相信你有理由。”
“還是識哥最了解我!彼龕蹕傻赝峦律啵骸拔掖蟾攀窍胨氙偭耍康近S昏,我就感覺到他在我身邊陪我到我睡著,剛開始我很肯定是他,但是現(xiàn)在我不敢確定是不是出自我的幻想!
“怎么說?他能來陪你是件好事呀!”
“可是……為什么?他不是拖拖拉拉的人,不喜歡沒頭沒尾,要嘛他會和我長談把事說得一清二楚,要嘛他就避不見面,默默守候不是他的原則!
“或許他有苦衷……”無識別具深意地暗示:“也或許他沒有臉見你!
“啥!”芝蘋捶了他一下:“沒有臉不成了“白面魔王”?是我握著他拿劍的手自殺,又不是他送劍入我腹,他不會因此而躲躲藏藏,所以我在想會不會是我精神錯亂!
彼方有三五小孩圍在那筑沙堡,看他們興奮地繞著小沙堡來回跑跳,芝蘋由衷泛起笑容?粗⑼募冎桑彩羌鞓返氖,她從別人的開心中尋到了自己的歸向,恍然會意,原來幸福并不難求。
“其實,我也不能再要求什么,能當做他在身邊聆聽我細說生活的點滴冷暖,假想他也分享我的喜怒哀樂,本身就是幸福,他是否真的有來反倒不是重點。只是我還是有些憂慮,怕現(xiàn)在的幸福會讓我舍不得放下,怕那天來臨時我會哭……”
“芝蘋,還記得一句話嗎?”
“哪句?”
“舍或得,端看你的心!
無識的點示,讓她垂首冥思起來,當時她就是看開了舍與得才會如此寧靜地獻血,她舍去她的血,得到如今的幸福;她實踐早已衍定好的使命,意外地豐富了生命,如果她沒有看淡死亡,現(xiàn)在的她還在魔界飽嘗情火熬煎吧?是舍是得,端看心立的角度,既是觀點上的問題,何來煩惱?轉個彎再想不就成了?
那天還沒來臨,她何苦掛念這么多?能擁有的,能把握的為何要向外推?與其懊惱該不該放縱對他的思念,何不順其自然,讓她的心引領她的人去走?
“總是心先知道,頭腦才跟若想通!贝葘幉灰矊λ鲞^湯瑪斯·克萊禮的話嗎?
芝蘋覺得自己笑得像淺野溫子一樣薰和淺柔:“識哥,謝謝你!
“謝我啥?”他學她的語氣,夸張的表情入木三分,還真有她的韻味。
“如果不是因為我不貪心,我一定會無法自拔地愛上你!
“哦?”他的挑音透著濃濃的疑寶。
“是呀!我媽從小就教我做事要專一,不論是讀書吃飯還是洗澡都要專心,甚至連剪指甲也馬虎不得,要是稍有閃神,準剪到皮肉,所以羅!我奉行一心一用的座右銘,談戀愛也不例外,如果我要是貪圖你對我的好就說愛你,那我豈不變成水性楊花,用情不專的人?雖然很八股,但卻是我改不了的習性,至少,我還有點良心不會欺騙你,我想了又想,全身上下三百多根骨頭中就只有這點“傲骨”值得你欣賞,算是對得起你的護佑之情!
無識矛盾不語,芝蘋說得沒錯,他不就是因為她的坦率而為她癡狂嗎?但私底下他何嘗不希望她對他撒點謊,就算明知是假也愿意篤信。只可惜……她太有良心,連個奢望都不施予。
“識哥!
“嗯?”他下意識應著。
“你老實告訴我!敝ヌO停下腳步:“你動了什么手腳?”
“什么什么手腳?”
“不要回避我,看著我!敝ヌO輕輕命令!拔业臅r間只有六天,為什么還能活到現(xiàn)在?”
“是你的力量和上天的眷憐,它知道你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孩,所以仁慈地不加重你的苦!
“你撒謊。是你動用你的力量幫我的對不對?在人界你不能露元神,力量有限,我看得出來你的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差。識哥,生死有命,強留只是徒增哀嘆,你又何必……”
“要我眼見你死,除非我先亡!
“識哥!”芝蘋發(fā)現(xiàn)事態(tài)嚴重,慎重地說:“如果你繼續(xù)趁我入睡為我延命,我就和你絕交。”
“芝蘋……”
“我說得到做得到,不但如此,我還會把命還給你!彼髲姷孛蛎虼剑骸安皇俏业纳也粫䦶娬。”
“芝蘋……”無識莫可奈何地妥協(xié):“好,我答應你不會再施力幫你,你別氣!
“識哥,你還要答應我,不可以做傻事。”
“有你在,我會做什么傻事?”
“就是我不在了,你更不能做傻事!”
無識明朗露齒:“放心,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傻事可做了,我的使命也盡了,此生我并未白走。”
芝蘋沒有聽出弦外之音,釋然頷首:“識哥,不要怪我兇你,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和他,爸有潔西卡,綠音他們也都有了歸宿,不必我再操心,可是你們……”
一個系情,一個欠情,兩個都是她最終的牽念。
“等我不在了,你就回魔界重新過你的日子,沒有我搗蛋,你會過得自在些!
“別說了,風有點涼,我們回去吧!不要冷著了!
兩人往回走,交疊的影子拖著長長的情,當他們走遠,沙上的足印也被潮水抹去,不留痕跡。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隨著光陰奔逝,芝蘋昏睡的時間愈來愈長,有時候醒來不到一小時人又沉睡了去,大家都心知肚明,江裕也不要醫(yī)生再來小屋看診了,因為醫(yī)生說他盡力了。
屋里的幸福跟著芝蘋睡著了,寂然蕭索的空氣中沒有往日的輕快,窒郁越堆越高。
他們都很有默契地維持著表面上的愉悅,為的就是不讓偶然醒來的芝蘋難受,但,小屋逐漸變成了只有芝蘋醒來之際才有歡笑聲。
深夜,江裕夫婦睡了,他還守在床邊。
“去睡吧!她醒了我會通知你的!闭驹诎当谂裕膊幻卟恍萘艘欢螘r日。
“今天是第二十九天,你要我的最后一夜浪費在睡覺上?”
“要是她醒來發(fā)現(xiàn)你先她而去,她會恨你的!
“愛與恨,都是人類兩極的感情,雖然我不能擁有她的愛,讓她恨我也不錯,至少我在她心中還有一席之地!
“阿情……”芝蘋囈語:“慈寧……綠音,奕霆,對不起,慈寧……對不起!”
“雖然她嘴上不說,可是她還是想見朋友們一面!
“我去找他們,他們不是全回人界了?要找他們應該很容易!睙o識的提議他只一笑置之。
“不用了,已經(jīng)有人去了!
“可是來得及嗎?”
“你忘了芝蘋是誰帶進魔界的?”
無受!
“知道地址,找起人來不就簡單多了?”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門鈴短促地驚動空氣時,他們正好圍在一桌蹙眉相對,因為慈寧敏銳的感應。
他們坐困愁城了一夜,只能一籌莫展地窮著急,慈寧藉由心鏡、玥杖之助感應到芝蘋命在旦夕,卻找不出她在哪里。奕霆也試著搜尋,但在他透視的范圍內(nèi)并沒有芝蘋的人,他的能力已提高到可以看到地球另一端的“氣”,但就是找不到芝蘋火紅的特殊色澤。
他哪里知道芝蘋因失血又換血而導致“氣”的淡化?
冷寞和傲凡都因愛妻的憂急而感染了沉郁。笄月也噤聲不語,大伙窩在綠音小小的家里沒有人想睡。
所以門鈴響第一遍就馬上引起眾人注意。
時已清晨,誰會大清早就登門拜訪?
綠音開了門,門外站著的,是個一看就知道非常人的人,他的氣勢類近冷寞的黑,卻又獨樹一幟的冷。
“你是谷綠音?”無受看著眼前嬌小的女子,她就是他四個多月前要抓的人,前 后半年不到,他和他的世界就因抓錯了人而起了莫大變化,誰說冥冥中沒有力量?
“你是什么人?”
一群人全圍了上來。
“報路的人。”無受的個性向來不羅嗦:“如果你們想見江芝蘋就跟我來!
話才剛落,門馬上大力被甩上。
六個人也不廢話,異口同聲地道:“帶路!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伯父、伯母,我以后不能照顧芝蘋了!
江裕夫婦不由得要問:“為什么?”
一個月來,他對芝蘋的付出只會比他們多不會比他們少,他突兀說要走,必有隱情。
“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江裕在商場上多年,早就練就了察言觀色的功夫:“這幾天你的氣色很差,是不是人不舒服?”
無識搖首,他的力量正急速流失,撐不了多久,他必須趕快離開,否則要是芝蘋醒來,他就走不了了。
“你們就當我死了,不要再對芝蘋提起我……”
“你騙我!”
“芝蘋?!”
她慍怒地靠著墻壁,今天她覺得自己精神特別好,想起來走走,不料卻聽到他的實話。
“每次我醒來,你的精神一次不如一次,我原本就懷疑原因,沒想到你還是騙我!”
“我沒有騙你,在答應你之前我就輸血給你,我并沒有違背我們的約定!”無識慌了手腳:“你相信我!”
“為什么?這樣你會死的,我不要你死,識哥……”芝蘋怒急攻心,一口血自鼻喉通了出來。
“芝蘋!”
無識抱住了她,跌坐在地,現(xiàn)今的他比普通人還弱,擔不起芝蘋墜倒的沖擊。
“為什么……要我欠你這么多?”
“你不欠我!你誰都不欠!”無識高喊:“無情,快救救她,芝蘋岔了氣,亂了血液的運行,快來幫忙。
江裕夫婦怎么也不相信有人可以憑空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但那個一身被斗篷遮得見不到人的人確實憑空出現(xiàn)了!
芝蘋抽搐,血大量自傷口涌出,她使盡力氣抓住了他發(fā)光的手:“不……不要治,我不要用別人生命換來的呼吸……”
他猶豫著。
“求求你……別讓我死也不安心……”
“無情,快救她呀!”
他的手縮回,無識脹紅了眼。
“你怎么可以見死不救?你不是愛芝蘋嗎?”
是,他愛芝蘋,所以他不要她再拖下去,就算他出手,也只能延個一兩天,乍看可多活一兩天或許可喜,但芝蘋的愧疚自責與傷患折磨又會多受四十八小時。
他愛她,不要她受苦,所以他不救她。
“阿情,果真是你!敝ヌO沒有向他道謝,因為她知道他對她的愛,愛何需道謝?無情與她靈犀相通已不必多說,從他袖手的瞬間乞求她諒解的眼神,她就知道了。
除了愛,魔尊無情會向誰低頭乞求?
無識的淚第三次流了下來,他一生就哭這么三次,而三次全是他至愛的死亡,第一次是在撒他妹妹的骨灰而落,第二次是與芝蘋道別,她決意要解封印時掉的,第三從還是她……
為何他總在為死亡哭?
芝蘋吃力地想抬高她的手,但他卻反射性地在看出她的意圖后閃過她的手。
“阿情!”手墜落:“讓我見你一面,阿情!”
如果他神秘的來法讓他們嚇掉了魂,那他的容貌便是喚回他們知覺的因素。
他撥開遮面的斗篷,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嬌炙的陽光下,凹凸不平的皮膚縱橫糾結在一起,火舌舔舐過的傷疤呈四十五度斜角整齊劃開他的臉,成為他半人半鬼的分明線,難怪他以斗篷遮蔽,不知情的人看了莫不尖駭才怪。
就在她還沒有所舉止時,他想再拉回斗篷,芝蘋卻不知從哪生出來的力量,她牢牢扣住他的手。
“不,別自卑!
“我已經(jīng)不是無情了。”
“你本來就不是無情。”芝蘋的臉龐浮現(xiàn)如夢似幻的陶醉:“從你在我噩夢中握住我的手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是無情人!
“那是我為了封印……”
“不管為了什么,我都相信你是愛我的!弊旖堑难z聚集成血淚,但她依然笑得甜蜜:“善變是傷心人的面具,無情是斷腸者的哭泣!
她的手終于得償宿愿地貼在他半邊有如被燒壞的陶瓷品的頰,她不摸他完好如昔的那邊,而選擇感受他不肯見人的灼傷,他知道她的意思,她由小小的觸碰中傾吐了好多話,好多癡傻的話。
“很痛吧?”
短短三個字,釋放了他內(nèi)心的禁錮,解開了他套在心上的枷鎖,像尋獲了鑰匙般,啟動了他澎湃的感情,他的眼潮濕了,卻是前所未有的悸熱。
她看穿了他的本性,她知明他的本質(zhì),脫去重重外衣與偽裝的無情是純真圣潔的。是的,年少的無情是詩意的,是善良的,更是每個人都料想不到的熱情真摯,一度他迷失了自己,芝蘋卻努力不懈地把他找回來!
暖暖的,熱熱的,不明所以的東西自心底升起,自他以為早已荒蕪的心田升起,匯成巨流奔馳在臉上。
“不痛,一點都不痛。”
他同樣燙痕斑斑的掌覆貼住她的手,突然間,他覺得她的手好溫暖好溫暖!
“珍重自己。”
“芝蘋,我的靈魂會找到你的靈魂!彼南掳鸵蛩岢澏,語音不清:“你也要為我珍重自己!
“識哥……”芝蘋急喘了幾下:“對不起,我又任性,辜負了你,我是真的很幸!
“芝蘋!”江裕夫婦淚已成河:“女兒。
“爸,媽,告訴慈寧他們……我很幸福,不要為我哭,我不喜歡眼淚!
“芝蘋,等我,我就來!”無識已無淚:“黃泉路上凄冷,我會陪你走。”
芝蘋的神識迷蒙,父母的淚,他倆眼底的余痕,每滴每顆都是愛吶!
后來,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也哭了,以淚珠償淚珠吧!
再望向他幽邃的星眸,郎君還是緊握著她的手,她最后綻放她秀美的笑顏,嘴唇喃喃成形。
“我愛你!
在她眼睛合上的剎那,她看到的是闖入屋中的他們。
慈寧、奕霆、綠音,別為我傷悲,能見到全部我愛的人,芝蘋很幸!苄腋。
“芝蘋!”
“心玥,快救芝蘋!”慈寧的恐懼沒如此深過,不,芝蘋不能死,她連話都還沒說,連傲凡都來不及介紹給她認識,芝蘋怎么可以死?
光芒大熾,包住了芝蘋,笄月也不落人后地加以情環(huán)相助,眾人屏息以待……
琉璃般的圓光回返褪去,留下笑容安詳?shù)乃?br />
他們都呆住了,心玥和情環(huán)的力量沒有產(chǎn)生半毫效果,連血都沒有止,而芝蘋的容顏,彷佛睡著了。
綠音嗚咽一聲,倒進丈夫懷中。
慈寧兩腳疲軟,差點跪坐在地,傲凡適時摟住她。
此刻的小屋,是灰色的死寂。
“芝蘋!”奕霆走上前搖搖她:“嘿!還裝死?別開玩笑了,快起來,快起來啊!”
江裕夫婦已不探究他們怪異的來歷和光芒出自何處,他們的女兒離開了,永遠地離開了,他們還有什么心思去想其他?
無識始終沒有放開她,他不會再和她分開了。
“阿情。”他跟著芝蘋如此喚他:“把我和芝蘋一起火化,我要和芝蘋一塊睡在海里!
海的旋律,好美,好醉人;千古不變之音吶!如果能徜徉在其中該有多好?
芝蘋的笑語縈縈印在腦際,你怎能這么狠心?你怎能丟下我自己去?
無情還是握著她的手,還她一句她生前沒聽見的誓約。
“我愛你!
無識倒下,無聲無息,如他的愛那般悄悄追隨。
但愿來生,但愿來生,還能與你相遇。阿情、識哥、爸、媽、慈寧、綠音、奕霆,謝謝你們。
“無情,是你!是你!”奕霆雙目盡赤,揮拳就朝他揍去:“一定是你害死了芝蘋!一定是你!”
拳,挾帶著力量落在他的身上,他沒有閃,也沒有避,血滑出了嘴角,而他仍屹立不屈。
“你們走吧!”
無情抖開了斗篷,將奕霆送至門邊:“不要吵到芝蘋!
“你!”奕霆正想上前,身形卻硬生生地煞住。
“奕霆,走吧!”笄月抓住他!“起火了!
原來無情不止震開了奕霆,還散發(fā)了火星,火花似乎有生命般壯大起聲勢。
“魔尊,你憑什么要芝蘋死在這?”奕霆的憤恨中錯雜著不甘愿的激越:“你憑什么?”
“憑我愛芝蘋!
冷寞已經(jīng)扶著懷孕的綠音走出去,慈寧在傲凡的依持下開口:“奕霆,我們走吧!”
“就讓他們在一起!苯该鏌o表情,空洞的心沒有漣漪:“芝蘋要火化,我們就照她的意思吧!”
傲凡攙著慈寧離開,江裕夫婦也相攜而去。
“奕霆,走吧!”笄月不免惆悵,芝蘋還沒與他們熟識,就這么撒手,世事的變幻怎可預料?
“你不?”奕霆不想相信,但他的作為的確是要陪葬。
“我愛的人在這里,我為什么要走?”
“你別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會原諒你!”
嘴角彎了彎,被火焰圍攏的他竟有抹月亮的淺光:“我要你原諒?”
“魔尊你……”
“我不是魔尊了!彼麚碇骸霸僖膊皇橇恕!
“奕霆快走,出路快被燒斷了!斌窃吕团,越過火簇的襲擊逃出門,奕霆不時回首。
火中的他,彷佛靜止。
大伙全在屋外,眼見火焰一步步吞盡房屋,但奇異地,火像是在小屋內(nèi)落地生根,只在屋中焚燒,沒有蔓延四鄰的跡象。
慈寧淚灑衣襟,沾染了胸前掛的項鏈,由心鏡和玥杖相組縮小的心玥。
驀然,心玥杖透出紅光;笄月的情環(huán)也同時散耀同樣的紅光。
“這……”慈寧疑惑,笄月卻跳起來。
“芝蘋沒死!”
“什么?”
“芝蘋沒死!”笄月躍然:“芝蘋的靈魂在心玥和情環(huán)里,難怪芝蘋的肉身沒有起色!”
“你在說什么呀?人死了,靈不就隨輪回轉世了嗎?”
“你忘了五寶的力量?”笄月笑咧了嘴:“心玥再加上情環(huán)的力量足以使人轉生成精靈,在半年內(nèi)長成死前的年紀,只要留住魂魄,我們恰好在芝蘋斷氣時趕到,所以留住了芝蘋的神識!”
奕霆毫不遲疑便朝火屋大喊:“無情,你快出來,芝蘋沒死呀!”
火,熊熊燃燒,風姿絕代的舞,像是他們至死不渝的情,他們看得癡了,以至于沒注意到一道人影閃進火場。
一時間,他們忽然開心不起來,因為屋內(nèi)的他沒有出來。
抬頭,沒有陽光,因為烏云不知何時罩滿天際;他們都佇立著,直到雨絲朦朦朧朧地落下,直到火——熄滅。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骨灰,抓在掌中撒進海里,巖上的他目送著灰燼飄落,海浪卷起波濤,吞掉渺小的灰顆。
“我欠你一份情!
他身后的男人笑笑:“你欠我的是個完美的結局。芝蘋沒死,你怎么可以自暴自棄?”
海風調(diào)皮地與他的斗篷嬉戲,海巖上的他,遺世孤立:“我會找到她的靈魂!
這是他所能給予的承諾,無受點點頭,他也沒什么好求的。
“芝蘋教會了我很多,尤其,她讓我知道,我今生的使命是為了她而把你拉出火焰兩次!睙o受拍拍他的背,有力的臂上赫然綿延火燒的疤痕:“幸好那時你還沒被濃煙薰昏理智,不然我可要死在你掌下!
那時候他溜進火場中,在視線不佳的火煙中找到他,想拉他幻挪出去,卻被他當成意圖不軌要擾攪芝蘋永眠的人,差那么一點就打死他。
“記著,你欠我兩條命,要拿大團圓來還我!
“無受!彼白∷,半天才道:“謝謝你!
無受揮揮手,確定沒有人在附近,畫起光圈隱沒。
聽濤是非常別具深度的藝術,你要它喜它就奏喜,你若是悲,它就拍打出低回的調(diào)音。
芝蘋!你是如此善體海的心,你從海中聽到的是什么旋律?無識呢?你又聽見了誰的情?
“無識,海里冷嗎?你后悔嗎?”
不!不悔……愛怎會后悔。
崖巖上傳來他的聲音,緲緲來去:
愛怎會后悔?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日復一日二百八十天在他悼念下成為撕落的日歷,而他天天佇守崖上的身影,不知是多少人談論的話題。
她一進入漁村,就耳聞好多嗓音竊竊私語,有洗衣的婦人,要出海的漁夫,以及坐著搖椅的老翁對孫兒講述著這則傳奇。
“半年前,這里發(fā)生了件奇怪的火災,燒掉了最靠海的那楝小房子,怪的是火在燒光小屋之后就自動熄了,我們都親眼目睹四對男女站在那一動也不動,有老的、少的,還有一個已經(jīng)懷孕的,看樣子是四對夫妻,后來雨下了起來!
“爺爺,屋子里有沒有人。俊
“有沒有人只有他們知道!辈遄斓氖峭现鴿O網(wǎng)的漁夫:“不過從隔天起,那個怪人就站在那里,半年來不管刮風下雨他都不離開崖巖,每天固定天沒亮就上去,直站到太陽下山又不見,沒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爬上海柱,他站的巖石距離最近的崖岸可有十來公尺呢!”
“真的?!”小孩們仰慕不已:“他會不會是游過去的?”
“誰曉得?不過大家都在揣測他在等什么。是一件事,一個人,還是一絲跡象,反正他就神秘地凝立著,儼然是我們村子的精神指標,好多人來村子就是想看看他長什么樣子,只可惜他半年來都披著黑色的斗篷,海溝又深又有漩渦,沒人過得去,所以沒有人看過他的面目!
“他一定很帥,為了追悼他的愛人才天天望海,說不定他的情人死在海里……”
“才不是咧!他一定是鐘樓怪人,不敢以面示人,所以披著斗篷故意要引人注意!”
接下來的紛爭,她沒有聽下去,今天她是來視察小屋損毀的情況,爸媽答應斥資重建,雖然他們很舍不得她,卻也只有點頭允許她定居此地。
但,她決定先去一探究竟,因為心底的那陣騷動和如許莫名。
海上孤立著石柱,遠遠可見他的身影,她矯捷地躍上崖岸,爬下崖壁,瞄瞄四下,好極了,沒有人!
慧黠雙眸閃爍著精靈頑皮,集中心念,人便離地飛起;當她撿回她的命時,大家都替她好高興,但她老覺得不對勁,慈寧說她因為轉生而忘記了很多事情,他們告訴她,她原本的姓名、家世背景,賦予她嶄新的記憶,可是她的心里總惦著某些東西,好像她忘了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她決定回來找尋,而當她翻出父母收藏的相片才發(fā)現(xiàn)她曾在海邊住過,他們?yōu)槭裁炊疾徽f?
江父敵不過她軟硬兼施,答允了她定居海邊的要求,芝蘋自己也大惑不解,為什么她會在看到了海灘的相片就沖口說要住在那里?所以她來了,來找答案。
飄過海溝,她不想多用與生俱來的能力,所以咬牙爬上高峻的海柱,好不容易跨上柱頂,狂冽的海風就吹得她站不穩(wěn)身體。
哇!能在這么“涼”的海風中站一整天,難怪他不會熱得抱頭鼠竄。
“喂,老兄!”
她沒大沒小地點了點他的肩:“你在這里干什么?你的妻子還是情人死在這嗎?”
他緩緩地,緩緩地轉身,白日的清晰映出他一張被火紋身的臉。
怎么有人能同時兼?zhèn)淞兔溃?br />
半邊的俊顏襯著另一半彷似被惡魔抓毀的焦肉……他是人嗎?
不!不對!是他!就是他!夢中人,半年來無時不侵擾她的夢中人,她忐忑難定的緣由。
你是誰?她想問,卻咽淚哽聲,她怎么了?她怎么哭了?是不是因為他的眼神太溫柔?不!他只是陌生人呀!
無情含笑,是她,他一眼就看出是她,雖然她的形貌與以往不同,但他卻觸見她淚華中的相思。
“你來了。”
是的,我來了,來實踐我們的約定。
“你……認識我?”
“我的靈魂會找到你的靈魂!
她陷入意態(tài)蒙昏中,舉手,她的雙掌柔覆在他的臉頰上,咦!排山倒海地朝她淹來的是什么東西?
對了,是記憶,是她遺落的記憶……
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
“阿情……”
“我愛你!
但愿來生,但愿來世,能再與你相遇!